「外灘遺民」
上海美術館的前世今生
文章日期:2010年5月27日
【明報專訊】「時隔二十年,回想當年工廠、圖書館樓上的居住狀態其實是畸形的。那時人被迫到一個沒有選擇的境地的時候,就只有接受,否則就是面臨沒有安身之地。」五月,上海外灘美術館開館。上海女孩吳彥望二十多年前蝸居之所已搖身變成現代美術館如是感嘆。
上海外灘美術館坐落於上海黃浦江與蘇州河交匯之處的外灘源片區,曾是中國最早的博物館之一——亞洲文會大樓舊址。生於八十年代的吳彥一歲到十歲與父母住在這棟大樓頂層。
抵達外灘美術館前,吳彥還能在紙上清晰地畫出當時她家及鄰居佈局的平面圖,但當真正踏進已成為美術館展廳的六樓,她在這個陌生的空間裏踱步,要奮力從在二十年前的時空中拽回一些記憶來。「當時在我家視窗是看不到外灘的,只有一棟挨得很近的樓,如今那樓已經不見了。」從窗外景致到室內空間都難以找到當年的蛛絲馬了。
「我以前就住在這裏。這裏是我家。」
片刻後,她興奮得手舞足蹈:「對了對了,這個位置就是我家!這個位置就是我家!」接,她邊走邊用手在空中比劃出了門、閣樓、一個一個房間……「第三家、第四家、然後這裏是第九家……這裏以前是個樓梯入口,而這裏是九戶人家共同的廁所,居然還在!」這番動靜引起了美術館的工作人員的注意,吳彥強調:「我以前就住在這裏。這裏是我家。」聽得工作人員一臉茫然。此時的吳彥樂得像個孩子,好像回到了十歲的時候。
「當時九家人公用一個廁所,我家是離廁所最遠的。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有痰盂,洗澡要去蘇州河橋邊的公共浴室……」吳彥說,起初是三個人睡一張,後來家裏自己搭了閣樓,她就睡在閣樓下的沙發。她還記得爸爸在閣樓坐起來頭會頂住天花版,但年幼的她卻樂得又蹦又跳。許多年後,媽媽仍笑她:居然能在這麼小的屋子奔跑。住戶需從特定的樓梯進出,而那條必經的狹窄陰暗的小巷時時有野貓出沒,把她嚇得心驚膽顫。隨後來生活不斷改善,習慣了良好居住環境的吳彥如今回望,這種種不便利像是「天方夜譚」。
吳彥的父親七十年代曾在圖書館工作,當時亞洲文會大樓一樓是印刷廠,二樓有個放映廳,作內部使用,三樓至五樓是藏書庫,六樓便是員工宿舍。她說,當時是沒有錢造新的員工住宅樓,只能把手上現有的可供使用的空間畸形式的使用,以應急。如今回訪這個童年住所,吳彥認為當時的建築功能是錯位、混雜的,因為沒有選擇才不得不接受住樓周圍有大量工廠,並蝸居在此。
雖然一家三口擠在十平方米的小空間,但吳彥的童年是快樂的。她很懷念鄰里之間在那樣一個公共空間的相處狀態。三四歲的吳彥,每個星期上幼稚園之前都挨家挨戶跟鄰居告別,告訴大家:她要住校一個星期了。而住在朝北不見陽光的房裏,她記憶裏的冬天總是特別冷,「毛巾都冰凍起來了」。夏天特別熱,家戶人家都一起睡到公共的大曬台上。但邊上工廠都有煙囪,早上起來,大家的鼻子都是黑乎乎的。「十分幽默好玩,right?」
流離與重構
上海在解放前已經確立了遠東金融和商貿中心的地位,因此城市中大部分遺留下的建築都是根據城市當時的這個功能特點設計建造的。解放以後大力提倡第一第二產業的發展,在市內大建工廠,由於沒有資金新建廠房,部分廠房就發生在與建築自身功能毫不相干的空間裏。直到改革開放,產業結構調整,恢復上海金融商貿中心地位,並大力推行第三產業,商業活動漸多,曾經佔據市中心位置的工廠或倒閉、或被遷至市郊,工人們也隨之遷徙。
吳彥家搬遷的故事卻和當年產業結構調整的大背景關係不大。她父親後來重回大學,其工作領域因而改變。她說,她家算是在當時九家住戶較為幸運的,搬出來以後就此住進了上海最優良的區域,但有些住戶就因為這個產業結構調整而造成的人口遷移搬去了城市中的偏遠地區,無論從消費能力上還是行動便捷上來說,就此和這些建築還原出來的時尚和繁華關係疏離。但她認為,好在對奢侈生活的「盲目推崇症」在向可持續的生活觀念慢慢推進,因此開發商也通過建立美術館來稍稍紓緩一下純商業的浮躁。
「作為一個曾經生活在那裏的居民,試圖將記憶裏那些苦中作樂的內容重新植回它原本的發生地,卻發現雖然建築依舊存在,但曾經承載我記憶的那個部分已經被置換,面目全非了。這個變化是有點哀傷的。」吳彥說。她心裏還「糾結」一些鄉愁和期待。她希望這個美術館能夠在表面化的文化資本或者是資本宣傳機器的基礎上,更多地扮演外灘源和周圍社區間溝通人與人的角色,更加「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那時候的外灘,是每一個人的外灘。」
「那時候的外灘,是每一個人的外灘。現在打造出來的外灘源,雖然說是對外開放,但是那麼奢華的存在,無形中讓基層的普通人卻步。」在吳彥看來,外灘源的誕生是一個時代變遷的產物,撇開它可能給開發商所帶來的商業價值不談,它的社會價值在於保護歷史建築的風貌和回歸並合理化利用建築設計時的原始功能。從這點上來說,它的存在是良性的。但正因為它是一個時代的產物,它在今天的風貌又同時折射出了今天社會裏主流推崇的價值觀,通過奢侈來實現身分。
與大多數的上海人對上海的眷戀和自豪不同,在加拿大留學並生活十年的吳彥說自己如今每次回到上海卻感到「難受和尷尬」。經過「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的上海對她來說已沒有歸屬,像是來工作一趟。吳彥將之理解為自己內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價值觀、思維方式、做事方式都徹底「西化」了。她已習慣隨意發出各種大驚小叫的「怪」聲音,為此感到很自在。「我開心的時候會笑得很狂放,暢快。別人說笑得像男人。」然而在上海卻會感覺那麼多的「行為規範」, 被「另眼相看」。她打算很快又將回到加拿大,亦計劃日後可能到香港、台灣看一看,尋找更為自由的舞台。
[文/攝 陳伊敏 編輯:黃靜 電郵:mpcentur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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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樓:歷史起伏文化地
文章日期:2010年5月27日
【明報專訊】上海外灘美術館所在的亞洲文會大樓舊址,坐落上海黃浦江與蘇州河交匯之處的外灘源片區,從19世紀中期以來即是上海的公共文化和學術交流中心。讓我們回溯這棟老樓的歷史:
1874年,在租界政府的支援下,英國皇家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募集社會資金,在上圓明園路(今虎丘路)20號建成永久性會址,內設圖書館、博物院和演講廳。其中,博物院也稱為「上海博物院」,是中國最早成立的博物館之一,也曾經是遠東地區中國標本和文物收藏最富、影響最大、功能最全的社會教育和文化交流機構。
1929年會所房屋發現白蟻,被迫募款改建。1933年,今日所見的亞洲文會大樓在原址重建開放,由英商公和洋行設計,大樓的外觀主要是歐洲裝飾主義建築風格,同時糅進了一些中國傳統的裝飾元素。在陳列佈置上,參照當時歐美博物館的陳列手法,把展品陳設於大玻璃櫃中,配以天然景物,改名「上海博物院」向社會開放。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北華支會已將圖書館及博物院所藏部分標本、文物轉移出中國。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文會大樓被日軍強佔,大批的藏書、文物被劫到東京。日本投降後追回了一些,但有一些遺失,大樓仍由北華支會使用。
1952年,這個中國最早的博物館停辦,藏品由新組建的上海博物館、上海自然博物館、上海圖書館分類接受。接管後樓房先後作為上海歷史與建設博物館籌備處、上海自然博物館籌備處等。後由上海圖書館使用,當作書庫。20世紀90年代初,原大樓底層的唐家住房連同二樓的「伍連德講堂」則成為證券公司的營業大廳。
2005年,上海洛克菲勒集團外灘源綜合開發有限公司獲得美術館所在街區的開發權,決定修繕亞洲文會大樓。2007年,英籍建築設計師大衛.奇普菲爾德受邀擔任美術館建築改造的設計任務。最大的變動就是將最上部的三層空間連通起來。上海外灘美術館將於2010年5月正式對外開放。開館首展為《蔡國強:農民達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