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9/2010

Goodbye. Shanghai World Expo 2010

Goodbye. Shanghai World Expo 2010﹕一場盛會「圓滿閉幕」
文明 是個概率問題?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9日

【明報專訊】中秋節次日,舉家遊世博,這麼走運趕上了有史以來最高峰,成為龐大分母(632000)上渺小的6個分子。(今天看新聞,最高紀錄又被刷新至103.27萬。)

家父年事雖高,對傳說中的「萬國博覽會」卻滿懷熱誠,一心抱開眼界外加大採購的目的而來,以為園子裏多得是外國湖絲或者西洋茅台。然而現實明顯和他的想像存在差距:空中都市、感官復原機、360°水幕……高科技烘托下的各大主題館,掩映的是普通民眾心頭難以消除的「玩概念」之惑。LED大行其道,各國文化被緊縮在一段段視頻宣傳資料中,即使那載體再怎麼偉岸如沙特館巨型銀幕、錯落如西班牙館迷宮、輕盈如泰國館水幕,也無法彌補日常生活一几一凳一茶一壺中流露的真實味。

幸而家父建築業出身,縱然不能欣賞Rene Magritte,也還有形色各異的國家館外觀可以觀摩,並像不少走出世博園的人那樣嘆息:「外面比裏面好看」,言辭間露出買櫝還珠之意。說起來,世博園真有點像賈樟柯電影《世界》裏的主題公園,道具師傅相當辛苦,準備了大量不同材質的建築材料,單是四平米見方的一小塊地面,就有五種不同的松籽石靜靜鋪設在那裏;園內植物也多達三百餘種。比起簡陋而山寨的「世界主題公園」,世博園顯然顏色更明快、形式更豐富、意義更明確。然而意義又真的明確嗎?「歡聚、溝通、展示、合作」,世博會向來預示人類文明的發展方向,面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上海又要怎樣輸出所謂的中國價值觀?還是戰戰兢兢地維護這184天的光鮮,求個「無過就是功」?

「文明」詬病

即使後者也不是那麼容易。開幕170多天以來,僅僅是國人的「文明」、「素質」問題就一再被詬病。不知道是63萬人次的巨大基數將問題放大,還是我人品有問題碰到的怪咖特別多,總之這高峰日的體驗並不是那麼令人愉快。按照破窗理論,像世博園這樣總體稱得上乾淨體面的區域,行人應當更加道德自律。但是誰能打包票呢,即使在西湖的曲院風荷,也有路人放縱自己的小孩隨地拉稀。有人笑說,這不奇怪,「平時不文明的現象都分散開了,是世博的凝聚力把它們集中到一處」。但也有人鳴不平,稱擁擠與無止境的排隊已經令遊人失去了尊嚴。而當我看見千裏迢迢趕來的外鄉老人擠在隊伍中臉帶惘然地啃一根黃瓜當乾糧的時候,本不富裕的農民群體迎頭撞上被官方高估的消費能力,又感到另一種對於尊嚴的踐踏。

最近,《南方周末》私下發表了世博園內所見種種奇觀,看起來好氣又好笑,奇鳥行狀錄一樣地證明「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但文章中最亮的一句話,卻是這樣的——「所謂的『文明』從來指的不是老百姓是不是隨地吐痰、大小便,而應是生活在其間的公民如何自主地改造生活,如何生活得更加從容、克制、理性而有尊嚴。」

不小可--上海人,新聞從業者,生平四大樂事:吃飯、睡覺、洗澡、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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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懸疑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9日
【明報專訊】世博園讓人聯想賈樟柯《世界》裏的主題公園,其實賈樟柯與世博,也確實有更直接的繫系,那就是《海上傳奇》。這部劇情式紀錄片在世博文化中心連續三個月向遊客免費公映,觀眾總數超過20萬。片中,十八位海上名流細說同上海的淵源往事,有昔日的黨派爭執、黑幫暗殺、戰事罹難、背井離鄉、風月傳說,也有畫面中若隱若現的今朝貧富對比。

入駐世博會可說是當今市場環境下一部紀錄片所能享有的官方最優待遇,但賈樟柯否認它是世博宣傳片、獻禮片、形象片,「功能並非推介世博、宣傳上海,而是駐會電影,是中國館的一個展品」。然而僅僅是「展品」一詞,已經限定了門檻,預示「這個電影不是講一個上海市民對這個城市日常的認識,而是關於這個城市傳奇的經驗」(賈樟柯)。同時也讓上海籍觀眾如我看後感嘆:這電影竟和所有偉大的文學作品具有同一特徵——「戲在言外」——上海現在的實際生活情,幾乎全在電影之外。

「Better city,better life」在最近184天內,被上海人諧音,讀作「賠特city,賠特life」(賠特=賠了)。上海人談笑風生:「我們上海是多麼厲害的一個城市,房價三五萬一平米,停車二十塊錢一小時,油價超過一美元一升,看病吃飯坐車買東西什麼都貴,生活成本是你們的五倍,工資是你們的五分之一。但我們活下來了,還歡天喜地高高興興地迎接五湖四海的遊客,我們才是這個城市裏最牛逼的展覽品。」匪夷所思的是,這裏的「高興」竟然並不全是反話,也並不全是迫於官方壓力的假裝,而是包含了一絲不能自控的亢奮。

多年前,林語堂說:「中國就有這麼一群奇怪的人,本身是最底階層,利益每天都在被損害,卻具有統治階級的意識,在動物世界裏找這麼弱智的東西都幾乎不可能。」誰又能說現在沒有呢?我們一邊嘆世博讓房價更貴、讓出行更堵、讓民脂民膏流失,一邊又為每天上升的入園人次感嘆、為躋身國際城市欣喜、為身在大都市倍感優越。上海高高在上,給了屈居其下的子民一個體面光環,同時也毫不吝惜地將生活成本重壓其上;老百姓背沉重軀殼,每天體驗實際生存的苦處,又頂閃耀光環,自覺擁有高人一等的統治階級地位。在動物世界都罕見的弱智,卻華麗地裝飾在高等靈長動物身上。

現在,中國有655個城市正「走向世界」,有183個城市要建「國際大都市」。在國際化道路上,中國城市呈現出史無前例的熱情與氣勢。這不可逆的潮流中,還將出現無數像上海一樣的「懸疑」:面子和裏子,哪個重要?

《海上傳奇》這樣的「若為世博顧,只談風月不嘆苦」的電影,顯然無力釋疑解惑。據說,趙濤在電影中的角色是一個「精靈」,聞人「有機會講述他們的記憶,這個精靈則代表成千上萬沒有辦法說出他們故事的人」。——知道答案的人沒有發言權,所以有話語權的人也只能輕嘆一聲:I wish I knew。

“宠物自道”两则

接受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9日
【明報專訊】人們老愛說「隨緣」,其實說了等於沒說。人生中有兩個很重要的字,那就是「接受」。接受自己的樣子,接受自己能力,接受自己並非凡事都對的聖人。

樣子生來便是這樣的了,你必須接受自己才可以瀟灑自如。梅麗史翠普漂亮嗎?不,但她的影后級華彩,讓你覺得她好看,也同時給你分享了那種好看的喜悅。

巴巴拉史翠珊漂亮嗎?不,她的大鼻子就是她的註冊商標,她一直沒去整個標準鼻子。她天才橫溢,能演能唱,金像獎亦得過了,《俏郎君》The Way We Were的主題曲詞,她發覺第二句有點填詞人沒寫出該片情懷,她改了兩個字,果然神韻便對了。這大鼻子影后實在很聰穎,作曲者在作曲途中把未完成的曲子彈給她聽,她說﹕「這個旋律的寫法,是永遠完不了的,不如這樣這樣。」一言驚醒夢中人,作曲者找到把音樂完成的旋律了。如果她把時間空花在整容上頭,哪有心思把一切想得如此透徹?做事那麼自信?

工作能力天給你多少便多少,不必自嘆命不如人。是,你命不如人,但是你做自己很痛苦嗎?不是的,你的平凡生命中有妻有兒有個把朋友便相當快樂了,為什麼不享受自己的快樂,享受到最終的一滴?幸福到滿瀉是不需要的,都滿得瀉出來了,要來幹什麼?

接受自己並非凡事都對很重要,那麼你便不會太固執,只有你對別人都錯,那你便變成了個鬼見愁,不但連鬼都怕了你,硬要證明自己是對的,愁不愁啊?

還有老化,所有人都言身體老化了,不要嘆息﹕「我老了,沒用了。」青壯時期是每人都有一份的,你總不能貪心得要兩份。每個人都要接受體能和健康的衰退。雖然老化所帶來的力不從心會讓你不痛快,但也不需要有失落感和失敗感,你已經做夠了,還嫌不夠嗎?什麼人最可愛?嬰兒和有趣的老人家,那是上天安排得很好的開頭和結尾。如果你已開始踏入晚年,別愁,那正是你做個得人喜愛又可以說﹕「我唔制!」的時期,壯年人不可以撒野說﹕「我唔制。」你卻可以。

[林燕妮 http://hk.myblog.yahoo.com/eunicelam-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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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進化論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9日
【明報專訊】李敖來了香港,停留兩天一夜,主要任務是參觀了鳳凰衛視,並應劉長樂之邀出席華姐選美,擔任亞軍的頒獎嘉賓。
性喜詼諧的他皺著眉頭問電視台高層主管,萬一她不高興了,用一張臭臉對著我,怎辦?
主管反問,拿了亞軍,怎可能不高興?
李大師卻又認真地反問,丟了冠軍怎麼高興得起來?
說的也是。無論什麼選美活動,全場臉色和眼神最失落的一位女子必是亞軍得主。其他佳麗要嘛就是落選,跟獎項完全沾不上邊;要不就是拿到某些例如最上鏡小姐之類獨特獎項,甚至只取到季軍,終究跟后冠有一段距離。只有亞軍得主,第二名,或有可能僅以一分半分之微輸給對手,是真真正正的跟最高榮譽擦身而過,難免特別惆悵。就差那麼一點點,生命軌或許全盤轉向。
李大師確實觀察入微。可是,沒法子,也確實只能頒發亞軍,冠軍是依照選美慣例由主辦單位頭領和上屆華姐親手頒發,改不了,沒法改,李先生所享已是最高禮遇和尊敬。
上台頒獎是要發言的,主持人請李敖定義一下什麼叫做「美麗」,七十五歲的李先生頭腦依舊靈光、言談仍然風趣,挺腰站在台上笑說,想要美麗,就得先避開「不美麗」,例如絕對不可像歐洲維納斯塑像般腰肥如桶,也絕對不可像美國選美佳麗那般粗壯,要美,就要美得像東方女子的秀麗細緻。
李敖也調侃了女人的時裝,說十居其九設計得不好看,因為設計師十居其九是gay,妒忌女子,故意把時裝弄醜。主持人說那麼希望你有機會親自替佳麗設計衣服了,李大師聳肩道,我只擅長脫衣服,不負責設計衣服。
福爾摩莎數十年來培育了不少奇男子,李敖肯定是奇中之奇;其他男子,即使不奇,亦普遍善於言詞,常懂自娛娛人。例如當地流行的一組爛gag是,男人有著奇妙的進化論﹕結婚前是「野獸」,婚後,十年內通常變成「家禽」,廿年內則變成「寵物」,到了第卅年,則已成「標本」矣。
笑得我。但我難以確定這到底是進化抑或退化,只知道,這是貼近現實的刻劃,至少在福爾摩莎,是這樣的呀。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10/27/2010

陳芳明的文學救贖

恨未解 痛難紓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7日
【明報專訊】台灣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陳芳明來港出席「張愛玲誕辰九十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期間接受《世紀版》專訪,暢談兩岸文學新景象,抒發人生的幸福與缺憾,還有心中那些解得開與解不開的結。

觀察兩岸文壇

作為文學研究者,陳芳明時刻都在「尋寶」,探尋新文類、新題材。這位談吐溫和的學者脫下西裝外套,坐在花圃邊,迎秋風,滔滔不絕地描繪台灣文學新景象:新移民第二代的書寫是其中一個大趨勢。台灣自1990年代有外勞入駐,經過二十年的文化融合,來自印尼、泰國、越南的外籍新娘與台灣父親的第二代已開始寫作,書寫東南亞的記憶。「最大特點是,東南亞新娘的第二代通常具備台灣和東南亞兩個身份認同,目前中文水平還在起步階段,但這樣的作品將會愈來愈好,愈來愈多。」

陳芳明說,本土作家開始書寫外勞故事是十年來台灣文壇另一個趨勢。以報道文學或小說來關注外勞在台境、工傷及不公平待遇,為他們發聲。「這是台灣公民社會成熟的表現,知識分子維護正義、追求公平。」他預計這幾個趨勢在未來十年將更加突出。他舉例說,新銳作家張耀仁的小說《親愛練習》,觸及外傭情欲、受虐等議題;而顧玉玲的報道文學《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記錄幾名菲律賓移工在台灣的故事,得獎連連。

「原住民寫作早在1980年代就已大量崛起,近年更出現了原住民女作家文學。文壇冒出卑南族、泰雅族的女作家,女性聲音愈來愈響亮。」這是台灣文壇的又一個新特點。

懷「喜悅」之情觀察台灣文學新氣象,陳芳明認為台灣的新世代作家一直在湧現。呷了口茶,他欣喜地繼續介紹「後鄉土」、「新鄉土」文學的蓬勃。他稱讚童偉格、甘耀明、王聰威、陳淑等新生代作家關注人與人之疏離,揉合鄉野傳奇。「相比台灣七十年代鄉土文學重要作家如黃春明、王禎和等關注自己的鄉村,用當地的語言,新一代的作品滲入國語、台語、英文各種語言,他們對二十一世紀的鄉村改造有鄉愁,對弱者有同情。」

反觀對岸文壇,陳芳明不免扼腕:「我很懷疑新的語言、新的聲音在哪裏?」在他看來,賈平凹、莫言、王安憶等一批大陸作家的故事和語言運用皆到了登峰造極的階段,已經沒有突破。

他微皺眉說:「在台灣,張愛玲的文學滋養了大批作家,但在大陸,她那種挖掘內心孤絕的語言並未出現在教科書裏,張愛玲研究亦屬非主流,一味將她納入中國民族傳統裏來詮釋。改革開放以後,大陸年輕人沒有歷史記憶,停留在魯迅語言的教育,這樣的文學觀、審美觀怎麼可能讓年輕人有充分想像呢?」

相比之下,陳芳明十分認可加拿大華裔女作家張翎,「她離開中國很久,未受到中國文壇風氣影響,文字太好了,太厲害了,看了嚇一跳啊!」他稱,這位「晚熟」作家寫出《餘震》、《金山》這樣的好作品,她所開闢的語言是大陸作家所不能及的,「這將是未來好文學的指標,創造出獨特的現代都會語言」。

政治與學術試煉 文學救贖

「我是理想主義者、浪漫主義者,年輕時是政治危權時代的受害者。」聽到「叛逆」二字,陳芳明笑得響亮:「說得太好了!我就是看不起權威!」年少時抗議父親的管束,到美國念書以閱讀來抗議國民黨,拚命讀台灣禁忌的魯迅、毛澤東作品;求學時攻讀歷史的他,不認同單一觀點看岳飛的歷史地位,為秦檜辯護以抗議民族主義教育。「文化是多元的,人格是複雜多面的,為何只有一種選擇?」

他曾對政治有過深情的憧憬,為了擁有更大的思想和言論自由,他在青春年華高舉「革命」火把,歸於灰燼也在所不惜。

「政治使人分裂,文學使人和諧。」在政治與學術之間穿梭試煉近二十年之久,因政治運動被迫流亡海外十多年,一九八九年返台,懷對改變現實的期待,陳芳明做過民進黨文宣部主任,最後又懷幻滅離開,並以學術作為終身的事業。「政黨選舉只管輸贏,人生為何一直要活在輸贏裏不能超越?政治裏看不到人的真正價值。我不離開政治,就會被掉。」當年放棄當不分區立委,四十八歲才開始在私立大學當講師,陳芳明義無反顧重新起步,「地球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把我自己撐起來」。

「世界之大,宇宙之廣,收容你的,就是文學而已。」年輕時從學院縱身躍入政治洪流,歷經淒風苦雨後終於回到學界,在政治權力角逐的壓迫感中回歸學術的空曠感,他甘於離群索居,「六親不認」,終日沉醉在閱讀中,希冀在文學中找到救贖。陳芳明心滿意足地說:「現在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階段。人生的幸福是你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並且敢做什麼。」對他來說,此時的幸福就是潛心梳理文學史,為台灣文學史存檔。

「年輕時要依靠靈感,如今寫作靠意志,要寫什麼已了然於胸。」陳芳明自稱對文字愈來愈迷正是一種「張愛玲後遺症」。他習慣手寫,嫌打字太慢,恍若手寫更能讓手和腦直接「連線」,追趕思考時甚至會發抖,他笑稱「這就是下筆如有神。」他說,從不認為會「沒時間讀書」,搭捷運或各種等待中,無時無刻都可以擠出時間來。他最近正執筆寫台灣現代詩論,明年將出版名為《殉美詩札》的散文式讀詩筆記,談現代最重要的詩人。問及何以書名感覺有為美而死的壯烈,他笑答:「嘿,我讀詩耗費了多少生命阿!」

「希望有一天,你會看到台灣出現一個小說新人。」作為作家身分的陳芳明,以詩、詩論及散文稱著。記者問他會否嘗試寫小說,他露出神秘而靦腆一笑,並首次對外「曝光」自己的小說創作計劃:「我正在寫一個故事,是講父女之情的小故事,講父親如何看待女兒不被容許的愛情——成為年長男人的外遇。這不是我女兒的故事,但如果她真遇到,我會祝福她。」一直談笑風生的他,此時語氣溫沉。

兩個心結

陳芳明有兩個久埋的心結。一個是國民黨在威權統治時代迫使飽經他離鄉背井的浮盪,「人類的進步是很慢的,國民黨走到今天不容易,這個曾經龐大的怪獸現在要看人民的選票。沒有選票就要鞠躬下台,這是一種風度」。他說,如果國民黨對民主有貢獻,他會「解恨」,淡忘傷痕。而另一個心結,是父女之間難以癒合的感情裂痕。

解禁後返台初期,陳芳明還在黑名單中,每三個月要出境重新簽證,在前程未卜的飄搖中度過了三年。他因此將一對兒女留在美國,錯過陪伴孩子成長的重要時光,當時他們分別是十五歲與十三歲。女兒一直不理解陳芳明在她最需要父愛的時候缺席了。雖然後來關係和解,但一直比較疏離。他說,女兒從不對他撒嬌。「女兒的世界我不能進去了。這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陳芳明曾在散文《霧是我的女兒》中寫道:「霧是我的女兒,徘徊在窗外,在街口,在路燈下。霧是我的女兒,深邃、神祕而難解。不知道這場霧遊蕩有多久,瀰漫有多遠;我只知道在霧裏深處的什麼地方,一定有我女兒的蹤。」因語言隔閤,他曾翻譯成英文給女兒讀。她讀後感動落淚,知道父親疼愛她,當年並不是要拋棄她。

「我寫這種題材的小說,好像是在填補作為父親心裏的缺憾。」陳芳明希望十二月之前完成這部中篇小說新作,以寫作自療。

■info

台灣知名學者、作家陳芳明一九四七年生於高雄,曾任教於靜宜大學、國立暨南國際大學中文系,現為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系教授、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著有散文集《掌中地圖》,詩評集《詩和現實》,文學評論集《鞭傷之島》、《典範的追求》、《危樓夜讀》、《深山夜讀》、《孤夜獨書》,學術研究《左翼台灣:殖民地文學運動史論》、《殖民地台灣:左翼政治運動史論》、《後殖民台灣:文學史論及其周邊》及《殖民地摩登:現代性與台灣史觀》,傳記《謝雪紅評傳》等。他在1990年代以前流亡海外多年,曾經是美國台灣獨立運動的重要寫手。

[文/陳伊敏 編輯/曾祥泰]

向《SOHO小報》道別

感謝《SOHO小報》一直以來的饋贈,從海南——香港——海南,難得如此長情。
薄薄的一冊,精緻的創意,犀利的筆鋒,是每個月的一份“心靈雞湯”(儘管這個詞很俗,用在小報卻很貼)。很多不謀面的朋友,因了小報上的字,互相取暖。
我一直不喜歡網絡閱讀,儘管很方便、快捷、環保。還是喜歡對紙張的撫摸,看到在紙上落實下的創意,實實在在的名字。更溫暖。
靜候《小報》如舒立早先的《財經》,把小女子框入又一個虛擬的圈子吧。
很無語。

1《SOHO小報》之死 不能說的秘密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7日
【明報專訊】大陸房地產商SOHO中國內部刊物《SOHO小報》近日宣布停刊,雖只是一份企業內刊,但因其品味不俗且對文化議題的關注,九年下來積累了不少讀者,其猝死引發了廣泛「哀悼」和討論。

《SOHO小報》有很多知名人士對金融、藝術的思考,共辦了九年共一百一十九期,有三百多位作者,每期約印刷兩萬五千冊,六千分贈業主,三千寄給媒體,餘贈源源不絕的索閱者。幾天前,SOHO中國高級副總裁、該刊主編許洋發微博稱,《SOHO小報》本期主題是「回到常識」,向全體讀者告別謝幕。「在這個熱中談論成功、財富和時尚的年代,《SOHO小報》安靜並執著地走完了它的路。」

許洋的微博在網上被大量轉發和評論,不少人在詢問原因,許洋曾表示,停刊有些原因,但是現在還不是說出來的時候。當記者向許洋追問當中緣由,他回覆說:「還是不採訪的好,希望理解。」

「死得很突然,我們很黯然。 雖為內刊,但九年間儼然已成當代濟世者思想前沿陣地」。

「也許是作為一本內刊沒有刊號,發行量有點大受到有關部門的關注了吧」。

「現在停刊的原因可以肯定是觸碰到我國新聞出版的紅線了」。

雖然只是份企業刊物,但卻引發了其他企業內部刊物的憂慮。有傳停刊與近期整頓行業企業內刊有關。經濟壓力是停刊其中一個「熱門理由」。有讀者猜測,「一年下來要花四五百萬元。《SOHO小報》已經掙夠了名氣, 五百萬花哪裏不行?」 然而潘石屹還缺辦刊物這點錢嗎?

總之,讀者以及網友都想知道:《SOHO小報》因何而死?

宣布停刊之後,安妮寶貝在微博上說:「很少給雜誌寫稿子,在小報上卻寫過不少。李楠上次邀請去聚會,因為旅行未成行,原來已是為了告別的聚會。是立意篤定的一本雜誌。如今停刊。紀念。」雜誌員工李楠則回應安妮寶貝說,「我還在尋求新的渠道和方式將內容延續下去」。

曾為該刊撰寫過文章的朱偉對《SOHO小報》停刊而遺憾,認為「它從某種程度已經成為了一本新知識分子雜誌,既能包容知識分子的各種類型,又有相對比較突出的、不斷在發出的較響亮的聲音。它是一個文化貢獻,還是努力把它辦下去吧」。

有網友問SOHO中國董事長潘石屹小報死亡原因 ,得到這樣的回覆:「今天隨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大家交流的方式更多了,更快捷了,我們一直在思考如何把《SOHO小報》朋友的圈子做得更大,思想交流得更及時暢通,產生更多靈感,一定要依賴先進的技術和互聯網。」轉戰新媒體,一下子又成為另一個熱議原因。

[文/趙桐]

10/26/2010

不过是光影:a link:《如梦》

这样的故事,干嘛要拍出来?
得承认,我是个笨女,比你笨,笨“死”了。


吳彥祖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7日
【明報專訊】2001年我替《明周》訪問了吳彥祖。我覺得他必定會在影壇佔一席位。女孩子們談他便嘩啦嘩啦地說不停。藝人有人說是好兆頭,沒人提起才糟糕。

二十七歲、六呎一吋的吳彥祖絕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絕對知道觀眾需要什麼,四年來已拍了十二部電影和無數廣告,既得過「最Cool」男士獎,亦得過「最具誘惑性」男士獎,加上他那張可以扮演任何角色的特殊臉孔,在芸芸新人中,他必定可以脫穎而出。這不單與外形有關,更與他的性格、學問、見聞和態度有關。

第一次看吳彥祖演戲,是1997年楊凡的《美少年之戀》,他演一名有同性戀傾向、性格沉鬱的警察,最後跳樓身亡。

那年他二十三歲,楊凡因看見廣告片找上了他,起初他婉拒了,因為他認為自己不會演戲,而朋友們都跟他說﹕「演基佬啊?不大好吧?」但楊凡打足一個月電話給他,他又覺得劇本很好,終於答應了,那便開始了他的演員生涯。

起初我以為他是台灣人,原來他是美國土生土長的ABC,現在除了英語和國語外,廣東話也說得相當流利。問他為什麼在《美少年之戀》中要跳樓自殺?他說除了楊凡教他怎麼演之外,他不難了解——怕讓父母失望。

在新一輩男演員中,吳彥祖可算是來自教育水平最高的家庭的,父親是工程學碩士,母親是心理學博士,而他則是美國俄勒崗大學的建築系畢業生。「我家說的就是教育、教育、教育。」建築師是五年的大學課程,建築系的學生功課特別多,「我熬慣夜了,所以拍電影捱更抵夜對我來說一點都不辛苦,念書時都試過三天只睡兩小時啦。」

他在加州柏克萊大學附近的Walnut Creek出生,那兒長年陽光普照,一片陽光就培養了個陽光四射的吳彥祖。

[林燕妮 http://hk.myblog.yahoo.com/eunicelam-123]

噶瑪蘭是林老師的故鄉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6日
【明報專訊】不管時間如何緊迫,到台灣旅行,終究應去一趟蘇花公路,租一輛車,和你的朋友們以台北為起點,先到宜蘭,再往東去,去看東台灣的海岸線,去看福爾摩莎東部的山水和日月。兩天一夜的行程是的確實比較累人,但在精神上,你必滿足而回,絕對不會辜負這趟台灣之旅。

蘇花公路由宜蘭往東延伸,當你從台北驅車到了宜蘭,別忘記找間小店,吃吃當地的鴨肉冬粉。我好多年前嚐過,在寒冬,把熱騰騰的透明冬粉挾進嘴巴,再吃質地實在的鴨肉,一顆心立時定下來,彷彿不再懼怕冬天了。牛舌餅亦是好的,長長薄薄的燒餅,形狀似牛舌,故名之,折射著農業時代老百姓的聯想力。這餅本來是素淡的,不加糖不加奶,讓它在舌頭上融化,充分體會麵麥的甘香,但近年流行加芝麻加蜜糖甚至澆上冰淇淋,另有一種摩登吃法。

好了,填飽肚子,上車趕路,花蓮在等你。

對了忘了說,在台灣鄉鎮要找小吃,先找寺廟便對了,所謂「廟口」便是吃食的集中地,人氣和香火皆旺,宗教通常以捨棄寂靜為核心價值,但吊詭地,寺廟門前卻總最是慾望橫流,彷彿什麼幽黯和暴烈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又對了又忘了說,宜蘭舊稱噶瑪蘭,是平地原居民噶瑪蘭族的大本營,市內南邊有個小機場,不妨開車去繞一轉,那個機場於二戰期間曾被日本人做作神南特攻隊的起降基地,年輕機員在此流淚誓神,以天皇之名,以國家之譽,駕機往南撞向盟機戰艦,煮鶴焚琴,與汝偕亡,成就了戰爭史上既愚昧又悲壯的一頁。

好了,上路了,在往花蓮的途中,岸灣曲折在車窗外無聲呼喚,坐在車內往外凝視夠久,你會忽然明白為什麼福爾摩莎也叫美麗島。車子將駛過一些山洞,忽明忽暗,讓你更覺珍惜洞外山巒。山不高,但配合晴朗天色而顯乾淨,於此,你才會真真正正愛上台灣。

沿途當然也別忘了盡情吃喝,在好山好水下,所有小吃都是好的,鹹酥雞、牛肉麵、蚵仔麵線、炸排骨、虱目魚湯……你把台灣盛載到肚子裡,消化完了,下回,再來。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放心協會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7日
【明報專訊】在台灣吃喝的「放心指數」當然遠比中國大陸強得多,大菜小菜都乾乾淨淨,只有好吃和不好吃之分,沒有衛生和不衛生之別。所以偶爾聽到負面新聞便感特別傷心。

譬如說大約兩年前吧,突然有消息指台灣許多素菜館的素食原來混入了肉質,都是假齋假菜,魚目混珠,只因工序和成本都比真素來得輕廉,在商言商,便造假了。這可令人極感噁心,一位福爾摩莎朋友還真傳來電郵說讀完報紙嘔吐了兩回。她長期吃素,高高興興,快快樂樂,齋口也齋心,萬料不到多年以來吃的竟是肉而不是菜,怪不得一口咬下去那麼像肉,素菜館無良地把真肉當假肉,她也把「假的假肉」看待成真的假肉,唯有暗暗安慰自己,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幸好自此以後即沒再聽類似消息,在連下台總統都要坐牢的年代裡,福爾摩莎的人心再壞,畢竟亦有個譜兒。內地則不一樣,遇上假貨是常態,吃到真品始是幸運。內地有部獨立電影叫做《冬》,其中有段情節說某鄉鎮村民自組「安心協會」,就是互助合作社,規定參加者須把真貨拿出來供成員選購,假貨才會到街外賣。原來在中國大陸,養魚的,例必有兩個池塘,一個放激素,一個沒放,從沒放的池塘裡養出來的魚留來自家吃用;種菜地,例必另留一小塊菜地不施農藥,為了留下乾淨蔬菜給自己吃;賣肉的人,把灌水的往市場送,不灌水不打針的自己吃……協會成員互利互換,共享好處,形成了非常獨特的民間經濟運作形態,值得經濟學者關注研究。

吃食是大事,自有瑣碎但深沉的趣味。香港人亦愛吃喝,但向來只有飲食指南而無飲食文學,中年以後的也斯所寫的詩與文幾乎是這方面的獨家村了,衷心盼望不要成為絕唱。台灣則多健者,從舒國治到劉克襄,從逯耀東到焦桐,以至上周在光華新聞文化中心邀請下來港演講的韓良露,皆以有情筆墨寫盡舌尖風雲。

韓良露演講當夜,結束後,本來主動提出要去灣仔永華吃雲吞麵;真是內行,她是我遇過的唯一選擇永華的外來者。舌尖的藝術,她最懂。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a link:台灣印刻出版社

a link:台灣出版網

a link:台灣大學圖書館

a link:台灣大學

Hi,?????

a link:台北亞太會館

10/24/2010

海南办网络长篇小说大奖赛 获奖者均为本土人士

K,
风灾间隙,访问了获奖者崽崽。访问中,这感性的汉子两次落泪了。一次,是为了苦难而坚守爱情的母亲,一个27岁嫁了国军军官做二房,34岁守寡今年95岁,为男人的灵骨搬了5次家的女子;一次为了小说《陌生女人的来信》中,那位没有尊严却自尊的女子。
崽崽说,他写小说,一直是为自己的精神找出口,在苦难中、卑微地、寻找尊严。我这个周末,被这男子的小说带着走进了旧的,“是为海口”的海口。精神的。
读后,发觉,这也是一个,觉得女子总比男子“干净”的男子。


中新社海口10月19日电 (关向东 张茜翼)19日是水灾后海口难得的艳阳天,一个以“海南社会生活和人文历史”为题材的网络长篇小说大奖赛在此间揭晓,3位获奖者均为海南本土人士。

  海南奥林匹克花园长篇小说大奖赛,是迄今为止国内奖金最高的长篇小说大奖赛,作品全部以网络形式发表。该奖年度优秀作品奖奖金为20万元人民币,从去年起将连续举办3年,最终从3年入选作品中选出特别大奖,奖金100万元。

  获本年度优秀作品奖的是海南作家崽崽创作的《我们的三六巷》。李焕才的《青龙湾》、林森的《暖,若春风》获得年度提名奖。

  此次大赛终审评委、海南省作协主席孔见说,大奖赛的目的在于激励以海南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创作。


  终审评委、著名作家张炜认为,海南本土作家的作品相对于闯海作家的作品而言,“本地的气息,特殊的味道”影响了“作品的气质”,本土气息更浓郁,更加打动评委。

  海南著名作家崽崽创作的《我们的三六巷》“叙事巧妙地使用海口俚语,在细节的描述和小人物性格的塑造等方面颇见笔力,是一部具有浓厚本土性和原创性的作品。”

  提名奖获得者52岁的李焕才,是一位儋州新英港的医生,“小镇病人不多,每天忙碌一阵后,我就拿出纸笔写出熟悉的家乡故事。我因为写小说开始接触网络,和网友互动很有趣。”评委意见指他的《青龙湾》大量地调用了本土文化资源,特别是儋州调声和楹联文化,具有浓郁的乡野气息。

  1982年出生的“80后”文学杂志编辑林森,以《暖,若春风》第二次获得年度提名奖,这是他创作的第五部长篇小说。“可能3人中我最年轻却心最老,我不太信任网络。我觉得写作是个人的事情,不喜欢作品在写作过程中被网友议论、指点,所以我是在截稿的最后一天将修改了数遍的文稿,一次性上载的。”

  主办方之一天涯社区总编辑胡彬说,网络提供了一个更广阔的平台,让更多人阅读、评价和支持文学创作。在线写作可以让作者更多地了解读者的意见和反馈,修改和完善作品。网络也扩大了参赛范围,这次比赛参赛者有三分之一是外地作家。

  主办单位表示,去年收到67部参赛长篇小说,今年共有81部参赛作品在天涯社区发表。海南省文联主席韩少功希望获奖者打磨作品,“大奖赛不仅要数量,也要有质量,更希望出精品。”(完)

a link:2010海南水灾记录存档

陳伊敏:駱以軍看見魔鬼的臉

姐姐:

久未聯繫。
這是近來有多人讚賞的一篇稿子。駱以軍也給了很多鼓勵和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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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安


伊敏

世紀.Writer﹕駱以軍看見魔鬼的臉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7日
文/陳伊敏
身穿普通T恤和休閒褲,四十三歲的駱以軍臉上並無「社會表情」。有說,見到駱本人會覺得他的小說是別人幫他寫的。「華麗的淫猥與悲傷」式死亡敘事和傷害美學,暴力與死亡、性與傷害的遐思信手拈來。看他作品自然想像其形象會異於常人?但現實中的他卻謙卑淳樸,待前輩晚輩都很尊敬。這位純粹的小說家堅持不入世的狀態,「他像需要安慰的大熊寶寶,同時語言豐盛,在創作上有強者氣勢。」駱的現代詩老師羅智成說。

專訪開始前,高大的駱以軍略帶羞澀地問:「可否讓我先抽一口煙,很快就好!」轉眼他隱秘地將臉探到窗外,只見被窗簾裹起來的背影。幾口吞吐後,他將殘煙卷藏起,神色自若地說:「好了。」

文學評論家王德威曾評價駱以軍是台灣近十多年最有創造力的作家。生活上,他像武士一般過關斬將,「生命再顛沛流離都堅持戰鬥,但直到《西夏旅館》就撞牆了。」

寫作期間憂鬱症三次侵襲了他。有一次持續了九個月,病好時記憶衰退,腦裏資料像電腦中毒一樣全部丟失。但他還能清醒地衝到醫院就診。莫言笑稱,正常健康的人是無法寫出這樣複雜凌亂糾纏不休的語言與意象。

「處於失能狀態。沒事時跑車引擎可以到300,憂鬱症一來油門就破掉開不動,連專欄都寫不出。現在每年一次,就像感冒,已經習慣了,乖乖吃藥就好。」他憶起抑鬱的「前奏」是發生在大學時,寒冬在陽明山讀杜思妥也夫斯基、太宰治非常激動,沒法留在房間,要衝進風雨裏狂走,穿著雨衣抽煙,紙和煙草皆被雨水打爛。

專欄:無礙創作的素描練習

駱以軍掏出《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夢遊街》贈予記者,這是他在台灣《壹週刊》的專欄結集。在八卦周刊寫深刻的故事,這本身就是一個故事。

駱以軍稱唐諾為「恩人」,唐諾稱他為「最應長期持有的潛力股」,但亦不諱言對駱以軍寫專欄有意見,擔心他從此以後陷入千來字的思維框框中。

駱以軍說,很感激唐諾拳拳在心,但他對寫專欄始終保持清醒。他說,在台灣要純靠版稅謀生幾乎不可能。《西夏旅館》6000本已屬不錯。但一般銷量頂多2000,一本書的版稅大概就6、7萬台幣,如果用一年寫成,每個月收入大概5000台幣。「我很感恩寫專欄的機會解決了生活的飢餓感。別以為窮困會出佳品,我28、29歲住在陽明山處於低潮,最孤獨最潦倒的吧,卻寫不出字來,看同樣境況的同輩離場。」他在年輕時候想過37歲就自殺了,當時的寫作是暴戾的。低潮期更準備離場,轉行賣串燒。「我不能為小說殉難,我希望我的孩子好好地活,太太快樂地活。」

他始終保持低沉緩和的語氣,屈腿坐在沙發上,續說:「我曾經質疑抑憂鬱症的藥令我變蠢,醫生說讓你變遲鈍的不是藥,而是抑鬱症本身,因果顛倒了。我寫專欄也一樣,不可能是周刊讓我創作出問題。」他說,小說家像運動員一樣有自然的職業低潮,寫完一個長篇通常要休息半年到一年。花四年完成的《西夏旅館》是高度極限運動,耗盡意志與力量,目前的狀態就像電腦硬盤要洗掉內容和高度記憶的文體,「像哪吒換筋骨一樣痛苦。」在他看來休整期更該繼續做基本功,寫專欄如芭蕾舞者之練功踢腿,如畫家之素描練習。創作低潮,他半夜將自己弄醒起來記錄夢境,古老的房子、哀傷的戲院在一邊寫一邊消失,這種訓練積澱了他小說的劇場感。那時他遇到朱天文、朱天心姐妹,感覺「如仙女從天而降,見到會發抖。」2004年因散文集《我們》熱賣暢銷,他被選為金石堂出版風雲人物。「朱天心特意手寫了封信說:他們很擔心失去我。我回信說,請不用擔心。這刺激我馬上開筆寫《西夏旅館》。朱天心、朱天文、唐諾、黃錦樹等都是我的恩人。」

「寫專欄的八年中,《遠方》、《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西夏旅館》交出的成績不會讓人擔心。」此時他的憨笑中帶有自信。他的長篇總是繁複地敘述人性中最黑暗殘酷扭曲幽深的角落,深刻嚴肅。但他賣得最好的、銷量一萬的作品竟是雜誌專欄集《我們》。他在年輕時會有挫敗感,如今感悟到「能夠在這麼糟的年代專心寫小說,請相信這件事情的獎賞在書寫的同時完成了。」

奇幻爆炸:十年黃金期

被通知獲得浸會大學頒發的第三屆「紅樓夢獎」首獎時,電話裏傳來他微顫的聲音:「這個獎對我這個一直倒楣的人來講,可說是從天而降的恩賜。」這次來港領獎,可覺察他變得略為陽光。「現在已經漸入佳境,我還有十年的黃金期。」

「在小說家身邊的人是最可憐的,這些年真是辛苦我太太了。」他低頭蹙眉,加快了語速:「平時我看似很好相處,其實在創作小說時身邊親密的人是很痛苦的,因為你在處理地獄之境。我何嘗不希望自己做一個健康快樂的人?但創作時我必須將九尾妖狐放入體內,像村上春樹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主角的工作是「夢讀」,食夢獸吃了各種的恐怖、哀愁、悲傷夢境之後死掉,主角用刀片將眼瞳割開去摸獸的骷髏……這就是小說家工作。」

「作品還未得到認可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她面對的是一個賭徒。」駱以軍稱讚太太漂亮而淡泊,對古典藝術迷。「可跟我無法實現對美的追求,還要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充滿不安全感。我真的感激、感動,她一直相信小說創作的價值,很支持我。 」

「我在寫小說時所看到的那種奇幻爆炸的美,跟吸毒者是一樣的,是在自High。」有一次,駱以軍開車時,太太突然問:「你在笑什麼……」手握盤的他不知不覺一直在傻笑。「我突然在一個極限的光焰裏,看到了魔鬼的臉,太美了。」

駱以軍的大兒子11歲,次子9歲。大兒子出生時,他沒工作,沒地方發表,零收入。兒子出生前他感到喉嚨痛,醫生說是壓力太大導致的症狀。他笑稱,早在寫《妻夢狗》時已覺得是「最後」。「那是項羽在烏江,天地把你逼到末路。」當時尋覓攤位並打聽如何批發肉類賣串燒。大兒子兩歲時,太太懷孕了,他為埋頭寫《遣悲懷》「拋棄妻子」,一星期有三天丟下大兒子和懷孕的太太,自己在家鄉閉關創作,這也是個艱難期。

0.7黑色原子筆:手部的韻律

駱以軍的多部作品都在動員父親的故事資產。自稱「經驗匱乏」的台灣外省第二代,他從小在客廳裏聽父親講述逃亡故事和家族記憶。「父親從小教我們慷慨。他常說,祖父是殺豬的,很慷慨。過年窮人家會說,駱大爺,家裏的孩子沒肉吃。祖父問:要多少斤?對方說,三斤;祖父說:三斤哪夠?就給了五斤。祖父過世後,鄉親們紛紛給孤兒寡母還錢,駱家變成了地主。」駱以軍會在兒子吵架時說這個故事:「男人要慷慨,你祖父以前告訴我說……」。小說家還沒展開,兒子就會接上:「三斤不夠,要給五斤……」他一臉哭笑不得。

自認電腦能力差,他所有作品都是手寫。每天把小孩送去上學就到咖啡屋寫作。他喜歡讓0.7黑色原子筆的油墨流淌在純白的A4紙上。「這個是一個運動的過程,記憶體不在腦部,而在手部的韻律感。」

明年三月,駱以軍將擔任浸大駐校作家,他計劃為新長篇《女兒》(暫定)開筆,寫關於學習與教養,虛構老小說家講述女兒。「像《AI人工智能》,我覺得自己很像一個機器人小男孩,想要變成人類小男孩,雖然悲傷,但這是一個自我找尋和自我教養的過程。」也許到時候,他又將看見魔鬼的臉。

About 駱以軍

台灣小說家,著有《我愛羅》、《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遣悲懷》、《妻夢狗》、《我們自夜闇的酒館離開》、《西夏旅館》等。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推薦獎、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等。《西夏旅館》獲評為2010年度紅樓夢獎首獎。2004年到香港浸大任訪問作家。

文字江湖﹕尋找孫中山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4日
【明報專訊】今年十月十日雙十節,剛好是星期天,我們的行山日。我跟行山的同伴說,這麼著,今天不去郊野公園,不去徜徉青山綠水環抱的大自然,到上環與中環一帶走走,在人潮與煙塵廢氣之中,尋覓孫中山的足跡,紀念武昌起義九十九周年。孫中山跟香港的淵源很深,在此讀過拔萃男書室、中央書院、西醫學院,可說是香港培育出來的青年才俊。後來進行反清革命,雖然在海外東奔西走,但香港始終是策劃革命的重要基地,他也經常出沒在中環老區,鴨巴甸街、歌賦街、結志街、威靈頓街、士丹頓街、士丹利街,都是孫中山與革命同志活動的場所。我們平日走過這些擁擠狹窄的街道,行色匆匆,從來不曾駐足流連,不曾想過,中國近代史天翻地覆的重大變化,就是在此醞釀的。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一大早從香港大學 的陸佑堂開始,沿著般含道往東,先到中環半山的甘棠第,參觀改建成孫中山紀念館的文物展覽,然後循著孫中山史跡徑瀏覽一番,中午時分走到曾是革命機關報《中國日報》原址的陸羽茶室,飲茶談史,緬懷先烈。有的朋友要鍛煉腿功,就先走到陸佑堂,再往回走;有的只重史跡,就從孫中山紀念館開始;林毓生教授也想參加,可是腿疾在身,走不動,我就安排他直接到陸羽茶室,為我們佔據茶位,等到大隊人馬到齊,就可以飲茶吃點心,正式慶祝行山隊伍大會師。
陸佑堂過去是香港大學的大禮堂,民國成立後,孫中山在1923年2月19日應香港大學學生會的邀請,到此做過「我為什麼成為革命者」的英文演講。我們到的時候,剛好有個學生活動正在進行籌備工作,守門的不讓我們進去參觀。可巧指導活動的教授是個熟人,遠遠看到我,迎出來打招呼,非常高興我帶著朋友來瞻仰禮堂。好像史跡有一種結合友情與族群意識的力量,大家都談起孫中山在這裡演講,空氣中依然瀰漫他的音容笑貌。我說李安拍攝《色‧戒》,也利用過這個禮堂,展現愛國學生演劇呼口號的場面。大家又講起張愛玲,歷史意識裏又滲入了文學想像與電影藝術,越談越高興,幾乎忘了原計劃的行程。
走到般含道的盡頭,有一個巍峨壯觀的教堂,走近一看,是基督教合一堂。沿著石階走上去,看到教堂入門左側有塊碑記,立於1924年10月10日。我們說,這可巧了,十月十日,真是好日子。於是人人拿出相機拍照。沒想到此時有一位身材短小的教友衝了過來,大叫不准照相。我們一愣,又來了一位瘦的中年婦女,鐵青著臉,伸手對著我們一揮,撇著嘴,以輕蔑的口氣說,「我唔識你班人,走喇。」我們感到非常奇怪,教堂不是都歡迎人們來慕道的嗎?正在擾攘之間,教堂裏走出一位中年男士,態度比較和善,我就說我們是一些教書的,剛好經過此地,順便參觀一下。一個隊友也順著我的口氣打圓場說,「just sightseeing」(只是遊覽一下),沒想到中年人突然臉色一變,頂了回來,「This is the place for worship, not for sightseeing.」(這是信仰之處,非遊覽之所)碰了一鼻子灰,大家只好怏怏退出。臨走的時候,我還看到牆上嵌有一塊石刻橫額「道濟會堂」。這不是孫中山上西醫書院時,經常前去聽道的、原址在荷里活道鴨巴甸街附近的教會嗎?怎麼搬遷到般含道之後,變得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我們最後到了《中國日報》原址的陸羽茶室,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受到堂倌們的熱情招待。難道他們知道我們是循著孫中山的足跡,來此慶祝辛亥革命九十九周年嗎?
[文.鄭培凱 學者.詩人 近作有《樹倒猢猻散之後》等]

是略薩,不是Mario Vargas Llosa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24日

【明報專訊】去屆諾貝爾文學獎揭曉,我的朋友如夢初醒,訕訕打聽:Herta Mller是誰?今屆可不同了,在facebook剛貼出消息── like。

對我來說,今屆得主是略薩,不是什麼尤薩,甚至也不是Mario Vargas Llosa——是的,我對他的印象是跟內地譯本分不開的,就像死忠的叮噹迷絕對不會接受多啦A夢。早在1990年代中期,內地的時代文藝出版社就開始大規模譯介略薩(台灣至今只零零星星地出版了幾本),那些如彩珠迸裂的華麗巨構,在我的回憶裏通通是黯淡、粗糙的黃:那是當年常用的劣質紙色。

各大報章連日鳥瞰略薩的文學版圖,漫遊者如我卻不免好奇:大家從哪裏出發?我的朋友大多從西西開始。在《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和《傳聲筒》裏,西西介紹了略薩的《胡利亞姨媽與劇作家》和《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還有多篇拉丁美洲小說,因此我對略薩的聯想詞總是卡爾維諾、馬爾克斯、博赫斯……其中《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的故事尤其令人捧腹:憨直盡責的軍官獲「升調」為勞軍女郎的統領,起初滿肚委屈(由於是秘密任務,他不得穿上軍服上班,甚至須向家人謊稱自己在當間諜),後來敬業樂業,還雄心壯志地擴充規模,要求成立支隊……事情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對於一個懵懂少年來說,這種荒誕中帶點色素的小說無疑是誘人的。

生活與文學 人體與寄生蟲

故事以外,《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的形式實驗也令我驚歎:各式各樣的文體(軍務報告、私人信件、電台廣播、報章新聞……)拼湊一處,鑲嵌出立體派畫作般的效果。更特別的是,略薩把不同時地的對白串起,令故事節奏大大濃縮——那好比一齣奇特的廣播劇,從第一句對白到第二句對白,人物、場景通通換掉,中間甚至沒有過場音樂略作區隔!我初讀時給搞得頭昏腦漲(儘管它還不及《百年孤寂》的人物巨網那麼令人絕望),但難關也意味樂趣:巍峨高峰總令仰望者蠢蠢欲動。

我念大學的時候,寫作的朋友大多會看略薩的《中國套盒》(台譯《給青年小說家的信》)。薄薄的小書,談的卻是長篇小說的寫作方法:風格、敘述者與敘述空間、時間、套盒式結構……說實話,讀後真去寫長篇小說的有幾個?比諸學院的敘事學,這書的意見也未必特別全面、精闢,但其宗教感卻令我當時深感震動。略薩將生活與文學的關係比喻為人體與寄生蟲:「現在我生活中的一切,都不是為我自己生活,而是為我腸胃裏這個生物,我只不過是它的一個奴隸而已。」這與其說是悲嘆,不如說是幸福的禱告。

以前讀略薩的小說,我對他的抗爭精神幾乎視而不見,儘管他明明一再在自述裏提及抗爭,小說也經常對現實旁敲側擊。然而,對遠方者如我,那些現實的陰影讀來更像是想像的流瀉──這大概是讀翻譯小說的局限:沒有翻譯者能把小說背後的現實世界一併翻譯過來。如果閱讀是為了成為他者,那麼,我根本算不上讀過略薩。該開始第一本了,此刻。

[文/陳子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