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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聯繫。
這是近來有多人讚賞的一篇稿子。駱以軍也給了很多鼓勵和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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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安
伊敏
世紀.Writer﹕駱以軍看見魔鬼的臉
文章日期:2010年10月7日
文/陳伊敏
身穿普通T恤和休閒褲,四十三歲的駱以軍臉上並無「社會表情」。有說,見到駱本人會覺得他的小說是別人幫他寫的。「華麗的淫猥與悲傷」式死亡敘事和傷害美學,暴力與死亡、性與傷害的遐思信手拈來。看他作品自然想像其形象會異於常人?但現實中的他卻謙卑淳樸,待前輩晚輩都很尊敬。這位純粹的小說家堅持不入世的狀態,「他像需要安慰的大熊寶寶,同時語言豐盛,在創作上有強者氣勢。」駱的現代詩老師羅智成說。
專訪開始前,高大的駱以軍略帶羞澀地問:「可否讓我先抽一口煙,很快就好!」轉眼他隱秘地將臉探到窗外,只見被窗簾裹起來的背影。幾口吞吐後,他將殘煙卷藏起,神色自若地說:「好了。」
文學評論家王德威曾評價駱以軍是台灣近十多年最有創造力的作家。生活上,他像武士一般過關斬將,「生命再顛沛流離都堅持戰鬥,但直到《西夏旅館》就撞牆了。」
寫作期間憂鬱症三次侵襲了他。有一次持續了九個月,病好時記憶衰退,腦裏資料像電腦中毒一樣全部丟失。但他還能清醒地衝到醫院就診。莫言笑稱,正常健康的人是無法寫出這樣複雜凌亂糾纏不休的語言與意象。
「處於失能狀態。沒事時跑車引擎可以到300,憂鬱症一來油門就破掉開不動,連專欄都寫不出。現在每年一次,就像感冒,已經習慣了,乖乖吃藥就好。」他憶起抑鬱的「前奏」是發生在大學時,寒冬在陽明山讀杜思妥也夫斯基、太宰治非常激動,沒法留在房間,要衝進風雨裏狂走,穿著雨衣抽煙,紙和煙草皆被雨水打爛。
專欄:無礙創作的素描練習
駱以軍掏出《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夢遊街》贈予記者,這是他在台灣《壹週刊》的專欄結集。在八卦周刊寫深刻的故事,這本身就是一個故事。
駱以軍稱唐諾為「恩人」,唐諾稱他為「最應長期持有的潛力股」,但亦不諱言對駱以軍寫專欄有意見,擔心他從此以後陷入千來字的思維框框中。
駱以軍說,很感激唐諾拳拳在心,但他對寫專欄始終保持清醒。他說,在台灣要純靠版稅謀生幾乎不可能。《西夏旅館》6000本已屬不錯。但一般銷量頂多2000,一本書的版稅大概就6、7萬台幣,如果用一年寫成,每個月收入大概5000台幣。「我很感恩寫專欄的機會解決了生活的飢餓感。別以為窮困會出佳品,我28、29歲住在陽明山處於低潮,最孤獨最潦倒的吧,卻寫不出字來,看同樣境況的同輩離場。」他在年輕時候想過37歲就自殺了,當時的寫作是暴戾的。低潮期更準備離場,轉行賣串燒。「我不能為小說殉難,我希望我的孩子好好地活,太太快樂地活。」
他始終保持低沉緩和的語氣,屈腿坐在沙發上,續說:「我曾經質疑抑憂鬱症的藥令我變蠢,醫生說讓你變遲鈍的不是藥,而是抑鬱症本身,因果顛倒了。我寫專欄也一樣,不可能是周刊讓我創作出問題。」他說,小說家像運動員一樣有自然的職業低潮,寫完一個長篇通常要休息半年到一年。花四年完成的《西夏旅館》是高度極限運動,耗盡意志與力量,目前的狀態就像電腦硬盤要洗掉內容和高度記憶的文體,「像哪吒換筋骨一樣痛苦。」在他看來休整期更該繼續做基本功,寫專欄如芭蕾舞者之練功踢腿,如畫家之素描練習。創作低潮,他半夜將自己弄醒起來記錄夢境,古老的房子、哀傷的戲院在一邊寫一邊消失,這種訓練積澱了他小說的劇場感。那時他遇到朱天文、朱天心姐妹,感覺「如仙女從天而降,見到會發抖。」2004年因散文集《我們》熱賣暢銷,他被選為金石堂出版風雲人物。「朱天心特意手寫了封信說:他們很擔心失去我。我回信說,請不用擔心。這刺激我馬上開筆寫《西夏旅館》。朱天心、朱天文、唐諾、黃錦樹等都是我的恩人。」
「寫專欄的八年中,《遠方》、《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西夏旅館》交出的成績不會讓人擔心。」此時他的憨笑中帶有自信。他的長篇總是繁複地敘述人性中最黑暗殘酷扭曲幽深的角落,深刻嚴肅。但他賣得最好的、銷量一萬的作品竟是雜誌專欄集《我們》。他在年輕時會有挫敗感,如今感悟到「能夠在這麼糟的年代專心寫小說,請相信這件事情的獎賞在書寫的同時完成了。」
奇幻爆炸:十年黃金期
被通知獲得浸會大學頒發的第三屆「紅樓夢獎」首獎時,電話裏傳來他微顫的聲音:「這個獎對我這個一直倒楣的人來講,可說是從天而降的恩賜。」這次來港領獎,可覺察他變得略為陽光。「現在已經漸入佳境,我還有十年的黃金期。」
「在小說家身邊的人是最可憐的,這些年真是辛苦我太太了。」他低頭蹙眉,加快了語速:「平時我看似很好相處,其實在創作小說時身邊親密的人是很痛苦的,因為你在處理地獄之境。我何嘗不希望自己做一個健康快樂的人?但創作時我必須將九尾妖狐放入體內,像村上春樹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主角的工作是「夢讀」,食夢獸吃了各種的恐怖、哀愁、悲傷夢境之後死掉,主角用刀片將眼瞳割開去摸獸的骷髏……這就是小說家工作。」
「作品還未得到認可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她面對的是一個賭徒。」駱以軍稱讚太太漂亮而淡泊,對古典藝術迷。「可跟我無法實現對美的追求,還要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充滿不安全感。我真的感激、感動,她一直相信小說創作的價值,很支持我。 」
「我在寫小說時所看到的那種奇幻爆炸的美,跟吸毒者是一樣的,是在自High。」有一次,駱以軍開車時,太太突然問:「你在笑什麼……」手握盤的他不知不覺一直在傻笑。「我突然在一個極限的光焰裏,看到了魔鬼的臉,太美了。」
駱以軍的大兒子11歲,次子9歲。大兒子出生時,他沒工作,沒地方發表,零收入。兒子出生前他感到喉嚨痛,醫生說是壓力太大導致的症狀。他笑稱,早在寫《妻夢狗》時已覺得是「最後」。「那是項羽在烏江,天地把你逼到末路。」當時尋覓攤位並打聽如何批發肉類賣串燒。大兒子兩歲時,太太懷孕了,他為埋頭寫《遣悲懷》「拋棄妻子」,一星期有三天丟下大兒子和懷孕的太太,自己在家鄉閉關創作,這也是個艱難期。
0.7黑色原子筆:手部的韻律
駱以軍的多部作品都在動員父親的故事資產。自稱「經驗匱乏」的台灣外省第二代,他從小在客廳裏聽父親講述逃亡故事和家族記憶。「父親從小教我們慷慨。他常說,祖父是殺豬的,很慷慨。過年窮人家會說,駱大爺,家裏的孩子沒肉吃。祖父問:要多少斤?對方說,三斤;祖父說:三斤哪夠?就給了五斤。祖父過世後,鄉親們紛紛給孤兒寡母還錢,駱家變成了地主。」駱以軍會在兒子吵架時說這個故事:「男人要慷慨,你祖父以前告訴我說……」。小說家還沒展開,兒子就會接上:「三斤不夠,要給五斤……」他一臉哭笑不得。
自認電腦能力差,他所有作品都是手寫。每天把小孩送去上學就到咖啡屋寫作。他喜歡讓0.7黑色原子筆的油墨流淌在純白的A4紙上。「這個是一個運動的過程,記憶體不在腦部,而在手部的韻律感。」
明年三月,駱以軍將擔任浸大駐校作家,他計劃為新長篇《女兒》(暫定)開筆,寫關於學習與教養,虛構老小說家講述女兒。「像《AI人工智能》,我覺得自己很像一個機器人小男孩,想要變成人類小男孩,雖然悲傷,但這是一個自我找尋和自我教養的過程。」也許到時候,他又將看見魔鬼的臉。
About 駱以軍
台灣小說家,著有《我愛羅》、《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遣悲懷》、《妻夢狗》、《我們自夜闇的酒館離開》、《西夏旅館》等。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推薦獎、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等。《西夏旅館》獲評為2010年度紅樓夢獎首獎。2004年到香港浸大任訪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