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日期:2010年9月29日
【明報專訊】今明兩天,浸會大學將舉辦「張愛玲誕辰九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邀請到來自美、英、日、韓、中、台、新、馬、澳門和本港等七十多位國際學者參與,規模空前。
今日上午香港浸會大學 逸夫行政樓舉行的開幕禮,前國立交通大學外文系人文社會學院院長及前國立中正大學副校長周英雄、台灣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陳芳明將作演講,《雷塔》和《易經》中文新書發布亦將於同日舉行。從今日下午至明日上午,張學專家們將展開六場精彩的小組討論,講者內地學者古遠清、台灣作家蘇偉貞、從美國遠道而來的黃心村,日本學者千野拓政等。明日下午於浸會大學逸夫行政樓 SWT501的圓桌論壇暨閉幕禮將有古天農﹑金培達﹑鄧樹榮等講者參與。
■傳奇‧性別‧系譜
張愛玲誕辰九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
日期:9月29日至30日
查詢:34115107
********
Forever Eileen Chang﹕曾是寂寥金燼暗
——張愛玲的寫作與房間——
文章日期:2010年9月29日【明報專訊】房間——「自製的世界」
讀張愛玲的《小團圓》有兩個情景最是印象深刻﹕一是母親讓她選牆壁顏色;二是她戰時在防空站工作,負責記錄轟炸時間,睡時以雜誌當毯子。
第一個情景是母親蕊秋回到家裏,為搬家事周章,問兒女們喜歡房間漆上甚麼顏色﹕
「你們房間跟書房的牆要什麼顏色,自己揀,」蕊秋說。
九莉與九林並著看顏色樣本簿子,心裏很怕他會一反常態,發表起意見來。照例沒開口。九莉揀了深粉紅色,隔壁書房漆海綠。第一次生活在自製的世界裏,狂喜得心臟都要崩裂了,住慣了也還不時的看一眼就又狂喜起來。四樓「閣樓式」的屋頂傾斜,窗戶狹小,光線陰暗,她也喜歡,像童話裏黑樹林中的小屋。
作者以「狂喜」並以「心臟都要崩裂了」形容當時的心情,可知顏色之於九莉何等重要。顏色讓一切事物呈現,於張愛玲來說,顏色不單是迷目的五色,而是現實的全部。她目之所視,事物可以予以理解,由此加添想像,可以有個「宕後」 的據點。
第二個情景發生在戰時,此事可以看出張愛玲存活的哲學﹕
「幾點了?你還要回去?」
「今天就住在這兒吧。你有沒有毯子?」
「沒有,我找到些舊雜誌拿來蓋著。」《生活》雜誌夠大,就是太光滑,容易掉下地去。
比比去到樓上另一間房裏,九莉聽到那邊的談笑聲。過了一會,她就帶了兩床軍用毯回來。
從第一件事情反映張置身世界當中,感覺無助,稍有可作主張的時候,欣喜莫名;第二件事情則反映張的自處之道,盡量與世界保持不相聞問的狀態。以時間論,發生在兒時的事情總會影響日後長成的人生,既然向來無法掌控身邊事物,於是反求諸己,致日後常能因地制宜,沉潛無礙地存活。
《小團圓》的時代面貌活現眼前。張對環境中的人物細意描寫﹕
「大學堂打電話來,說日本人在攻香港,」她(亨利嬤嬤)安靜地說,聲音不高。……
「剛才那是炸彈!」……
張愛玲寫及景物的時候,亦常見「宕後」的姿態。炸彈炸下來了,宿舍應是亂哄哄的,張仿似局外人,睇視周圍的人事﹕
本港女孩子都上去打電話回家。剩下的大都出去看。不看見飛機。花匠站在鐵闌干外險陡的斜坡上,手搭涼蓬向海上望去。坡上鋪著草坪,栽著各式花樹。一畦赤紅的鬆土裏,一棵棵生菜像淡綠色大玫瑰苞,有海碗的碗口大。
目之所視,想法卻飄遠了。生菜變成玫瑰,碗大的生菜可供食用,卻變成碗大的玫瑰。飄離眼前事物,漫想另一個世界。這種「宕後」,既是一種「逃避」 ,也是一種保留自我的方式。
房間——自為空間
張愛玲曾翻譯海明威(Ernest Hermingway, 1899-1961)的《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 ,故事中的老人經常利用舊報紙以作生活所需。當他與碩大的魚兒搏鬥後回到家裏,最後躺到舊報紙上﹕
進了窩棚後,老人像往常一樣,把桅杆靠在牆上。然後,他摸黑找到了一隻水瓶,喝了一口水。接著,他就在床上躺下了。三天三夜以來,他的大腦,他的眼睛,他的背脊,他的腰,他的雙手和雙腿,他全身的每根骨頭,他大腦的每根神經,幾乎沒有鬆弛過。現在,他終於可以放鬆一下自己了。他可以一切都不做,一切都不想,安心地、踏實地躺在床上了。老人拉起那條像帆布一樣堅硬的毯子,先蓋住兩肩,然後再緊緊地裹住自己的背部和雙腿,他把自己的臉朝下,將兩臂伸得筆直,手掌向上開,就這樣躺在舊報紙上。
在老人的世界,他是自主自為的。縱然多月來並沒有漁獲,但他如常生活,等待著。在老人的房間中,他的生活是自足的。
張愛玲喜歡《老人與海》,說是她所看到的國外書籍最摯愛的一本 。張愛玲以為﹕
……老漁人在他與海洋搏鬥中表現了可驚的毅力——不是超人的,而是一切人類應有的一種風度,一種氣概。海明威最常用的主題是毅力。他給毅力下的定義是﹕「在緊張狀態下的從容。」書中有許多句子看似平淡,而是充滿了生命的辛酸,……
老人的房間與他生命的意志不成比例。他的生活是不足道的,是權宜的,但他的生命意志力是驚人的,是強大的,具有無比強韌的毅力。在有關張愛玲對房間的著意看來,房間之於張愛玲,有特殊自為的意義,但同時又是權宜的。對她來說,活著才是重要的﹕
……沒命還講什麼?總要活著才這樣那樣。
她沒想通,好在她最大的本事是能夠永遠存為懸案。也許要到老才會觸機頓悟。她相信只有那樣的信念才靠得住,因為是自己體驗到的,不是人云亦云。先擱在那裏,亂就亂點,整理出來的體系未必可靠。
房間——美感默觀的靜所
張愛玲寫及的房間景象,每多細節,且充滿默觀時刻。她寫及母親與姑姑,雖是日常生活,卻是一種具備顏色的圖象,有著對另一個世界的期盼和迷惑﹕
……我第一次和音樂接觸,是八九歲的時候,母親和姑姑剛回中國來,姑姑每天練習鋼琴,伸出很小的手,手腕緊匝著絨線衫的窄袖子,大紅絨線裏絞著細銀絲。琴上的玻璃瓶裏常有花開著。琴彈出來的,另有一個世界,可是並不是另一個世界,不過是牆上掛著一面大鏡子,使這房間看上去更大一點,然而還是同樣的斯文雅致的,裝著熱水汀的一個房間。
……有時候我母親也立在姑姑身後,手按在她肩上,「拉拉拉拉」吊嗓子。我母親學唱,純粹因為肺弱,醫生告訴她唱歌於肺有益。無論甚麼調子,由她唱出來都有點像吟詩,(她常常用拖長了的湖南腔背誦唐詩。)而且她發音一來就比鋼琴低半個音階,但是她總是抱歉地笑起來,有許多嬌媚的解釋。她的衣服是秋天的落葉的淡赭,肩上垂著淡赭的花球,永遠有飄墜的姿勢。
甚而,張愛玲喜歡巴哈的原因,也是因為巴哈的音樂像小木屋裏的掛鐘﹕
……我最喜歡的古典音樂家不是浪漫派的貝多芬或蕭邦,卻是較早的巴哈,巴哈的曲子並沒有官樣的纖巧,沒有廟堂氣也沒有英雄氣,那裏面的世界是笨重的,卻又得心應手;小木屋裏,牆上的掛鐘滴答搖擺;從木碗裏喝羊奶;女人牽著裙子請安;綠草原上有思想著牛羊與沒有思想的白雲彩;沉甸甸的喜悅大聲敲動像金色的結婚的鐘。如同勃朗寧的詩裏所說的﹕
「上帝在他的天庭裏,
世間一切都好了。」
張愛玲寫及房間,卻不囿於逼仄的空間。她喜歡大地的一切。女人是地母,如獸、如妓、如神,與超人並不一樣﹕
……超人是男性的,神卻帶有女性的成分,超人與神不同。超人是進取的,是一種生存的目標。神是廣大的同情,慈悲,了解,安息。像大部分所謂智識分子一樣。我也是很願意相信宗教不能夠相信,如果有這麼一天我獲得了信仰,大約信的是爾《大神勃朗》一劇中的地母娘娘。
張的靜觀,有如地母對大地的同情。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 1788-1860)的美感默觀(aesthetic contemplation),屬於求生意志外的一種逃避。在叔本華看來,意志既是至高的理想,一切惡的根源則為意志(the Will)所奴役,亦即屈服於求生意志(the Will to live)。叔本華主張,人有能力發展出超越身體所需要的滿足的能量來,人能夠從欲望與追求,從利己主義的倔強與衝突這種徒勞的人生中逃離,而逃避的方法有兩種,一是暫時的,另一種是持久的。 暫時的一種指的正是美感默觀的方法,與第二種主張從道德入手並主張棄絕的、拯救的方法,大為不同。
在美感默觀裏,人成為無關心的(disinterested)觀察者。這並非指美感默觀是令人不感興趣的(uninteresting),而是不以對象為欲望的對象,亦不把它視為刺激欲望的事物,而只全然唯獨就美感意義來看它,於此,「我是一無關心的、但並非不感興趣的觀察者。我(至少是暫時的)由意志的奴役裏解放出來了」 。叔本華的默觀,受東方哲學影響。他於1813年曾在威瑪(Weimar)遇到一位研究東方的學者梅爾(F. May-er),由此接觸到印度哲學思想的文學作品。從此,叔本華終其一生,保持對東方哲學的興趣。 若考察張愛玲《小團圓》的情節,她對父母親的稱呼是不統一的,對母親一時稱蕊秋,一時稱二嬸,一時稱母親,這令讀者有一種時間流轉的韻味,事件是現在的,是回憶的,也是旁觀無關心的。有默觀的靜,自然產生距離的美感。讀《小團圓》不容易,因為作者不是直述故事,或記敘往昔;她說的,是零散的記憶,是斷片,是抒情的迴音。這些回憶,包括書中的話語。《小團圓》中,寫及香港的部份,加入不少廣東話,例如提到不知如何是好,會引用廣東人的口頭語﹕「死囉死囉」 ;寫及司機,會說「車佬」 。回憶中的景象,不止顏色,還有聲音。幾十年過去,留下的,竟有日常的廣東話,這回憶的奇妙,在張愛玲來說,是揮之不去的圖景。回憶是整片的。即使只有微弱的光,回憶也會頃刻給看見﹕
……回憶不管是愉快還是不愉快的,都有一種悲哀,雖然淡,她怕那滋味。她從來不自找傷感,實生活裏有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光就這麼想了想,就像站在個古建築物門口往裏張了張,在月光與黑影中斷瓦頹垣千門萬戶,一瞥間已經知道都在那裏。
《小團圓》中,常見「震動」一詞,在默觀的靜裏,震動也就是不驚動,內心這麼感受著,卻不動聲色。靜靜地,看著事物的流過。重閱張愛玲四十年代的散文,與《小團圓》並讀,深感張愛玲譜寫生命的複雜,愛的艱難,其中,不無荒誕。她筆下的房間,不是要道出女性的自主與獨立,反之,寫出對大地的慈悲與對荒誕人世的同情。
作者為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文/陳惠英 編輯/黃靜]
******
Forever Eileen Chang﹕張愛玲與三劍客
唐大郎 胡梯維 桑弧
文章日期:2010年9月30日
【明報專訊】小報界的「江南第一枝筆」唐大郎與實業家文化名人胡梯維及電影導演桑弧三人親密無間,人稱「三劍客」。唐大郎是唐雲旌(1908—1980)的筆名,他還用過高唐、劉郎等筆名。唐大郎原在中國銀行工作,一九三二年因雅愛寫作,遂脫離銀行,任小型報《東方日報》編輯,也因此認識了也在該報編電影版的龔之方。後來他倆一直合作,形影不離,成為老搭檔了。一九四五年四月龔之方和唐大郎創辦《光化日報》,雖沿襲小報的一向傳統,偏重趣味和娛樂,但品格、情調不失正派,故在污濁的淪陷上海報壇,不失為一枝玉立青蓮。前不久發現的張愛玲佚文〈天地人〉,便是發表在一九四五年四月十五日的《光化日報》第二號上,全文由六則互不相干的雜感組成,共六百餘字。學者陳子善認為此文的亮相,只是張愛玲與龔、唐兩人八年愉快合作的序幕。後來張愛玲在《大家》發表〈多少恨〉和〈華麗緣〉,在《亦報》發表《十八春》和《小艾》等,也都是龔、唐兩人慧眼識寶,一手促成的。 在張愛玲的文學生涯中,龔、唐兩人所扮演的角色實在是太重要了。
熱情唐大郎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張愛玲的《傳奇》出了增訂本,是由龔之方與唐大郎虛設的山河圖書公司出版的,據龔之方說,當時出書必須有堂堂正正的刊行者和總經銷,山河圖書公司實際上是一塊空招牌而已,所刊出的地址、電話是他和唐大郎寫稿的地方。 據沈鵬年《行雲流水記往》書中說,唐大郎不但請上海著名的書法家鄧散木為此書題寫封面;還慫恿張愛玲寫了〈有幾句話同讀者說〉刊於卷首,公開闢謠。唐大郎在一九四六、四七年間,曾為上海小報《鐵報》寫專欄《高唐散記》,在〈序與跋〉文中:「去年,《傳奇》增訂本出版,張愛玲送我一本,新近我翻出來又看了一遍,作者在封面的背頁,給我寫上了下面這幾行字……我忽然想,張小姐這幾句話可以用作《唐詩三百首》(按:唐詩,唐大郎之詩)的短跋,同時請桑弧寫一篇序文。他們在電影上,一個是編劇,一個是導演,在這本詩冊上,再讓他們做一次搭檔。」張愛玲給唐大郎的題字是——「讀到的唐先生的詩文,如同元宵節,將花燈影裏一瞥即逝的許多亂世人評頭論足。於世故中能夠有那樣的天真;過眼繁華,卻有那樣深厚的意境,…… 我雖然懂得很少,看見了也知道尊敬與珍貴。您自己也許倒不呢!——有些稿子沒留下真可惜,因為在我看來已經是傳統的一部分。」這段文字倒是張愛玲的佚文。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三日唐大郎以「唐人」筆名在《文匯報》發表〈浮世新詠‧讀張愛玲著《傳奇增訂本》後〉云:「傳奇本是重增訂,金鳳君當著意描。」注曰:「張有《苗金鳳》小說,至今尚未殺青。」其實早在一九四五年七月《雜誌》的〈文化報導〉,就說:「張愛玲近頃甚少文章發表,現正埋頭寫作一中型長篇或長型中篇,約十萬字之小說:《苗金鳳》。將收在其將於不日出版之小說集中。」但據方型周刊《海風》說:「據與她相熟的人說起,這部書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殺青,奇怪的是她在全部脫稿以後,忽然嫌她起頭的一部分,並不滿意,所以截下來焚燬了,而現在只賸了下半部。」
與桑弧之情
胡梯維原名治藩(1902-1966),是中國第一家民營銀行浙江實業銀行的掌權者,業餘卻辦《司的克報》小報、以「梯公」、「鵜鶘」、「不飲冰生」、「拂雲生」之名在《金鋼鑽報》、《社會日報》等小報上寫短文,混跡於中下市民的文化圈子,是劇評家、京劇名票。抗戰勝利後,胡梯維以浙江實業家身份接手並執掌了由大光明、國泰、美琪等影戲院組成的上海國光影院公司。張愛玲的姑姑張茂淵,在胡梯維任大光明電影院總經理期間,做過胡的機要秘書達十年之久。據張茂淵的同事朱曼華說:「張愛玲有時隨她姑姑一道看試片,和在座的人見面,也只微笑點頭而已。」 胡梯維的夫人金素雯是「江南四大坤旦」之一,長期與周信芳(麒麟童)同台搭檔,也能演話劇。一九四○年在卡爾登演出《雷雨》,周信芳飾周樸園,金素雯飾繁漪,胡梯維飾周萍。後來和桑弧一道,乾脆成立了業餘話劇團「孤鷹」,該劇團排演過洪深的《寄生草》等。
桑弧原名李培林(1916-2004),一九三三年肄業於滬江大學新聞系,曾任中國實業銀行職員。後來因得識著名導演朱石麟,在朱的鼓勵下從事劇本寫作。他起初寫的三個劇本《靈與肉》、《洞房花燭夜》、《人約黃昏後》,均由朱石麟先後搬上銀幕。一九四四年夏到一九四五年初,在朱石麟及陸潔的支持下,桑弧自編自導了《教師萬歲》與《人海雙姝》。文華影片公司成立後,桑弧成為該公司第一位基本導演。桑弧是經柯靈介紹認識張愛玲的。《不了情》、《太太萬歲》,四十年代兩人合作的影片曾在上海灘名噪一時。一編一導珠聯璧合的搭配,轟動一時。桑弧與張愛玲之間的情事,一度充斥上海各大小報。緋聞並非空穴來風,《小團圓》最後一個出場的重要人物叫燕山,明眼人一看即知,此人乃桑弧無疑。《小團圓》細寫兩人的情事,更坐實了傳說。曾是上海電影製片廠離休老幹部的沈鵬年也說「龔之方曾主動想使桑弧與張愛玲締結秦晉之好。解放後,前輩夏衍同志是上海市的文化主管,把桑弧吸收入上海電影製片廠任導演;把張愛玲吸收入劇本創作所任編劇,我親眼看到『桑弧與張愛玲合影』的彩色照片——這在當時,市場上沒有彩色照片,只有電影廠有此條件。」 一九九五年一月我們在拍張愛玲的紀錄片時曾訪問過桑弧,他看著我們遞給他的張愛玲的照片時,他說「因為幾十年沒通音信了,我很難發表意見,我不準備談」,幾句話輕輕帶過,箇中消息,令人難以索解。
梁京之秘
一九五○年三月二十四日《十八春》在《亦報》連載的前一天,桑弧就以「叔紅」的筆名發表〈推薦梁京的小說〉,他傾情禮讚:「我讀梁京新近所寫的《十八春》,彷彿覺得他是在變了。我覺得他的文章比從前來得疏朗,也來得醇厚,但在基本上仍保持原有的明艷的色調。同時,在思想感情上,他也顯出比從前沉著而安穩,這是他的可喜的進步。」十天之後,有筆名「傳奇」的發表〈梁京何人?〉,此人故做神秘地猜測「梁京」是何人,要引起讀者的好奇,是深知宣傳的高手。從文中提到他夫人亦是藝文圈內人、娘家在杭州來判斷這對夫妻就是胡梯維、金素雯夫婦了。據魏紹昌文章說:「一九四六年七月,桑弧約我去石門一路旭東里他的家裡宴會,同座的有柯靈、張愛玲、炎櫻、胡梯維、金素雯、管敏莉、唐大郎、龔之方等。」 可見他們彼此早就熟識了。《十八春》在連載期間,曾有「鬧了歸齊」一句,編者不懂去問唐大郎,唐大郎平常自詡多能聽得懂北方土話,卻也弄不清楚「歸齊」兩個字,只得把小樣送去給張愛玲,問她看有沒有錯,張愛玲在小樣上批道:「歸齊」是北方話,沒有錯。 (按:是「終了」的意思)為此學者陳子善說:「殊不知張愛玲雖然生在上海,長在香港,其祖籍乃河北豐潤,祖父張佩綸是滿清大臣,祖母是李鴻章之女,因此她對北方話也很熟悉,寫作時能夠信手拈來,恰到好處,難怪自詡懂得北方土語的唐大郎先生要自愧弗如。」 《十八春》連載完後的第二天,唐大郎就去看張愛玲,之後馬上登出〈訪梁京〉一文,告知讀者俟《十八春》修訂好後,《亦報》馬上出單行本,而梁京也將再有新作刊登《亦報》。這「三劍客」一路護駕著「祖師奶奶」,可謂「有情有義」了。
蔡登山--台灣台南人,淡江大學中文系畢業。曾任教師、電視台編劇,於電影公司工作,研究電影及現代文學史料達二十餘年。亦籌拍「作家身影」系列紀錄片。
[文/蔡登山 編輯:黃靜 電郵:mpcentury@mingpa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