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作人「太接近真相」
文章日期:2009年8月12日
【明報專訊】編按:譚作人以顛覆罪被囚四月,今天開審。
一個四川好人為另一個四川好人,寫下了這篇文章(由一篇調查散文和一封聲明編輯而成)。王笑冬,豆腐渣工程民間調查志願者,和不相識未曾見的譚作人在同一個災難傷口在裏,埋首人禍之源,總結災難給國人的真正教訓。王亦因此被迫流亡。
譚作人以外,被捕名單上還有許志永、黃琦、郭泉等名字。隨十一「建國」六十年漸近,名單愈增愈長,這場維權人士的圍剿引來更多聲援的火把,他們都說「人人是譚作人」、「許志永們」,交上自己的命運,與獄中人相連。王笑冬與譚作人,恰恰如是。
我們這個時代,「虛假」這個詞已經不單純指向偽劣產品,還指向了所有的「口號」。當「口號」偏離其真實動機的時候,便成了「真實的謊言」!
我在四川,可以說有一種恐怖。因為我得罪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這些人都是有權勢的,他們可以用各種手段對付我,包括法律。因為法律掌握在他們手裏。——王笑冬
世界鴉雀無聲,
就我一個人在吶喊
譚作人先生因為調查地震學生死難名單,被四川政府以「煽動顛覆國家罪」罪名關在牢獄裏,已經4個多月了。中國之所以能成為一個統一的大國,正是因為有像譚作人這樣的中國人,他們默默地承受本應全民族承擔的苦難。
地震後,第一次去北川中學,那個倒塌成廢墟的校舍只能用「慘烈」來形容,1000多名師生被活生生埋在這裏。校舍旁邊很多老建築幾乎沒有損壞。遇難學生歐陽鳳娟的家離倒塌教學樓的距離只有30米,是花10萬元蓋的二層小樓,屋裏竟然連裂縫都沒有。環顧四周,有那麼多雙警察的眼睛在盯我,還盯我手裏的攝像機。我的北川中學施工質量調查就在那個時候開始了。
2009年3月14日傍晚,我最後一次到北川中學時,聽說死難學生家長母勇賢拿到了校舍施工圖,我就去找他。我們都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他的女兒死在北川中學,兒子死在民兵訓練營。我當時就落淚了。他看我是個真誠的人,主動把施工圖複印件拿出來,我用數碼相機拍了下來,連夜回到成都。3月15號下午把施工圖列印出來,交給了中紀委。這時候,譚先生已經整理出5000多名遇難學生的名單,但我卻一直沒緣分跟這個古道熱腸的人見面。
我給人民網、新華社、《南方周末》打電話。新華社的主編非常露骨,我要把指證豆腐渣校舍的施工圖發到他的信箱。他大聲說:不要!不要!不要!2009年3月16日,天氣很陰暗,我非常絕望,好像整個世界都鴉雀無聲,就我一個人在吶喊,在為這些孩子申冤,為什麼就是得不到這些人的回應?我甚至好像聽到了一把聲音在嘲笑我。我失眠了。閉上眼睛就看見五六個孩子,在陽光下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很高興地朝我跑過來。然後,天唰地就暗了下來。我看見一個很長很長的幽靈的隊伍。天是陰森森的,那些孩子穿著黑色的衣服,臉上沒有表情,從我面前走過。兩個星期後,譚先生被捕了。
我成都家裏藍谷地的居民,有幾百人都受到了四川警方的秘密詢問,我連累了我的鄰居們,我只好逃離四川。直到現在我妻子和兒女的安全還受威脅。與譚作人相比,我只是一個意氣用事的小孩子。我敬佩譚作人被捕時候的鎮定從容,教給我們怎樣用實際行動愛國,怎樣用理智、莊重的公民行為去愛自己的祖國,去默默地承擔她的苦難。
中宣部:政治的衍生體
地震後一個多月,中宣部加強了輿論控制,把記者都從災區趕回去了,6月25日,四川媒體高調發了一篇題為〈地震是房罪魁倖存者應理性看未來〉的報道,招來了一片罵聲。後來,我問過該文記者。她說:「是上面安排下來的任務,我只能告訴你這些。」說完電話就斷了。我想起她曾說過,有時候看自己寫的文章,哦!真惡心!
為什麼我們當前的社會道德水準如此之差?中宣部是有很大的功勞的,他們常常混淆是非。於國於民有益的報道,他們批評。指鹿為馬、歪曲事實的報道,他們表彰。他們弘揚的所謂的「精神」,其實只是一個空洞的政治符號。他們始終把最虛偽一面朝向人民。他們習慣了說謊,對譚先生批評地震的真話非常的敏感、不適應。就這樣,社會資源被大量地浪費於宣傳,在喜歌飛傳的災區,人性被極度扭曲。災民、幹部在失去親人、愛子的巨大悲傷中,還要強裝笑顏,來滿足他們的表演慾。
2009年,一個北川的宣傳部長自殺了,真正逼死他的人就是中宣部。他一邊要忍受喪失愛子的巨大傷痛,一邊還要做一個喜劇導演。最終他人格分裂,走上了絕路。全國人民最痛恨的官員,綿陽市委書記譚力。去年災難發生後,他瞞報災情,舉國悲哀,獨有他在笑。就這樣一個民族敗類卻被中宣部捧成了賑災英模。你在網上看看有多少罵他的文章。可中宣部呢?卻是一味封堵。你堵得住網上的民意,你卻堵不住民心!
如果說四川災區豆腐渣工程導致了大量的學生遇難,那麼中宣部封殺豆腐渣報道的做法,即是要在全國各地製造無數個豆腐渣工程,禍害幾代人。我一直在想,這是一群什麼樣的文人?他們身居高位,不能與人民同喜同憂,反而壓制、欺騙人民,幫助腐敗分子掩蓋事實真相,危及整個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中宣部是一個國家政治的衍生體,就像一個人多長了一隻手,多長了一張嘴。一個健康的社會機體是不需要這些傢伙的。不要用我們納稅人的錢,用孩子們的學費,去養活一群幫貪官說假話的騙子。中宣部的所作所為背離了胡錦濤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我以一個志願者和國家公民的身分,強烈建議建議國家取締,恢復言論自由。
譚作人——一名愛國人士,他關心中華民族的母親河,痛恨殘害民族下一代的豆腐渣工程。
今天,四川政府要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起訴愛國者譚作人,是因為這伙利益集團似乎並不太關心國家政權是否穩固,而是關心他們的錢袋子是否裝滿。如果我們從利益角度來理解為什麼譚作人會被捕,就不難得出答案。譚作人先生熱心環保公益事業,為民請命;調查豆腐渣校舍問題,做出了一份很有殺傷力的遇難學生調查報告。這一切觸動了這個利益集團的核心利益。今年3月,原被抬舉為賑災英模的綿陽市委書記譚力被流放到海南島,種種政治象表明,中央要問責豆腐渣。按北京的話說:「四川出事了」。四川政府被逼入了死角。
四川政府在中央問責下的政治陰謀
在這個政治背景下,四川政府突然發難,決定秘密逮捕譚作人。我要說的是,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起訴譚作人,其實是四川政府的一個政治陰謀。他們在5.12大地震之後,蓄意挑起社會矛盾,再次脅迫中央政府,以「維護國家安全」為名,維護這個腐敗利益集團的利益,削弱社會輿論監督。譚作人先生被捕,讓我想到了上個世紀民主人士聞一多先生的被害。大地震之後,政治謊言到處瀰漫,民眾開始不信任或敵視政府。我一直在試圖修補這種信任,我的方法是把腐敗的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加以區分。我想向我的祖國說:譚作人不是熱比婭,他真正要顛覆的是四川腐敗的利益集團,他們才是真正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的勢力!
艾未未先生說:一個民族拒絕真相的時候,已經選擇了死亡。錢理群教授說:如果一個社會制度要迫使一個人講假話,那麼這個社會制度是沒有前途的。你看這個幾千年前古蜀國的大巫師,他手裏握欺人的權杖。臣民們沒有人敢於站出來揭穿他精心編織的謊言,於是選擇了沉沒,選擇了滅亡……
四川有很多歷史名勝,而今天又多了一個,北川縣城。譚作人被捕的真正原因:他的地震調查接近了真相!
怎麼解釋「豆腐渣工程成了國家機密」這一荒唐的政治現象?對此,黨外黨內也是一片質疑聲,我們反問為什麼會是這樣?這裏只能有一種解釋,一股或幾股黨內的黑暗勢力綁架了我們的政黨,使得本該服務於廣大公民的國家意志,屈從於少數人的暗勢力。這股暗流如不能及時從黨內清除,必將導致亡黨亡國。
民眾把權力交給了政府,這就構成了信託關係。如果民眾不再信任政府,這種信託關係也就不再存在了。政府行使權力不能得到道義上的支援,政府官員在真相面前躲避,導致公民喪失了對政府的信任,這才是國家被顛覆的根源所在。令人遺憾的是,四川省政府錯過了最佳的補過時機。
在當前的資訊社會和法制社會建設過程中,中國的知識人士,應該教會民眾如何使用資訊和法律手段,增加中國政治的透明度。打一場沒有硝煙的人民戰爭,把這幾股黑暗勢力從我們社會中根除,讓他們永遠退出中國歷史舞台。建立一個政治清明的,陽光普照的和諧社會。
我們社會需要一批具有公信力的民間代言人,他們能開啟民智,舒張民意,推動中國社會的進步。在政府與民眾之間,資訊不對稱的前提下,運用他們的智慧和膽識,推動社會進步。
只有說真話,我才無愧於作一個中國人,無愧於我的祖先,無愧於我的子女。譚作人和艾未未他們都是孤軍深入,目標暴露,容易受到來自社會黑暗勢力的傷害。但我們即使因為說真話而付出生命也值得,因為我用行動來告訴他們,要做一個誠實的人,這就是古人說的「不言而教」。
[文.王笑冬 整理.茂斯 編輯:黃靜]
譚作人--四川環保人士、作家。曾帶頭反對中石油在成都建立的PX專案,揭露其污染危害。他建議舉行「六四全球華人義務獻血活動」,發表文章〈1989:見證最後的美麗——一個目擊者的廣場日記〉。川震過後,他整理了一份死難兒童的名單,建立倡議書以圖警世。今年3月被捕,本月被正式落案起訴「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今天開審。
王笑冬--維權志願者。去年開始用攝錄機採訪遇難學生家長,又取得北川中學施工圖,揭露校舍偷工減料。攝錄機其後被沒收,綿陽、德陽警察不斷搜查圖紙下落。他在深圳被警察恐嚇2000米內可以取他性命,妻子又在四川被車撞倒。他抱隨時犧牲的準備,也要平反豆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