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愚謙:政治問題 別來問我
文章日期:2009年11月17日
【明報專訊】21世紀中國崛起,國際經過政治、經濟的較勁,正逢「文化軟實力論」出現。中國「文化走出國門」之策,在上月作為最重要的德國法蘭克福書展主賓國,也許正是最高峰的體現。
若如長居德國的學者關愚謙形容中國為「巨艦」,關愚謙站在浪頭上,既為大船找到文化的新航向而高興,卻亦為大洋中種種足為阻撓的暗礁而擔憂——而他縱是評論者,出言指點航道,也小心慎言。
旅居德國已40年的關愚謙,如今退休,任德中文化交流協會會長,每兩年在所居地漢堡舉辦一個「中國文化月」,與德國裔妻合著了10多本書,介紹中國文化藝術風俗、出版中國文化指南,活動頻繁,年近80的老人疲累而興致足沛。
他自豪的說,德國讀者買書時會尋「Kuan寫作」的書。
中國這樣、中國那樣
而剛過去的法蘭克福書展,「我從到尾都有參與」,在引起爭議的前哨書展中,他更是某半場論壇的主持,面對此起彼落的舉手發言,他坦言要當保持中立的主持人並不容易,但事後回顧,他撰文指國內問題如麻,評論的介入「對國家領導人敲起警鐘,非常重要」,但卻絕不認同抗議者「架起『機關槍』,利用書展這個平台,向中國進攻」,認為是成為了「西方媒體攻擊中國的工具」而不自知,甚至聯想至抗日戰爭時的「漢奸」,「幫日本人害中國,typical Chinese!」關愚謙激動地拳擊手掌而言。
他稱爭議為書展的雜音,是德國媒體對中國打問號,而往往是不理解中國歷史與現代情、不曾踏足中國的年輕記者,對中國的評論;他眼中的書展,卻是滿有成績:「法輪功、藏獨、疆獨、人權組織,要利用書展和中國唱對台戲,德國政府與警察不讓,抗議只可以一人示威,眾數出現警察立時解散;要發言可以,講台下最多20人聽,平台小,聲音有限;中國過去了數百家出版社,據說一共簽訂了2000份合約與意向書;有100個作家在接受訪問,整個城巿,到處是中國人的臉,報章頭條總是中國這樣、中國那樣, 正反形象壓在人們腦袋中,得有時間去消化……」似乎大國的人海戰術,這去國數十年的老人亦深諳其道;倒是微弱小眾,他似乎未及留意。
關愚謙經常將中國形容為又大、又老、又舊的大船,船上拖載龐大艱巨的社會難題,外國社會不能想像的:「中國的人口13億,這是什麼概念?美國、俄羅斯、歐洲、日本所有人口加在一起,也還不到13億。」
他為中國說項,指不應用西方社會的標準要求只開放了30年的中國,他往往用一句話將提問的媒體駁回:「為什麼中國富強?這與人權有何關係? 」
「中國要民主,中共必須改革內部,但需要慢慢來,太快會翻船。中國假如出現內戰,幾千萬人會跑到歐洲——小小的越南跑出幾十萬人,歐洲已經受不了,何中國?」記者聽來,如像恫嚇。
他也向中國建言:當務之先,中國要建立新理念,「不是文化大革命 時、不是『摸石頭過河』論,而是需要大家討論、研究,以民主方式辯論,甚至在電視上、報紙上共商『中國向何去』,集腋成裘」。他指要從三方面總結:中國文化傳統的好壞如何棄留、歐洲文化如何接受或排拒、60年共產中國的經驗如何評說:「中國不是共產黨的中國,不是政府,是5000年文化、960萬平方公里的中國。」他稱即使討論5年到20年都沒有答案,但仍得討論。
風物宜長放眼量?
而在這遙遙無期的討論中,他持謹慎的態度:「很多人將共產和中國畫上等號,這是錯誤!」他既否定中共所行之政,但「說到人的時候,要有證據。六四至今,我還不知道是誰指示開槍的,鄧小平 說他沒有,李鵬說他沒有,楊尚昆也說他沒有。誰都說沒有。這責任太大了」。
對事不對人是他評論的原則,「唯一對人是對毛澤東 和鄧小平,因為他們死了,蓋棺定論。」
關愚謙不否認國事很難看清,誠如外國對中國的評議,即使難以公允,甚至有所「抹黑」,中國應有「泱泱大國」的風度——他叮囑記者寫下:「中國你怕什麼?你讓他們去說、去罵、去批評。只要以後走在正常的路上就可以了。就像我當年離開中國,說我叛國、反革命,台灣稱為雙重間諜,提高警惕廿多年,至今才認同我是文化人。」——那中國常因達賴訪歐等原因,動輒與法國、德國等國關係欠佳,可是領導人有害怕的心理?「這政治問題,你要去問他們,哈哈……」
訪問將結,關愚謙以美國比喻中國:「二戰時偷襲珍珠港事件,最近才明朗,是他們美國讓日本來炸珍珠港:美國政府一直想參加世界大戰,但老百姓不同意,政府於是把珍珠港很多重要軍艦撤走,留下老的舊的,犧牲2000多人,利用這機會參戰。這事件,50 年以後才打開這個檔案……也許六四死傷檔案,也得50年後才解封。」
老前輩教訓「年輕的記者」說:「除了問『為什麼』,還要用第三隻眼睛去觀察。不要太主觀,try to be objective。」從逃亡到回國
關愚謙當下正在北京、上海巡旅訪問。
關愚謙系出世家,曾祖父為清代名將領關天培的侄子,父親與周恩來為同學,他自己在北京外語大學俄語專業畢業後,曾為鄧小平、陳雲等領導人任俄文翻譯。但一九五七年「反右」風潮驟起,關愚謙因傳抄帶有「右派」言論的大字報而受批,繼而下放青海五年,多方營救後才得以回京,被調入有政府背景的民間組織「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負責接待外賓,文革初期毛澤東首次接待五十萬紅衛兵,關愚謙便陪同登上天安門城樓。
然而隨運動的深入,紅衛兵要揭發清算「摘帽右派」,流放邊疆的孤絕重襲,關愚謙冒死偷換外賓護照逃出中國,前往埃及,卻在開羅被關在牢中長達一年,成了中埃美蘇多個國家中都想利用的棋子。後國際紅十字會營救下定居德國,於一九七七年獲博士學位,任教漢堡大學,及為德語報章撰文介紹中國情,亦為香港《信報》、新加坡《聯合早報》、馬來西亞《星洲日報》等撰述歐洲事務專欄,剛於香港三聯出版介紹歐洲多個文化的《歐風歐雨》。「雖然我是逃出來,但絕不會利用任何第三個人來罵自己的國家,中國人是我同胞、中國是我祖國,這是我的堅持。」去國家亡,母親離世不復再見,中國卻仍是心上一片繫念。
[文:鄭依依 圖:陳智良 編輯:黃靜 電郵:mpcentury@mingpa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