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2007

閱讀時光。梁文道。皇后碼頭。

K,
  梁﹑馬兩位大才子﹐正全力在“打撈”皇后碼頭。
  知識分子的良知和思辯﹐真的對推動社會進步有用嗎﹖在依然仰望星空的時候吶喊﹐到底有多孤獨﹖
  小女子在島上﹐面對著香蕉事件的“問責”﹐率小才子們也在執著地吶喊。衙門﹐對于問題﹐總是想繞過去﹐提筆的人惟有靠良知“追問”。不過﹐我們贏得了官方陣營里﹐同樣有良知的人士鼎力支持。開工第一天﹐會繼續死盯。


  用林毅夫老師送給小女子的話﹐與兩位才子共勉。

  在博鰲﹐被媒體緊盯的林老師﹐兩度到新聞中心﹐一次是看望小女子﹐一次是送來兩本新書。
  在我們的采訪間﹐老師和小女子聊了將近一個小時。要知道﹐那是繁忙的論壇啊﹐當天他要主持午餐會﹐還要主持一場論壇。
  老師的兩度“恩寵”﹐教同行驚訝﹐更教小女子受寵若驚。不過﹐老師端著咖啡對小女子說﹕我到處找你﹐就因為頭天聽你說很困擾﹐想找老師談一談。
  唉﹐不敢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因為老師依然那么英俊﹐那么抖擻﹐但是心底的感動﹐小女子當會銘記終身。
  小女子仰慕的林老師﹐當年從台灣抱著兩只籃球泅渡回大陸﹐只因要如清水白鶴﹐為了理想“一飛沖天”﹔老師留洋後二度回到貧瘠的內地﹐專門研究中國農村改革﹐之後又從中國Case中提煉出對發展中國家均有益處的“後發優勢”﹐就是志在成為大時代進程的推動者。
  那天﹐老師對小女子說﹕哪能沒有孤獨﹖哪能沒有困擾﹖
  但是﹐社會總是在走﹐當下總有不妥。然﹐推動社會的﹐永遠是“合力”。只要覺得“對”﹐只要CAN'T HELP,就要盡力成為“合力”中的一股。不然﹐社會會離你的夢想越來越遠。
  小女子問﹕這個前提是﹐只問耕耘不問收獲﹖

  老師答﹕要有仁心﹐德行和勇氣﹐并無怨無悔。
  小女子有幸﹐生命中總是遇到“大德之人”。 

沒有矛盾,何來平衡?
梁文道
文章日期:2007年5月3日
【明報專訊】政治真的是一種藝術。一樣的行為,一樣的東西,用不同的語言去描述,就會形成截然不同的印象與後果了。比如說同樣是把公共資源注入到私人手中,特區政府當年和地產商推出數碼港計劃,就把它形容為「伙伴關係」,十分動聽;然而一說到增加綜援的問題呢,卻成了「擴大開支」,非常嚇人。所以要是想讀懂政治,當個聰明的公民,實在不能不明辨政策討論裏的種種修辭藝術。
如今我們眼前又有一個好樣本,那就是皇后碼頭該不該拆的爭論了。官方和主流傳媒把這件事說成是「發展與保育的矛盾」,意思是拆除皇后碼頭代表發展,保留皇后碼頭就是保育了;由於發展和保育起了衝突,所以我們的問題就在於「怎樣在發展和保育的矛盾之中求取平衡」。用這種修辭方法來結構整件事,如果不是有意蒙騙,至少也是無心誤導,各位明智的市民實在不得不防。
首先,讓我們不要懷疑「發展與保育的矛盾」這種表述手法,全盤接受拆皇后碼頭就等於發展的假設,看看它如何成功轉移了大家的視線。在民間團體的不斷施壓下,政府終於4月23日首度披露文件,指出拆除皇后碼頭唯一理由竟然是它底下會有一條預定興建的排水溝!
在此之前,政府不斷強調拆碼頭是為了填海,而填海是為了「發展」,結果使得很多市民以為這是為了紓緩港島中區擁擠的交通,因此不得不慨嘆「集體回憶很重要,但交通問題更嚴重」。要是大家發現鬧矛盾的原來不是「發展」和「保育」,也不是交通和懷舊,而是排水溝與皇后碼頭,政府的面子就很難看了。難怪大家要像擠牙膏一樣,歷盡千辛萬苦,才能把這些資訊從官員口中擠出來了。
所以真正的問題根本不是「發展和保育的矛盾」,而是政府為什麼一定要填海,填海工程又怎樣影響了天星及皇后兩個碼頭的存沒。要解答這些問題,市民就必須掌握更多資訊;可是政府長期以來只是口口聲聲的「預定計劃」、「工程困難」和「合約影響」,就是不願完全公布相關材料,直到最近。為什麼政府不能及早公開這等重要資料,讓大家多加參詳呢?我們誰也不能確定,只曉得真正的問題早被「發展與保育的矛盾」這個假問題掩蓋轉移了。
「發展與保育的矛盾」除了是個轉移市民視線的假問題,它還具有香港政客最喜歡使用的一種造句形式,那就是「X與Y的矛盾(或平衡)」了。例如在爭論《基本法》第23條立法的時候,我們說那是「個人自由與國家安全的平衡的問題」;談到民主進程的快慢,有人就提醒我們要在「民主普選與安定繁榮之間求取平衡」。這種句式把個人自由與國家安全,民主普選與安定繁榮分別放在了天秤的兩端,似乎一端重另一端必然就輕,不可協調不能共容。好玩的是還真有人相信這些說法,一聽就魔,完全不會懷疑個人自由是否真的和國家安全矛盾,民主普選又為什麼一定和安定繁榮相。難道我們不能構想與此完全相異的另一種情嗎?比方說像北歐諸國那樣,個人愈自由國家愈安全。同樣地,發展和保育也不必然是衝突的,我們更不一定要在它們之間找到什麼什麼平衡,使它們矛盾得沒有轉圜餘地的,其實就是「X與Y的矛盾」這種句式。
「發展與保育的矛盾」還有一個奇特的效果,它會使得市民下意識地傾向政府,支持拆除皇后碼頭的決定。因為這種造句方式其實是把「發展」和「保育」變成了兩種異質的利益取向,彷彿要發展就不能談保育,想保育必定就會阻礙發展,斷絕了以保育去促進和構成發展的機會。在比較兩種本來不可比的利益取向時,一般人通常寧取已知的選項。保育不是不好,但是對於香港人來說,保育算是一個新東西,大家不知道它會帶領我們走向何方,也不清楚它能不能順帶引出一條新的經濟模式。「發展」就不同了,這兩個字恍如魔咒般跟了我們幾十年。我們早都習慣了發展就是經濟發展,而填海修路蓋大樓就是我們最熟知的發展手段了。所以要是必須在「發展與保育的矛盾」之間下個決定的話,或許有很多人會覺得發展要比空泛的「集體回憶」實在得多(很不幸地,「集體回憶」近日幾乎成了保育的唯一理據)。
在香港這塊地方,質疑「發展」的常見定義,高揚「保育」的潛在意義,本該是件很新穎很進步的事。可惜長期以來,我們都把「發展」視作「進步」的同義詞,覺得有發展就是有進步,反發展當然就是保守落後;於是「保育」的「保」不知不覺就成了「保守」的「保」,純粹淪為懷舊,不只沒有任何現實意義,更與進步搭不上半點關係。因此皇后碼頭的爭論雙方就在一些傳媒的報道中造成了進步對保守的觀感定勢,要保皇后碼頭的是「阻住地球轉」的守舊派,反而絲毫不改其固有思路和行動邏輯的政府卻成了進步急先鋒。
皇后碼頭的爭論絕對可以列入中學教科書,讓學子了解到修辭學的重要,看看官府和主流輿論怎樣把落後的包裝成先進,又怎樣把本不矛盾的兩件事變得水火不容,最後還要用一個虛假的命題去掩蓋真實的問題焦點。
梁文道
牛棚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