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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0年代﹐在南大讀老莊﹐很是有些故事的。
記得﹐老師點撥一句﹕今後﹐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就好。不知道﹐老師的教誨﹐小女子做到了幾分。
老子的關切與責任感
文章日期:2007年5月31日
【明報專訊】《道德經》即《老子》五千言。五千言是約數,漢代帛書本有5467字,後人不斷校勘加工,於是有了數百種不同的校刻本,總趨勢是刪虛詞,減字數,甚至有人把它刪減為恰好五千字,這當然是不必要的。
各人的萬花筒
《道德經》是一部奇書,不僅是流傳、抄刻、翻譯最多的一部古代經典,而且可能是用於陪葬最多的古書,不僅有古代發現的項羽小妾墓中之本,而且有1973年發現的馬王堆漢墓帛書本兩種,以及1993年發現的郭店戰國墓中摘抄的竹簡本3種。一部《道德經》,是何神奇鬼魅,讓貴族男女死而不棄?
奇妙之處似乎在於文字簡約而深奧,思想豐富而難測,似乎能滿足不同人的不同需要和期望,能引出各種不同的理解、解釋、理論、猜想,以及發揮。或視之為君人南面之術,或目之為氣功長生之作,或以之為兵戰之書,或崇之為仙道祖籍,或推之為哲學寶典。在最近剛剛閉幕的國際《道德經》論壇上,這些古已有之的說法差不多都有所反映。的確,五千言中,神祕主義、理性主義、理想主義、現實主義、樂觀主義、悲觀主義、唯物主義、唯心主義、宗教傾向、科學精神等等不同的、甚至對立的思想因素似乎都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西方學者則從中看到東方物理學之道,道家式科學,和最好的建築學理論,還有的看到了兩性之道。難道《道德經》真是一個萬花筒,可以隨時變幻出不同的光彩圖案?
顯然,《道德經》的玄妙是無法盡述的。能夠盡述的也就談不上玄妙。這裏只能就其比較清楚的主要思想概念做一些梳理。玄妙的東西容易引起誤解,要求其真意也就很難。不過,如果我們同意以原文和歷史時代為基準,那麼,我們還是盡可能忠實地梳理一下《道德經》中一些基本的思想內容。
對《道德經》最常見的誤解是認為其作者主張無所事事,不負責任,逃避現實,只求個人自在。這是將後來的一些關於道家的通俗印象當作了《道德經》的本意。《道德經》中充滿對人類社會之秩序、狀態的憂慮,體現於對人類命運的關切。如「天下多忌諱,而民彌叛。」「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五色令人目盲……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這些都是對社會現實的觀察和憂慮。針對現實問題,《道德經》提出「我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聖人處無為之事……,功成而弗居。」說明老子不是一個不負責任或逃避現實的思想家,而是一個對人類社會及其治理方式有更高期待的哲人,這是一種非同尋常的責任感。
老子並非避世
這種責任感表現於聖人對萬物之生存狀態的關心與呵護之中。竹簡本說道「聖人能輔萬物之自然,而弗能為。」「能」與「弗能」適成對照,「輔萬物之自然」和「為」 構成對比。「輔萬物之自然」是聖人能夠做、應該做的,而其他的行為則是聖人「不能」做的。「不能」顯然不是體力、智力上的不足,而是職責上、良心上的。這裏之所以特別以「能」與「弗能」相對照,顯然是要突出老子所主張的「輔」的行為原則,同時警惕一般常見的「為」。「輔」就是從旁輔助、扶助、幫助;「為」即通常的行為方式,直接設計、命令、控制、操縱或庇護、寵溺等行為。聖人的行為準則在於「萬物」自身的狀態和利益,而不是聖人本身的高明與否。
這種責任感更多地、直接地表現於對百姓生存狀態的關切。四十九章帛書本說「聖人恆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即完全以百姓之情感、目的為依歸,以百姓利益為治理天下的依據。這是忘我和無我的境界,沒有自己特定的政治或道德標準,所以「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完全以治理對象的存在和利益為依歸,而不以聖人自身的名譽地位為擔憂。
這種思想似乎太高超,太玄妙,難以實現。哪一個社會的治理者能夠不考慮個人得失呢?然而,我們也可以說這種思想恰恰是最適用於現實的。政治家在拉選票,打天下時都表示要以人民的利益為本,一旦他們得到天下,人民或選民是否有理由要求他們履行承諾,真正「以百姓之心為心」呢?這樣,玄妙的理想不正是現實的需要嗎?
「以百姓之心為心」似乎就是以民為本,與孔子火災後問人而不問馬、孟子主張民為貴相一致,然同中有異。儒家靠道德標準,禮儀尊卑構建社會秩序,故不斷在百姓中掀起義利之辨、人禽之辨、天人之辨,以此來壓制不道德的行為,鞏固社會秩序,但是,這種「辨」或排隊、劃線的做法很容易在百姓中造成分裂和動盪,造成對個性的壓抑,從而破壞社會和諧。《道德經》則重在萬物、百姓之「自化」、「自均」、「自富」、「自正」的效果和狀態,而不計較他們是否遵守了聖人的道德原則。所以說「愛民治國,能毋以知乎」。這是一種普遍的愛,不是只愛「善民」、「信民」,不愛「不善」、「不信」之徒。「能毋以知乎」就意味淳樸的、不施謀略的管理之道,意味對百姓不做明察是非的判斷,不是只愛擁護自己的人民,不愛另一部分人民。所以說「人之不善,何棄之有?」「聖人恆善救人,而無棄人,物無棄財。」這是儒、道之治理原則的重要不同。
不將玄妙之書講得清楚明白就無法理解與運用,但是講得太清楚明白似乎又不符合其玄妙的特點,
且,有誰真能將《道德經》全都講明白呢?兩難之境,何以擺脫?這也正是《道德經》的玄妙之處吧?
劉笑敢——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教授、研究院哲學學部主任
[文/劉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