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2008

通感

K,
斗膽換標題,因為這是此文想說,而沒有說出的詞,讀者如小女子,替他著急。
“通感”是漢語詞匯學的一個概念,就是“五感不是個別獨立的,而能互相投射影響,交換交錯”。會通感認知世界的人,這天上地下無不是“活的”,讓人沉溺。

那個音樂不只是聽覺藝術的時代
文章日期:2008年1月30日
【明報專訊】舒曼的音樂裏,有許多文字。舒曼喜愛文學、經常閱讀,年紀輕輕就辦雜誌,在雜誌上寫樂評,他用文字表達的能力,絕對不輸於用音符表達。不只這樣,他還在音樂作品裏玩文字遊戲,以字母對應的音符排列組合做為樂曲的主題或結構。
他唯一一首鋼琴協奏曲,主題就是用克拉克的名字字母寫成的,另一首鋼琴傑作《狂歡節》,也有字母為其基礎,而且在各樂段中藏各種他那個時代的文學典故。
與舒曼同時期的李斯特,他的音樂裏有文字,還有許多其他的東西。李斯特寫過以鋼琴來吟唱的《十四行商籟》、《巡禮之年》裏最精彩的幾首作品,是以意大利文學家佩脫拉克為對話對象的。《巡禮之年》還有許多遊歷所見的材料點綴其間,有文字、有建築、也有繪畫。
對了,李斯特也用同樣的邏輯,多次援引哥德的《浮士德》進入他的音樂裏。他特別為《浮士德》裏那個撒旦化身,引誘浮士德出賣靈魂的魔鬼梅菲斯特,寫了圓舞曲。他還寫了龐大的《 D 小調奏鳴曲》,整首曲子就是以浮士德與魔鬼的關係起伏為其主軸的。讀過《浮士德》的人,聽到《魔鬼圓舞曲》、《 D 小調奏鳴曲》必然會多出許多人物與情節的聯想,一些沒讀過書的人聽不到聽不出來的豐富內容。
還有,讀過《浮士德》,深入了解哥德書中典故的人,無可避免對飛舞彈奏這些曲子的李斯特,產生魔鬼印象,進而產生針對魔鬼才有的敬畏,他們聽到了不像人間會有的超技發出的異境音樂。
李斯特對於視覺感官及文字記載的改寫,影響了理察.史特勞斯。理察.史特勞斯最愛的作品,是《唐吉訶德》。他有一首交響詩就叫《唐吉訶德》,而且書中那個執矛大戰風車的荒謬英雄形象,也在《英雄生涯》及其他作品中反覆浮現。
理察.史特勞斯另外一部重要作品,是《查拉圖斯屈拉如是說》,這又源自於一本書名,尼采的經典格言作品,表達輝煌古怪的「超人」概念。
理察.史特勞斯還寫了阿爾卑斯山之夜,用音樂描繪接近、進入山區森林的視覺、聽覺、冷熱觸覺等綜合感受。被化歸為「印象派」的德布西,和法國波瀾壯闊的美術運動「印象派」,恰好同時。德布西的音樂,和「印象派」的繪畫,有遠超過同時期的密切關係。他的「前奏曲 」,每首都有具象標題,卻又將標題置於曲末而且附加括號,因為他不是要用音樂描述那個現象,而是要追摹現象留在人心,經過感官、甚至記憶篩選、改造過的「 印象」。
德布西開創的音樂語彙,充滿了點狀短音,卻又以各種手法讓原本點狀的短音,幻化成線成面,就像「印象派」畫家以點畫技巧來捕捉光影印象一般。
所有這些音樂史上的例子,都指向:浪漫主義以降,很長一段時期,不只是音樂,或更精確點說,音樂家具備強悍、擴張性的野心,要讓音樂不只是一種聽覺的藝術。
他們大規模地開發、試驗音樂與其他感官之間的關係。用音樂說故事、用音樂記錄山光水色、用音樂捕捉心靈幽微的變化。在那個潮流下,音樂家必定假設人的五感不是個別獨立的,而能互相投射影響,交換交錯。
經歷十九世紀,經歷所有感官的交流交錯,其實在經驗能力的層次上,人,至少是西歐的人,已然成了另一種不同的動物。
[楊照 台灣作家.《新新聞》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