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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周末》訪了小女子的師兄﹐詩人高翔。
就是那樣﹐就是那樣﹐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在金陵……詩人角﹐鋼板﹑刻筆﹑油印機﹑油墨香﹑燭光晚會﹑軍大衣﹑長發男﹑痴情女﹑吉他﹑舞會﹑戲劇﹑云吞﹑自行車﹑還有月……不談經典﹐只是走過。
原聲:詩人興會更無前
(2007-04-04 11:03:24)
■左元
【週末報報導】採訪地點:南京市珠江路新世界中心
採訪時間:2007年3月22日
姓名:高翔
性別:男
年齡:44歲
職業:媒體從業者
對80年代印象:那是個激情燃燒的年代,就連天空都呈現出理想的色彩
人物檔案:1963年,出生于江蘇省洪澤縣
1981年,考入南京大學中文系
1985年7月,畢業分配至新華日報社
1985年11月,參與創辦《揚子晚報》
1993年11月,調至《江海僑聲》(現《華人時刊》)雜誌社,任副主編,1994年7月起任常務副社長兼總編輯,主持雜誌社全面工作
2000年11月,調入新華社江蘇分社,先後擔任《決策參考》編輯部總編輯、決策資訊中心主任、新聞資訊中心編輯部主任兼新華網江蘇頻道執行總編輯等職務
2005年6月至今,效力于上海文匯新民報業集團東方早報社,現任長三角新聞中心副主編
上個世紀80年代,是一個各種熱潮風起雲湧、新生事物層出不窮的年代,社會上同時出現過“文化補習熱”(包括“文憑熱”)、“文學熱”、“流行音樂熱”、“書法熱”,後來又有“下海熱”、“出國熱”……“文學熱”中最強勁的當數“詩歌熱”。
高翔在南京大學讀書時發起創辦南園詩社,堪稱校園詩人的一面旗幟;工作後,他組織創建南京“詩人角”,極一時之盛。
其實早在1995年,我跟高翔就有過一面之緣。他不善言辭,很內斂,我更木訥,所以我們擦肩而過。怎麼也沒想到,他是位詩人,更沒想到,他在詩壇也曾有過叱吒風雲的時候。
進入“新時代”,詩人已成為許多人嘲笑的對象。經熱心同志介紹,我採訪高翔的80年代的時候,他說:“我覺得我現在已經變得很現實了,但在別人眼裏我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當然,這個‘理想主義者’的稱謂,不是褒揚,而是批評……”
今天的大學生也許根本無法理解當年我們為什麼對詩歌有如此的狂熱,但我們當年確實就是那樣,我們把詩歌當成了生命和生活的意義所在,當成了精神追求的象徵。
在南京大學中文系90周年系慶專刊《凝眸》上,高翔曾以質樸的文字,回憶了他們80年代在南大辦刊物、興詩社的事——
在讀大學期間,我有幸做過兩年我們中文系《耕耘》雜誌的主編。這份雜誌的刊名是由匡亞明老先生題寫的,是一份綜合性的文學刊物,主要發表小說、散文、詩歌。雖然,那時的《耕耘》是一份油印刊物,但能在這份刊物上發表一兩篇作品,仍然被同學們視為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 (關關﹕小女子85年被選為中文系學生會學習部長﹐主編過一期《耕耘》。向師兄師姐們約稿﹐可是要很有膽量的。呵呵。)
當年的辦刊條件十分艱苦,是今天的大學生們所無法想像的。現在電腦已經普及,各種先進的軟體幾乎應有盡有,使得打字排版變得十分容易;同時,膠版印刷也使印刷效果與從前有了天壤之別,可以達到十分精美的效果。但那個時候,我們只能用鐵筆在蠟紙上刻下一個個字,畫上一幅幅插圖。鐵筆的筆尖是一根很尖很硬的鋼針,在特製的蠟紙上刻寫後就會留下白色的字跡和圖畫。一期刊物的文章全部刻寫完成後,就進入油印階段了。我們在油印機上把蠟紙繃好,再在墨碾子上刷上油墨,在調墨水匣裏反復碾勻油墨,然後就正式開印了。墨碾子在油印機上每推拉一個來回,就印好一張。推墨碾子很費力氣,一個人推一陣子就要再換一個人,因為推的力氣小了,印刷出來的文稿就不夠清晰。就這樣,大家輪番上陣,好不熱鬧。文稿全部印好,我們就開始動手裝訂,刊物裝訂好後再用鍘刀切去毛邊,至此一本成品刊物才算出爐。新出爐的刊物雖然簡陋、粗糙,但大家卻視如珍寶,聞著油墨散發出來的陣陣芳香,每個人的心中都無比愉悅。 (關關﹕誰說時光已經溜走了二十多年﹖那墨香分明就在空氣中。還有﹐雀躍。我們中文系八四級甲班底油印刊物﹐叫做《一葉舟》。主編施長風﹐才子氣濃郁﹐好酒﹐好詩﹐如今是南通電視台業務台長了。)
記得有一次(1982年6月5日至6日),我們利用週末休息時間,在中文系的小樓裏油印我們的《耕耘》,每晚均幹到淩晨一兩點鐘,但大家仍喜笑顏開,面無倦容,火熱之心,感人甚矣。當時我在激動之餘,還暢然運筆,寫下了幾行小詩——
我們用墨碾將黑色的油墨碾勻碾勻,將我們的熱血一同揉進……創辦詩社也是校園生活中一件難忘的事情。在上個世紀的整個80年代,大家對詩歌的熱愛可以說是到了狂熱的程度。有很多人視詩歌為生命,北島、顧城、舒婷都是大家心中的偶像。
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為了推動校園詩歌的創作與交流,我們幾個校園詩人湊在一起,發起創辦了南園詩社。(關關﹕﹗﹗﹗)當年我們在校的大學生都住在南園宿舍區,因此詩社也就以“南園”來命名。(關關﹕我住南園一舍﹐Mayboy是十一舍。)由於全校的詩歌愛好者們紛紛加盟,南園詩社一時間成了全校擁有會員最多的社團。與此同時,北大的未名湖詩社、華師大的夏雨島詩社、南師的江南岸詩社等一批校園詩社也相繼成立,東西南北遙相呼應,使得校園詩歌創作呈現出空前繁榮的景象。南園詩社籌辦之初,由杜超擔任社長,正式成立不久即由我擔任社長,在我大學畢業前夕,由賈曉偉接任。(關關﹕才子﹐才子﹐殺死很多女學生﹐因為他留校任教了。)當時,活躍在南大校園詩壇上的有野月、野村(本人)、杜超、朱燕玲、賈曉偉、張偉弟、孫江、龔學明等一批“知名人士”。我們不定期出版《南園》詩刊,刊登詩社成員的作品,我們還先後出版了《三葉草》、《太陽黑子》等詩歌選集。
記得南園詩社成立後,我們曾經在南大的禮堂舉辦過一次燭光詩歌晚會。這次詩會由我牽頭組織,校方給予了大力支持。詩歌晚會舉辦的當晚,禮堂裏座無虛席,就連過道裏也站滿了人。校外的一些詩人和詩歌愛好者聞訊前來參與,會場的氣氛熱烈得幾乎“爆棚”。今天的大學生也許根本無法理解當年我們為什麼對詩歌有如此的狂熱,但我們當年確實就是那樣,我們把詩歌當成了生命和生活的意義所在,當成了精神追求的象徵。我們當時的物質條件與今天無法相比,非常艱苦,但我們卻毫不在乎這些,我們在乎的是精神上的富有。我曾經寫過一首題為《餛飩店》的小詩,這首詩雖然寫得較直白,但透露的完全是我們當年生活的真實情景和內心的真實感受。
詩中的餛飩店當年就坐落在南園大門西側約30米處,店面很簡陋,同樣簡陋的店堂裏放著幾張破舊的桌子和一些板凳。(關關﹕她已經密實地編織進小女子的青春歲月了。)這個餛飩店今天也許已不復存在,但當年卻實實在在存在過,存在過詩中那一群風華正茂的青年大學生,在風雪交加的寒冷冬天,他們相聚在這個餛飩店,他們懷揣理想,心系天下……
“詩人角”活動日,社會上的校園裏的詩社成員都去,有的用繩子,有的用鐵絲,在樹叢中把自己的作品掛起來。那個場面,就像梅雨過後家家戶戶趕著晾曬衣服一樣!
左元:在80年代中後期,南京有個“詩人角”曾名聞遐邇,當年你們是怎麼想到創建“詩人角”的?
高翔:“詩人角”1986年建立,我是核心的策劃人,南師大江南岸詩社社長韋曉東積極呼應。
那時候的詩人,都比較窮,那時候也沒現在這麼多茶館、咖啡館,詩人要找一個交流活動的場所很困難,另外,當時刊物少,發表詩歌的陣地少,而且有些詩人的創作不被正統刊物所接受,需要有地方展示他們的作品。這是我發起創建“詩人角”的動因。
當時鼓樓廣場有個“英語角”,搞得很熱鬧,我受到了啟發。南京第二制藥廠有個文學青年叫成文,喜歡寫詩,經常到報社找我,我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創建“詩人角”,你先給我做一些前期工作。
當時南京各種詩歌社團有好幾十個,除了校園裏的,像南大的“南園”、南師的“江南岸”、南京工學院(今東南大學)的“北極”等,社會上有“他們”、“超感覺”、“對話”等。這些詩歌社團各有主張,有的甚至相互對立。除了在南大組織“南園”,我沒加入其他詩社,也不刻意傾向哪個流派,我認為詩歌創作本來就是非常個性化的東西,應該相互包容。(就像現在對“梨花體”,我覺得沒有必要捧得太高,也沒有必要去大肆抨擊。)我跟大家的關係都比較好。成文做了些前期工作,然後我自己一次次跑到各個詩歌社團去遊說、協商,最後定了一個日子,在雞鳴寺和平公園舉行“詩人角”創建儀式。
左元:哪一天?高翔:記不清了。好像是11月23日,一個星期天。
只記得那天下著綿綿細雨,在雞鳴寺和平公園寶塔下面,有人提供了一個收錄機,調好頻率,將調頻話筒遞給我,在連成一片的雨傘下,在淅淅洌洌的雨聲中,我宣佈“詩人角”正式建立,然後各個詩社的代表依次上臺發言。(關關﹕不知文道大才子看到這段﹐是否會聯想起什么﹖)
左元:你當時講了些什麼?高翔:記不清了。我們約定每個星期天作為“詩人角”的活動日。這個活動能不能成功,開始我們並沒有數,結果後來每個活動日,社會上的校園裏的詩社成員都去,有的用繩子,有的用鐵絲,在樹叢中把自己的作品掛起來展示交流。那個場面,就像梅雨過後家家戶戶趕著晾曬衣服一樣!
全國各地,近至安徽遠到雲貴,許多詩人慕名而來。詩人大多不善於朗誦詩歌的,但那個年代的人非常率真,許多人紛紛當眾朗誦自己的作品,操著各地口音。
左元:有沒有喝倒彩的?高翔:沒有。大家來自四面八方,總的來說是互相欣賞的,喜歡的鼓掌,不喜歡的最多反應比較冷淡,整個氣氛是文明的、友好的。
你來之前,我到網上查了一下,很多人還在懷念“詩人角”,有的說在那裏結識的朋友,友誼一直延續到今天。
左元:還有什麼比較特別的事情?高翔:如果說有什麼特別的事情,那就是通過活動,促成了一些男詩人和女詩人的結合。因而當時也有人批評,說“詩人角”成了“戀愛角”。可以說,“詩人角”是特定年代的特殊產物,現在,可能就做不成了。 (關關﹕沒有激情﹐只有矯情﹐這個時代﹐詩成了敘述﹐不是電﹑光﹑火﹑熱了。詩人﹐不是四面八方匯聚來的了﹐能遇到﹐得靠命。時光不走﹐該多好﹗﹗)
後來,隨著幾個骨幹畢業離寧,他們又在揚州五亭橋、鹽城建軍橋搞起了“詩人角”。
80年代末,“詩人角”的活動慢慢就淡了,到90年代初就自然消失了,隨著80年代的逝去而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
80年代,寫詩的人很多。有人諷刺,一塊磚頭掉下了,可以砸死幾個詩人。也一直有人批評那時候的詩歌品質差。
我認為,本來中國就是一個詩的國度,寫詩的人多本不應該當成一件怪事,古代牧童都能吟誦幾首唐詩呢。80年代詩歌熱,背後體現的是一種時代精神、一種時代追求,是長期政治高壓之後人們的個性得到一定解放的產物,是民族精神復蘇的象徵。那個時候,大部分人是非常真誠的,無論他的詩是幼稚的粗糙的,但多是用一顆真誠的心在創作,在抒寫他的理想,抒寫他的追求,抒寫他的苦悶,跟現在網路炒作的詩歌熱不太一樣。
那時候詩人還很容易引起異性的崇拜,崇拜也是真實的。(關關﹕崇拜的是詩人的靈魂﹐崇拜者多是紅顏知己。可不是當下﹐追劉德華癲狂了的FAN.)我就有體驗,在路上經常被女孩子攔下來,讓我留言、簽名,仿佛是明星。
曾經還有個人冒我的名,和一個師專體育系的女生談戀愛。
左元:噢?什麼時候?高翔:我工作以後。有一天我突然收到那個女孩的信。開始我莫名其妙,一想,肯定是有人冒充我的。女孩的信寫得很熱辣,可見他們關係不一般了。我找到報社領導,首先聲明:“我最近沒出差吧?”
我跟那個女孩聯繫,說明真相。後來那個男孩找到了,是蘇北某縣的。還沒鑄成什麼大錯,公安部門教育他一番,事情就過去了。
那時候詩人的確風光了一回。後來,商業氣息越來越濃厚,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經濟上來,那些依然堅持的詩人顯得很落寞,甚至被看成不正常的人。 (南京《周末》2007/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