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2008

梁馬才子雪春兩則

K,
面對未來誰也忘不掉的這場“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小女子一直等著梁馬兩大才子出手。果然,除夕、初一聯袂出場,一貫的馬先生感性細膩,梁才子理性啟迪,文字好看!!情理動人!!
一介一介弱書生,唯有在字里行間給人溫暖,良知,在冰凍的季節里,是火。

今兒,與MAYBOY攜肥仔,去仔的干媽家拜年,議論起著江南大雪哪里來的?
小女子歪論:都怪小布什,這不,美國一報衰退,全球股市跟著跌宕,中國干脆直接凍得打哆嗦!

小才子從三亞來電:大東海海灘,大年初一找個地方插腳都難!暖和啊。短袖呢。
小女子笑回:買房,趕緊買房。這場大雪,教海南再次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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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活在手機裏
/文﹕馬家輝
——雪災中的過年聯想

文章日期:2008年2月6日

【明報專訊】年卅了,今天晚上誰會在凌晨或以前最先傳來第一個賀年短訊呢?我忍不住猜測。
我同樣忍不住暗度﹕我又會轉傳第一個賀年短訊給誰?寫些什麼?

去年接到了上百個賀年信息,也轉傳了好多出去,由於沒耐性在手機上打中文,又覺得用洋文的「Happy New Year」來慶賀中國新年畢竟不合味道,唯有一味按鍵forward,借花敬佛,把有意義也有趣的短訊廣傳讓親友分享。
其中一個短訊至今記憶猶新,大意是說﹕今天有個姓胡的人打電話來向我索取你的手機號碼,沒經你允許,任他左哀右求,我仍拒絕交出,他便哭請求我答應向你轉達以下的重要信息,錦濤和黨中央仝仁向你拜年,祝你新春大吉,新年如意,心想事成,事業高升,得心應手……
中國人的冷幽默融會於字裏行間,讀到文字,彷彿看見一位身穿長衫的男子站在紅彤彤的舞台中央,搖紙扇,說單口相聲。
手機是好的,如果使用得宜。有好些朋友,或年輕,或年長,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面了,只能偶爾透過手機對答或文字短訊聯絡問好,更偶爾的是互傳照片以示「音容宛在」,等到有機會碰頭會面,竟然沒有絲毫陌生感,因為彼此之間一直沒有斷絕音信,那看不見的電波信息便是一根似弱還強的線,把彼此隱隱地繫連在一起,讓彼此知道,我記得,是的,我仍然記得你,我不會忘記。於是見面時可以避開「熱身」的客套寒暄,單刀直入,有話直說,交心談心。
然而,倒過來說,一旦失去了手機內的聯絡號碼,或因故發不出或不想發出短訊,對方的存在意義便近「離世」了,消失無影,不知去向,難以聞問。
那就是說,對於有些朋友和有些關係而言,手機是我們的「生死場」,我們活在手機裏。 手機生,我們生;手機死,我們死。手機的「生死功能」在最近的雪災裏尤為突顯。
有不少人被困於路上車內長達數天之久,前進不得,後退無門,跟親戚朋友的聯絡就僅靠手機,可是,手機總會沒電啊,所以如何好好使用手機的剩餘電力成為一個攸關「感情分配」的選擇題。應該先打給誰?應該跟誰多聊少聊或根本不聊?應該把什麼短訊傳發給誰?人在孤絕的惘然下,難免把簡單的事情想得複雜,這是人性。
互聯網上近日流傳一張照片,一位少女坐在車廂內,手裏握一具電池已經死寂的手機,眉頭深鎖,嘴唇緊抿,而眼角,掛一滴淚;這是人性的敏感。
內地電訊公司於雪災時派遣流動通訊車開抵困車現場,幫忙受災者把手機充電,也讓沒手機的乘客致電返家報平安;這是人性的體貼。
在惡寒的封鎖下,手機便是「生死場」,手機牽動了我們的強烈情緒,我們也把強烈情緒貫注到手機上面,這一剎,我們確實活在手機裏。

我常懷疑﹕手機之於中國人,會否比對其他民族具有更獨特的文化意涵?中國人的文字文明太悠久太深厚了,方塊字的世界,陰晴雨雪,每個字在造型或語音上皆像圖畫也似音樂,拼湊在一起,字字相連,塊塊重疊,更構成了一個歧義多變的表意宇宙。此或所以,中國人口多,手機市場的增長率快,而短訊市場的膨脹率更是快中之快,以手機比例和密度而言,居世界之首,目前每天在天空裏飛來飄去的漢文短訊以億計,抬頭見字,勢力驚人。手機不是中國人發明的,但隱隱然似是特別為中國人發明,對這民族,手機是寶。
在中國,對手機現象最先關切也關切得最深刻的是劉震雲。他寫小說《手機》,後被拍成電影,由文字而影像,由平面而立體,引領了無數中國觀眾把思考焦點放在手機之上。電影版《手機》對原著刪減頗多,始終是原創文字比較耐看,小說男主角是電視台清談節目名嘴,一天到晚在屏幕上不停說話,靠說話吃飯,但在現實生活裏,卻因說話太多而闖了不少禍,也因手機亂拍而惹了不少麻煩,故事情節逗趣,作者亦不忘於逗趣之間剖析語言的矛盾本質。劉震雲透過人物角色提出了這樣的思考﹕
「世上有用的話,一天不超過十句。我們每一個人,從早上睜開眼睛到晚上閉上眼睛,說的話大概有兩千七百多句,當然,有的人晚上還說夢話,那就得再加三十多句。為什麼我們生活得愈來愈複雜,就是因為我們愈來愈會說話。人類在學會說話之前,用的是肢體語言,把一個事情說清楚很難,得跳半天舞;騙人就難了,蹦躂半天,也不見得能把人騙了。會說話之後,騙人就容易多了,動動嘴皮子就行了……」
《手機》裏的手機基本上是煩惱之源,如果不是因為手機,男主角的生活想必一帆風順、得心應手,但正因有了手機,話語亂飛、短訊亂傳,生活遂被搞得一塌糊塗;因此連導演馮小剛都忍不住在電影結尾加入一個段子,男主角丟了工作、回到鄉下,坐在老友身旁,喟然長嘆,「終究是農業社會比較好,那時候沒有手機,上京考試,一去三年,音信全無,回家後你說些什麼,老婆都得相信」。
然而小說作者沒有寫及的是,一旦遇上雪災封路,手機卻又可以搖身一變而成幸福之源,好好地本來只想回家過年,忽然遭遇50年罕見暴雪,雪擁公路車不前,本來充滿幸福盼望的生活秩序被打個天翻地覆,這是何等挫敗。但幸好手裏有一具小小的機器,輕輕按鍵,傳個短訊報平安,打通電話慰親人,聊勝於無,天翻地覆的生活秩序總算暫時沉澱為安頓的光明。這時候的手機有如一把天梯,攀於其上,你能夠把頭探出井外透透氣。原來話語可以如此美好。
這時候或許有一個人亦受困於車裏,或許這個人剛巧讀過了一些古典文學,望向車窗外的白茫茫雪世界,村落荒涼,門戶酸凍,他不禁聯想起唐代劉長卿的句子,所以低頭發出了這樣的短訊給故鄉的爸媽﹕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等吧,中國人沒有什麼苦沒吃過,也沒有什麼苦吃不了;過年了,他終將在風雪中前來,撳鈴,回家。
馬家輝 資深傳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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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老鼠成群 讓民間自助/文﹕梁文道
文章日期:2008年2月7日
【明報專訊】沒有一個政府在面對天災的時候不捱罵,好在我們不一定總是要依賴政府。
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是日本近數十年來最嚴重的一場震災,死亡人數高達6500,需要搬進臨時組合屋的則有32萬人。當時的首相村山富市要在地震發生了一天之後才開始動員全國的力量,被人批評為反應遲緩。而且在「災害對策本部」成立之後,各級政府部門的行動還是慢了半拍,於是我們才會在電視上看到令人震驚的場面﹕幾千個無家可歸的災民居然不慌不忙地排隊,靜候救援物資的發放!如此遲鈍的官僚系統與如此高質的公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政府人員來晚了,但是民間的行動卻非常迅速。日清食品立刻派車發送即食麵,麒麟和朝日運去了大量的食水和罐裝茶水,日本電信公司則在避難所附近架設臨時公眾電話共450架。除了自動自發的商業機構,各種慈善團體和民間組織更是空群出動,同時大量接納臨時報名加入的義工,有人從外地趕來幫忙分發物資,有人組織民間糾察隊負責災區的秩序;中小學打開了校門接納災民,醫院的醫護人員在各處架起了帳篷……最是一時佳話的,乃幫派「山口組」也成了慈善組織,紋身斷指的大哥小弟一下子都變為瓦礫堆中的搶險人員。
1999年台灣「集集大地震」,從災後第一時間趕赴現場的「慈濟」義工到多年之後的自發社區重建計劃,更是處處可見民間力量的身影。事實上,無論是「南亞大海嘯」還是美國的「新奧爾良風災」,反應最即時工作最有成效的,都不是政府部門,而是民間組織。
最近這趟「百年一遇」的超級大雪災除了讓我們看到中國政府架構條條塊塊間的不協、預警機制的缺陷、危機管理的不足與基礎建設的脆弱之外,最令人遺憾的莫過於民間社會的缺席了。是不是中國人都很涼薄很沒有愛心呢?當然不,我們知道有無數的企業正在發動救災捐款,許多平凡的老百姓自己提沉甸甸的物資走到人滿為患的車站,更有一些民工願意讓比自己住得更遠的人先行上車。中國社會的人心再壞價值觀再虛無,但天不亡我,漫天飛雪,猶有溫情在人間。
問題不在於民間沒有救濟同胞的決心,而在於欲救無從,不知該從何處手。評論家笑蜀在近日流傳甚廣的〈缺的不是物,缺的是柔軟的心〉一文中談到了他在廣州火車站的見聞﹕「我在現場看到的捐贈物資很多,好幾個地方都頂到了天花板,但都成包成包的沒開封,而就在這些沒開封的捐贈物資旁邊,很多婦女和老人都蓋單薄的單席地而眠。熱心人士捐贈的物資很少發放到他們手上,原因何在?」
這真是個好問題。為什麼?為什麼錢有了物資有了連熱心的志願人士也有了,但應該獲得幫助的人還是得躺在地上顫抖呢?笑蜀兄認為其中一個原因正正在於許多政府人員的冷漠,把救災當交差,所以才會不只不主動徵召民間力量,甚至還將志願人士的熱誠當作礙事的麻煩。但我認為除了他所說的「一顆柔軟的心」以外,更重要的其實是「如果平時讓NGO充分發育,讓他們有自由的廣闊天地,這時就不難召之即來,來之能戰」。其實要是有健全的民間社會,有活躍的非政府組織,見諸近年國際上歷次大型災難,你又何需「召之即來,來之能戰」呢?
他們根本就會不請自來,遍地開花。雖說自從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已經不再是往日那個無所逃於天地間的全能型國家,政府逐步撤出市場和各種私人生活領域;但是對於民間社會的力量,政府始終深懷戒懼。部分公務員 把人民的自願行為看成干擾,正好反映出這種不信任的態度。民間不是沒有人,他們只是沒有組織。而非政府組織,就算政府不把它們當成「反政府組織」,卻始終存活在一個進兩步退一步的灰色發展空間之中。中國當然不是沒有民間組織,只不過許多規模龐大的老組織老機構都成了名不副實的政府外圍機構,無論在資源上和架構上都離不開黨和政府。一旦遇上什麼事,他們根本沒有自主獨立的決策能力,只能聽任上頭的指示動員。至於國際非政府組織和近年新興的民間慈善團體,雖然比較獨立靈活,但也不能不低頭走路,唯恐越雷池半步。
家產上億的湖北富商王元山最近宣布﹕「有生之年,我要將過億的全部家產無償捐獻給政府。」這真是個大笑話,可笑的不是王先生感人的熱誠,而是富商不捐錢給民間慈善機構反而要把錢交給全世界外匯儲備最高的政府!同樣的情難道不也正發生在眼前的雪災之中嗎?一提到捐助,大家馬上想到的對象就是政府。就算民間善款和國家補助沒有經過無良地方部門「雁過拔毛」式的層層盤剝,就算前線公務人員沒有冷淡地對待人民的熱情,這也只不過是把全部的資源都集中在一個水龍頭而已。而在全世界的危急救災行動之中,最無效的恰恰就是只有一個大水龍頭的做法。難道連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天災,遇上了禍延上億生靈的危機,也還要讓政府去壟斷救助的一切法門嗎?
其實不少部門在最近幾年已經漸漸體會到官方的局限與民間組織的潛力了。很多事情需要的不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政府,而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公民社會。過去的2007年在很多論者眼中是「中國公民社會的元年」,從「黑磚事件」、「華南虎事件」、「重慶釘子戶事件」直到「廈門PX事件」,中國公民的意識與尊嚴都在不斷地覺醒。但願這個步伐不要在今年停下來,讓13億看似平凡的老鼠發揮群體的驚人動力。
梁文道
牛棚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