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8/2008

閱讀時光。杜拉斯和她的雅恩。


K,
MAYBOY下午從律所回來,看見我在書房的臥榻上,哭成了淚人。
——怎麼啦?
——沒怎麼。
——傻瓜。
——你知道的,我本來就傻。
——這回為啥?
——他們永別了。可他,不能沒有她。好慘。
——誰啊?
——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和她的雅恩。

K,沒有一本傳記讓我讀的得這么辛苦,這么感傷,哪怕是讀杜拉斯的《情人》。李亞凡這本《杜拉斯》,像是在打撈小女子對愛的記憶,不對,對愛的準確的感覺。就在,這樣的時刻。
最感傷,雅恩,二十歲。那年,他讀了杜拉斯,從此不能自拔。他給她寫信,寫了五年,沒有回信。可是,有一天,他一口氣收到了她的《黑夜號輪船》、《奧萊麗婭•斯泰納》、《否決之手》,他卻已成了她小說的主角。到那時,他們僅僅在巴黎的書會上見過一面。
“我總想保留一個地方,讓我獨自呆在那兒,讓我可以在那里愛。不知道愛什么,既不知道愛誰,也不知道怎么愛,愛多久,但是自己心中保留一個等待的地方,別人永遠都不會知道,等待愛,也許不知道愛誰,但等的是它,愛。我想對你說,你就是這種等待。”
就是這樣的字,牽著雅恩,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給我寫一個字的。”
終于有一天,他收到了杜拉斯的回信:……你的信就是你的詩。你的信很美,我覺得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信。它很憂傷。……我病了,現在好多了,都是酒鬧的,我好多了,我剛剛寫完了《奧萊麗婭•斯泰納》的電影劇本,我想其中有一段是為您寫的。我為您寫了《奧萊麗婭•斯泰納》這部東西。我并不認識您。我讀了您所有的信。我都留著呢!我好多了。……
一九八0年七月的一天,雅恩的電話打到了特魯維爾黑巖樓:“我是雅恩,我要來了”。杜拉斯問:“為什么要來?”雅恩說:“為了相互認識。”
七月二十九日上午,一個晴天,雅恩帶著一把雨傘,到了特魯維爾,按照杜拉斯的指令,去雜貨店買了瓶波爾多紅酒,傻乎乎地走進了黑嚴樓,去見情人,去見女皇。
那年,杜拉斯六十六歲,雅恩二十八。他們,從此不分開,直到杜拉斯走了;直到杜拉斯走了之后,很久,很久……

她為他寫《雅恩•安德烈亞•斯泰納》.
他為她寫《我,奴隶与情人--杜拉斯最后一个情人的自述》

他寫她最后一次撫摸他的臉:“您的手好像在給我的臉造型,好像您在造我的臉……想突然把它造出來一樣。您把我弄痛了,我對您說了。我說我的臉要被您弄破了。您沒有回答。您好像在說:‘又來了,他什么都不明白。’你繼續揉我的臉,用手揉,想看看我的頭有多大。您已經想起我來了,不再失去我,不再昏迷。您和我在這張臉上重逢了,因為在您身邊的人是我,不是別人。有可能是別人,但情況不是這樣。是我,不是世界上任何人。是這樣。我讓您揉。……不,我當時并不知道是最后一次了。”

讀之。
斷腸。

封底,引述杜拉斯的話說:
愛情是永存的,哪里沒有情人。重要的是,要有這種對愛情的癖好。

××××
我,奴隸與情人
□[法]雅恩.安德莉亞
(摘自:《我,奴隸與情人--杜拉斯最後一個情人的自述》,[法]雅恩.安德莉亞著,
海天出版社,ISBN 7806541241
雅恩.安德莉亞,1952年生於法國布列塔尼,大學法律系畢業。1980年夏開始陪伴杜拉斯。1992年曾出版《我的情人杜拉斯》一書。《我,奴隸與情人》為雅恩的第二部作品。1999年秋出版,併入圍法國當年的婦女文學獎和美第契文學獎。
雅恩在這本書中披露了杜拉斯逝世前後一些鮮為人知的秘密,講述了自己在沒有杜拉斯的日子如何與孤獨和絕望作鬥爭。此書寫得聲情並茂,不但具有很強的可讀性,而且是研究杜拉斯晚年創作的寶貴資料。因為在杜拉斯生命的最後十多年中,雅恩是她身邊惟一的陪伴者。 本書是“西方暢銷書譯叢”之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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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聽到《廣島之戀》中的那句名言:“你愛我,多麼美妙啊!”這句話我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愛,就要徹底地愛,包括身體。肉體也要相愛,是的,是這樣。還要做愛呢!也需要身體,皮膚。她說:“瞧,雅恩,我的皮膚很嫩,那是因為季風雨。您知道。是的,皮膚保護得很好,只有臉受摧殘了,其他部位並沒有受到影響。大腿,您看我的大腿,它們又長又結實,活像小夥子的大腿。大腿沒有變。我運氣不錯。”

這是真的。我們真的是同齡。我們相愛。不斷重複、永不枯竭的總是這種愛。一種真正的美使它得以更新,並用文字表達出來。用某些文字。她說:“如果一個人聰明,他在什麼事情上都聰明。寫書、園藝、愛情……一切。要麼是十分聰明,要麼是一點不聰明。”

我這樣說:聰明是沒有止境的。聰明就是創造,就是奇思,就是歡笑,大笑,什麼都是。從視窗扔出手提箱、打架、辱駡也是。我們要的就是智慧。因為在生活中,在生活中的這些事件裏,首先有您和我的智慧。我們不能拋棄它。共同生活的痛苦。那不是痛苦,但說到底還是痛苦。愛情故事,那不是痛苦,然而也是痛苦,厭惡一切,厭惡生命,厭惡您,厭惡我,然而又不是,因為我們相愛,因為我們讓此事變得很了不起。相愛,共同生活,您把它說了出來,寫了出來。在床上,在書中都如此,我絲毫不懷疑。“像鐵一樣硬”,正如您說的那樣。我不怎麼明白,但這是您對我口述的,這些謊言,這整個故事都是我用打字機打下來的。但請告訴我,這是什麼故事?“站著睡覺”,正如您說的那樣。這一切,全部,生活中和書中有關您我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它們全都是事實,都是真的。我們都相信。我們都說。我們都做。一切,愛情和書。剩下的一切。直到盡頭。直至現在。今天它還在繼續,因為我正在寫您,我在寫。是的,在寫。您說:“雅恩,您只有一件事可作:寫。”我做了。我寫了。
我可以這樣說:她創造,並且相信自己創造的東西。她創造了我,給了我一個名字,給了我一個形象,叫喚我,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叫過我。她日夜給我辭彙,一些辭彙,她的辭彙,她什麼都給,而我呆在那裏,我就是為了那些辭彙呆在那裏的。我不提問題,什麼都不問。在那些年當中,她好像一次也沒問過我喜歡什麼,從沒有讓我點過菜,每次開車兜風都是由她決定去哪里,她從來沒有想到要問問我想去哪里。從來沒有,她沒問過我想吃什麼。沒有。從來沒有。根本沒有。她說:“雅恩,這些酸醋韭蔥,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於是,我做了十天酸醋韭蔥,每次她都很高興。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所有不喜歡韭蔥的人甚至都不配活在世上。那些人不存在,我們不想認識他們。決不。那些不喜歡韭蔥的人多麼可怕啊!後來,不吃韭蔥了。接下去兩個星期吃的據說是越(南)式沙拉。只吃這東西。

她也說:“告訴我,您能去哪里?您跟一個著名的、十分聰明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您什麼都不用幹,吃住免費。全世界的人都想取代您呢!”

說實話,這倒是真的。然而,我有時也想不吃韭菜,不喝中國湯,不吃都柏林土豆,不想在淩晨三點鐘去奧利機場,不希望她老是在那兒。我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不想成為她最喜歡的人。不想再愛。

她說:“這不可能。”

我很少說話,但我還是有說話的時候:“杜拉斯我受夠了!杜拉斯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杜拉斯結束了!”

她讓我發火,讓我罵,然後走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不,別這樣說。這不是真的,您跟杜拉斯決不會完。您知道這一點。”

我們沒完。沒有停止。不可能停止。一切都重新開始。從來沒個夠,還不夠,要愛情更熱烈。是的,是這樣。故事,永遠沒個完。陳詞濫調,類似“卡布裏,完了”那樣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瘋狂大笑,架吵了又吵。

“雅恩,幹吧!您不是一個純粹的靈魂。決不是。愛我吧!您只能這樣做。我知道您應該怎麼做。”

我照辦了,服從了。最神奇、最出奇、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竟然能行。書寫了,劇本和電影一切順利,在全世界取得了成功。她說:“杜拉斯成了一種世界性的現象。”她沒有笑。她回到了十五歲,已經在搞文學了。她在文學當中,她畢生都在創作,不惜一切代價。別的任何東西都不重要,我也不重要,我在那個故事中一錢不值,因為是她創造了一切,從頭到尾,一切。她說:“您知道,我什麼都不編造,您知道我從不撒謊,從來不曾撒過一次謊。我不是在搞文學創作。我是在寫書。您到底明不明白?”

我假裝明白。我做愛,我在她的口述下做飯、寫書、開車。我在那兒,我完全屬於您。您呢?有時,我們跳舞、您很喜歡跳舞。您說:“我舞姿完美。沒辦法,就這麼回事。不會跳舞的人,不動的人,總是讓人擔心。”

寫作,就是尋找適當的運動和速度。您相信嗎,那也是一種跳舞方式?”
我不知道,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不這樣說話。

她珍惜生命,好像每時每刻都是撿來的一樣。非常緊迫。似乎明天將不存在,似乎已沒有未來,好像必須永遠生活在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這種現在雖然短暫,但它戰勝了一切,充滿了一切,充滿了空間和時間,充滿了我和她以及全世界。這種現在就像永恆一樣,每時每刻都可以產生。

您就是這樣:沒有計劃,不知道幹什麼,處於一種野蠻的、原始的狀態之中,和匪窟中的土匪差不多,接近否定之手,像那些甚至不知道上帝的名字卻兩手空空仰天祈禱的古人,像所有那些人。您獨自跟他們在一起。而我也在那兒,跟他們跟您在一起。
我們在那兒,那些書在那兒。可以讀讀書,只需翻開書,只需讀書,真正地讀每個字,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您和您的讀者在一起,和讀這些文字的我在一起。但您又是誰?現在輪到我這樣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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