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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小女子有時候也莫名其妙玩類似的游戲,還帶著崽子玩兒。
記得0六年暑假,肥仔在夢城陪MA,姐妹青的兒子桐桐和他同歲,也從京城前去陪媽,兩個崽子玩兒得極好。我和青,就輪流帶著他倆在港轉悠。
記得,有一天,小女子帶倆人去尖東的歷史博物館,在館里轉的不亦樂乎,倆人順便跟著我識字,繁體字。
小女子向來好繁體字,總覺得那才是認識漢字的“正路子”,不喜歡有些莫名奇妙的簡體字,看的人氣死了。
那天,我們講起了“閒”。多么美好的一個會意字啊,寂靜的星夜,月光撒進了柴門,看看都舒服得不得了。那得“閒”的時候,好做多少有意思的夢啊,如果有喜歡的人一起喝酒啊聊天,那才真叫“閒情”吶。
可惡的簡體字,生生把那一把月光給滅了,讓門里呆立一根傻木頭,成了“闲”。難怪現代人會說“忙里偷闲”,很见不得人的样子。好在阮籍嵇康沒生在這個朝代,不然了無意趣。
聽說,錢鍾書也很煩簡體字,尤其是那個“钟”字。鍾書,鍾書,鍾愛讀書,一個“金”,一個“重”,把心思寫得密密的,天定地設般,多好。偏偏給簡成了不倫不類的“钟”,除了肩挑車拉者也可以一口讀出個音來,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哦。無奈。
小女子呢,最苦惱我自己個兒的這個“關關”,“關關雎鸠”,多纏纏綿綿牽牽連連,憂愁美好理還亂。偏偏給改成了“关关”,就只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生生把人給累死:(
喜
文章日期:2008年6月19日
【明報專訊】小兄妹經常會發掘一些大人永遠不能明瞭其來歷的話題,「喜歡和討厭的字」是其中之一。
張容喜歡「讀」字(以及所有『言』字偏旁的字)、喜歡「書」字、喜歡「畫」字、他認為筆畫繁複的字比較均勻,他還喜歡「融」字——我認為這和他的好朋友叫「吳秉融」有關。他不喜歡「買」字,也不喜歡「為」字,因為字中的「點劃」常讓他有不知如何「分配空間」之感。張宜的好惡標準則不太一樣,她喜歡「爸」、「媽」和「妹」字,因為這些都是家人的稱呼——但是不包括「哥」字;她還喜歡「筆」字和「搖」字,因為「筆」字看起來很「正式」,「搖」字則包含了媽媽名字的一部分。她不太喜歡「國」字,因為「明明是方方正正的字,裏面卻有人歪歪扭扭搗亂」。兄妹倆都不喜歡「麼」字和他們的姓氏——「張」字;因為「麼」字「真的很醜」,而「張」字則「比『麼』字還醜」。
和孩子們聊起這種毫無知見深度的話題,總讓我回想起自己在多少年前發現這世界之初所感受到的的迷惑與情趣;讓我回到自己構築成見的開始。我在念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也曾經用一整本練習簿分兩頭抄錄了自己喜歡和討厭的字。時隔四十多年,猶記得討厭的字中包括了「七」、「九」、「氣」、「沈」、「堯」……有的是因為字形難以工整,有的因為筆畫傾側歪斜,有的甚至是因為令人討厭的同學姓名之中有其字,原因不一而足,成見卻堅持了許久。直到上了中學,我還一直懷疑:作為一位聖王的「堯」,一定有什麼重大而不為人知的惡行。
除了有太多「點點」的「氣」字和「沈」字,張容對於我所討厭的字很不以為然,他覺得「堯」一看就是一個「端端正正坐在那裏的好人」。我說是的,喜歡、不喜歡這種事常常是不講道理的。張宜搶說:「我也喜歡『喜』!」
「為什麼?」
「我喜歡喜歡的感覺,不喜歡不喜歡的感覺。」
「你知道『喜』是跟大家一起高興的意思嗎?」
「我不喜歡跟大家高興,我喜歡高自己的興。」張宜說,開始出現了不很高興的表情。
可是,從根源上看,中國人的「喜」原本並不是描述個人情感或性向的字。「喜」字的上半部讀作「駐」,是陳列樂器支架的象形符號,底下的口表示唱歌,整個字比合起來看是「應聲而歌」的意思。也就是說:跟隨音樂的節奏而歌唱,出於一種「和」的情感,用之於慶典之類的儀式,這種愉悅的情感是被喚起的、是與他人共之而產生的,換言之:是「從眾」的。「取鼓鞞之聲歡」,用今天的話來形容:將氣氛炒熱鬧了,引起大家的談笑興致。這個字,大約到了春秋時代以後,才漸漸有了「個人愛好」的用法;所以孔夫子「晚而喜易」,很難說是追逐眾人之流行。
我沒提孔夫子,只把甲骨文裏的鼓架子畫出來,底下再畫上一張發出歌唱音符嘴,故意說:「這是沒辦法的事,你看我們過年說『恭喜』,節日叫『喜慶』,都是跟大家一起高興的意思。」
「我不喜歡跟大家一起高興——」張宜大聲起來:「我也不喜歡跟你姓,你的姓很醜!」
「你已經姓張了,能怎麼辦呢?」
「我要去找立法委員!」
[張大春 台灣作家。近作有《戰夏陽》、《認得幾個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