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6/2009

鄧小樺:這麼簡單這麼難

這麼簡單這麼難
文章日期:2009年8月26日
【明報專訊】《明日風尚》七月號有個「台北文學地圖」特輯,是個很不錯的「文學旅遊」示範。千言萬語說不盡,64頁的特輯不夠,還有附刊《與作家同遊》。輯中訪問了朱氏姊妹、駱以軍等著名作家,列舉歷來台北文人聚會、辦雜誌、經典作品中寫過的文化地標,數算了他們的作品,還有舒國治領遊台北。楊照長文〈我們曾經擁有的豐美場域〉,以史為經以空間為緯,寫出了文學的公共意義,及其在空間的具體呈現。比如六十年代文人雲集的武昌街明星咖啡館,個個都攤開一桌紙筆寫作,黃春明還在那裏替孩子換過尿布。咖啡一如文學,是本能需要,是悠然的life style,也營造公共領域。
在西九建文學館,我們會向那些比較在意經濟的人說,文學館可以推動文化旅遊,支援本地的文學社區導賞。感謝小思老師年前出版的《香港文學散步》,讓後輩如我能夠按圖索驥,把已逝作者的辛勞與風流,在變遷不斷的香港地圖上好好標出。以前內地作家來港,小思老師曾帶他們去看魯迅演講的青年會講堂、蕭紅那不能尋獲的墳。字花年前曾在書展期間,與本地旅遊雜誌合辦了一次文學旅遊,都是年輕人,他們透過旅遊雜誌得知消息,大熱天裏眼睛還是閃亮對本土與文學的熱情。我們在薄扶林華人基督教墳場的許地山墓旁,默默記念這位為教育和社會勞碌致死的文學家,迎頭還遇上滿頭大汗領學生來祭墓的詩人校長潘步釗,頗似耕種下田的農夫阡陌相逢問好。
各種社區導賞、歷史文化探索已經在社會上蔚為風尚,文學導賞也不例外。上屆香港文學節亦曾辦「文學行腳」,作家領遊他們心頭之地。這些導賞亦能牽動經濟效益,但更重要是城巿自身的民風教化、自尊建立。
有人會問,既然已經有各單位在辦文學導賞團,為何又要一間文學館特地來做?唉,帶過文學導賞的人都會感到,在香港做社區導賞,未免太需要想像力了:比如戴望舒的舊居林泉居,早已經過多次拆遷,唯有門前一條水渠,才是昔日舊物;我們把年輕人領到新亞書院桂林街舊址,樓梯早已被封無法通行,幸好旁邊正有社聯搞展覽,大家才有機會登上唐樓感受一下當年新亞諸賢的艱困奮進困乏多情。
一個向來以自己的文化為傲的地方,會妥善保存自己的歷史;論者有謂,倫敦並無「英國文學館」,但處處是作家故居、經典場景,倫敦本身就是一座文學館。建立文學館的,是那些想保存及好好講述自己的故事的地方,憂心自己的歷史與文化記憶將隨風而逝的地方。中國現代文學館,就是巴金先生在文革 後深感歷史文化所受之破壞嚴重,而全力起動倡議的。香港沒有紅衛兵,但有拆得一般兇狠的各種政經動力。
又說,就算保育作家舊址、建故居館太困難,但像外國那樣,低調的釘一塊小牌、簡單列明某某作家某年在此做過甚事,應該很容易吧?但從建制的角度想,此事要誰牽頭?要誰去整理歷史、游說官僚、推動成事、監督進程、長期推廣?多年來負責推動文學的圖書館,願意牽頭嗎?康文署?民政局?這些都是先要說服的單位吧。由此可見,連一塊鐵牌都這麼難。看起來舉手之勞,但不建立一個名正言順、有研究和資源支持的機構去做,就難如登天。
是,我心憂。《明日風尚》是明報集團在內地出版的時尚雜誌,翻看製作人員名單,不少是我認識的香港文化傳媒工作者。好吧,一味殺雞取卵的政策,將本土文化都削盡啃淨,將能經營本土的人都趕出去。
[文/鄧小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