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事件十九週年,獨家專訪前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許家屯
當年因六四事件出走美國的許家屯,今年九十二歲,他為四川大地震流淚,在電視機前與中國民眾一道默哀三分鐘;他讚揚胡溫救災表現,實踐「以人為本」的價值;他還首次透露六四風暴前後在香港的心情及與高層關係的秘辛。他惋惜胡耀邦和趙紫陽沒有胡溫的韌性,認為胡趙是可以不與鄧小平決裂的。
四川大地震震碎的不僅是家園,更震痛眾多關愛祖國的心。遠在美國南加州的前中共中央委員、前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前中共港澳工委書記許家屯,一直坐在電視機前及收音機旁,觀看、收聽來自四川的消息,為震後的人間悲劇心痛流淚。他吩咐家人為災區捐款,也面對電視直播畫面和天安門廣場的人們同時肅立,為大地震中的受難同胞默哀三分鐘。
許家屯接受亞洲週刊獨家專訪,隱居洛杉磯十八年的老人難掩對祖國、對同胞的思念之情,表示「很想去看看」。他說,令他欣慰的是,中共領導和人民在這場大災難中經受了考驗,「胡錦濤、溫家寶等國家領導,在災難面前表現出的是這一屆政府一貫的『以人為本』尊重人的權利和價值,為『人民服務』的理念,不僅是我,全世界具有公正情懷的人,都予以很高的評價。這就是中國和中國共產黨的希望」。
許家屯承認,毛澤東、周恩來和鄧小平對他影響最深。而胡耀邦、趙紫陽與毛鄧相比,還是有較大的距離;胡趙缺少政治韌性,如果韌性多一點,也不至於與鄧疏遠,「這是一個悲劇,鄧和胡趙,是可以不決裂的」。而現在的胡錦濤、溫家寶具備政治韌性,「特別是胡錦濤,青出於藍」。
到美國後,許家屯身體一直很好,今年初卻因感冒引起肺炎,治癒後又因體弱在客廳跌倒,摔斷肋骨和脊骨。他一直在養病,雖然緩慢,但恢復得很好。接連兩個半天的訪問,許家屯說話聲音洪亮,不時用右手指敲打著桌子,以示強調,講得性起,更會毫無顧忌哈哈哈爽朗大笑。畢竟高齡,許家屯的視力嚴重衰退,書寫變困難,方寸大的字寫得歪歪扭扭,但他仍拿出紙來,寫下「又一次思想解放和創新,是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當代化的新發展,說明以胡錦濤為首的中共領導層,青出於藍勝於藍」。
體弱絲毫不影響許家屯對中國時政變化的了解和思考。依許家屯的思考和觀察,認為中國正在發生深刻的變化;胡錦濤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不僅發展了鄧小平和胡耀邦的改革開放的思想設計,而且進一步提高,有了新的突破,這不僅是對中國改革、對鄧小平思想有了新的突破,而且對馬克思主義也是一個重大的修正和新的突破。這次中央對四川大地震後的決策和胡錦濤、溫家寶等中央高層的言行,讓許家屯更肯定了自己的看法:「中國正走向一個新的階段。」
許家屯曾認真的閱讀和研究了胡錦濤十七大報告和最近海南博鰲的講話,及溫家寶的「人大報告」,他認為這是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上新的突破性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有三個特點,它把科學發展觀作為綱要提出來;辦事均按事物發展規律辦好,不搞本本主義、經驗主義;其次,國內不再搞階級鬥爭,主張建立和諧
社會;國際不搞大國霸權,主張世界和諧及自然社會生態平衡,不再受到污染和破壞,主張文明發展而且都有實踐構想「摸著石頭過河」,不斷探索,不斷創新,循序漸進,突出了和平發展,提出了新型的發展觀;第三,就是不斷改革,改革開放是推進社會發展的戰略方法。並肯定它屬和平革命性質。
許家屯說,「胡錦濤的『博鰲講話』,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平發展模式,不斷改革開放的戰略方法,特別是後者,發展提高到『和平革命』,不斷要搞,堅持下去。可以換句話說,就是告別用武力擴張、暴力霸權、階級鬥爭和暴力革命」。許家屯說,憑這三個特點,「我認為胡錦濤思想解放,是對馬克思主義的重大修正和新的發展,是當代的馬克思主義」。
定居美國後,許家屯曾經寫過一篇《試論和平演進》的文章,從零六年開始,許家屯又在思考寫一篇長文,大約五、六萬字,「這篇文章主題還是和平演進,同胡錦濤的『和平革命』論有一些接近」。他認為,一部人類生存繁衍史,就是一部人類爭取自由民主平等權利和實現社會博愛的發展史。
許家屯表示,現在要解決不用暴力,和平發展。人類歷經二十世紀全球性的幾次大戰,特別是二戰後期的核武器戰爭,較普遍的意識到,暴力的人類發展方式,再不避免、結束,其結果將可能是全人類的玉石俱焚。資本主義國家都在各自克服危及他們生存的社會經濟危機中,採用了各自模式的和平改革方法,緩和各自的矛盾,社會獲得了新的發展,出現了和平演進的可能,出現了相互共同發展、合作,共同生存繁衍的可能。許家屯說,他的見解還是腹稿,因為近年眼疾加重,左眼已幾近失明,閱讀、寫作特別困難、進展緩慢。
美國洛杉磯往東南奇諾崗(Chino Hills)為一片起伏的山地,遠遠望去景致秀美,在一處綠草如茵的高爾夫球場的環抱下,幾幢獨立別墅格外醒目。許家屯的居所就在此地,他已在這裏度過了近十多年的隱居生活。居所客廳寬敞整潔,正面牆壁一幅巨匾,秀麗的字體抄寫下陶淵明的詩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看得出,這首詩為許家屯所鍾愛,也是他多年來心境的寫照。
因為和前總書記趙紫陽一樣,肯定北京天安門廣場學生運動是愛國民主運動,許家屯需避走美國「旅遊休息」。他表示,並不後悔所做的一切,「我也不會明哲保身,作為一個共產黨人,不能完全從公出發,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但公與私發生矛盾時,私服從公還能做到的。」許家屯後來被開除了黨籍,但他沒有放棄對辯證唯物主義的信仰,自認「還是一個非黨的馬克思主義者」。
許家屯九十有二,思維清晰,侃侃而談,雖然足不出戶,但天下事盡在心中。許家屯平時聽新聞,重要的消息都要請家人再讀給他聽。對中國的發展、香港的變化,乃至美國的總統選舉,他都如數家珍。到美國後,許家屯一直拒絕拿美國護照。他說:「我是中國人。不想當美國人,現在到這個歲數,我想落葉歸根。現在中共的路線我認為正確,中國發展得不錯,我不能參與,但是我想回去看看。」
許家屯說,洛杉磯是養老的好地方,是陽光充足、空氣好。他的慢性支氣管炎十多年來只犯過一次。問他為何還堅持想要回去,許家屯說:「我們這一代人對國家民族的觀念、感情你們可能體會不到。我們這一代身處國家、民族危亡之際,我又身逢家境衰落,十二歲因為窮,失學了,到處抬不起頭來,受欺負。所以參加革命,改變社會,不完全從理想出發,是把個人和國家、民族的命運結合在一起。」
兩年前,許家屯的妻子在南京去世,子女曾向當局提出讓許家屯回去的要求,回覆為「暫時不宜」。許家屯表示:「如果屬實,我就等。」出走美國時他講過,國家政治清明的時候,就可能是回去的時候。許家屯手指著陶淵明的兩句詩: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笑著說:「順其自然吧。」許家屯對亞洲週刊表示:「(依)我的觀察,(回國)條件已近成熟」。理由一個是胡錦濤等人的思想上解放,他們青出於藍,有可能勝於藍;第二個是執政理念、作風正直、務實、親民。在獨家訪談中,許家屯還透露了一些當年「六四」前後鮮為人知的故事及他的心路歷程,也為曾經在「回憶錄」中敘述過的歷史事實作了補充。
天安門事件儘管已過去十九年,但當時的一幕歷歷在目。中共前總書記趙紫陽當時到天安門廣場看望學生,許家屯也在香港看望請願群眾。有記者問他,「你的做法與《人民日報》社論精神不一樣」,他回答說:「我是根據總書記的意見做的,我是按我認為正確的做。」許家屯長嘆一聲,對亞洲週刊說道:「當時我的心情相當複雜。我是從整個形勢,從發展角度來看。從黨的利益的角度來判斷,看各方面的情況,提出自己的看法,在一定程度中堅持自己的看法。當然,自己的看法不一定正確,或者正確不一定行得通,那是另一回事,總是對得起自己的信仰。一是有自己的判斷,二是得到黨的領導人的認同。假如可以得到認同,我就跟領導人的意見一致了,但有時得不到認同,又自認自己的判斷無誤,我這個人就是容易膽大妄為,在有些事情上就妄為了。」
十九年前的五月,天安門廣場聚集千萬學生。一天,香港颳起八級颱風,並伴有大雨,但台灣及香港的演藝明星與群眾一道,迎著風雨坐在跑馬地新華社香港分社樓前請願,許家屯就住在新華社的十二樓,看到樓下請願人士,聽到他們高呼口號,許家屯嚎啕大哭。「共產黨是搞群眾運動出來的,現在變成要面對反對、請願的群眾運動,理性和感情上都受不了」。
許家屯當年前往香港赴任,先向中央請假一個月,訪問了嚮往已久的延安。如今,他還有一個遊歷革命勝地的夢想,很想到莫斯科去看一看。前蘇聯垮台時,許家屯對好友陸鏗講:「理性上我在探討,感情上接受不了,人就是這樣的矛盾呀。」
許家屯上世紀三十年代參加革命,已整整七十年。因為天安門事件中與趙紫陽意見一致,許家屯出走美國,被開除黨籍,他為自己「定位」,第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第二是黨外馬克思主義者。「我相信共產主義,相信馬克思主義,當然,馬克思主義有因歷史條件局限,有不符合實際的地方,但是馬克思主義是主張唯物辯證的認知和判斷客觀世界,他的學說還不完整,但基本上是正確的。」
即使被開除黨籍,許家屯還是維護和遵守這樣的原則。他說過,他出走到美國不是像有些人說的是「為了反共」,而是仍在不斷維護共產主義。來美之初,許家屯在美國曾出席過三次所謂學術研討活動,他認為二次是上當的。因為是反共活動,組織者認為他參加會擴大研討會的影響。許家屯以後就什麼活動都不參加了。他說:「我到了美國後,當時不少人對我同情或者抱有希望,認為我是反共的,或者我會變成反共的,還有人想叫我出來打頭陣,讓一個共產黨員變成反共頭子。但他們都失望了。」許家屯聽說,有些人認為他「比共產黨還要共產黨」。
但正是依照這樣的「哲學」,許家屯十九年前面對天安門的群眾運動,作出人生的重大選擇。當時學生運動一開始,許家屯每天把香港兩個電視台、一個電台的節目都錄下來了。報紙上的主要的評論報道也剪下來,用電傳送往北京,黨中央、國務院和趙紫陽各一份。當時香港電台半小時播一次天安門廣場學生運動的新聞,但後來實際上成為是每半小時一次接起來,等於一直在播天安門事件。
與趙紫陽觀點一致
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四日,中央對天安門事件定性為「動亂」。許家屯認為,自己的理念和趙紫陽比較一致。四月三十日,趙紫陽訪問朝鮮回國,電召許家屯於五月一日赴京,二日到趙紫陽家,談了兩個多小時。許家屯說,趙紫陽問他對學運怎麼看法?許家屯說是愛國運動,「但美國人插手了,台灣插手了,香港也有人插手了,他們都希望把這個運動的性質改變,但基本上還是愛國運動,絕大多數人還是愛國的。我表明看法:應該疏導,不要鎮壓」。
趙紫陽回答許家屯說:「我們的意見完全一致」,他說已對應準備了八條。第一條就公開宣布改變「社論」所稱的動亂性質,說由他公開承擔責任,因為這個社論中央討論後曾傳給他徵求意見,他曾表示同意的。趙紫陽告訴許家屯,他準備去做常委工作,主要做李鵬、姚依林的工作,他要求許家屯說:「你同尚昆同志比較談得來,請你同他商量,向小平同志匯報,爭取他同意。」當時,楊尚昆是國家主席,不是中共常委,但他是鄧小平的在常委的「特使」,參加常委會,了解常委會議的情況,傳達鄧的意見。
第二天許家屯就到楊尚昆家裏,此時,趙紫陽已在一個公開場合發表了講話,楊尚昆告訴許家屯,「紫陽講得很好,反應也好」,並說,喬石也認為很好。許家屯轉達了趙紫陽和他商量一致的意見,楊聽了,表示同意並說他會去同老爺子(鄧小平)講。許家屯回憶說,「當時他很肯定,對我說,你去同紫陽講,就按這個意見辦,有什麼問題,我負責」。
許家屯告訴楊尚昆,到北京來後,新華分社駐京辦事處的負責人反映,李鵬在趙紫陽出訪當天,就召開了常委會,找了陳希同、李錫銘,當時會議確定運動是動亂,認為動用五萬軍隊,就能平息下來。李鵬當天就去向鄧小平匯報,鄧小平同意了。晚上就向在北京的機關傳達了。一時全市譁然,對鄧提出批評,表示不滿。許家屯向楊尚昆反映,當時北京盛傳這次事件不是趙紫陽下台,就是李鵬下台。楊尚昆說不會,誰都不會下台。
但楊尚昆補充說,老爺子的脾氣你們知道,你們的意見他可能聽得進去,也可能聽不進去。但你同紫陽講,先按你們的意見做。許家屯嘆稱:「太樂觀了。」
北京戒嚴後,香港《文匯報》社論開了天窗,也得到許家屯首肯。新華社管新聞的副社長張浚生當時向許家屯請示,說《文匯報》社幾位主要負責人主張社論欄開天窗,有人主張寫幾個字,「夫復何言」或「痛心疾首」,徵求許家屯意見。許問張的意見,張表示用「痛心疾首」,許家屯贊同,並表示「我批准了!將來上級要追究,不要你們負責,我負全責」。
「六四」後,全港左派群眾團體要設靈堂,要遊行,許家屯同意了,但交代領導人不能發表言論,有些口號不應喊,比如說「打倒鄧李楊」。他認為不這樣處理,左派群眾團體可能立即潰散。新華社前設靈堂,副社長鄭華向許報告,許要鄭華勸阻他們不要參加拜靈堂,特別是部以上的幹部,如果說服不了,也不要強行阻止。結果有一個新華分社部級幹部帶了頭,還是有不少幹部去拜了靈堂。
「六四」後,北京機關團體都受到追查。港澳辦開會要求內地駐港澳機構的機關和幹部,及香港新華分社也作檢討。許家屯表示,香港「不搞秋後算帳,人人過關,有問題需要檢討的話,我個人負責」。外交部周南打先鋒說,「我們都檢查了,香港不應例外」。港澳辦主任姬鵬飛要許家屯還是寫一個。許家屯回到香港,要秘書長寫了一、二百字,算作交代。回想這段經歷,他哈哈大笑,「根本沒有什麼檢討,我沒有錯」。許家屯還是那樣的執著和堅持。「我說香港的情況與北京不一樣,我們不能按北京的情況處理。」
香港的情況不一樣,許家屯表示,他到香港就是受命按「一國兩制」戰略搞香港回歸工作的。在中英展開談判中,進一步打開工作局面。記者問他,有人說你是鄧小平的愛將,許回應「這一稱謂是第一次聽說」。但事實上,許知道的,鄧小平三次表揚了他。就是因為鄧小平對許家屯的第一次表揚,令當年的許家屯雖已年屆六十七歲不是「三化」幹部卻不退休,又開始了新的人生,到香港以後獲得革命生涯中又一次思想解放。鄧小平的表揚,意味著肯定許家屯的工作,也意味著他與中央的一致,許家屯至今認為,他的所作所為是緊跟黨中央的,是按當時的黨總書記的指示辦的。
以下是訪問摘要:
你參加革命這麼多年來,黨內哪些人物對你的影響最深?
對我影響最深的是毛澤東、周恩來和鄧小平。胡耀邦、趙紫陽與毛鄧來比,還有比較大的距離,胡耀邦是比較突出的,但他不足的地方也很大。他們缺少韌性,如果韌性多一點,不至與鄧拉大距離,韌性是指能磨合,能伸能縮。這是一個悲劇,鄧和胡趙,是可以不決裂的。現在的胡錦濤、溫家寶,特別是胡錦濤,青出於藍。
鄧小平是怎樣表揚你的?
鄧小平第一次直接肯定我的工作表現,是八三年在江蘇蘇州。我第一次直接向鄧小平匯報工作。鄧回到北京和常委談話,議論到江蘇的工作時表揚了我。後來這篇談話記錄整理成文刊於「鄧選」的第三卷,表揚許家屯的幾句話刪去了。胡耀邦後來告訴我,小平說:「許家屯心中有數,憑這一點,他就可以過渡。」因為當時江蘇有幾個老幹部反對我過渡。
鄧小平肯定了你在江蘇的工作?
是呀,那是一九八三年春,鄧在上海休息,到江蘇的蘇州無錫參觀,作為江蘇省的第一書記,我陪同他到處看看。當時小平正提出國民經濟五年翻一番的戰略要求,全國有很多議論,怎麼翻?也有人認為翻不了。而江蘇那時六年已翻了一番。工農業總產值、GDP三個指標都居全國首位,也許不用五年就可以再翻一番。鄧小平很詳細地詢問了翻番的情況,我一一作了匯報。鄧聽得很投入,原定二十分鐘的匯報時間,不覺中延到兩個小時。那時幹部開始實行「三化」,我已到退休年齡。而鄧小平說可以過渡,胡、趙都很高興。但江蘇的幾位老幹部不同意,中央說服不了他們,沒法安排我的工作,正好香港要人,就派我到香港。
鄧還在何時表揚過你?
剛到香港不久,在香港大學校長主持的一次講座上,我作了來港後的第一次公開講話,較全面地闡述了香港回歸「一國兩制」戰略方針,也評論了香港有些人不切實際的想法,反應較好。鄧小平在一次聽了我的匯報後表示:「你的那次發言,香港反應很好!」
還有一次就是所謂的「本子風波」,當時中英雙方正在交換香港推行民主的議題,港英政府就搶先「偷步」,對部分立法局的議員進行所謂「民主」選舉。我在記者招待會上,提出批評。英國外交部向中國外交部無理提出抗議,香港恒生指數應聲下跌。港澳辦、外交部竟數日不做回應。認為我犯了錯誤,還在內部發了通報。不久,在香港富豪包玉剛請鄧小平吃飯的場合,鄧小平忽然問:「許家屯,你有一次什麼講話?」我以為他也要批評我了。我回答:是呀,我替中央惹了麻煩。鄧小平卻說,你講得對,不講怎麼行呀。讓英國人就這麼幹下去怎麼行!鄧小平支持我,我認為是因為我按「一國兩制」的戰略方針行事,用改革開放精神,推行港澳的回歸工作,是按中共的方針、政策工作的。
鄧小平的表揚,改變了你?
是呀,鄧小平的一句話,他的肯定,就改變了我的命運,否則就下來了。從個人貪圖安逸來講,反而好了。也奠定了我後半生思想上的兩次飛躍。
思想上有哪兩次飛躍?
我到香港工作前後,又一次獲得思想上的解放。香港回歸後,要實踐「一國兩制」,就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長期共存、共榮。資本主義不但存在,而且還要它穩定繁榮。要考慮怎麼做到使它穩定、繁榮,還要與社會主義長期並存共榮。考慮到鄧小平提出港澳的統戰工作,要做大右派、大特務的工作。我便將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階級實現「一國兩制」的戰略思想,改提為依靠工人階級和統戰工作,依賴雙翼,貫徹實行「一國兩制」的戰略思想和政策。放手對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上層人士,及對上層有影響的人士開展工作著手,解除他們對香港回歸後的顧慮,盡可能幫他們解決困難,為他們進入內地投資創造條件等,常參與他們的社交活動。例如香港知名富豪利銘澤去世,我成為他治喪委員會的主任,參加他的葬禮,並親自為他扶靈。
這樣有效果嗎?
一個共產黨的高級領導幹部,尊重世俗,公開為一個資產階級的社會知名人士治喪、扶靈,改變了香港社會某些人認為共產黨不講人情世故的看法,增添了黨和香港上中層人們之間的信任。如此等等,從而打開了香港統戰工作的新局面,很大程度地增加了香港人對「一國兩制」的信心。
另一個飛躍是到美國後?
對,既然一國可以兩制,那一球為什麼不能兩制並存共榮呢?一球的現實是多制,西方現代文化的追求是「自由民主平等博愛」,八個字,但人類近代實踐上多各取所需,多取其四個字,並各走極端,因此形成兩大陣營。
自由主義強調「自由民主」。著力發展個人擁有財富的自由,在自由市場可以放手進行無度的競爭,造成社會階層財富的分配嚴重不均、社會政治地位的不平等。資本主義國家在其國內、國外依靠暴力擴張的殖民資本主義帝國。
你曾有過「重新認識資本主義,重新認識社會主義的論述」,就是要闡述這些理論?
我帶著探索「一球兩制」長期並存共榮的構思,來到美國,意識到一球有兩制有並存、共榮的可能,兩制有融合的可能,從各走極端到相互改革、融合,糾偏趨中的可能,人類社會實現自由民主權利平等有望了,社會和諧博愛有望了,人類社會和平演進有望了。這就是我的第二次思想解放的主要內涵。
你認為,這一屆中共領袖對這些也有很好的論述?
胡錦濤在中共十七大政治報告中提出以科學發展觀為綱,和平發展,建成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新模式的政治思想和實踐戰略探索,主張以社會平等發展,自然與人類兩大社會文明發展,世界間不擴張、不稱霸的平等民主合作,互補共榮發展,建立和諧社會,以至世界和諧。這使人類逐步建設民主平等博愛社會有了可能,特別是告別暴力鎮壓、暴力革命,世界告別暴力擴張、帝國霸權有了可能。胡錦濤在博鰲的講話,更將這種和平性的不斷改革開放戰略思想和方法,提升到和平革命的高度,添加了人們和平演進的信心和勇氣。這也成為我尊敬胡錦濤等中央新一代領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