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2008

周耀輝之《自選角度》

異質. 周耀輝.
文章日期:2008年7月30日

【明報專訊】我會說這場面是奇異的。雪白襯衫的周耀輝坐在高椅上親切、光明地展示自己。書店裏聚集了少見的近百人,有來自內地的,安坐如工整方塊。可以想像平日非常個人、偶然自溺的他們,與周耀輝的歌詞在深夜裏私密勾連,不少如此這般歷經二十年。然後在今天一個平常而公開的場合與周耀輝相遇,拿派發的歌紙,在大屏幕前看當年的MTV。

他不只在香港辦講座,還巡迴至廣州上海等地,同時,他廿六歲時,亦即二十年前所寫的專欄結集《梳頭記》再版。

換言之,他正在被建立一個浮上水面的、創作者的形象。

為書店裏「突然」的集體和張揚大驚小怪,一來顯然緣於對這位低調而特立獨行的填詞人的懶惰想像,二來是因為,詩人,在香港經常被訕笑為不吃人間煙火的「非人」,與這地的人這個社會無關,我以為大抵不會受到如此禮待。當然,我徹底地忘了他立足於流行曲世界。

「我當年受到的最大批評是:我寫的不是中文。」

詩歌,一種文字習慣的超越。

「廣東話本身有限制,要夾音,但亦因此產生另一種空間,容許切碎、次序倒轉,刪掉一些如『的』的字。」

「我希望我的歌詞教到反抗。我希望去說明不止有一種快樂,愈多愈好。這種『快樂的教育』學校不會教。我有時做得好些,有時做得不那麼好。」周耀輝一九八九年寫第一首歌,達明一派的《愛在瘟疫蔓延時》。遍城愛滋病恐慌之中,他說相信是寫這事的第一人。沒有叫人注意健康安全的勵志信息,也不願無視和抗拒現實,他抄了另一條路——以人心愛恨,古雅空靈的意境逕直走向這個城市的恐慌:「心即使欲望掛牽/不敢將烈燄再撥起 燃燒身軀……懼怕中這地 夢已失去」

林夕認為應把流行歌詞印在教科書上,成為黑板上的教材。「那就會只有最無爭議性最乖的歌詞中選……不過在重申正規教育的保守。」是的,《愛在瘟疫蔓延時》不會中選, 《天問》也不會,因為那是天安門六四屠城之後的悲吼;還有被讀成同性戀願言的《禁色》,這些「周耀輝經典」,命運將如一。

他以凝煉的文藝密碼、風格化句式,撥弄時代禁忌和久壓的情感(他最愛的《愛彌留》,那一句「蝴蝶總比沙丘永久」成為不合科學原理但最貼近心靈的意象)。周耀輝覺得以前聽眾有想像力多了,通過自行解碼,去感悟一己愛欲如何和社會共感相知相斥。

在場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所愛已不是我所指,那些達明的歌。講座談了很多他和現在年輕歌手的合作,麥浚龍、方大同、薛凱琪。他重出江湖,有時他的舊身影仍綽綽,如《天花亂墜》的「誰人求其在譬喻 浪漫像快車」,以方大同《愛愛愛》延續對單調現代愛情表述的質疑,「會不會整個時代只有一個告白 誰不愛過不存在」;只是似乎有更多中心的變化,例如以前的古典意境,換成現在古與今輕盈、小聰明式的短路,好像,「浪漫時就從唐朝轉入糖街」(《糖不甩》),而這種,其實正是近年流行甚而被經常偷換濫用的格式。
周耀輝今天的詞很受歡迎。這些詞,會否更像洪洪主流中一點搶眼的、卻不易展延的游擊?二十年前,我們曾目睹詩意曾經是「力量」,在娛樂工業裏,他和其他「詩人」(如作曲者、唱片監製、演唱者黃耀明、劉以達、蔡德才)、和聽眾的合力創造、支撐下,以資本主義的連鎖生產方式,生產出相對邊緣的詩意語言,倒過來在主流文化發揮影響。

那是從前的周耀輝,和周耀輝的朋友們。

書名:《梳頭記》

作者:周耀輝

出版:凍鴛鴦

[文、圖/阿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