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映燁﹕地震後 心靈重建不能缺席
文章日期:2008年5月27日
【明報專訊】四川大地震,災區重建首先要顧慮到災民基本生活之安頓,然而,不要忽略震後災民心靈創傷的撫平,當肉體、金錢與物質的傷害慢慢沉澱時,最錐心刺骨縈繞不去的是心靈的傷痛。
倖存者常有存活者的罪惡感
大地震奪走一個人的生命聯繫,包括親人死亡、住所崩及財產損失,每日的生活常軌與人際網絡突然碎裂,橫於眼前的是餘震的威脅與對未來的惶恐。地震剛發生時,因為連串事件紛至沓來,災民急將親人送醫、搜尋失蹤家人及積極求援維護生命安全等,使人不得不撐受傷的心靈一一打理,多數人會將氾湧的情緒暫放一旁,這個時期看似麻木或是沒有任何情緒問題,即使有心身症狀,往往被忽略,但兩三個月後,當餘震漸漸平息,死者已入土而未尋獲者生機渺茫,自己必須面對被震碎的未來時,排山倒海的未知便會開始折磨人心。
所愛的人不在了該如何繼續人生?家在哪裏?該靠什麼為生?思考這些席捲而來的變故與困境,比地震本身的直接傷害更是錐心刺骨,這時往往會慢慢出現失眠、焦慮與憂鬱等,焦慮症狀指的是整日惶惶不安、覺得未來不知如何繼續,會莫名其妙出現心悸、呼吸急促、手抖、肩頸痠痛等心身症狀,憂鬱症狀指的是覺得生活不再有希望、人生無味、質疑人生的價值、覺得自己無力改變現狀,抑鬱終日。
台921地震後災區自殺率竄升
倖存者還常有所謂存活者的罪惡感,思慮為何活的是自己?比自己更值得活的人為何被地震帶走?自責如果當天多做了什麼,親人是否可免於一死?有些人還會出現創傷後壓力 症候群,就是經歷劇變後心靈受到極大傷害而出現許多心身症狀,知覺感官變得麻木,難以再體會、享受生活,但同時災難的那一幕卻刻印腦海,日日縈繞,常做噩夢,無法安睡,地震時天崩地裂的場景會無法制止的在腦中重播。地震已過,但這些點點滴滴卻刻蝕心靈,看不到未來的希望,對災民而言,這些沉重的身心傷痕,難以平復,自殺可能因此變成一種選擇。
台灣921大地震後至今已近9年,震後災區自殺率竄升(見本報5月16日葉兆輝文章《別輕視劫後情緒救援》),精神科疾病包括憂鬱、焦慮、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等罹病率增加,即使在多年後的追蹤研究,曾經歷過災變的民眾,精神科疾病以及自殺危險仍然高出一般人,當時921大地震突顯出台灣精神醫療制度的缺失,受災最嚴重的地方是地處偏僻的鄉鎮,原本就是台灣精神醫療體系比較脆弱的一環。當時台灣由各地的精神醫療人員進入災區支援,以各縣市衛生局為單位「認領」二到三個災區鄉鎮協助重建工作,主要針對三個危險群積極介入,包括老人、原本有精神科疾病者,以及同住家人罹難者。一開始支援人力無法立即與當地災民建立互信關係,臨時醫療站中內外科就診者大排長龍,卻沒有人願意來精神科就診,後來經由當地公共衛生護士的努力,採用挨家挨戶訪視的模式,精神醫療人員才有機會處理災民的心理問題,地震後一年內這些來自各縣市的支援人力持續駐守災區,利用一年的時間建立災區本身的心理衛生體系,歷經一年的時間轉由災區自治,支援人力逐漸淡出。
除了各縣市政府的介入外,宗教團體如慈濟、法鼓山、基督教團體也積極介入重建工作,心靈重建方面,這些宗教團體企圖由宗教的信仰帶領災民度過地震創傷。整體而言在地醫療資源缺乏、社區網絡的不足以及精神科疾病標籤化等等問題是心靈重建的重要挑戰。
今天四川面臨的狀更為嚴峻,前車之覆為後車之鑑,有關當局在救災之餘,一定要看到災民的精神醫療需求,心靈重建不能缺席。
作者是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精神科主治醫師、陽明大學兼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