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0/2008

柏楊緣何“郭衣洞”

記柏楊追思會
文章日期:2008年5月30日
【明報專訊】柏楊走了,帶給我們無限的哀思。

打算啟程前赴台北出席柏老追思禮拜前夕,聯絡上《重返異域》作者汪詠黛,汪姐說沒有在邀請名單上,不能進場參加進思會,如熱鍋上的螞蟻,焦急地致電柏楊夫人詩人張香華老師求救,張老師解釋兩位新舊總統馬英九與陳水扁屆時出席柏楊追思禮拜,會場維安嚴格,邀請名單早幾天已送到有關單位,臨時加入絕不容易,張老師迫不得已感謝港人對柏老的愛護之餘,婉拒我們的出席。

這一夜,忐忑不安,就寢卻難眠,心裏惦念明早不能進場之旅……

航機準時抵,通關後乘坐預早安排的客車,飛馳趕往台北市區,在途中盤算如何向柏老作最後致敬。

抵達濟南教會,一座說不上宏偉的教堂,兩旁堆滿各界送來的百合花籃,隨潮水般的嘉賓魚貫走到接待處簽名,雖然報上從香港飛來專程出席,接待人員還是只能禮貌地說聲對不起,不能讓名單外的人進場,最後只好把大批義工簽名的慰問卡,託接待人員轉交張香華老師,手持兩份柏老追思禮拜資料袋準備離去之際,赫然碰上遠流出版社董事長王榮文,汪大姐走上前解釋一番,感謝老天爺,王董事長有感於筆者遠道專程而來,破例向保安單位安排,臨時加入邀請名單行列,最終如願以償進入會場。

佈滿百合花

堂中央擺放柏老穿著白襯衣精神瞿瞿兩手托腮的遺照,四周佈滿百合鮮花,陳設簡潔肅穆,堂內擠滿了柏老生前的友好、顯達高官到布衣百姓,其中除馬、扁外,並包括柏老獄中好友文化人,藝人曾慶瑜等,神情哀傷,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詩歌班以《奇異恩典》悠揚樂曲揭開追思禮拜序幕,坐在我身旁的汪詠黛已忍不住哭起來,四周也陣陣抽泣聲,黯然神傷,整個會場瀰漫一片愁緒傷悲,大家都捨不得柏老的離開。

追思會由麥光珪老師司禮,林信仁牧師主禮,原來麥老師任職遠流時,是柏老譯寫《資治通鑑》的第一任編輯,林牧師則是柏老的忠實讀者,兩人皆與柏老有一段淵源。

「一本耐讀的奇書,一個穿越中國歷史驚濤駭浪,不畏強權只為蒼生的人道主義者。讓我們一起以柏老為榮!」人權教育基金會董事蘇進強講述柏楊生平,追念故人。

柏老的五個子女均有出席追思會,長子郭本城代表家屬致辭,強調柏楊是屬於台灣土地,屬於全世界華人,也屬於人權志業的,並兩度率領家屬向與會嘉賓鞠躬致謝。

追思會在詩歌班成員再度唱出《奇異恩典》的歌聲中結束,陳水扁、馬英九、蕭萬長率先向家屬致意,隨後與會來賓逐一輪流握手慰問,我隨隊伍向前行。

「你終於來了!」

「你終於來了!謝謝你的心意!」架墨鏡神情哀傷的張香華老師親切的比我還早開腔,「請多加保重,張老師,劉千石及眾義工囑咐代為問好致意。」我哽咽緊握張老師雙手。

還記得去年十一月,莒光在港舉辦「送炭到泰北」廿五周年紀念,聯絡上柏楊伉儷,央求柏老及馬英九為活動題字,製作紀念郵票及特刊,雖然柏老於○六年九月宣布封筆,卻二話不說,不到一星期立刻親題「愛心傳異域,送炭到泰北」廿五周年紀念墨寶寄返,登時令全體義工喜出望外,給大家打了一支強心針。

我興奮地首次致電柏楊夫人道謝,香港出生的張老師以流利的廣東話對話,她親切地說:「柏老最關心流落在異域孤軍的安危,想不到在功利主義的香港也關愛泰北,而且還默默拚了漫長的廿五個年頭,我們豈能不支持。」一字一句給義工們暖透心坎。

張老師還主動建議安排柏老在其作品「異域」親筆簽名十冊,空運香港作義賣,為了讓「送炭到泰北」廿五周年紀念活動更充實,我向張香華老師大膽提出冒昧要求,請柏老為我們錄影一段激勵的講話,想不到張老師馬上答覆說:「好!全力支持,惟柏老狀態不穩定,您們要抓緊時間。」那是去年十月底的事,最後在張老師協助下,我們錄下了一段柏老最後為香港朋友公開講話的珍貴片段。雖然那時候口齒不清,但在張香華老師覆述下,仍清了解柏老心底裏對被遺忘在異域泰北難胞的牽掛情懷,彌足珍貴。

柏老最後為香港題字也是「送炭到泰北」廿五周年紀念。

柏老欣賞馬英九的清廉拼勁,馬英九今年農曆年曾到台北近郊新店柏老住所請益,親題「有容乃大,無欲則剛」送給柏楊夫婦,高票當選後也到醫院探望病榻中的柏老,柏老致贈《柏楊品三國》、《柏楊品秦隋》兩本新書,馬英九允諾柏楊落實「新世紀人權宣言」,請柏楊放心。

柏楊為「送炭到泰北」廿五周年親題墨寶,

馬英九也為「送炭到泰北」廿五周年親題墨寶,

兩位關愛流落異域泰北中國人的情懷同樣地深厚。

柏楊走了,他回到「天家」去了,骨灰灑在綠島的海域,精神永存人間!

[文/曾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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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不叫郭衣洞
文章日期:2008年5月30日

【明報專訊】柏楊遺孀自殺不遂,特區報紙都寫了,但都沒有提及女主角在台灣曾被周刊狗仔隊跟蹤,遭拍下了一些「疑似拍拖照」,心情由此低沉不振。

乍看,這是「厚道」,但其實,這是遮掩了狗仔隊的瘋狂無禮及其所可能促發的悲涼後果。

柏楊並非官場人物,跟公共資源和公共事務沒有直接相關,遺孀的私生活更是與社會無尤、跟大眾無涉,挖她拍她,純粹八卦,沒有半點實質的新聞意義。傳媒時代的八卦資訊,色彩是鮮豔的,因為裏面的紅,既是緋紅,亦是血紅,更往往以真人活人的鮮血染成,怎能不讓讀者像吸血殭屍般一吸上癮。

柏楊去世整整一月了,好些台灣報紙刊登紀念專輯,幾乎毫無例外地說「柏楊,本名郭衣洞」。這是編輯之錯。輕輕按鍵進入維基網,可見清清楚楚地指明,「柏楊,原名郭定生,後來其父因方便替他轉校而替他易名為郭立邦,後又自行改名郭衣洞」;編輯連按鍵的力氣亦省回,是不可原諒的懶惰。

柏楊為什麼自取郭衣洞?那倒有一段沒被維基提及的有趣掌故。

話說上世紀四十年代中,柏楊小子在時代動亂裏沒讀完中學,沒資格投考大學,只能在教育部的重慶登記處做小職員,負責查核流亡學生的轉校證件。有一天,有一個從南京逃出的學生前來登記,名叫郭大同,柏楊拿證件,心念一動,偷偷將之複製一份,在上面大動筆墨手腳,把「大」字改為「衣」字,又在「同」字旁加上三點改為「洞」字,至於照片,則寫上「後補」,然後自己簽註考核﹕「經嚴格盤問考察,該生確係偽中央大學政治三年級肆業期滿學生,建議分發同級學校。郭立邦。」(關關:早上和肥仔讀是文,撫掌大笑。就是,文人取名,多有出處。怎么也想不出“衣洞”典故為何。呵呵,原來如彼!:)亂讀書,原來可以寫出這樣有趣的八卦文章,好玩兒。我對肥仔說:聊齋看得,野史更好玩兒。)

結果,「郭衣洞」被派去東北大學,郭立邦高興不已,連忙辭工,頂這個假名字到四川上學,因為原在瀋陽的東北大學已經東遷該地。

世上本無「郭衣洞」,那只是一個賊贓名字,但名字喊久了,大家就真的以為柏楊叫做郭衣洞。柏楊也不以為忤,數十年來沿用郭衣洞之名,畢竟,在大時代裏偷用一下身分名字,不算什麼很嚴重的壞德行,而到了最後,不管你叫做什麼,都不會留在人世了。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