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9/2007

關于南海。直面人生﹖無助。


K,
終于有勇氣提筆寫出來了。
這幾天﹐那一場深井與人生的搏弈﹐將小女子魘住了。生死一線﹐從沒有如此具像﹐迎面甩到眼前。真不知﹐如何面對﹐內心里。
不過﹐是想生活更好一點點﹐不過是在至親的眼中﹐想表現得漢子一些。這樣的生命﹐怎能忍心﹐突然折斷吶﹖又沒有離開生長的土壤﹐跑去湊所謂現代化的熱鬧。
同事輝哥告訴我﹐在島上﹐千百年來﹐男人為村井清淤﹐天經地義﹐而且﹐有德行者才有機會下井﹐主持這場村子里的"儀式"。

過去﹐小女子每每讀魯迅﹐"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總以為﹐人生可以如此豪氣。還大話過﹕先置于死地而後生。

當下﹐知道﹐那是思想之誑語。當﹐小女子面對幾乎同齡的村婦﹐忍看她們生死之夜無法觸摸水底至親之悲慘。人生﹐無耐﹐無助﹐怎能直面﹖

那日﹐為了敢于去探那口南方的深井﹐小女子對送我的輝哥說﹕我得吃飽。于是﹐小女子叫了一個大魚頭﹐輝哥則要很大盤鵝肉……食物﹐或許是人面對生死﹐能想到的最溫暖的物質吧。
我是獨自一人﹐隨了農場司機﹐坐了農夫車進村的﹐盡管路泥濘顛簸。心想﹐探望﹐給生者溫暖﹐為去者祈禱。
當時﹐我想﹐我是勇者。

可是啊﹐當我遠遠隨著同樣健碩的村人顏先生﹐在泥濘的土路上﹐往村里走去﹐崩緊的心弦被一下下撥著﹕鏡頭﹐一路掃著﹐泥濘的土路﹐鮮艷的花兒紅﹐節節高的竹子青﹐斑駁的連隊排房﹐一黑一紅并排躺在門口的兩雙雨靴﹐眼神溫良的土狗。直到﹐那位立在門口的阿婆哀傷地說﹕你們有知識的人﹐知道來看一看。看一看都好啊。小女子﹐眼圈紅了﹕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來﹐看一看。

回場部的路上﹐我想我在用鏡頭﹐為匆匆而去的逝者﹐告別他們的土地。日日親密的橡膠林子﹐林下的牧童和牛﹐家底路牌﹐油了八榮八恥的山牆﹐賣橡膠的小收購部﹐窈窕細膩的檳榔林﹐林中掩映的村莊。農業連隊生活﹐本是如此致密的。
場部外﹐落車﹐想走一走。看到了將上演一百部紅色電影的農場禮堂﹐對于村里人﹐那就是尖沙嘴的文化中心﹔村頭那棵大玉蘭樹﹐樹下男人在打麻將﹐女人騎了風采車等著運客人﹐日子如常流淌……直到﹐直到﹐兩條親密的狗兒﹐進入了我的鏡頭﹐淚水實在繃不住了。
我用鏡頭﹐追拍了小公狗遠遠地奔向小女友﹔小母狗﹐肥美地等待著﹔陽光下﹐它們不害羞地親密﹐那么美好﹐那么自然。我想﹐當下﹐如果失去至親的姐妹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哭暈的。
回到場部﹐陽光下的一片草坪上﹐幾個孩子將塑料袋綁著繩﹐當氣球玩兒﹔椰子樹在藍天下如剪影﹔輝哥等我﹐睡著了。
"我回來了"﹐鏡頭的卡嚓聲﹐叫醒了輝哥﹐他看著我﹕"怎么啦─﹗""我要回家。"
從那一刻起﹐好像想把自己關起來﹐一上車﹐我就睡去﹐直到回到我的村子。其實﹐直到今天。今天﹐我竟然六次睡去﹐是不是想逃避這場寫﹖
那天﹐Mayboy在家等我﹐一看見他我就哭了。知道﹐我的日子﹐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