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代﹕批判中產
文章日期:2007年7月1日
【明報專訊】現今香港中產,多屬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搵食、九十年代發達/上位並開始生仔的一代。六七暴動後,香港政府明白管治要靠新思維,將香港人模塑成經濟動物是最佳辦法,一來易於統治,二來不要讓香港成為宗主國的經濟包袱,能令她跟世界經濟接軌,替祖家搵銀就最好。
七十年代填鴨式教育,配合高地價政政策(看準香港人多地少), 六十年代出生的開始走人生窄巷:讀書是為考試,好成績是為找份好工;香港樓價貴租金貴,沒工作你只能街。於是,「正常人生」只有一個:日日朝九晚五,晚晚《歡樂今宵》。萬萬不能讓他們學懂獨立思考,更不能給予福利保障,否則他們會「懶」,會不低頭、不妥協,日不落帝國之所以日落,其中原因不就是福利太好?
經濟起步需要密集而廉價的勞動力,於是升中試、中三淘汰試、中五會考,逐級將大量廉價而又具基本訓練的勞動力趕入市場。大學是訓練「管理」的場所,數目不能多,萬幸七十年代尾到八十年代初學運風潮已過,少數大學生還能或願意開竅,一睹圍場外的世界,可惜影響極微,得道者少之又少。那年頭的所謂學運,不過是蚊咬(八九民運在香港也只是家國感情多於批判思考),後生仔發泄精力也無妨,青春過後你還不是要為飯碗奔馳?已被麻痹的你,抵得住前頭華廈名車、「事業有成」的誘惑而另找人生路?
一朝跌倒發窮惡
經過這一代衝鋒陷陣掠水搵數,九十年代香港步入經濟黃金期,正要享受成果時,泡沫爆破,中產變作負資產,個個開始發窮惡,認為自己最被政府忽視、最痛苦、最不幸!想問問,近百萬活在貧窮線下的一群,又該如何對待?
中產愛說「金融風暴」,因為少點責任色彩:「風暴」嘛,自然災害,責任不在己。當時早有聲音指出,樓市股市已成泡沫,如果因手上有點錢,為顯身價、為顯事業有成,甚至為短線利益而縱身一跳,跌傷了,能怪誰?
偏偏他們就怪董建華、怪大陸——中國共產黨?英文都唔識多個,街吐啖的化外番邦,早就看你不順眼!多年來不講原則公義,多番折腰、多少次唾面自乾才換來的「成就」、「核心價值」,都給共產得一毫不剩,不怪政府,怪誰?只求最快回報的經濟從來短命,香港仔卻只懂賊喊捉賊。
小罵,大幫忙
香港中產除了「經濟」,就什麼都沒有,繁華夢一散,尊嚴面子無處放,只好在最後防線——家庭,尋回那武士之一分(尊嚴)。他們已「上位」,掌握話語權/話語媒介,家庭價值遂喊得震天價響(君不見站出來高舉旗幟的,都是仔細老婆嫩的四十男兒),再加上後SARS的所謂「珍惜眼前人」,「家」成為唯一正道,以外各種人生選擇,均是異端。
於是,香港社會進一步封閉保守。最赤裸裸一次道德上綱,莫過於中大學生報事件。所謂色情文章,不過是一次水平不足的問題探討,卻被行政手段懲罰,只因學生們踏進一個他們還未「獲准」進入的領域。在位者心態從來都是:一切由我給予;我不給,你不能搶。且兩三年來經濟漸有起色,又再富起來了,「珍惜眼前人」隨之演繹成「珍惜眼前經濟成果」,小小漣漪已教人心驚肉跳,又焉能容得下稍稍越軌的行為?
之所以,大眾大鑼大鼓打壓小眾的事件,接連上演:我同家人條命好矜貴,二手煙嚴重影響他人健康,煙民通通是賤民,掃埋一邊眼不見為淨最好(政府一系列反吸煙廣告,以家庭角度反吸煙,大條道理歧視煙民,是少有的「反映民意」);接下來,下一代得在富裕兼「乾淨」的環境下成長,那些在地鐵講粗口、教壞細路的,唔該拉去坐監。殊不知一個保守封閉的資本主義香港,最合北京心意,中產可真一面小罵,一面大幫忙。
誓保我地位 養活我妻兒
填鴨制度從來不鼓勵知識追求,不鼓勵省思,學習純因考試而開始,亦因考試而結束。政府講終身學習,也不過在強調「搵食技能」,又有幾多是關於眼界擴闊、心智開放的?
眾人皆俗,已上位的一代,豈有能力、勇氣不隨俗?湯禎兆說他們霸茅坑不拉屎,我看他們是霸茅坑亂放屁:一切要迎合主流、入得俗眼。愈是主流大眾化的傳媒,愈跟受眾鬥膚淺鬥庸俗;受眾未墮落,我先墮落,如此才可領導市場。某些所謂文化精英,則掌握另一竅門:永遠表現得比大眾高班一點,只有如此才顯出自己具備權威,但又只能一點點,絕不可超出大眾理解範圍,否則無論吹得多響亮,都沒人會聽你支笛!總之洗人家腦袋的同時,也在洗自己的腦袋,保住「市場」就保住華廈名車,也為自己不長進/不能長進求個心安理得。
有此一代香港仔,香港遲早死,請別把帳都算在九七頭上。
「表面上,世代之間相安無事。其實,世代之爭即將爆發。安分的第一代人陸續退下舞台,已經開始長出銀髮的戰後嬰兒反而毫無倦意,繼續指指點點。內地、台灣的三十世代意氣風發,香港的卻感到出頭無期,生活艱難。至於第四代人,他們打從開始便是輸家。」——呂大樂,《四代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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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郭鴻
編輯:曾祥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