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2007
林風眠。內斂。沉靜。關懷。
這是《游園》啊
K,
這篇文字我喜歡。
林風眠大師的畫兒﹐很像小女子夢境的描摩啊。教人深味龍老師在哈佛演講時所說﹕中國文化是我的家。
林風眠孤寂的沉澱
文章日期:2007年5月6日
【明報專訊】談林風眠的畫,中西傳統的影響是討論的焦點。但若果我們把焦點完全放在分析他藝術中哪部分是中、哪部分是西的話,也許會錯過了最有意思的部分,因為林風眠最出色的作品,是一種充滿人文情操的純藝術表現,那是超越中西界線的。
偉大的藝術家往往與哲學家一樣,關懷的都是人的存在、生命的價值,他們追求的,都是物質以外、甚至是超越個人的精神境界。林風眠對於生命的關懷是有可尋的,他早年的油畫如1922年的《摸索》、1927年的《人道》和1929年的《痛苦》,都是探索生命意義的作品。雖然3幅畫現已不存,但根據圖片的記錄,《摸索》和《痛苦》散發的都是沉鬱而黑暗的調子,前者用了一群西方哲學家的頭像做主題,後者描繪的是扭曲了的人體。1989年林作了另一幅題為《痛苦》的晚年之作,比起早年的《痛苦》,畫中的人體造型用了曲線,感覺上沒有那麼粗獷,但人物面部的造型原始而又荒謬,對於表現生命中的扭曲和悲涼,兩幅畫有異曲同工之妙。由1922年到1989年,表現存在的悲慟,一直是林風眠關懷的主題。
第一利器
關懷生命的人文情操使林風眠深信藝術最大的作用,在於慰藉心靈的力量,因為人原是感情的動物。他在《致全國藝術界書》中指出:「人原是要活命的,所以活命不得的人,便一天天在那裏求活命;能夠活命之後,又要問何以活,活是什麼!所以一般衣食足的人,便一天天在那裏求活的道理!要活,求活是感情,求活的緣由亦是感情的作用!」人有感情,才會產生藝術,簡言之,「藝術根本就是感情的產物。」接他又說:「藝術如果對於感情不發生任何力量,此種藝術已不成為藝術。」可見對林風眠來說,一件藝術作品不單只是畫家真情的抒發、畫家與觀眾的情感交流,還需要能夠安撫人的心靈,因為他深信藝術應該是繼宗教之後,人的「感情得以安慰的第一利器。」
看林風眠的畫作,不難感受其中的恬靜與和諧。他的藝術重繪畫性,造型簡單,線條流暢優美,色彩鮮豔而又互補平衡,但這些都只是他借用的繪畫語言,目的在於營造富形象而又詩樣化的畫面。他的仕女,或撫琴、或吹蕭,甚至只是坐,都一貫地嫻靜優雅,鵝蛋形的臉,向上微翹的丹鳳眼,憂悒的微笑,都像是不吃人間煙火的仙子,卻又滿載溫柔和眷顧,叫人看得溫暖而平靜。(關關﹕所謂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狀若女子。)他的山巒、村莊、蘆葦、鷺鷥,往往依在水邊,就像他兒時的鄉間,不熱鬧,卻自然恬適。他喜歡畫秋天,橙黃的秋色,襯托的是形象簡單的人家,像兒童畫,天真平淡而多了份樸實和莊重。他的靜物畫,幾何的圖型,簡約的層次,互補平衡的色彩,創造出清新謐靜的畫面。
現代主義早在寂寞
林風眠的畫文靜內斂,需要我們靜觀。他那如詩如夢的畫面,意境幽深靜穆,確實有份撫慰心靈的力量。說到人的感情需要安慰,相信沒有多少人比起林風眠自己有更切身的體驗,他的一生,經歷了很多哀傷和孤寂。1900年,他出生於廣東梅縣一個簡樸的小鎮,鎮內有條小溪,兩岸長滿槐櫸樹,年間開黃色的花。簡樸的孩童生活,在林風眠6歲那年起了巨變。那年的一個夜晚,他目睹母親被村民迫審的慘劇,年幼的他並不明白發生何事,只能在爺爺的懷裏痛哭。那一夜回家後,他發高燒,迷迷糊糊的大病了一場,自此以後,美麗溫柔的母親便在他的生命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不久父親再娶,陌生的後母使變了樣的家更添陌生。與同齡的孩子爭吵時,會遇上傷害他媽媽的說話,他漸漸與別的孩童疏遠,放棄了孩童應有的嬉戲,跟隨做石匠的爺爺上山打碑。面對靜穆而變化萬千的自然景象,畫畫成了他的寄託,他的天地。可以想像,小小年紀的林風眠,在體驗生命的孤寂感的同時,亦感受到創作為他帶來的慰藉。
1920年,林風眠到法國學習藝術。1926年,新婚不久的太太在巴黎病逝,在感情上林再一次受到沉痛的打擊。回國後,他先後任北平美專及杭州美院校長,推行調和中西藝術的理念,致力美術教育工作。但當時採用西方藝術改良中國畫的主流,是徐悲鴻的寫實主義,加上複雜的政治環境和人事的困擾,可以說,林風眠在他多年的教育道路上,基本上是寂寞的。1949年以後,在一片高舉蘇聯式現實主義的旗幟下,林風眠的現代主義更顯寂寞。1956年,林的第二任妻子和女兒、女婿移居巴西,剩下他一個人面對命運的安排。
文化大革命期間,緊張的政治氣氛迫使林風眠在一夜之間,把自己所有的創作全部滅。對藝術家來說,作品就是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雙手把作品一幅一幅的掉,感情上是何等的慘痛!結果林仍然逃不過文革的迫害,被囚禁了4年半。替他寫傳的作者鄭重,在翻查文革期間的資料時,發現林在幾十次的預審中,用極平靜的語句,寫下一些「觸及靈魂」的自我批判。這些極其平靜的語調背後,烙印了的,卻是深刻的精神折磨。(關關﹕教小女子想起當年落難的父親啊。)1977年10月19日,林以探親為由,申請出國,獲得批准。26日下午,他從上海飛抵廣州,經深圳到達香港。到巴西探望過家人之後,快80歲的他,最後決定在香港終老。
當藝術如宗教
林風眠的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孤獨的。他在感情上承受的痛苦,不比梵谷的一生所承受的輕,兩人的藝術都是兩人的生命。同樣是色彩斑斕的畫面,梵谷的太陽花使人平靜的心,激起巨浪,強烈的表現了畫家內心的動盪和不安,叫人看得心痛;反之,林風眠的雞冠花、紫藤,卻有一種撫平心弦的力量,把熱鬧的畫面轉化成寂靜,把絢爛歸於平淡,叫人有種寧靜而致遠的感動。
林風眠的藝術,反映的是他對人的孤寂的正視和沉澱,那是一種對於存在的切身感慟,超越了個人的悲傷。在現代西方藝術家當中,使我想起Giacometti(1901-1966)那些行屍走肉一般的人像雕塑,同樣載負了對人存在意義的探討,但味道卻是沉重而悲傷的。林風眠的畫面樸實而不沉重,或許蒼涼,卻是哀而不傷,因為他深信藝術當如宗教一樣,能夠安慰人的心靈,他最出色的作品確實做到了這一點,這也是林風眠藝術中最有意思的。
羅淑敏香港大學藝術系博士,研究二十世紀中國美術史。現職嶺南大學哲學系(視覺藝術課程)助理教授,負責中、西美術史和視覺研究等課程。
世紀先驅——林風眠藝術展
日期:即日起至6月3日
地點:香港藝術館2樓專題展覽廳(1)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及上海美術館
查詢:2721 0116
[文/羅淑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