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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出現了彩虹﹐是吧。從11月11日天星碼頭停航那一夜﹐小女子就驚詫于夢城的民間力量﹐驚詫于夢城知識界的勇敢與擔當了。盡管﹐龍老師的眼中﹐夢城的仗不是很有章法﹔盡管京城來的小才子﹐對夢城行為嘆為觀止。小女子﹐抱定了這是社會進步的方向﹐破了些阻力奮力跟進了。是次﹐對于皇后碼頭﹐惟有遙望﹐心中祝福。今兒﹐看到這初步戰果﹐也欣喜得覺得遙祝也是力吶。
歷史續被改寫人民空間與「軍政金」三角之爭
文章日期:2007年5月11日
【明報專訊】編按:幾天之間,維持了多月的民間皇后保衛戰給建制的施壓都開了花:古物古蹟辦事處高度評價皇后碼頭的歷史文化價值,立法會成功逼使政府暫撤重置撥款方案,古物諮詢委員會評皇后碼頭為一級歷史建築。政府卻即時以強硬之姿,拒絕順從民意,否定自己一手成立的諮詢機構,孫明揚回應依然不可能原地保留,何志平指政府無意將碼頭定為法定古蹟。此時堅持要拆,彼時在不遠處的添馬艦密建解放軍碼頭——本土行動成員之一司徒薇在此文展示政府的遷都大計——在中區築起特區的軍政金三角大權。
民間和政府這次真正捲入了歷史的改寫戰。而這場改寫戰,無疑亦被寫進了這一代香港人的身分歷史,遠不止關乎碼頭們的歷史本身。
反民主的新殖民地標?
如朱凱迪說,5月9日那天,我們「在4個月的工程討論以後,終於可以在古物諮詢委員會(AAB)談4個小時的文化、歷史與人民空間」。在AAB的公開討論呈現的是,皇后碼頭的價值不再被理解成阻礙基建發展與懷戀殖民的建築,而是一些AAB委員和公民社會一起保護的、獨一無二的、涵蓋多重歷史意義的海旁公共空間。
殖民時期,皇后、天星、大會堂與愛丁堡廣場建築群是一起規劃作公民空間的(civic space)全非商業填海項目。新解封的政府檔案可證明, 50年代人民對殖民政府嚴重缺乏社會承擔怨憤很深,政府擔憂基層會產生回歸中國的政治動員,加上中共那時還沒表明不武力收回香港,所以石硤尾大火後就有了平息民憤的公屋政策。也因此,當政府需要重建政府總部與皇后碼頭建築群的時候,特意改變殖民政府浪費民膏的帝國形象,以平易親民、務實低調的現代建築面對民眾。
第三期填海工程中,政府答應給香港人一個世界級的海濱,但土地主要還是拍賣作商業用途,因此IFC2旁處處都可見大小摩地大廈——摩天大廈橫躺便變成摩地大廈。這是一個「金」的地景(見圖中五塊白方塊及白網部分)。同時,添馬艦的新政府總部是「政」的空間(見圖中灰線部分)。
鮮為人知的是中環解放軍總部大樓與前面的150米解放軍碼頭(見圖中黑線部分)。根據立法會CB(1)811/03-04號文件,解放軍碼頭於《1994年中英防用地協議》訂明「香港政府須於威爾斯親王軍營附近預留 150米最後永久海旁,供 1997年後興建軍事碼頭之用」,還需要在碼頭兩端預留兩條各75米長而直的進出口航道(終審法院訂立的「凌駕性公眾需要」測試準則檢討中區填海第三期工程63頁),總長達300米。但是政府在向民眾展示的圖樣中都沒有標明解放軍碼頭,沿新天星地盤的圍板上甚至把它畫成透明。這是「軍」的空間。
在這「軍政金」三位一體的規劃裏,皇后、天星、大會堂與愛丁堡廣場建築群就變成稀有的、屬於人民與代表人民的公共空間。除了港督與皇親國戚用過幾次以外,平常都是香港人天天在用。建築群的公共型態提供了一個相對於壓迫性的「軍政金」空間的「解放空間」,使市民可以自由地使用。前者的空間都不是要給錢(消費、「金」),就是要顯示身分(「軍」「政」大樓都要特別批准才能進入)才可以用的。
四民/文地標之願景
蘇守忠等人在天星引發了香港人的反天星小輪加價、爭取民生的民主運動。而當年爭取民主與民權的學運和反英日帝國的保護釣魚台運動,都有到過皇后碼頭示威。所以60至70年代與07世代的天星皇后運動,已經把這空間變成香港本土民主化歷史的一部分了。還有現在保護天星皇后的可愛人們,她/他們已經以視覺與表演藝術的交流,與無限創意的運動方式,在天星皇后活出一個夢寐以求的人文空間了。有美到想哭的「我們的家園,人民的規劃」百家布,有震動人心的詩歌與搖滾音樂,有香港文學代表作《我城》被燒成灰燼的複雜心情。人們把市區重建對民生、文化的衝擊帶到皇后來討論,打開民主參與都市規劃的大門。到來的有外地勞工、釣魚的叔叔、拍照的女孩、舊區居民與天星皇后的年輕守護者。
人們在香港的心臟地帶裏發動起本土文化覺醒的民主運動。裏面的人思考過去,重視現在,懷抱未來,對香港文化保育、城市規劃與生活品質的可持續發展有所承擔,還會以自己的身體、欲望與才華,為人民奪回都市公共空間的使用權。
如果天星的原址復修與皇后碼頭的原址保留成功的話,它們將會成為香港人以民主方法保下來的民主、民生、民權、文化地標,是香港的四「民/文」象徵,是香港人可以引以為傲的本土人民地景。這個四「民/文」主義的概念,是必須用粵語讀出來的。
司徒薇 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助理教授 社區文化關注創會成員
[文/司徒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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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碼頭評級公開聽證會
文章日期:2007年5月6日
【明報專訊】一群長駐的保衛皇后碼頭人士、四百多位聯署者,呼籲「不拆不遷不告別」,這呼喊聲,難道仍算單薄嗎?它背後有暫時仍為沉默一群的心聲。但歷史與公共空間是屬於大眾的,當然絕非也不應只由十來位成員組成的古物諮詢委員會來決定。
周三,古物諮詢委員會舉行公開聽證會,就中區皇后碼頭的歷史建築評級,聽取相關組織和公眾人士的意見。是你也走出來的時候了。
時間:5月9日(星期三)下午2:15至3:45
地點:尖沙咀海防道九龍公園內的香港文物探知館演講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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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星事件以來,大會堂外的空地已舉行過十數場文化藝術活動,包括逾八小時的詩唱會,由本地獨立樂隊和詩人出演,是一片色彩鮮艷的人民自主空間。
文化界日前發起聯署聲明行動,要求原地保留皇后碼頭,不旋踵取得逾四百個來自文化、藝術、學術界的簽名。皇后碼頭停用之後,為了顯示對原地保留此訴求的堅持,和藝術生生不息的活潑氣息,本週日將再有豐富盛大的文化活動舉行。
不拆不遷不告別,皇后碼頭還在等著大家,在天星的廢墟旁邊。
日期:五月六日(星期日)
時間:下午三點開始,至夜方休
地點:皇后碼頭
節目內容:三點半雄仔叔叔講故事,大人細路都感動;其後佛蘭明高舞蹈表演、詩歌朗誦(詩人包括陳滅、葉輝、鄭政恒等)、行為藝術、劇場表演紛紛出場,入夜之後band show全面啟動,本地獨立樂隊 fruit punch、hard candy、superday等放射能量。
如此節目如此陣容,除了皇后,還可以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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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皇后碼頭) 如果在中國
文章日期:2007年5月6日
【明報專訊】如果天星碼頭與皇后碼頭的去留抗爭,民間的保育聲音真的以失敗告終,大家也要以此為記,香港那未完成的民主實驗,那種民間發聲與試圖改變社區發展方向的可能性,還是值得大家珍惜的。城市記憶的醒覺過程中,對自身集體回憶的重視,香港人享受一種國內難以趕及的自由。若換了在國內任何一個大城市,皇后碼頭式的存廢簡直不會是一項issue。因為在發展才是硬道理的指導思想下,政府決定要拆的,一夜之間可以銷聲匿(釘子戶不算,因涉及的是私人住戶跟發展商的利益衝突)。
只有在香港,我們還可聽到大規模反對聲音;只有在香港,我們還可對某些不合情由的政策作理性公開的討論。在最後的拆毀關頭,我們當積極表達對己身城市發展的意見。我們更應記住那些反對保存天星及皇后碼頭又應有力改變事實的人名。讓有朝我們行使公民權時,去用投票報復。
究竟政府與政客是否屬於人民,能否代表人民意願?香港的民主實驗有幾成熟?抑或,那不過是種被背叛了的理想?天星與皇后一役,是一個指示劑。當國內發展至今才發現失去太多,正來不及要補救,開始注重保育及關心興拆的平衡時,香港卻逆潮流而行,那反是教人心寒的。
香港的幸運在於我們可以有表達自由,香港的悲情在於表達過後得不到回應。
在碼頭的保育抗爭中,比對國內的狀,我們可看到一點公民意識的本質不同,而後者又直接影響到城市發展的面貌。像兩個碼頭這種抗爭,基於兩大原因,在國內是難以出現。
壓迫輿論 噤若寒蟬
首先是體制及輿論環境,並不容許有大規模異見聲音甚至戶外聚眾之群眾運動。城市政策發展若放在大前題,根本容不下反對之聲。皇后天星最多也不過幾十年光景,你看三峽的千年古蹟,二千年的城鎮,要拆要沉,反對聲音不是沒有卻最終還是被壓下去。沉睡在上升了的江河水中,不僅是記憶而是實實在在的可能是一整個家族的世世代代所有。
當然,存在的不保證就是合理。現中國平民百姓對清拆政策的噤若寒蟬,是基於歷史給持相反意見者的教訓。政策下,個人是渺小的,持相反意見需要莫大的勇氣。
大家都記得關於北京城牆保育的先驅梁思成那寶貴一課。他當年倡議把北京城牆保留不得要領,結果他自己與中國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詳情參看王軍的《城記》)。到九十年代有一天覺醒時,要修補僅存的舊牆,政府要向北京百姓家家戶戶作民間徵集﹕因為當年拆城牆時,大家都把磚頭搬回家。
如果北京人當年有保育意識抗爭意欲,或者那道環繞全京城的歷史憑證到今天會成為全世界最偉大的城市古建設。今天我們像林徽音草圖中人一樣,在城頭頂部改建的綠化公園上自由漫步。
到今天,表達跟發展相違背的保育意見,仍是敏感的事情,例如仍在爭議的北京胡同清拆問題,不少人出力發聲爭取,但過程中受到無形有形的壓力不計其數。
香港人起碼在意見表達上是自由的。如果兩個碼頭值得保留,並不如某些評論所說,僅是關於年份,關於建築特色,關於工程構造(他們是說從這幾個角度考慮,皇后都不及格),而是關於我們將來要如何說自己的故事-香港的故事,我們更應就此主動表達意見。
碼頭殞存何處
這後一重點則關係到中港公民意識分別的第二部分﹕在國內,新一代都沒有了集體記憶。城市的無根發展變成理所當然,沒有歷史感,輕輕如也。所以說,像碼頭事件不會在國內發生,不僅說抗爭異見聲音被禁止,而是大家根本不會當一個歷史建築的拆毀是一回事。所以,當我慨嘆和平飯店的改建可會把它變得面目全非,上海的新一代已經告訴我那不過是你閣下對於上海的浪漫想像,實際上,上海新一代對和平飯店或任何一個碼頭的拆毀也不會太在意。為了保留一個碼頭而要搞抗爭,對他們來說是匪夷所思。
面對這種觀點,我有時會陷於張愛玲式的茫然(新一代還讀張嗎?韓寒的目空一切與狂放才是現在的態度—又怎會對一個碼頭留戀?)有時我們也要反問自己﹕是否在阻地球轉?然而香港的碼頭抗爭中,答案卻無比清晰﹕香港已再沒有什麼可失去。我們失去了海港,我們行將失去碼頭,以及永遠不會歸返的歷史憑證。
失去碼頭是失去整個海港的其中一部分。拆去及填平是容易的,新的港口設施亦會取代舊有一切,卻不再是同一回事。那將消失的碼頭如同即將同樣消失的歷史一樣,只活於最後一代香港人的記憶(我稱擁有殖民地成長經驗的為最後一代的香港人)。
熨平了海岸 童話化語言
我同時可以想像海港的將來﹕一個拉平了如堤壩一樣的海岸直線,而非港灣(因為那海港已不彎),中環政府綜合用地一直伸延到海邊,下面有隧道。你難以向孩子解釋,你當年是如何到大會堂後信步前來碼頭過海或看海,路途上聽碼頭鐘樓的敲響。難以講述這裏進行過的渡海泳賽、登陸過的港督。你難以用什麼語言去說明天星碼頭原本是這樣那樣,反正對於孩子來說,這個仿古的新碼頭跟迪士尼樂園的仿古建築無異。
由此你也許更清楚的,是你本人,不是你的下一代,究竟是什麼不是什麼。
消失的建築,令我們的身分重現。但正因為建築與歷史消失了,我們跟香港的下一代將永久在歷史感上分離﹕他們沒法想像我們曾經活過的時代。我們可能要用那童話式的語言去敘述我們曾確切活的世代﹕這裏曾經有一個鐘樓,旁邊有個碼頭……
錯誤一步 假象民主
碼頭不僅是個碼頭,它是整個中環與香港故事的重要場景,背負了太多歷史。它是殖民統治的記憶,它是整個中環現代主義時期的見證。它們跟大會堂是不可分離的主體。它在歷史上的重要性不是年份,而是作為香港島北岸僅存的富歷史意義,也是大部分香港人共同經歷的經驗(試想像沿東區走廊一直沿海走,全都是這三十年內的建築。如果要重新規劃海港,怡東前的炮台、皇后碼頭、西環的四合貨倉要成為三個還可保留的標記)。拆毀碼頭是改建中環,置於更大脈絡中則是重整一個港灣的錯誤一步。
面對城市清拆的勢力,國內保育人士可做的不多,頂多透過默默記錄。像三峽,像北京大柵欄或老胡同,讓之無聲消逝。
香港可做什麼?或者,一就是圍堵,動員支持者去停止開發,如日本或台灣式的較激進民間抗爭;一就是讓理應是代表我們的議員去執行,任何不確切反映民意的議員都不是稱職的代表,在下次選舉中我們要記住。這也就是對香港民主政治發展的一次實戰考驗。如果挫敗,我們就得承認,我們自以為比國內先進的民主,也不過是個假象。
文﹕李照興
策劃:李照興
編輯:陳嘉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