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背小人:一九00前後柏林的童年》。
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
瓦爾特‧班雅明著
徐小青譯
像夢一樣的散文
2007-05-09 11:55:22
推薦//劉宗迪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普魯斯特想從人的心理出發創造一個真實的世界,而本雅明更願意用語言去營造一個夢幻世界讓人從中感受語言和思維本身的魔力
德國猶太思想家瓦爾特·本雅明生前難得外界承認,而死後隨著阿倫特、阿多諾等傑出思想家的推崇,其價值才開始逐步獲得尊重。由於其涉及領域的廣度和深度以及行文方式的特異,人們反而難以將他歸到某個特定的社會或人文學科中。但是讀過他作品的人恐怕不容易忘記他的獨特。
2003年2月,本雅明散文集《駝背小人——一九00年前後柏林的童年》出版,看這副題(實際上是原書的正標題,可能出版社為了推廣市場而改的題)就知道作者想寫什麼了。這本書共30篇,以20世紀初期柏林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及當時柏林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狀況為線索的回憶體散文,然而這本書不同於一般的回憶體或者自傳體散文、小說,而是一本獨具魅力,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關關﹕好像明朝才子的隨筆﹖)
看過義大利導演托納托雷回家三部曲《天堂電影院》、《1900傳說》(也譯為《海上鋼琴師》)、《瑪蓮娜》的人一定會同意:托納托雷是個懷舊高手;讀過奧地利作家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的人同樣會覺得茨威格也是個懷舊高手。《駝背小人》也是懷舊的,但是與他們都不同,本雅明的記述方式是跳躍的,隱喻的,有時甚至讓人覺得是雜亂的,但可能根本不可演繹的,他所紀錄的回憶片斷總是在現實與歷史之間來回穿插,頻發意象,仿佛一個個不連貫的夢境,但又確實在某個主題之下。如果說蘇聯作家普裏什文把散文寫得像繪畫,帕烏斯托夫斯基把散文寫得像詩,廢名(馮文炳)把小說寫得像散文,那麼本雅明的《駝背小人》就寫得像夢幻——儘管如此,他也不同於喬伊絲(他要麼故事性很強,要麼讀得人如墮五裏雲霧),甚至與意識流大師普魯斯特也大相徑庭,後者的傑出在於將人的潛意識挖掘到讓人“恐懼”的程度,其無以復加地細膩並非本雅明所追求的創作風格。從某種程度上說,倒有點類似於博爾赫斯,但博爾赫斯並不那麼懷舊,反而顯得有點遠。
普魯斯特想從人的心理出發創造一個真實的世界,而本雅明更願意用語言去營造一個夢幻世界,讓人從中感受語言和思維本身的魔力,讀過這本書的人一定會驚歎:原來語言是可以被這樣使用的。有些文章例如最後一篇《駝背小人》完全是一篇回憶自己兒時想像的文字更顯得像一個夢境,因為駝背小矮人在現實生活中並不存在,可是在本雅明的筆下,他仿佛真的存在,看了這篇文章甚至讓人覺得說不定駝背小矮人確實存在!許多批評家或者對本雅明有興趣的人(阿倫特、桑塔格)都注意到本雅明在語言運用上的獨特魅力,認為他在文字運用上有神秘主義傾向。我不懂德文,但是徐小青先生的譯文卻依然使我感受到本雅明的獨特魅力,這種魅力常常是難以言傳的。雖然,本書各篇都是獨立的文章,但是連在一起,確實能夠讓人感覺到20世紀初的柏林——她的文化、她的器物。
在《電話機》裏,作者不厭其煩地介紹早期電話機的特性,以及它與人的關係,讀者順著他的思路也就回到了那個年代;在《兩個銅管樂隊》裏,作者不僅僅回憶群眾聚會時混亂、骯髒的環境和嘈雜的樂聲,也隱含了對庸盲者的蔑視,但是當他將那些真正高雅的音樂作對比的時候,還是他不變的懷舊情懷。不僅如此,他還給讀者感受柏林在一個世紀之前的神秘,雖然這完全是本雅明給我們帶來的感覺而不是柏林本身固有的。這些散文也不僅僅是一些對人和物的回憶殘篇,其中也隱含著作者對當時社會時尚、甚至有對德國國民性的批判,例如《兩幅神秘的畫面》。 這部書已經成為研究本雅明的人必讀作品,研究者從中尋找本雅明特異的人格特徵,從中發現本雅明純明的內心世界,我想所有看過這本書的人都會明白本雅明後來的自殺幾乎是必然的,因為戰爭和他的心靈處在非此即彼的兩極狀態,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個世界可能還不配擁有像本雅明這樣的心靈——他只為編織美麗、感傷的夢而存在。
在這個電子嘗試著替代紙張,畫面企圖取消掉文字的時代,本雅明的《一九00年前後柏林的童年》為我們的生活留下了一串悠遠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