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女作家梁暐
文章日期:2007年6月7日
【明報專訊】梁暐抵港那天,飛機晚點了,錯過了同日下午黃色暴雨下,千五人紀念六四的遊行。「千五人,還有這麼多嗎?」這位十八年前身歷天安門上那場運動的美籍女作家低呼。關於人數,當香港某政黨主席認為一九八九年的鮮血不足為政府的暴行冠上「屠城」之名,他怎不看看梁暐的Lake With No Name、那以八九春夏之交運動為核心而寫成的自傳,展示怎樣一幅血淚與青春的圖像?
血淚與青春交織的圖像
「政治上,他可以去重新定義何謂『屠城』,可是,當時每一個生命的終結,都是誰人的兒子、是某某的兄妹,即便只是一千,甚至一百,那都是太多了。」目前是倫敦Royal Holloway學院講師的梁暐,那一年,是北京大學的心理學系的學生,是民運領袖柴玲的前同房。
「當時沒有人不想上廣場的,你很難找到一個不想去的人。」廣場上,她為過柴玲宣布西城外坦克車之撤退而歡呼,以為政府所做不過是紙老虎。
那是時代的進取氣息。理想的光輝彷彿猛烈的強光,將一切照得過於耀眼,而美好。六四前兩天,梁暐見過廣場上,一年輕人,女的穿著大紅旗袍,男的披略寬的灰西裝,在蓋上了布被潑黑了的毛澤東相前拍照結婚。事實上,她自己,也在六四兩天前,跟系裏年輕教授安民(化名),結婚了。
那種時代的情緒影響是不自覺的,對反貪腐、民主的嚮往追求,從運動延伸開去,參與者對人生種種,感覺到充沛的希望。
如今,她回頭想想,那不免像是過分的樂觀。
其實,安民在此之前曾經對她提出過擔憂,「你認為,為什麼中國從來沒有學生運動成功過,即便是五四運動?在中國,學生總是太精英了,千人之中只有一個。」她雖相信,但是,「你看,你真的能調動群眾、像是能喚起整個中國的時候,你不會想那麼多。當我們身在其中,我們都以為我們能夠移山劈石,誰會想我們將會被鎮壓下去。」
六月二日晚,軍隊或用軍車、或以列隊跑步,向廣場進發之際,得到消息的梁暐與安民,得以及時逃脫了。
六月四日清晨,在新聞中得知同學陣亡的消息,梁暐跑回廣場上,向一輛仍在廣場上的軍車,扔了瓶子,並目睹了憤怒的北京市民,最後的一擊。六月六日,她搬離了北大,那據說將會成為下一個算學生帳的據點。
六四前促成的婚姻,六四後完結了
八月二日,梁暐匆匆領獎學金赴美留學,如同目擊、身歷了其事的人,逃離那高壓的社會。再之後,梁暐與安民離婚了。
那青春的人生階段,彷彿從此過去了。但那段記憶,並不只凝固、凍結在她的腦海中,她寫出的這本不可能在內地出版發行的自傳,以文字不斷回想、反省那青春的生命狀態,當中的愛、熱情、堅持與執迷,以及朋友、伙伴間所發生的一切。「當時的學生運動,是否有其他的出路呢?這是我們永遠要去想的。即使我們有最好的理由,可是當運動失去控制,又應有怎樣的策略?」
「是那段生命的歷程,定義了我是怎樣的人。」
首小說仍不離大時代
梁暐總似是與中國的大時代不可分割似的,青春時仍是學生的她投身火紅的民運,那些日子記載在自傳之中;而她構想的第一本小說The Eye of Jade,則是另一個波瀾壯闊的年月,文化大革命:這部偵探小說中,一個地下私家偵探社的女主持梅,追查文革期間一件被人從博物館中盜走的漢朝玉印,牽出許多過去的秘密,甚至自家家庭的歷史。案件迫梅回溯舊事,揭露人們在文化大革命中的痛苦選擇:害人或被害,愛人或愛己。
故事的當代場景是北京,過去的布景則是勞改場——事實上,在文革開始第一年出生的梁暐,童年正正在雲南的勞改場上度過。書中的痛苦情緒,如同她在天安門事件中所經歷的,別是真切。
[文/鄭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