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4/2008

奧巴馬的聆聽

為了他,我到美國去
文章日期:2008年9月24日
【明報專訊】有人問我為什麼辭掉英國的工作到美國來,我毫不猶豫地說﹕一個主要原因是為了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奧巴馬。我曾看政客演說,總覺得他們所表達的意見是出於理想主義,大部分都是空談。像大學辯論會每星期都以時事作辯題,然後辯論雙方各自提出一套黑白分明的解決方法,分出勝負後便又忙於下星期的題目,純粹把分析社會問題當作磨練腦筋和口才的習作,對那些涉及的人和事並沒多少深入了解。我也曾是天真的一員。說到受一個人感染而作出具體行動的,這還是頭一次。

我和大多數人一樣,最初認為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將會是希拉里‧克林頓。這不單是因為她有知名度,還因為她的女兒巧絲曾在牛津念碩士班,在一些學院場合遇見她和當時的男朋友Ian Klaus,從談話中知道克林頓夫婦對美國政府和人民做事的確不遺餘力。巧絲畢業於2003年夏天,巧是羅德獎學金的100周年慶祝會。曾是羅德獎學金學生的比爾‧克林頓回到牛津,希拉里趁機會同來舉行自傳簽名會。我親身感受到克林頓一家的吸引力——就如甘迺迪家族,包含了智慧、權力和醜聞,引人好奇。2007年冬天,我到紐約和波士頓度聖誕節,每天新聞充斥美國總統競選的報道。當時希拉里仍領先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但我開始對奧巴馬的背景和政綱感興趣,於是囫圇吞棗地看有關他的文章,聽他過去的演說。有一次他向一班高中生說,無論身在任何職業或崗位,每個人都能為社會盡力,但最有效的改變在於政府。這讓我萌生參與政策組織的念頭,唯獨自己在這方面全無經驗;便跟隨奧巴馬的腳蹤,來波士頓寓學習於工作,也沾一點哈佛大學的光。

時候到了

為什麼全世界掀起了「奧巴馬熱潮」,這方面的分析在無數新聞媒體中已經有詳盡報道和評論。我遇到的人都有各自支持奧巴馬的個人原因,而我過去隔岸看美國政治產生的一些誤解,從今次之行有另一些澄清,也能膚淺地寫一下。比如說,早在4年前,有很多英國(和歐洲)人已經反對加派軍隊進駐中東,說跟隨美國軍事策略是不智的做法。再者,英國政治人物多數能言善辯,而布殊身為美國元首,竟因說話笨拙而不斷成為揶揄對象。對於布殊以50.7%得票取得連任,英國人只能解釋說美國中部有很多舊派基督教徒投票給保守派。今天回看,上屆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約翰‧克里的形象太弱,例如被共和黨質疑他在越戰的功績時也竟不回應,就算是民主黨支持者也不願投他一票。加上當時美國人仍未一致認為中東戰爭是個魯莽的決定,經濟環境更不像現在般一落千丈。時機到了,奧巴馬所代表的要求改變和希望,便成了明顯的轉捩點。

喚醒了一代的青年

奧巴馬在The Audacity of Hope一書中寫到自己的信仰、家庭等個人經歷,比起約翰‧克里的自傳有趣多了。奧巴馬談到自己競選芝加哥國會議員時,用了最原始的方法爭取選票——到每家每戶聽人們的故事。他們的話題離不開失業,缺少醫療保險,孩子交不起學費上大學……這種逐戶拜訪的方法同樣用在今次助選中,像勞工節的周末假期,竟有一位20來歲的男孩在傍晚6時多來敲我家門,請我投票和捐款。我所加入的波士頓Back Bay助選團認為民主黨在麻省有足夠把握勝出,但隔鄰的新罕布什爾州仍是「搖擺州」(Swing state),每月要辦兩次大型的拉票活動到大小城市去——如曼徹斯特和愛塞特——到訪當地家庭。我們每星期的聚會不斷有新成員加入,全部是義工,大部分更有捐款。奧巴馬團結起這一代年輕人去關心和參與政治活動,喚醒了我們常見「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漠視態度。相反,希拉里的競選形象以她為中心,可見一位領袖要得到支持,必須以大眾作為出發點。聆聽人民的需要,這比自我宣傳更有效。
為同一目的,共同合作

年輕人的選票固然重要,但選舉的基層由中年人組成。甘迺迪政府學院的一位公共政策講師Tim McCarthy說,由35至50歲的人對47歲的奧巴馬有認同感,也許同是為了改變社會地位而努力念書,像奧巴馬般最終考進長春藤大學。另外有一些人為謀生勞碌,像奧巴馬和他妻子米歇爾,當上律師後仍負起一大筆大學貸款要還。或許是佩服奧巴馬在理想和現實生活之中,都選擇為芝加哥最貧苦的市民效力。這一輩的成功人士,有不同背景的知識分子、名人、商人、慈善家等,過去忙於建立家庭和事業,這次在助選中合作,有策略地募集經費,安排重點助選活動,廣泛地使用電子媒體來傳播消息。紐約時報撰稿人Matt Bai寫了一本書The Argument——Inside the Battle to Remake Democratic Politics,記錄克里的助選運動中,包括了多位億萬富翁如索羅斯、矽谷的富豪和專業人士、電視製片人等。而奧巴馬的選舉則是一個團體合作的最好例子。

踏實和漸進的政綱

奧巴馬在芝加哥大學法學院當了12年講師,他的說話和外表都具有吸引力——從訪歐時在柏林受到超過20萬人歡迎,以至估計有4千萬電視觀眾看他在民主黨全國大會致詞可見一斑。民眾的力量一旦失去實際含意,便變成盲目追從。許多人同樣批評奧巴馬只懂用希望和改變二字為口號,而沒有行動。認真研究一下他的政綱,卻發現他針對改善經濟、加強醫療保健、轉用另類能源、和外交政策的計劃都切實可行,因為他並不混淆政策和個人抉擇。他曾說,人們雖然對墮胎有不同道德觀,但不能否認減少非自願懷孕的個案才是治本的做法;美國人持槍有不同用途,但都一致贊成槍械不應落到歹徒手中;有人可能反對同性戀婚姻,但應支持伴侶在患病時能取得同等的探訪權利。政府的功用是提供一個架構,讓我們遇上控制不了的事情,如天災、疾病、歧視時得到保障。正因為每人的生活處境都非黑白分明,政策便不能以領袖或其政黨的道德觀或宗教作藍本。Richard Parker教授在甘迺迪中心教了10年「宗教、政治和公共政策」,也同意這個看法。

美國總統競選已到了白熱化階段。我看,美國人就算選出了一位近乎完美的總統,也不能像變戲法般立刻解決所有問題,領袖更會有錯失的時候。但奧巴馬和美國現在的民眾精神改變了我,改變了上百萬、上千萬的小市民,也許這才真的是魔法。

毛羨寧--香港出生及成長,九七年中學畢業後移居英國,先於倫敦聖三一音樂學院修讀聲樂及鋼琴演奏文憑,後入讀倫敦大學帝國學院,取得生物化學學士,復到劍橋大學從事教學及研究工作。

[文/毛羨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