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6/2008

劉克襄:黑臉琵鷺的啟示


K,
每日在鳥鳴、馬嘶里醒來,小女子知道自己真的住在仙地了。
窗外隔著籬笆和小路,是一片柳樹,不成林,但是也算一片綠,枝頭常常忽地有鳥兒鉆出,也會有長尾的鳥兒翩然而降,牠們有時到土路邊的野花間覓食,邊上就是馬兒、狗子,大家都很相安無事的樣子。可能,很多個世紀,牠們就是這樣做伴兒了。
不知為何,今天午間,我最喜歡的白花馬,一聲聲嘶鳴,還奮蹄飛奔,很有心事的樣子。一條很少見的,精瘦的如獵犬的狗子,一路狂飆過來,和激動的馬兒擦身而過。
倒是我的“胡爛纏”,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抬眼看看,又趴趴曬太陽去了。
一只翹尾巴鳥,眉眼很清秀如畫,在紅土地上跳來跳去。

看劉克襄寫道:很可能,部分黑臉琵鷺為了避開海岸開發,紛紛飛到保護區棲息。保護區的黑臉琵鷺數目會擴增,很可能是其他棲息地點萎縮的相對關係。情形若果真如此,這種過度集中的狀態反而是危機。一個莫名的病菌感染,很可能導致全族的滅絕。

小女子很驚心,好像能夠做的,也就是在人類對撫仙湖“下手”前,趕緊為她留影、畫像了。
從灣仔,到撫仙湖,莫非,為漸行漸遠的美好畫像,是小女子的“命”麼?

這里的朋友說:環保方案沒有落實,不會下手。能信么?

黑臉琵鷺的啟示
文章日期:2008年10月16日
【明報專訊】暑夏時,一位美國鳥友遠到台灣的台南旅行,我去當嚮導。
問他想去哪裏?結果,他拜託我,是否能前往台南北方的曾文溪口,觀看黑臉琵鷺。黑臉琵鷺如今是中國內地僅次於朱,第二種最瀕危的水鳥,曾文溪口則是牠們越冬最大的集聚地。香港后海灣次之。
我聽了,當下面有難色。他不免有些困惑,急忙解釋,「是否太遠?如果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去。」
我趕緊回答,「不是啦,只是這時去,恐怕一隻也沒有。」
結果,他的想法卻讓我大出意外,「我知道,但我只要去那兒看看環境就好?」
沒想到黑臉琵鷺竟然如此聲名遐邇,讓一個美國的賞鳥人慕名而來。他這麼一說,我就沒理由拒絕了。
隔天跟當地友人商借一車,遂載其前往。抵達曾文溪口後,果然,一隻黑臉琵鷺也未見。其實,不要說牠們,連半個人影也未撞見。我們倆站在空曠的河口,傻瓜似地對看。但他相當興奮,發現觀賞亭裏,一張春天時殘存的海報後,高興地和它並肩,請我特別拍照留念。
回來的路上,我不經意跟他提及,「香港也有黑臉琵鷺,有機會你可以去看看,距離比較近,自己搭公車就能前往。而且,夏天時,或許還看得到,未飛回北方的亞成鳥。」
「香港也有嗎?」他吃驚的說,很顯然,除了台南,他實搞不清楚黑臉琵鷺的分佈狀況,「為什麼台灣看不到,香港就有機會?」
「我只是猜想,香港範圍較小,或許容易尋找,但曾文溪口可能過於廣泛,不容易遇見。」我突然想起,十幾年前在米埔 沼澤,夏天邂逅了黑臉琵鷺亞成鳥的美好經驗。但我實不知道,假如這位友人夏天真的跑去米埔,或到香港濕地公園時,是否真的有機會看到黑臉琵鷺。
歲末了,這種《香港及華南鳥類》指南的封面之鳥,繼續如以往按時到來。如果按以往逐年遞增的數量,相信今年的族群,不論在曾文溪口或后海灣,相信都會比以往增加。而其總和,說不定還會突破二千隻的數量,從「極度瀕危」的階段拉回,僅列入「瀕危」的等級。

牠們真的變多了嗎?
其實,去年冬天時,黑臉琵鷺的分佈已經略有改變了。在福建興化灣越冬休歇的黑臉琵鷺數量,緊跟在台灣和香港之後,竟然超過三百多隻,佔全球數量的百分之十六,成為內地最大的黑臉琵鷺越冬地。
這個數據突顯了幾個息息相關的有趣改變,首先黑臉琵鷺真的變多了嗎?其次是,為何一些濕地的黑臉琵鷺迅速增加?還有,未來如何從這種增加的狀態,重新看待黑臉琵鷺?
記得九十年代初時,我撰寫黑臉琵鷺報道,台灣和香港,再加上其他地區,零零總總,數量不及四百隻。此後,黑臉琵鷺因相當稀少,分佈局限於東亞海岸濕地,因而聲名大噪。
迄知,十多年後的今天,數量已達一千六百餘隻。有人或以為,這是多年來努力搶救的結果,而各地多項保育措施也分別取得顯著成效。但我以為,知名度提高,各地觀鳥紀錄特別注意牠們的動靜,恐怕亦是重要的因素。
不少鳥類專家也認為,各地普查數字的增加,並不能代表黑臉琵鷺實際總群數量的增長。很可能,部分黑臉琵鷺為了避開海岸開發,紛紛飛到保護區棲息。保護區的黑臉琵鷺數目會擴增,很可能是其他棲息地點萎縮的相對關係。情形若果真如此,這種過度集中的狀態反而是危機。一個莫名的病菌感染,很可能導致全族的滅絕。
更大的問題,當在其棲息的海岸環境。我們何妨試想看看,黑臉琵鷺喜歡群體集聚,又偏好活動於海岸開闊的潮間帶濕地,以及一些人為廢棄的漁塭、鹽田等,這些卻是近代都會開發和工業發展極欲併吞的自然環境。
隨手舉例如,黑臉琵鷺在繁殖區的南北韓島嶼,正遭到交通建設開發的壓力 。在台灣的曾文溪口,西北沿海依舊受到工業化的嚴重威脅。香港則有開發商企圖蠶食后海灣,這塊僅存的海岸濕地。越南儘管設立了越冬保護區,但也不斷受到泥灘地改為水產養殖場的威脅。所有其棲息的區域,都面臨了人類要跟鳥爭地的窘境。放眼黑臉琵鷺的棲息安危,不僅充滿其種族生態危機的急迫性,也帶出了國際共同關注的海岸濕地議題。
其實,當我在台灣的曾文溪口,跟一位美國人介紹香港米埔的黑臉琵鷺時,心裏不自覺反射的,恐怕就是這種跨國界海岸保育的自然生態意識。
上個世紀末,東亞各地對這種稀有鳥類的認知,基本上是區域性的,縱使知道牠的繁殖、遷徙和渡冬路線,大部分處理的,還是偏重地方生態的視野,但隨愈來愈多黑臉琵鷺的生態習性被調查出,我們大致可以劃出一個黑臉琵鷺的棲息國度,那是一個主要涵蓋朝鮮、中國東南沿海、台灣和香港,以迄越南北部海岸,皆有棲息空間的大型水鳥。
東亞鳥類裏,牠是最具有代表性的跨國性鳥種。從牠們的棲息和遷徙等習性,無疑的,一個從黑臉琵鷺發展出的,東亞海岸濕地保育的議題,值得嚴肅的展開。
很期望,透過各地相關保育鳥類團體的努力,黑臉琵鷺不至於遭受朱鷺、短尾信天翁早年近乎滅絕的噩運。同時還期待,經由保育牠們的微小成功,大家能展開更開闊的國際性視野。
未來的保育黑臉琵鷺,無疑需要一個跨國的合作關係,這也是一個有趣的測試,黑臉琵鷺丟給人類的智慧考驗。牠們安全了,或許也不止意味海岸的整合成功。當然,這個饒富意義的夢想或許太過遙遠。
反過來,還是專注於黑臉琵鷺的生存問題吧,假若牠們的濕地遭到破壞,其他水鳥的棲息亦相當堪虞。這是整個東亞海岸的問題,不止是香港和台灣而已。[文、圖/劉克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