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心靈的行進
由諾獎得主克萊喬的《偶遇》談起
文章日期:2008年10月13日
【明報專訊】編按:新一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喬,台灣皇冠出版社曾分別在2000及2006年譯刊《金魚》及《偶遇》,今本版特摘錄《偶遇》之導言文章,以饗讀者。
對小女孩娜希瑪而言,為追求個人自由拋家棄女的醫生父親凱加斯似乎只活在記憶中。她與母親相依為命。表面上看來,母女倆似乎都已拋開過去的一切,開始了全心而平靜的生活:她與母親看來都一樣堅強沉默。直到這一天,一艘豪華遊艇『艾紮』停泊在港口邊。(艾紮 azzar:阿拉伯語中『秘密』之意。與本篇小說〈偶遇〉的法文Hasard諧音。)
不喧嘩、不華麗之沉默閱讀
娜迪亞拉娜希瑪往下直走到海防巡道盡頭,望海洋。她緊緊地抓娜希瑪的手,緊得弄痛了她……那隻變得陌生的手,是那麼用力地緊抓她,帶激情、帶恨。
娜希瑪決心離開。她內心強烈渴望追尋父親的腳步,她希望艾紮帶她到大西洋的另一邊,或許到了巴拿馬,她可以找到父親,找到生命的源頭。於是她喬扮成小男孩,偷偷登上了艾紮。艾紮的主人默格曾經是意氣風發的電影製片,卻在拋開過去的名聲、錢財、親情、愛情,航向自由的大海之後,變成一個孤僻冷漠寡言的老人。
這趟旅程大部分是在沉默中行進,茫茫遼闊的大海中,好似只有烈日、浪花、海風、暴雨在他們之間無聲地訴說什麼。默格沒有想到,不知不覺間,他和小女孩之間竟有了一種特別的情愫。他們的境竟是相似的。有時候,娜希瑪感覺他就像已經遠走的父親;有時,老人覺得她就像被自己拋下的女兒莎麗塔。
本書作者克萊喬是位說故事的能手,讀者經常可以在他的小說中,嗅到孤獨、沉默、漂流的氣息,看到人類對探求生命源頭和追求心靈自由的強烈欲望及堅毅力量。如同我們在〈偶遇〉中所看到的,無聲而堅毅的力量,帶給讀者的感動也是在閱讀之中不動聲色地慢慢累積,不喧嘩、不華麗;但有一種直入人心的力道。
第二篇作品〈安格利‧馬拉〉創作的時間是在〈偶遇〉的十五年前。故事源於巴拿馬的印第安古老傳說。印第安青年巴維托從小被一位黑人牧師收養,在城市裏成長,對印第安雙親及自己出生之地幾乎全無印象。如同〈偶遇〉中的娜希瑪,巴維托決定回到出生地尋找生命的源頭:自己隸屬的印第安部落及親人。那年他已是個精瘦強悍、臉龐俊秀的十八歲青年。
他找到叔叔,學習適應原始蠻荒的森林、耕種狩獵的技巧及母語,也漸漸化解初到時族人對他的冷淡及排擠。同時,他遇見了妮娜;一見鍾情的愛戀,兩人屬於不同社會階層的阻礙,同樣強烈。不同於巴維托渴望回到出生的森林,妮娜痛恨這裏社會階級間的仇恨,也活在毒品走私販子的暴力威脅中,她想遠走他鄉,遠離這一切。被愛情征服的巴維托答應妮娜攜手私奔。沒料到他們還沒能實現計畫前,妮娜所恐懼的噩夢卻發生了:她和家人遭到走私販子屠殺。妮娜縱身躍入河中逃離,沒有人能在水底追得上她。
愛人妮娜宛如隨河流消失了,巴維托為了報仇殺光了走私販子,隨即遁入森林深處杳無人的峽谷,過野人般的原始生活。深山盡頭住個見人就殺的野人,漸漸成為駭人的傳聞。故事終究以悲劇收場……離群索居多時,已經不諳人類語言的巴維托僅僅能發出卡在喉間的兩個記憶中的音節:妮——娜——,這是他命喪圍捕警察槍下前的最後呼喚。對文明、自然的永恆探索
讀者或許好奇為何兩篇故事的創作年代相隔遙遠,卻收錄在同一本書中。克萊喬曾說:「對我而言兩個故事似乎都訴說同樣的主題:亦即學習、對大自然的愛、以及痛苦。」
一九四○年克萊喬生於法國尼斯。成長在多文化的家庭以及豐富的旅行經驗,無疑地表現在他的作品中。他的祖先在十八世紀自法國布列塔尼移居模里西斯島,成為英國公民。母親則是法國人。他由祖母和母親撫養長大,她們培養了克萊喬對閱讀及寫作的喜好。由於父親在英屬喀麥隆和奈及利亞行醫長達二十二年,因此克萊喬在一九四八年到非洲和父親團聚。他的第一次寫作經驗便是在尼斯到非洲的船上,因為無聊而寫了一篇故事。他的旅行足更遍及泰國、美國、柬埔寨、摩洛哥、巴拿馬、墨西哥等國家,並對美洲的印第安文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一九六三年,年僅二十三歲的克萊喬發表了第一篇小說《訴訟筆錄》(Procs-verbal),獲得賀那多文學獎(Prix Renaudot);一九八○年獲法蘭西學院保羅莫杭大獎;一九九八年獲頒摩納哥皮耶王子文學獎。從一九六三年以來,他已發表三十多部作品,創作形態廣及小說、詩歌、散文、文學評論、旅行筆記等。他所翻譯的兩部印第安傳說,是最早翻譯成西方語文的印第安故事。
克萊喬的小說常以漂泊不定的邊緣人物為主角,他所關心的主題諸如愛、孤獨、自我的探求、生命源頭的探尋、少數弱勢民族(尤其是北美印第安民族)、人類與大自然的關係、過度膨脹的城市對自然文化的破壞……等等。一九八○年在《三聖城》(Trois Villes Saintes)中他曾寫道:「與土地、樹木相似的人們,有土地膚色的男人、玉米膚色的女人,只靠麵包和水維生的人,是永遠不會被征服的。」克萊喬對於印第安人的文化非常敬佩,因為他認為印第安人是最接近大自然的民族,也是最懂得向大自然學習的人們。
克萊喬作品中冒險故事的情節,不單單是精彩的冒險故事,而是訴說『追尋與探索』的成長過程。古希臘以來的哲學傳統,經常重在人類來自何處的探求,並以宗教為出路。直至二十世紀初存在主義在歐洲興起,探討存在的本質,並發展出現代精神心理分析,但卻也被譏為虛無主義。「活、了解生命,是最輕盈微妙且耐人尋味的學習。與學識毫無關係。」(《地球上的陌生人》L’inconnu sur la Terre,1978)克萊喬作品中的這句話,或許可為總是恐慌於來不及吸收知識、提升競爭力的二十一世紀現代人指點迷津。(標題為編者所取)
[文/張慧卿 中原大學應用外語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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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中國人已經追捧克萊喬
文章日期:2008年10月13日
【明報專訊】每年諾貝爾文學獎得獎者,總有評論者認為認受性不足,不過今年得主克萊喬,卻是法國文學界殿堂級人物,「諾獎若要在法國選一個作家,很容易選到他。」在巴黎取得博士學位,目前擔任中文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的鄺可怡說。
「他已不是近年新興作家,」克萊喬有如華文世界的白先勇,至今已有評論他作品的法文專著30多部,普及至10年前鄺可怡赴法國索邦大學,攻讀學位前修習的法文課,便要閱讀他的作品《蒙多及其他短篇小說集》(Mondo et autres histories),法國朋友又會以他的中篇小說結集《四十日》(La Quanrantaine),送她作25歲生日禮物。「他的文字美而簡潔,是適合外國人初習法語閱讀的。」
克萊喬得獎鄺可怡不出奇,倒是他得獎後的表現大改她的印象。「那時老師常說他很害羞,而在巴黎的讀書電視節目亦甚少出現。有次老師在康城影展碰到他,戴墨鏡,老師上前問他可是克萊喬,他左右四顧,低聲說一聲『不是!』便走開!」可得獎後,克萊喬在記者會上侃侃而談,令鄺可怡不敢強調過去的印象了。
法國本土上克萊喬地位堅穩,正在法國留學的香港年輕作家唐睿亦常讀他的作品,心有喜愛。至於華文圈子,台灣只要是法文系老師,不會不認識他。
06年翻譯成中文的新作《烏拉尼亞》,克萊喬還獲得大陸「2006年度最佳外國作家獎」,今年初他親自到北京領獎時,身穿西裝腳踏涼鞋,一位出版社編輯憶述說「他長得很清瘦,很帥,很酷!」
內地博客「馬弓手」是他的粉絲,收藏了一本1994年第三期《世界文學》雜誌,這期的法國文學專輯,介紹了法國文壇三四位作家,「馬弓手」還把其中克萊喬的作品影印了好幾份,裝訂成小冊子送給好友。
[文/鄭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