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2007

父親。日語。


這是0五年﹐回寧為父親作壽。讀書人家﹐團聚就是禮了。

肥仔幼時﹐特喜歡這套海軍服。說是﹐走著走著﹐就成外公當年那樣英俊的軍官了。
K,
聞聽人談起日語的動聽﹐小女子嗖地被時光機牽回了三十多年前。
那時﹐從北京海軍總政治部“下放”到南京的父親﹐帶著小女子和眼睛大而憂郁的弟弟﹐與俠義的老保姆﹐生活在金陵城南一個叫做晨光巷的“貧民窟”。母親﹐并沒有和我們一同南下﹐她隨著中央音樂學院的師生﹐被發配河北清風店﹐成為三十八軍文藝連中的一員。遠離了丈夫﹑兒女的她﹐任務竟然是養豬。
父親﹐那時正是四十五﹑六歲的中年。如今想來﹐太太不在身邊﹐繁重的體力勞動之余﹐可以安慰他的﹐除了從京城帶出來的那一箱箱﹐標明了“供批判用”的書﹐大約就是中年得來的一雙寶貝──小女子姐弟了。
父親﹐年輕時逃難到西南﹐曾經讀完了一個小圖書館﹐小女子迄今不知親人的學問﹐到底有多深。 只知道﹐曹禺是他口中的“萬先生”﹐謝晉﹑黃祖謨導演是他的同班同學﹐早年中國海軍的電影都是他參與編劇的。
他大約﹐就是傳說中有“學養”的人﹐面對命運從來不慍不火。即使在最艱難困苦的日子﹐父親對待我們一雙兒女都是平和的。

對于兒女的教養﹐小女子如今想來常常落淚﹕在燒了一個星期六天的陶瓷窯後﹐每到周末父親竟然從不睡懶覺﹐一定帶著我們行走在六朝古都的某個角落。小女子關于金陵的歷史﹑詩詞歌賦的開萌﹐都是在“現場教學”中進行的。
老父親﹐實在是用心良苦。所以﹐小女子天性中樂觀﹑浪漫﹑衡平的秉性﹐是在老父親精心呵護下最初萌芽的。想來﹐亂世中的父親﹐即如電影《美麗人生Life is beauty》里羅貝多貝尼尼主演的父親一般﹐用愛心為子女筑起一道保護牆。

這道牆中﹐就有日語。
大約是在七六年前後﹐文革剛剛結束﹐電台里開始教授英語和日語。不知何因﹐父親為我和弟弟選擇學習日語。
從新華書店買了三套書﹐父親帶著兩個仔女﹐每日清晨六點﹑晚上九點﹐跟著廣播聽課兩小時﹐一上課一複習﹐每周父親還為我們考試﹐背書和默詞。如今想來﹐小女子的一股傻勁兒﹐是那時長出的苗兒吧。
記得﹐家里那台坐式紅燈牌收音機﹐還是從北京帶來金陵的﹐是當時家里最貴重的物品之一﹐也是整個晨光巷的唯一。
每日清晨﹐被父親叫醒﹐還是睡眼朦朧的小女子和弟弟﹐就跟著話匣子“念經”﹕平假名﹑片假名﹐林林總總的音﹐就覺得每一單詞的尾音﹐念起來都很柔和。等到之後在南京大學讀語言學課程﹐才恍然悟出﹐那是因為日語每個詞的結尾﹐都是元音的原因。所以﹐聽來才“老嗲咯”(上海話)。
記得﹐學日語﹐讓小女子第一次知道鑒真東渡﹐知道茶有“茶道”﹐花有“花道”﹐知道了名古屋和東京﹐知道了最美不過櫻花……還有﹐還有﹐熱水瓶竟然叫魔法瓶。呵呵。
也就是這點童子功(如今很慚愧﹐都還給了父親) ﹐讓小女子在南京大學期間﹐有機會和日本同學草尾美穗相處兩年﹐結下一段跨國姐妹情。(另文)
又是這點童子功﹐讓當年剛上島的小女子﹐有機會平生第一次與父親合作編撰了《海口保稅區》中﹑英﹑日三語的介紹冊﹐那可是在建省剛五年的一九九三年。
寫到此﹐很想將丟久的日語再拾起來了。

父親已經八十三歲﹐十三年前腦溢血偏癱﹐臥床三年後又起來艱難行走。如今﹐他每日用十分鐘時間﹐從臥室走過五米﹐到客廳的寶座上﹐然後安坐書城之中。
一天時日﹕讀書看報﹐左筆為文﹐透過電視看天下事。壽眉亮頂﹐皮膚白皙﹐思維清晰﹐口齒模糊﹐狀如神仙。

不說女兒是否一定有戀父情節﹐反正Mayboy說我是偏心父親的。小女子﹐就是喜歡父親那股書卷氣。
其實﹐當年喜歡Mayboy﹐也就是因為他那點書卷氣﹐讓我覺得既然是讀書人﹐未來心態能衡平如父親﹔也正因為如此﹐小女子的交往圈子﹐從來都在讀書人里兜轉﹐而且無才者從來只當看不見。(不許笑我傲﹐骨子里如此﹐與他人無關。)

清明﹐小女子是這樣過的。
兄弟姐妹﹐昨夜聚會﹐煮酒想家。
爹娘故事﹐家底故事。
浪子﹐想家﹐相聚﹐取暖﹐別無﹐他途。

父母在﹐不遠游。
女子﹐注定﹐已是﹐一個﹐不孝女。
惟有向神靈祈求﹐老父親長命百歲。
父母在﹗家就在﹗﹗
喝酒﹗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