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2008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K,
今天,在挪威奧斯陸遇到臺北來的導游李小姐,一個嫁給北歐作家十五年的臺灣人,很文藝腔的。我們談得好投悌,像久旱遇甘霖。
其實,是李給了我更多。她帶著我們去看GUSTAV VIGLAND,花了二十三年設計雕塑完成的VIGLAND PARK.
指點我去撫摸花崗巖人體上,細致的血管與肌腱,短短一個小時,把GUSTAV用青銅和巖石訴說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糾纏而難舍,無奈又拼搏的人生哲學,砸進了小女子的生命里。
難忘園子里一萬四千株風干的玫瑰,中心廣場上人與人相踏,層層疊疊向上爬的花崗巖“陽元石”,還有那一圈從出生,到死亡,期間經歷成長、孤獨、愛情、無助、相依、難忘的一組組人與人、人與自我糾纏的雕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兜兜轉轉其實是亙古不變的啊。
最愛一組少年夫妻的張揚、一組老年伴兒的相依,從激發起“生的勇氣”,到積蓄著“死的力量”。
和同行的友一起舉著相機,掃了整個園子:誰都怕啊,人生。
石人,怎能那么“活”呢?它們在北極圈外落日的冷暉里,坦陳在八十公頃的國家公園里,想說什么呢?

晚上,最后的晚餐,姐姐燕兒說:關兒,別再糾纏自己了,都在哪兒了,誰都那樣。
W說:關兒,一代人做好一代人的事就行了。
我說:一代人想做好一代人的事,卻不能完全如愿,就對了。

今天,要東南飛,回巢了。

我想,以后,我會不同了。


艱難唯一死
文章日期:2008年3月15日
【明報專訊】電影《玩謝身前事》的兩個老頭自知死期不遠,列出一張清單,努力於死前完成未了心願。
或有不少人有過近似念頭,若知將於某年某月死去,死前一定要做些什麼什麼;但求死可閉目,但求死而無憾,但求可以帶滿足的微笑離開人間。這是對於生命的浪漫要求,有如晚上坐在酒吧,揚手叫侍應來個last call,飲完這杯酒,酒館雖未打烊,我卻有事,先走一步。
然而話說容易,到得迫近死期,我懷疑有多少人能把計劃付諸實行,只因「千古艱難唯一死」,站在死線面前,一切皆屬虛無,死亡是唯一令人憂慮困惑的終極神秘,跟它相比,所有經驗都顯得如斯輕浮如斯失重,做不做,其實沒有太大分別。
站在死線面前,一般人——不管老者少者——最強烈的念頭或都可以被濃縮呈現為一個大大的提問:我,怎樣才可以活下去?
千萬別低估人類的求生意志。當死亡遙不可及,死亡在想像中是輕易至唾手可得的;但當死亡迫到眼前,我們原來可以伸出如此力量充沛的手把死神拒諸門外。拒得到拒不到是一回事,然而我們總有拒絕的意志,我們要生,不要死。
最近閱讀David Rieff新書述憶其母之病之逝,始知Susan Sontag原來亦是極度痛恨死亡。中年的她曾經兩度抗癌成功,後來活到七十,再度患癌,若用中國民間智慧去看,已經算是「賺」了,應可含笑而去了,但她偏不,她不願接受死亡事實,閉目拒絕看清楚死神的真面目;Rieff引述一位法國哲學家所說,「為什麼我如此憎厭生命,卻又竟如此害怕死亡?」,暗示其母,心意相同。Sontag
曾被譽為「最具智慧的美國女人」,或許在她的閱讀書單了,終究欠缺了一本《莊子》。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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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盡之語
文章日期:2008年3月16日
【明報專訊】Susan Sontag兒子David Rieff亦是作家,寫過幾本硬橋硬馬的書討論國際政治,這本Swimming in a Sea of Death是唯一的記事散文,憶述母親之逝,筆觸像一片沾濕了的玫瑰花瓣,前所未有地,溫柔。
如回憶當天在診所內聆聽醫生解釋這是個不治之症,他說,聽,聽,「有一種極強烈的錯覺,覺得自己聽見雞蛋殼的破裂聲音;但我不敢把視線放在母親身上,也不敢看醫生,我只願瞄覽醫生書架上的書本、桌上的家庭照片、牆上掛的五十歲的賀壽辭,任何物件,除了我的母親」。
沉默了好久,他的母親終於開口說話,對醫生道﹕「那麼,你的意思是,事實上,再沒有什麼可以去做。」
停頓半晌,他的母親補充道﹕「再沒有什麼,我,可以去做。」
Rieff說,如今憶起母親的絕望神態,他仍感到顫抖。
醫生沒有回答Sontag,只是沉默,沉默,再沉默。最後只道,若有任何需要,可再回來找他。
離開診所後,Rieff開車載母親返家,一路上,Sontag沒說半句話,「那種寂靜是我從沒想像過或經歷過。在回城的車程裏,她凝望窗外,然後,過了大約五分鐘,她把臉轉回來,望我說,『Wow』,她說,『Wow』」。
一個簡單的字詞有如千斤沉重。我們可以想像Sontag說這話時必是瞪大雙眼,彷彿不敢置信眼前一切,彷彿不願在這時間用這方式跟死神見面,所以只能用「wow」來道出心底所speechless的震撼感覺。Sontag額前長年蓄一撮白髮劉海,太陽下,閃亮似雪,但在紐約下城的車廂內,說不定暗啞慘白如靈堂裏的垂掛布帳。
對喜歡Sontag的讀者來說,Rieff這本無疑是哀傷之書,讓我們看見生命力強旺的Sontag如何在病魔的凌辱下無奈掙扎,她拒絕死亡,因為,如其兒所說,「死亡令我覺得原來跟普通人一樣,沒有任何特權或特別」。Sontag最終當然是輸家,她在憤怒和恐懼中死去,對兒子,尚有未說完的話語,那是半句「I want to tell you...」,話音未盡,她便昏睡,然後,半夜離世。
「In the valley of sorrow, spread your wings」,這是Sontag自己寫過的字句。Rieff以此為全書結語,當我們抬頭望見一隻眼神含哀的白毛鳥在展翅飛翔,那說不定就是曾經走過人世的一位美國女子。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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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文章日期:2008年3月15日
【明報專訊】人的一生似乎跟「等待」二字結下不解之緣。「等待」彷彿是沒完沒了,我們不斷地等待某人的電話、回覆、答案、出現;等待某件事的結果、報告、真相;等待某個日子、某個機會或某句說話,一個等待完了又是另一個等待的開始。
等待」會令人坐立不安、廢寢忘餐、度日如年。「等待」的時間愈長,信心就愈容易動搖,不再胸有成竹,不再以為一切會在意料中。漸漸地會胡思亂想,往牛角尖裏鑽。「等待」會令熱情冷卻,會令人意興闌珊。
但有時「等待」會在不知不覺中過去,皆因沒有把某人、某事放在心上,真至某天,才發覺原來事情已塵埃落定,事過境遷。如果「等待」能令人心急如焚,都是因為當事人太在乎或抱有太高的期望。
浪漫的等待是與喜歡的人一起等待日出和日落,朝雲落暮裏盡是一片不言中。愚蠢的等待是盼望一個不再愛自己的人回心轉意;痛心的等待是希望病重的親人會奇蹟般地康復。
每個人的心裏都會有某些等待。有些人會耐心地守株待兔;但有些人會選擇中途離場,半途而廢。「狗仔隊」習慣了鍥而不捨、日以繼夜地等,皆因他們知道目標人物的價值。一切等或不等,都視乎可有需要。不在乎的,多一分鐘也不會等。又或者有些人、有些事根本就沒有必要地等,一開始只是一廂情願。
[真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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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手
文章日期:2008年3月15日
【明報專訊】朋友傳來一段YouTube短片,感人至深,內容為一幕舞蹈表演,兩名舞者,一男一女,男的獨腳,女的獨臂,雖然同為殘疾人士,但舞姿流暢,體態動人,演出專業,較諸常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故事描述舞者慘遭橫禍,肢體受創,身心俱疲,陷入絕望的掙扎,幸而遇上同命人相惜,互相扶持,共渡難關,齊闖新生。演出時觀眾無不觸動,屏息欣賞,舞至感人之處,潸然下淚,鼓掌此起彼落,持續不斷,舞蹈表演感人至此,激起綿綿迴響,實屬少見。
原來這一齣雙人舞取名《牽手》,不久前曾在第四屆中央電視台CCTV電視舞蹈大賽中獲獎,女主角名為馬麗,男主角叫作翟孝偉,兩人和每名殘疾人一樣,都有無數痛苦及辛酸的故事,女的自幼熱愛舞蹈,賦有藝術天分,19歲那年,風華正茂,對未來滿載無限憧憬,豈料一次交通意外,失去右臂,打碎飛躍舞台的美夢;至於男的,四歲時也在意外中被截去左腿,除了無法享受常人生活外,長大後求職時困難重重,屢次被拒,墮入失落之中。兩人其後相遇,發現極為合拍,遂於2007年參加全國公開舞蹈比賽,得到評判的高度讚賞,被形容為「用殘缺的肢體創造了完美的藝術」。
若要欣賞他們的演出, 只要到YouTube網站鍵入「She without arm, he without leg - ballet - Hand in Hand」即可找到短片。其中一段,女的從身心撕裂中掙脫,撫摸男的右臂,像找到自己失去的肢體,那一刻流露的萬般感受,慰藉與失落交錯,至今仍歷歷在目。[陳耀華 cyiuwah@alumni.cuhk.net]

蘇菲瑪素



K,
女子也喜歡蘇菲瑪索,她的《芳芳》和《安娜卡列尼娜》,是鉆進世間男女心中的女子吧。優雅、憂鬱從骨子里滲出來,看蘇菲的眼神,抓不到的心癢,知道世間有尤物就對了。

在北歐行走,中世紀的古城,寒冷,憂鬰,咖啡,書店,原來也是一個慢慢活的地方,丹麥人說“活在當下”,挪威人說“夠用就好”,瑞典人喜歡些小奢侈,精神上的。在這樣的在寒冷里“貓冬、幻想”的混合區,長出一些不同的人物,琢磨音樂、電影、繪畫,不奇怪啊。

蘇菲瑪素
文章日期:2008年3月15日
【明報專訊】法國女星蘇菲瑪素是我的偶像。今年已四十二歲的她,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在十四歲已加入影壇,從七百名應徵者中脫穎而出,演法國電影,一炮而紅,多年來一直嘗試扮演不同角色。我最有印象的是她與米路吉遜合作演出的《驚世未了緣》,一部史詩式的大片,有震撼的場面和淒美的愛情。
蘇菲瑪素主演的另一部名片,是占士邦電影的《鐵金剛之黑日危機》,她演邦女郎亦見功架,奠定她的國際巨星地位。她確是個絕色美人,一雙清澄而憂鬱的褐色大眼睛,吹彈得破的嬌嫩肌膚,令舉世傾倒。她渾身散發出一種魅力沒法擋的迷人氣息。法國男人譽她為「永遠至愛」,並非無因,
如果說美麗是一種語言,那麼在蘇菲瑪素的生命中,無時無刻都以這種無聲的語言感染旁人。初次在電影上看到她,覺得周慧敏有點像她,但周慧敏卻缺乏她兼有西方人的性感和東方人的神秘。她的高貴氣質似是與生俱來的,而其美豔雖是照亮了影壇,難得的是她的表現並不高傲,而是恬淡和悠然。
最近看到有雜誌訪問她,又體現了她的幽默和大方,在成熟中更透露一絲俏皮。她毫不諱言,她並不貪心,是個害羞的女人,不想有更多的曝光,一輩子都沒想過做個名人。她能看透名利,因為她知道有得必有失,得之東隅,失之桑隅,所以才能對一切淡然。
喜愛蘇菲瑪素,其中有個誘因是多年前看過她的一個香水廣告,在浪漫的法國情調大街上,她的黑髮飛舞,展現一個溫婉清麗的表情,像是遠離塵囂的空谷幽蘭,淡淡的清香似是撲鼻而來,我是女性也被她迷倒,何是男性?
[何慧敏]

3/14/2008

龍口粉絲:為誰

為誰
文章日期:2008年3月14日
【明報專訊】我不懂得做菜,而且我把我之不懂得做菜歸罪於我的出身——我是一個外省女孩;在台灣,「外省」其實就是「難民」的意思。外省難民家庭,在流離中失去了一切附於土地的東西,包括農地、房舍、宗祠、廟宇,還有附於土地的鄉親和對於生存其實很重要的社會網絡。

因為失去了這一切,所以難民家庭那作父母的,就把所有的希望,孤注一擲地投在下一代的教育上頭。他們彷彿發現了,只有教育,是一條垂到井底的繩,下面的人可以攀繩子爬出井來。

所以我這個難民的女兒,從小就不被要求做家事。吃完晚飯,筷子一丟,只要趕快潛回書桌,正襟危坐,擺出讀書的姿態,媽媽就去洗碗了,爸爸就把留聲機轉小聲了。背「古文觀止」很重要,油米柴鹽的事,母親一肩挑。

自己作了母親,我卻馬上變成一個很能幹的人。廚房特別大,所以是個多功能廳。孩子五顏六色的畫,貼滿整面牆,因此廚房也是畫廊。餐桌可以圍坐八個人,是每天晚上的沙龍。另外的空間裏,我放上一張紅色的小矮桌,配四隻紅色的矮椅子,任誰踏進來都會覺得,咦,這不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客廳嗎?

當我打雞蛋、拌麵粉奶油加砂糖發粉做蛋糕時,安德烈和飛力普就坐在那矮椅子上,圍矮桌上一團新鮮可愛的濕麵團,他們要把麵團捏成豬牛羊馬各種動物。蛋糕糊倒進模型,模型進入烤箱,拌麵盆裏留一圈甜軟黏膩的麵糊,孩子們就搶用小小的手指去挖,把巧克力糊繞滿了手指,放進嘴裏津津地吸,臉上也一片花糊。

我變得很會「有效率」做菜。食譜的書,放在爬長青藤的窗台上,長長一排。胡蘿蔔蛋糕的那一頁,都快磨破了;乳酪通心粉、意大利千層麵那幾頁,用得掉了下來。我可以在十分鐘內,給四個孩子——那是兩個兒子加上他們不可分離的死黨——端上顏色漂亮而且維他命ABCDE加澱粉質全部到位的食物。然後把孩子塞進車裏,一個送去踢足球,一個帶去上游泳課。中間折到圖書館借一袋兒童繪本,衝到藥房買一只幼兒溫度計,到水店買三大箱果汁,到郵局去取孩子的生日禮物包裹同時寄出邀請卡……然後匆匆趕回足球場接老大,回游泳池接老二,回家,再做晚餐。

母親,原來是個最高檔的全職、全方位CEO,只是沒人給薪水而已。

然後突然想到,啊,油米柴鹽一肩挑的母親,在她成為母親之前,也是個躲在書房裏的小姐。

孩子大了,我發現獨自生活的自己又回頭變成一個不會燒飯做菜的人,而長大了的孩子們卻成了美食家。飛力普十六歲就自己報名去上烹飪課,跟大肚子、帶白色高統帽的師傅學做意大利菜。十七歲,就到三星米其林法國餐廳的廚房裏去打工實習,從削馬鈴薯皮開始,跟馬賽來的大廚學做每一種沾醬。安德烈買各國食譜的書,土耳其、非洲菜、中國菜,都是實驗項目。做菜時,用一隻馬表計分。什麼菜配什麼酒,什麼酒吃什麼肉,什麼肉配什麼香料,對兩兄弟而言,是正正經經的天下一等大事。

我呢,有什麼就吃什麼。不吃也可以。一個雞蛋多少錢,我說不上來,冰箱,多半是空的。有一次,為安德烈下麵——是泡麵,加上一點青菜葉子。

湯麵端上桌時,安德烈,吃了兩口,突然說,「青菜哪裏來的呀?」

我沒說話,他直追,「是上星期你買的沙拉對不對?」

我點點頭。是的。

他放下筷子,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說,「那已經不新鮮了呀,媽媽你為什麼還用呢?又是你們這一代人的——習慣,對吧?」

他不吃了。

過了幾天,安德烈突然說,「我們一起去買菜好嗎?」

母子二人到城裏頭國際食品最多的超市去買菜。安德烈很仔細地來來回回挑選東西,整整三個小時。回到家中,天都黑了。他要我這做媽的站在旁邊看,「不准走開喔。」

他把澳洲牛排肉展開,放在一旁。然後把各種香料罐,一樣一樣從架上拿下來,一字排開。轉了按鈕,烤箱下層開始熱,把盤子放進去,保持溫度。他把馬鈴薯洗乾淨,開始煮水,準備做新鮮的馬鈴薯泥。看得出,他心中有大佈局,以一定的時間順序在走好幾個平行的程序,像一個樂團指揮,眼觀八方,一環緊扣一環。

電話鈴響。我正要離開廚房去接,他伸手把我擋下來,說,「不要接不要接。留在廚房裏看我做菜。」

紅酒杯,礦泉水杯,並肩而立。南瓜湯先上。然後是沙拉,裏頭加了松子。主食是牛排,用錫紙包,我要的四分熟。最後是甜點,法國的souffl。

是秋天,海風徐徐地吹,一枚濃稠蛋黃似的月亮在海面上升起。

我說,「好,我學會了,以後可以做給你吃了。」

兒子睜大了眼睛看我,認認真真地說,「我不是要你做給我吃。你還不明白嗎?我是要你學會以後做給你自己吃。」(關關:但愿以后不會如此淪落。不過,肥仔確實開始給我和MAYBOY煮吃的了,當我們賴著不肯起時。嘿嘿。MAYBOY出差去深圳了,媽又在北歐樂不思蜀,小子自己住校,不知如何?想他了。)[文/龍應台]

芬蘭人對去中國三亞度假感興趣

















K,
終于有Free的Internet了,也終于完成了主要的推廣行程。好多有趣的經歷,可以坐下來寫寫了。照片已經拍到手軟,夠滋潤心靈好一陣子了。不急,慢慢整理,我要“再走”一遍北歐吶。

今早,乘郵輪從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經過一夜的波羅的海航程,抵達芬蘭首都赫爾辛基,這是此行三亞團隊的第四個國家,于我而言還有圓夢的捷克,就是走過了五國。
船在暴風雪中開進港口,昨夜在舞池里的一對對搭調貼面起舞的老伴兒們,這會兒手牽著手,提著免稅的酒,落船。被軟了一下,忍著不落淚。

深夜,給MAYBOY發信曰:在海上的舞廳,都是一對對親密的老人家,看他們貼著起舞,那么搭調,才知什么是老伴兒。我都想快點變老了。喝了點兒,這會兒一覺醒來。夢見你了。

其實,上船就發信了:又坐郵輪啦!在波羅的海上,從瑞典往芬蘭,要是一起就好了。郵輪大而平穩,免稅店有好多酒,可惜拿不動了。買香水,試香氣都試亂了:)昨天的鞋買了,黑軟ECCO,很舒服。今天淘了套瑞士產五金小工具,手感好極了。你為L的案子去深圳么?別太累。我快回來了。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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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羅的海邊轉來轉去幾日,清澈的“黑”,讓人費解。那天在瑞典,一位旅游顧問老先生告訴小女子,黑,是因為冬季的海底礁石黑,還有壓抑的天空。等到春天來了,天藍,海藍,草綠,波羅的海是天堂。他說,我們會開著自己的小艇去上班。那是一個有八千多個島嶼的國度,冷島。

今天,去看《芬蘭頌》作者的西贝柳斯紀念碑,鋼制的巨大豎琴立在波羅的海畔,想,是不是風過,琴饗,聲如哭訴?聽說,她的名字原本是《祖國》。
這,真是一個音樂的國度。剛一抵港,就遇到一背著大貝斯的高挑男子,音樂的步子及氣質,小女子舉著相機就追了去,一點不害羞呢。因為,美。

入住假日酒店,客房內的寫字臺上,竟然也是一個鋼塑貝司演奏者,難怪今日心漲得發痛,如北緯六十度越了冬的枝椏,滿眼的花蕾,待放!!
可是,心弦如何撥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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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辛基原本是波羅的海的一個漁港,沙皇統治期間為了分治該國,才“提拔”此地成了芬蘭首都。所以,這里是此行最年輕的城市,不到五百歲。
這不到五百歲的城市,有1917年開始運行的有軌電車,在青石子的路面上繁忙穿梭。亦古亦新,同樣是綠色的車身,讓人受不了。小女子想起在夢城的日日夜夜,夜晚歸來,聽叮當聲,以為回了灣仔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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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了芬蘭大使。作業如下:
中新社赫爾辛基三月十三日電 題:芬蘭人對去中國三亞度假感興趣——訪中國駐芬蘭大使馬克卿女士
中新社記者 關向東
三亞北歐旅遊推介代表團一行,十三日拜訪了中國駐芬蘭大使館。中國駐芬蘭大使馬克卿女士透露,芬蘭人對中國熱帶度假勝地三亞感興趣,希望能夠儘快開通芬蘭首都赫爾辛基至三亞的冬季旅遊包機,或是轉機航班。
據馬大使介紹,三亞與芬蘭東北部的冬季滑雪旅遊勝地庫薩莫市(Kuusamo)是友好城市,雙方氣候有較強互補性。庫市市長曾帶隊前往三亞考察訪問,對三亞的度假旅遊環境與設施很推崇。有不少從三亞旅遊歸來的芬蘭人,對那裏的熱帶風光和中醫理療印象深刻。芬蘭人每年有五至六周長假,目前較多前往西班牙加那利群島或泰國普吉島度假。
她介紹說,此間已有旅行商將三亞度假遊編入旅行線路,前年一月中旬舉行的“芬蘭國際旅遊展”上,三亞的介紹資料供不應求。
她還建議,三亞在旅遊產品建設中注意環保,這將有利於三亞在高度關注環保的北歐市場進行推廣。
三亞市旅遊發展局長杜麗銀女士,介紹了三亞旅遊國際化推進的情況,以及計畫通過國家旅遊局駐倫敦辦事處,與芬蘭航空公司、廣州旅遊局聯手拓展北歐市場,特別是推動赴三亞旅遊包機或航線開通的設想。
當晚,中國駐芬蘭大使館文化參贊吳世廣,出席了在赫爾辛基KAMP酒店舉行的三亞芬蘭旅遊推介會並演講。
芬蘭航空公司航線規劃與管理副總裁彼得•高思特馬表示,芬航計畫聯手芬蘭、挪威、丹麥、瑞典等北歐國家的旅行商,共同推廣南中國如廣州、香港的商務航班,然後進一步延伸至三亞。
據悉,芬航是北歐地區執飛亞洲區航班最多的航空公司,北京飛赫爾辛基是北京飛西歐最短的航線。目前,芬航每週有二十五個航班執飛中國北京、上海、香港和廣州。
參加推介會的有Matkaporssi遠東銷售經理、Ctiymatkat產品經理、Mr.Travel旅遊顧問、China Tekway Oy 的CEO、Olympia Travel總經理等三十多位芬蘭旅遊業界人士及旅遊媒體編輯記者。(完)海南分社關向東采簽發

3/12/2008

三亞有望成為北歐旅遊包機新目的地

圖易北歐總監:三亞有望成為北歐旅遊包機新目的地
中新社斯德哥爾摩三月十二日電 (記者 關向東)“三亞有望成為北歐旅遊包機新目的地”,圖易(Tui)北歐Tema旅行社產品與市場開發總監Bigard Mats,十一日晚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作出上述判斷。
是晚,在梅蘭湖與波羅的海交匯處的斯德哥爾摩皇家歌劇院,來自瑞典旅遊業界的五十多位嘉賓出席了三亞瑞典旅遊推廣會,這也是三亞北歐四國行中的首次推廣會。
中國駐瑞典代辦、政務參贊周衡出席推廣會並致辭。他表示:瑞典的旅遊資源及服務綜合排名列歐洲第八,三亞的熱帶島嶼型度假資源與瑞典的氣候有很強的互補性。瑞典冬長日短,每年五周帶薪假期裏,目前約有三十萬瑞典人會前往陽光充沛的泰國度假。
三亞市旅遊局局長杜麗銀介紹了三亞旅遊概況,三亞市主要旅遊酒店希爾頓、天域、假日、亞龍灣五號、銀泰,以及主要景區南山、大小洞天等旅遊設施吸引了參會嘉賓。
參加推廣酒會的有Tui瑞典公司、Tui北歐TEMA旅行社、Tui航空公司、Tui北歐旅行社、網上旅遊服務系統、瑞典旅遊報社等。
雙方就三亞熱帶旅遊度假產品,如何與瑞典旅遊業界、航空業界、新聞業界對接進行了探討。(完)海南分社 關向東采簽發

訪了中國駐瑞典大使館

 中新社斯德哥爾摩三月十二日電 題:中國與瑞典經貿合作正向深度發展
   ——訪中國駐瑞典代辦、政務參贊周衡 
                中新社記者 關向東
  海南省三亞赴北歐促銷代表團十一日前往中國駐瑞典大使館拜會了大使館代辦、政務參贊周衡。周衡表示,中國與瑞典兩國間的經貿合作正向深度發展。
他介紹說,二00七年中瑞雙邊貿易額達八十七億美元,中國連續五年成為瑞典在亞洲最大的貿易夥伴,二00六年中國對瑞典貿易首次實現出超。
他表示,中瑞雙方的經貿合作正在向投資領域深度擴展。瑞典愛立信集團、沃爾沃集團、利樂包裝等數百家企業已經在中國投資設廠,投資範圍涉及工程、汽車、電信、包裝、造紙及制藥業等。目前,中國的華為、中興等電子通訊產品供應商也已進入瑞典投資,並將其研發中心設在瑞典,以充分利用當地的智力資源優勢。
周衡表示,中瑞兩國間的文化交往也很豐富。瑞典是世界上第三大音樂出口國,中國是瑞典音樂的市場之一,多個著名樂隊如瑞典著名搖滾鋼琴家羅伯特•威爾斯(Robert Wells)等,一年間會前往中國演出數次。中國北京、上海的昆劇院來斯德哥爾摩演出,同樣被喜愛歌劇的瑞典觀眾熱烈追捧。
據介紹,瑞典大約有華人華僑三萬左右,因中瑞兩國雙邊關係長期友好穩定,華人華僑們在瑞典的生活安寧而富足。
據此間媒體報導,瑞典首相賴因費爾特獲邀將於今年四月赴中國海南出席二00八年博鼇亞洲論壇,瑞典沃爾沃集團也將成為本次博鼇年會的贊助商。

3/10/2008

北歐紀行之:柏林印象點滴

中新社柏林三月十日電 北歐紀行之一:柏林印象點滴
中新社記者 關向東
隨中國三亞代表團赴柏林,參加2008ITB國際旅遊展,在這座有七百多年歷史的歐洲古都遊歷數日,記下些見聞感受以饗讀者。
不懂德語照樣行走
不懂德語能否在德國行走?記者手持一張酒店派送的簡易柏林地圖出街,有些忐忑。
擔心是多餘的:從柏林博覽中心的門衛,到輕軌車站鮮花檔小老闆、街頭員警、咖啡館服務生,記者隨見隨問的柏林人,大多至少可以用德語、英語、法語三種語言交流,且很熱心給旅行者指點。
第一次乘輕軌,遇到波多黎各出生的Hutrck。這位元斯文的金髮女孩,細心給記者介紹柏林地鐵、輕軌線路,換乘的主要樞紐,如何從自助購票機上買票。然後,她說:跟我走,送你一程。
在柏林期間遇到地鐵、公交工人罷工,輕軌的罷工即將開始。記者在深宵時分為如何回到旅館問路,會說六種語言的十八歲Maria走過來說:我們同路,跟我走。
聊天中,她告訴記者:柏林是個非常“混合”的城市,市民來自歐洲各地,會說幾種語言很平常,自己就正學波蘭語。聽記者說互聯網時代學習中文容易多了,她笑問了幾個單詞的發音:我回去就上網查。
事實上,柏林輕軌的自助售票機器就有德、法、英等多種語言標識。
自行車也可上輕軌
每走訪一個城市,記者喜歡與當地百姓“親密接觸”,乘地鐵、輕軌便是首選。
柏林的軌道交通有輕軌十六線,地鐵十線,二十四小時運營,東西南北各有換乘樞紐站,路網密如蜘蛛網。輕軌的月臺設計多簡潔實用,從地面到月臺通常短短的十幾、二十級臺階,也有直上直下電梯直通月臺。
記者印象深刻的是:自行車也可上輕軌。幾乎每一節輕軌車廂上,都有一處畫著醒目的自行車,專為車手們準備著“停車位”,不時見大大小小的自行車隨主人登車。
柏林殘障人士在輕軌中自由穿梭,這是記者另一個觀感。在北部換乘樞紐FRIED RICHSTR,記者特意逗留了半個小時,期間遇到六、七輛“飛速”行駛的電動殘障車,從車手們的自信看出,在這個城市他們活得很“普通人”。
特意選擇幾個時段“逛輕軌”,從白天比肩而行忙碌的人群,到深夜時分泡吧歸來在月臺上跳起街舞的年輕人,可以看出柏林輕軌和市民很“體己”。
年輕人愛逛博物館
在柏林市中心,有一個“博物館島”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這個島夾在斯佈雷河與其支流庫佛葛拉本之間,島上五個博物館分主題而設,有德國歷史博物館、古希臘羅馬藝術典藏、古代近東博物館、伊斯蘭藝術博物館、博多耶穌博物館、老國家藝廊等,一張十二歐元的套票可以通看。
記者在這個博物館小島遇到許多年輕人,有些是學校組織的集體參觀,有些則是自己結伴而來,還曾遇到一對戀人在歷史裏穿梭。
其中,最受年輕人喜歡的博物館名為佩迦蒙博物館(Pergamonmuseum),這個建於一九一0至一九三0年的博物館由路易•霍夫曼依照阿夫•梅瑟的設計建造,其中古希臘羅馬藝術典藏中有一座西元前一百七十年的“佩迦蒙祭壇”,近二十米寬的幾十級大理石臺階上,年輕的歐陸學子們或上下奔跑、或拾級而坐,令人不知今夕何夕。(完)海南分社關向東采簽發

3/09/2008

LOOKING FOR MY KAFKA!!

















書。寫。

寂寞的書
文章日期:2008年3月9日
【明報專訊】小女孩從學校圖書館捧回一堆書。
「先前那一堆呢?」我皺起眉頭問。「讀完了嗎?」
她聳肩回道,還沒,先讀這堆再說;每次她都照例這樣回答,像背台辭一樣,非常流利。
我也懶得理她了,即使理,也理不動了。她已經從書堆中建立了自己的小宇宙,宇宙裏,有屬於她自己的邏輯,不容質疑,毋須辯駁,她是女王,想點就點。
瞄一眼新借回來的書,其中一本好像跟蟲鳥樹木有關,比較奇特。她向來只愛讀小說,沒想到開始對知識類書籍產生了興趣,女子的心理變化總是不可預期與掌握,是的,不管年齡多大或多小,都是。
小女孩坐在邊,翻開這本書,抽出夾在書內的借閱卡,上面只有一個紀錄,還書日期,1981年9月25日,借書人,Suzanne。
「那是27年前呀。」小女孩驚訝地說,邊數手指頭。她的算術不好,連簡單的都要慢慢計算才有信心。「紀錄上說,Suzanne當時是個中一女孩子。」
27年前?那麼,到了今天,這個女孩子已是接近40歲的「中女」了,比我只年輕幾年,而當時的她比今天坐在我眼前的小女孩又年輕幾年。
望那張借閱卡,父女倆沒說話,似是各有聯想。小女孩沒說她在想些什麼,而我在想的是,這個「中女」如今正在做些什麼?是何職業?主婦?律師?秘書?醫生?作家?是否亦已經有了自己的小女孩,甚至有了不止一個?她,快不快樂?
應該快樂吧。如果連這麼冷僻的書亦能引起她的閱讀興趣,想必是快樂的。我向來堅決相信,喜歡閱讀的人是快樂的,至少是,比較容易暫忘不快樂,遇上煩惱,翻開書頁,便能找到一個想像快樂的空間

沉默了半刻,小女孩彷彿找到了思考的答案,緩緩地說,帶些感嘆﹕「這是一本寂寞的書。」
寂寞的書被放在書架上這麼多年後,才再次遇上它的讀者。但兩個世代的兩個小女孩在書上相遇,總算是有了一絲絲的溫暖。
因為有了讀者,寂寞的書應該不再算是寂寞了;這是我今晚從小女孩的書上所尋得的最大啟發。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偶然說筆
文章日期:2008年3月9日

【明報專訊】街上趕稿,沒有電腦,伏在茶餐廳一角的上就動筆。不知其他茶客,看到這個人在搖筆桿,有何感想?也許他們有點尷尬,不應闖進這個陌生人的辦公室。
老闆不以為然,他們見慣茶客看報紙,睇電視,聽馬仔,沒有幾個會在上爬格子——寫稿。
這年頭,筆搵食的買少見少,難得一見寫稿佬,都算一個沒落行業,非常罕見,無不大開眼界。他們有點幻想力,可以當我是未成名的J.K.羅琳,刻苦地寫一部暢銷巨著。
用筆寫稿的機會,愈來愈少。收稿的人,都喜歡電腦打字,可以少一個打字的程序。偶然放棄電腦,復古用筆,也很講究。可以的話,首選用墨水筆,文思似水,特別有生命的。
水生墨字,有形有態,一瀉而下,忽然躍起,依墨水的深淺流動。稿寫得不好,但寫得行氣逼人,胡亂塗鴉,也自覺是筆走龍蛇,真也堪玩味欣賞。
沒有墨水筆,就用鉛筆。當鉛筆拿上手,感覺是回到童年的懷舊風味。小孩子才會用木鉛筆,一上到中學就改用原子筆。其實鉛筆寫稿,別有享受,你有如握一根木頭,寫在紙上,回到大自然。
用鉛筆寫比用墨水筆更流暢。次級的鋼筆嘴,摩擦紙面時,不夠滑溜,有礙文思。
鉛筆削得尖幼適中,落筆時,有點有線,更會發出聲音,沙沙作響。當筆芯愈寫愈鈍,好像生命消磨,一篇寫罷,時光飛逝……
最討厭是用原子筆,冷冰冰的沒生命,沒有水,也沒有木,是一堆化學物質,機械死板,常給人「行貨」味道。
[林超榮 lamchiuwing2004@yahoo.com.hk]

黃碧云悼羅志華。

明報 P16,P17 | 世紀人文·關懷·視野 |
By 黃碧雲 2008-03-02
杜祭文
我也在他窮途末路的時候離棄他,必然是勢利的:他實在太倒霉了。倒霉是個鬼影子,跟人不跟事的吧。那是說,不是因為他開書店搞文學才倒霉,而是有一種人,開車就天天給差人抄牌,打麻將就場場輸,出門就給小偷掏口袋那種倒霉人……就是小學生時期寫一個字都寫得亂七八糟,我們讀幼稚園那個年代會拿豬仔分數那種人。豬仔以上,就是白兔和花。

勢利的我,從來沒有拿過豬仔,只有白兔和花。我懷疑羅志華是豬仔人。

對於死亡,我們還有什麼好說?
如果我說,“早知如此” ,這樣我是饒舌的,如果我說,“活該”我必然是刻薄的,我說“失敗者的命
運”這樣我一定是勢利而犬儒;但我怎能說“理想主義者”“悲劇”;沒有一條路比另一條路容易走,如果我們當初選擇了某一種生活,那是因為我們無法是其他,有其他,我們只能承受我們的;我們說是“命運 ”
,但當死亡那麼接近的時候,我才明白“無命運”的可怕。

無命運就是,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裏,亦不受任何力量所決定與控制。

無命運者無神,無時間因為沒有將來又無法記得過去。

無命運者無情。無歡。


我見無命運者。她坐在自己的屋前掃地。

年紀不小了。坐有點不安,又站起來再掃一次。

重複無數次毫無意義的動作。

無命運者這樣理解生命。

但我們的死者,並非無命運。

他的死亡老早已經張揚了。

那間書店,真是可怕。白天都昏黑。樓梯一格一格是舊香港建築常用的紙皮石,梯級的邊都是崩的,每次走都要很小心,而且愈來愈崩。書店在二樓,還沒有到達二樓之前有一個閣樓,有張昏黑的小桌,有個染了橙頭髮的巴籍人士在那裏有神沒氣的坐。後來連巴人都不見了,樓梯還是昏昏黑的任人上落。樓下有一檔茶水檔,有時我會買杯檸檬茶。茶水檔後來又不見了,記得又開了一間賣出口成衣的,賣極為難看的衣服。我常進去看,每次都說很難看很難看的走出來,但每次經過都會去看。

有成衣店的日子,我去那間書店已經很難買到書了,他的那間書店,愈來愈少新書,所以我都會空手,早的時候會下來的時候才去逛那間出口店,後來就還沒上去先逛那間店。街尾有一間﹁麗姐靚湯



,她賣的蛋卷很好吃,我會買一盒回家吃。那店沒兩年就關了。再遠點到街上有一間賣野葛菜水的,史維亞和江瓊珠都很喜歡,史維亞和江瓊珠,都十年沒見了,我們曾經那麼親密,真的,有姊妹也相信也願意。街角有一間賣很爛唱片的唱片店,沒什麼好買但經過我總會望一下。

走上樓梯總有各種海報,沒人肯貼的海報書店主人都會貼。現在已經不需要這些很少人看的,影印的海報,有互聯網。進門有一個舊書架,有各種表演各方行動的小冊子,有時就上去拿小冊子,見他打個招呼,說,趕時間我先走。他總是說,嘻,他做回老本行吧, 律師, 早上穿著黑西裝在Delifrance喝咖啡。

沒有一條路比另一條路容易,也沒有誰比誰更有或沒有理想。

團裏還有古兆申,在車子裏談張愛玲,那個年代他已經是張愛玲迷了。現在看昆劇會見到他,我知道他教昆劇,會唱。

現在去看昆劇時會見到他,見面他不會叫我我也不會叫他,就像從來不認識。

可作《時光紀錄》:那個叫做娓娓的女子,不知流落何方。

娓娓,美麗名字,安靜微笑,在新疆。

新疆寫的那一篇,我以為是羅志華為我出那本書裏面。但其實在另一本,我記錯了。

也怪不得我記錯,沒什麼分別,出版社都關門了,賣出去的書都給人扔了吧,沒賣出的也一樣是垃圾。

羅志華替我出版那本書,書出來以後,錯字連篇。我說,錯字很多,他說,我給你校對過的呀。我很納悶,心想,是我校對不力了。心裏就想,就此一次,以後書不會給他出。

《叢書》也是也斯的主意。也斯很熱心的,和羅志華為叢書奔走。

有黃淑嫻的《女性書寫:電影與文學》,有那本怪雞的得獎書《狂城亂馬》,有葉輝他們的《十人詩選》,游靜的《另起爐灶》。全是李家昇的版書攝影封面。

《叢書》放在書店盡處的那張桌子上。後來有好幾本都得了獎,羅志華很高興。

那張桌子的另一邊,時常會找到別的書店不會擺賣的,憤怒青年寫的書。我在這裏找到過一本棺材詩集,詩集裝在棺材裏面;還有當年令我極為驚豔的《白瓷》。作者李智良。

都十年了。

也斯後來也不再叫我。見到我遠遠的避開。

我好像知道為什麼:《時光紀錄》。

我也穿著黑色高跟鞋去上班。每天都很累,兩年沒有讀過書,自然也沒有去書店了。

一次在區域法院每早的繁忙時間,在很多人排隊電梯的大堂碰到羅志華。在推出推入的人堆裏打了個招呼。我問,怎麼了?意即是,怎麼你在?

當時也沒想。很久以後才跟婉儀提起,說我在法庭碰到羅志華。她靜了靜,才說,他欠租,給人追債。我說,哦。

我已經沒有再去問他幾時執。大家都知道了。

頂你唔順。

其實是我頂他唔順。我總是罵他:好心你執書,遲早跌落來砸死你。

收到羅志華被書壓死的消息我正在貴州一個小鎮的小巴上乾等。聽到電話,我說,“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 ” 但我沒有心情再去那個什麼苗寨了。車開了,走了兩個街口,我跟司機說,我要下車,我不去了。太晚了。

那個堆書地帶當初是放社運書籍的,台灣的《破》,工運雜誌,環保的什麼什麼,在店的右角落,我買了王希哲的文集;王希哲一九六八年因反對林彪鎮壓群眾運動而入獄。一九七三年為﹁李一哲大字報﹂的一員,發表《社會主義的民主與法制》一文被入罪並入獄,八一年再次入獄,被判十四年徒刑。那時候的學生宿舍都貼了他的照片;王希哲出獄後去了美國;進店我會進那個社運書籍區先逛,因為那些書曾經鼓舞年輕的我,使我較為遠離個人的感傷;但那社區地帶很快便被攻陷了,書愈堆愈多,還沒有到後期那區已經被書堆得無法進去了,自然再也沒有什麼社運書籍,而我又正巧覺得,我也不需要那些書的鼓舞了:世界有更廣大的事情。 不光只有中國,香港,台灣。

又或者是這樣,連在書店右後角的港台文學都不那麼吸引了。我在那裏買過李昂的《殺夫》,袁瓊瓊的《自己的天空》,蘇偉貞的《世間女子》。那時候她們都很年輕。到我認識蘇偉貞的時候,她好像已經是一個飽受創傷的女子了。去年去看她的時候,她一定要到桃園一個地方去吃一個午飯,培園鳳儀說,好遠哦,去到了我才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帶我去:那是她年輕時當兵第一個駐紮的地方。她帶我走她走過的湖,住過的宿舍。離開的時候,我回西班牙時在飛機讀她的《時光隊伍》,讀的時候讀讀停停,那是傷喪的時光隊伍。我明白了,但沒有話。

對於死亡,我以為應“青文書屋 ”那個招牌都爛了,快要跌下,羅志華說業主投訴,要他修。

但他都沒有辦法修了。

吳君死了以後,我開始讀佛書,就在書店中間桌子右上角放的那些佛學書,羅志華有點不屑的說,你讀這些書。

當時我眉一挑,心想你管得。嫌他多事。

其實和他真是話不投機。每次都是他在獨白。我有話的只是說蘋果電腦:我們都是mac 友。我們都珍愛而豔羨不同時期的蘋果電腦:多麼美麗,多麼靈敏呀,父母發孩子狂一樣說我們的蘋果電腦。

他教我用photoshop做圖。那幾本工具書現在還在我的書架上,他借我的,我一直沒還。

奇怪收到他死訊前一兩天我想起他,在貴州山區,想起他介紹我的電腦程式師,想打個電話找他:羅志華還有沒有找你?

書店關了以後,羅志華再也沒有什麼朋友吧。

他有過一個女朋友,開小巴的。我說,好型。後來沒見她上書店,羅志華說,散了。我也沒多問。

我也在他窮途末路的時候離棄他,必然是勢利的:他實在太倒霉了。

倒霉是個鬼影子,跟人不跟事的吧。那是說,不是因為他開書店搞文學才倒霉,而是有一種人,開車就天天給差人抄牌,打麻雀就場場輸,出門就給小偷掏口袋那種倒霉人,去競選議員就會給人斬或被告賄選,因為性格也因為種種當沉默。

但對死亡的恐懼,又令我無法不打破沉默。

好像話,可以撫慰。

撫慰些什麼?


﹁沒有一條路比另一條路更難﹂?

﹁我明白﹂?

﹁明白又怎樣?

﹂﹁你總無法是我。




我無法是你。在貴州雷山回凱里的那一路車,我一直想你的屍體。

——你會不會,根本不掙扎?那是你的命運,而你欣然?

——你有呼救嗎?你的屍體什麼時候開始腐爛發臭?

——屍體還是你嗎?

——那個屍體已經不是他了。我姊說我哥哥。

羅志華那堆書,真可怕,他身後那一堆沒有賣出去的古籍,一套一套的,我不看所以也不知道是什麼書,在他身邊毒菌一樣生長,我說羅志華,這樣不是辦法。

他說,得喇得喇,我會執的喇。

那時開始每次上去我都會問他,幾時執。

他笑:你把口真係衰。

到口衰的人沉默起來的時候,事情就快要發生了。

我口衰因為我老實。

現在我比較世故,所以時常沉默:還有什麼好說?

他真倒霉。後來每一次我都跟自己說,不要再上去了,那間店和羅志華,都真倒霉。

這樣子都說了很多年。

那一晚和他出去吃晚飯。記得只是那麼一次。

我和他,是編輯和作者的關係,但你罵我我罵你的,算是廣東人慣常交往的友誼關係,但亦僅止於此。
我無法不記得那天晚上跟他出去吃飯,真倒霉,那一餐真難吃。

他十分興奮的說他的太極師傅和他要為他出書的事,我有點悶,但他不察覺,繼續說。我從有點悶到很悶,他還繼續說。


就是他們所說羅志華的“獃 ”吧。每次他都是那麼興奮的,在他的垃圾堆裏伸頭出來,一雙手長長的,遞給我他要出的書的初稿喇,封面喇,一定會伴的是:幾咁癲,嘻嘻。

我只說,你愈來愈肥了。

他為我們一群沒什麼前途的人出版了《文化視野叢書》,李家昇做的封面。
李家昇和他和一大群人去過一次新疆的文化交流團。他背一大堆攝影器材,還要替我提包包,每次想起他都會想起他的影子,很細小,背相機袋,自己的行李,我的行李。

記得的他是個負荷過重的人。二十年再沒有見過。這些年也沒有見過他的照片。

他的照片,很容易認得,像版畫。

交流團還有一個寫音樂的。他沒有再寫音樂了,練說見過他,猜錯漏,就是小學生時期寫一個字都寫得亂七八糟,我們讀幼稚園那個年代會拿豬仔分數那種人。

豬仔以上,就是白兔和花。

勢利的我,從來沒有拿過豬仔,只有白兔和花。我懷疑羅志華是豬仔人。

所以我怎能說,他是個理想主義者。但他求仁得仁,在書堆裏生活,在書堆裏失敗和死亡,有始有終。

不算是悲劇了。我們都難求這樣工整,預知並多次重複預習的死亡方式。


哲古華拉在古巴奈不住了,做財政部長,見客看文件,一點都不好玩,所以要跑到波利維亞,也是求仁得仁,找死得死。吸毒的山齊,從來沒有戒過毒,只跟人說,將來最好啪針死;他出獄那天就啪針死了,一樣求仁得仁,想怎樣死便怎樣死。

哲古華拉,萬人景仰,山齊,無人知識甚至報紙的一角都沒法佔“吸毒者因注射過量藥物死亡 ” ,羅志華,有幾個各走各路的一時友人替他寫幾篇杜祭文;但都從一而終,都是剛烈男子,但走的路何其不一,“沒有誰比誰更有或沒有理想”。

羅志華你可死得好死得漂亮。我們還活的人在活受罪。


求仁得仁從一而終,剛烈男子使盡了命運能夠能予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倖存者,並承受倖存的焦慮,恐懼,或,歉疚。

餘下已無命運。無從解釋,無法得知。無從一,不知終。

每一個死都給予倖存者一個無重重擔:愈來愈重,愈來愈無。

無命運者殺父弒母,無神驅鬼,無愛因而亦無憂歡


羅志華我還是沒有什麼好話說。

貴州山區,偏遠荒涼,人們吵,髒,亂,我每天都鬧頭痛胃痛。

農民的城巿文明水平很低,我每天都很生氣。

但也因為文明水平低,不排隊,隨地吐痰,向你的臉四五支煙在密封空間狂噴;人民有古風。

沒有去得成苗寨後我回到那間發臭的酒店,揚屎味的酒店,胃極痛,食物太髒,油,辣了,胃痛了好多天,晚上八時便爬上睡。第二天早上離開。看守酒店的小姑娘,雙手遞來帳單,說慢走了。

後來發覺,連在街角吃一碗米粉,離開的時候他們都說,慢走了。

如果那間店還在,我在那快要塌下的書堆裏想逃,但這一次走的是店主而不是我。

每次我都說:我先走。或,趕時間。

他總是說,每次你都趕趕趕。

這一回,他比我快。我只好說,慢走了。

:你先走,我就來。

遠離老早就開始了,那個《時光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