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2010

陳伊敏的玉樹傳真:殘垣中那尊 超然的佛像

關姐姐:
主會照顧他們嗎?那麼多的生命。那麼多的驚恐、不安、悲痛。
我在好友的博客上發現了這個詩句:“若生命迴旋,我願再見”——17歲的藏族小詩人開周格來寫。地震後,關於生死,關於災難,總讓人力不從心,不知道可以做什麼,不知道做怎麼做。
前幾天繁忙中採訪了一個藏族女孩,玉樹人。其實前年四川災區做志願者時,我基本上一個災民都沒有採訪,做人遠遠比做記者更重要的,我想拋開職業的枷鎖,必須自我提防。因為我沒有把握去處理被那些被我發問揭開的傷疤,寧願不去打擾了。但本次又確實要採訪了,幸好有心裡專家在她身旁評估了她的情緒ok,我才跟她談。那時,她正陪伴傷心欲絕的父母,她說,我沒事的,可以談。但採訪斷斷續續,電話信號不好。等她真正回到災區現場,我不知道她又經歷了什麼。反复思量後,發了個祝福的短信給她,她第二天才回复我,說:謝謝你支持,我會努力的。所以繼續祝福她安好。今天稿子好像見報了,兩三個小時趕出來,真的是極大的鍛煉。
伊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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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敏,
今早已經看到你的稿子了。你的明報記者生涯起點很高,我指的是人性的起點。穿透生死,是人的一生一直在躲避的事情,能夠直面,能夠慈悲,不崩潰,不容易。
我覺得,記者要比常人更加堅強,尤其是人文記者。走進去不易,抽離出來更難。其實,這個時候我們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知道你傷痛”的人。
很佩服你能兩個小時出稿,如此精準的切點。已經開始轉你的稿子給分社的小朋友們傳閱。
牧師今早找我,可我正飛往福州。不經意車過“閩侯”,我叫出聲來:這正是我外祖父一百多年前走出去的土地!今早之前都不知道會遇到她。主真的眷顧我,在生死大問的時刻,帶我回來看一看。

生也有涯,逝也無涯。時間之流是不會停止的,每一代人都是哭完了再上路。後面,都是等著你的新世界。
伊敏你加油!想訴說的時候,趕緊找姐姐!
關姐姐
世紀 災難.人間﹕
殘垣中那尊 超然的佛像失姊義工 扎西巴忠
文章日期:2010年4月23日
【明報專訊】「昨天下午,我三姐夫和哥哥一起。姐姐的身體送到了亞青寺天葬台。姐姐的身體被一刀一刀切割下來,很快,禿鷲就把她帶走了。哥哥說,姐姐背部有三根骨頭斷裂了;頸椎和脖子斷了……倒塌的房子土和木都壓在她身上 該有多重。」說完這些,電話另一端的藏族姑娘扎西巴忠依然保持平靜而緩慢的語調。
聽她悅耳的聲音,你很難想像,數天前,她深愛的姐姐剛在地震中遇難,而美麗的高原小鎮已被一場地震夷為平地。「她放下了自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已經做到自我治療,而且還幫助他人,十分有感染力。」在西寧奔赴玉樹災區做災後服務的路上,香港無國界社工服務總監曹秋雯這樣評價扎西巴忠。玉樹地震發生後,重災區結古鎮二十三歲的藏族姑娘扎西巴忠當上志願者,每天在曹秋雯身旁,為災民治療時做翻譯。「她總是一臉平和的笑容,對人很溫柔、細心。」
扎西巴忠在八個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地震發生前一天,她與母親在西寧照看生病住院的父親。而她的多位家人,都是玉樹震區這次7.1級地震親歷者。
身體是遲早要走
十四日清晨五點多,扎西巴忠的哥哥一起就感覺地在晃動,十分不對頭。他不假思索立即叫醒了家人及鄰居。眾人剛踏出屋子,突然一陣地動山搖,身後的房子已經埋在地下了。而三姐夫在離玉樹三十公里的小鎮上,那一瞬間的震動,「簡直把睡夢中的他從上扔到了地上。」八點三十分到九點三十分,彼此的電話都不能接通,在慌亂而焦慮的等待中,親人都生死未卜。但當親人漸漸傳來音訊的時候,二姐卻被發現淹埋在倒塌的瓦礫廢墟中。「我二姐是老三,今年三十六歲。她是我最好的姐姐,留下兩個兒子,一個念高三,一個念小學五年級。」扎西巴忠多希望這是一場夢。「但這是真的,二姐走了。」此時,她的語調略顯低沉,更加緩慢。她說,姐姐的噩耗傳來,母親差點昏過去。也許是母女連心,前一天晚上,母親已感到莫名不安而無法入眠。
聽父母撕心裂肺的哭泣,扎西巴忠知道哥哥會辦好姐姐的後事,她最大的任務就是要好好照顧父母。她不斷提醒自己,在爸爸媽媽面前,一定要堅強。「我是他們的樑柱了,不能讓他們受太多的苦,要讓他們心靈平靜和安慰。」然而,當靜下來獨處的時候,一想起姐姐和當前的災難,她就潸然淚下。
「世界上每個人都不可能是永恆的,靈魂才是永恆,災難中的靈魂得到了超脫。五十年、六十年後,當世的十三億人口當中,有很多已經不在了,身體是遲早要走的。姐姐比我們早了幾年或幾十年離開了。」這是扎西巴忠安慰母親的話。她說,學佛不是為了得到很多東西,最重要的是要在當下活得自由。比別人超越。「原來我脾氣暴躁是佛給了我指出了很多的路。其實,人要以自己為依靠。」
扎西巴忠在青海畜牧獸醫職業技術學院大學讀文秘專業,因成績優異當上學習委員。「看同學們沒事就去玩,時間很快就玩沒了」,她認為要珍惜黃金時期,因此課餘時間看不少經書,不斷思考念佛的意義、什麼是佛教、吃葷吃素、 咒語的意義……二○○八年七月畢業後,她在玉樹州農牧局草原科做文秘工作,生活簡單而充實。她白天上班,晚上到當地的志願利民掃盲學校做志願者老師,教孩子們藏語和漢語。「暑假和寒假,可以給聚集更多學生,給他們多補課。」她輕快地說。 在義務教學中,她還給任教的學校提出一項「掃盲計劃」,希望高原牧區的孩子都有書讀。
微小的知識 無止境的世界
經歷這場浩劫後,扎西巴忠有一番更深的體會:「我們課本裏面的東西,都不一定是真正的智慧。學校裏面教的數學、物理、語文,那是社會上的知識,用來參加招聘、考試用的。但是在大難面前,這些知識的作用是微乎其微了。佛教給我們一個無止境的世界。」
「那天如果我還在家裏,可能我也死了。」她帶有微笑的聲音甜美而動聽。「能夠活下來很幸運,希望我的身體可以幫到有需要的人,我會用心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在西寧的紅十字會醫院和青海省人民醫院探望受創傷的鄉親父老時,她感同身受。無數次噙眼淚,提醒自己「一定要撐下來,這樣我還是一個有用的人。」電話採訪的時候,她正在去結古鎮的途中,繼續為來自香港的社工做翻譯。車窗外正下雪。此程一去是三天,她最牽掛的是父母。臨別前不斷叮囑房東替她照顧父母,「讓他們看電視,好分散注意力。」
「後事很重要,我希望家鄉亡者的身體都得到很好的照顧和尊重,讓他們的靈魂得到安息。」扎西巴忠說,家人都堅持要不惜一切代價,用藏人過世最神聖的天葬儀式來告別姐姐。 「好多親戚過世了,現在是我們最困難的時候,災區還缺很多東西。」她坦言要回到災區,內心有所恐懼。「想到我的家鄉現在被夷為平地了,我心裏的痛,沒法描述出來。但我必須回去,我必須去看一看。」扎西巴忠說,她的二姐夫很悲傷,成天以淚洗臉,對未來失去了動力。「我希望跟他好好聊聊。」清冽的風雪中,扎西巴忠知道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她只能在回憶裏追尋逝去的親人。但她還是堅定地要回到那個瞬間被摧的故鄉,用信仰在斷壁殘垣中尋回重生。
[文/陳伊敏 編輯:黃靜 電郵:mpcentury@mingpao.com]

饕餮时间:通吃台北艋舺

街頭歌仔戲
文章日期:2010年4月23日
【明報專訊】逛台北艋舺除了到龍山寺上香湊興當然不可不也去夜市吃喝,但最好別在夜幕低垂時去,要去,最好在黃昏時分,天色開始轉暗了卻又仍未全暗,日頭太陽的熱氣消散了,涼風淡淡偷襲,小吃攤販陸續前來開檔,像蝦兵蟹將般忽地不知道從何處洶群而出把沙灘佔領。
卅分鐘內,天色一吋吋地暗下來,小吃攤檔前的燈卻一盞盞地亮起,彼此之間彷彿隱隱有著唱和默契,空氣中飄揚著聽不見的音樂。
這時候你應採用某種「吃的策略」來對付夜市,至少我是如此。
說來也很簡單﹕盡量多嚐不同美味,但吃的份量盡量地少,否則很容易便把肚皮撐脹,吃不下來,走不動了,跟福爾摩莎小吃無緣了。
所以我總從街頭吃到街尾,再由街尾吃回到街頭。先來碗鴨肉冬粉吧,加點酸菜,淡黃的湯色,像街道上矮樓邊的天空顏色。吃至半碗,必須停口了,改到另一檔攤吃一碟我的最愛蚵仔煎。香噴噴熱騰騰,咬下去,蠔汁溢出,鮮味撞擊蛋味,整道舌頭被刺激得麻痺。
當然又是只吃半碟,然後改吃虱目魚湯、花枝羹、牛肉湯麵、羊肉炒麵、台式香腸、炸豬排、炸雞腿……都要嚐嚐,不然就是白來了。所以最好別一個人去,都剩下便是極大的浪費。我若單獨前往,點菜時先對「頭家」(台語,即係老細)聲明,份量大可減少,我付的鈔票不變,請放心。
到了台灣,我也特別愛吃水餃。或因讀書時經常以水餃醫肚,我念舊懷舊。亦因1949年有不少山東人從大陸逃來,設店販吃,留下了優良的水餃傳統。我特愛吃黃牛肉水餃,連湯帶碗送來,吃它十個廿個不嫌多。
某年某月在萬華夜市吃喝前見到明華園在街頭搭棚上演歌仔戲。演員尚未登場,遊人也未坐下,空空的舞台有點冷落蒼涼卻又壓抑著一番亢奮期待,情緒落差,恍如人間實景。我久久難忘。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4/21/2010

陳伊敏的玉樹傳真

親愛的關姐姐:
上月我告別了中新社,開始了一段新旅程。猶記當初穿上畢業袍,到公司跟領導和同事們合照,其樂融融。這里真是一個大學堂,同事的包容,領導的賞識,三年半的光陰,加速我成長。走前的聚餐,感動、感慨地落淚,很幸運我的第一工作,是這樣的開始和結束。
我亦感謝關姐姐你給我的鼓勵和啟發,希望日后交流不斷,依然得到姐姐的點播,我亦會祝福姐姐開心、快樂。
很可惜上次你來港,未能相見。什么時候來港,隨時聯系我。

安好

Y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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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M,
如果這是你,姐姐祝賀你找到了心之所繫!!保重!
海南分社的同仁們當下正在搜尋這個島的1950,那是國軍最後放棄的戰區。欄目名擬為:“海南島的1950”,講述那個動盪年代的人的故事。 代為向M生、YY致好。
關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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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關姐姐:
我已上班三天,還沒有來得及跟你匯報我的最新行踪。YY離開了世紀版,因此我有一個機會到世紀版做嘗試一下,還不知道能否做好,但我會盡力去學習。
短短幾天,M生教了我很多 ,我十分幸運。保持聯繫,有好稿子也可推薦給我們的編輯。

Y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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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M,
你和YY都是聰慧敏銳心有靈犀的女孩子,姐姐相信你會無愧自己的歲月。
哭有時,笑有時。懷抱有時,不懷抱有時。分別有時,相聚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靜默有時,瘋狂有時。悲傷有時,歡樂有時……你會以自己的筆,找到這些主定下的有時。
世紀版有M生的大視野和價值取向,你是找到了一個快速成長、拉闊視野、長袖善舞的舞台了。立一個志向吧,比如:兩岸三地看透透的人文記者?
姐姐在綠島總為你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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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了姐姐寄予。十分感動,可否允許我把這些話貼在自己的博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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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贴了,作为妹妹历史一刻的见证人哦@@以后别说不认识姐姐哦@@
世紀玉樹傳真﹕不懂你語言 但懂你傷痛
香港社工@西寧醫院現場報告:
文章日期:2010年4月21日
【明報專訊】「我們所探望的傷者,八成是家裏都有人去世了。有一半的人,未能入眠。」「無國界社工」服務總監曹秋雯在電話裏的聲音嘶啞而疲憊。抵達青海西寧的兩天來,她和多位來自香港、四川的社工們馬不停蹄地在醫院奔走,探訪從玉樹地震災區轉運到西寧救治的傷員,了解他們身心的傷勢,並作心理支援。
「他們說藏語,即使不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但那種悲傷和無助,是可以感應到的。」曹秋雯說,聊天的時候會握住他們的手,或做簡單的按摩,使其放鬆。「看到他們滿臉灰塵,就用熱毛巾給他們擦擦臉。擦擦手,讓雙手溫暖起來。」曹秋雯用如此直接的身體接觸的方式來接近劫後餘生的患者。
同時,在質樸的高原上,現代科技也能為己所用。在剛剛結束的探訪中,曹秋雯見到一個因頭部受傷、雙手骨折而不能動彈的藏族婦女,一臉惆悵,正默默垂淚。「我的家沒有了。兩個孩子也受傷了,現在還在玉樹,沒有人照顧。」曹秋雯詢問後,得知該婦女的丈夫就在一牆之隔的男病房,也因雙腿受傷不能動,雙方無法見面,互相牽掛。因此,義工們立即用DV幫這位妻子拍下視頻,送到其丈夫面前報平安。看到妻子安好,七尺男兒泣不成聲。
「現在,更多的人在擔憂,玉樹的親人到底怎麼樣了?是生,是死?」憑在南亞海嘯、五一二四川地震、台灣八八水災等災後服務經驗,曹秋雯指出,可能跟藏民的宗教信仰有關,目前他們相對平靜,有強烈的信念。不過也因為他們還沒有回到那面目全非的家園,看到災區的慘狀,悲傷的情緒可能將一觸即發。
在川震災區擂鼓鎮,曹秋雯曾被災民親切地換作「秋雯婆婆」。年輕的她為了拉近與災民的距離,特別用上這個誇張的稱呼。災後的第三天,就和隊友就進入四川災區服務,兩年來一直關注災區人民的精神狀。她回憶說,當時到處是哭泣的孩子、無助的婦女、以及彷徨的老人,還有不計其數驚魂未定、夜不能寐的同胞。對於劫後的災區,曹秋雯疾呼:心靈救援刻不容緩,要立即救治災民的「內傷」。
「無國界社工」得到青海殘疾人聯合會和當地外事辦的許可進入災區工作,預計在當地停留9天,為有需要的災民進行哀傷輔導。探訪還未結束,曹秋雯因要忙服務,不得不掛了電話。第二天,他們將於凌晨啟程向玉樹邁進,深入災區評估情。她計劃到孤兒院看看,抱抱受驚嚇的孩子們,同時也給老師們一些支援。
Info
香港「無國界社工」已開設「青海地震捐款專戶」
帳號:178 - 051421-838(豐銀行)
「無國界社工」自2004年南亞海嘯成立以來,致力於災後心靈重建救援工作。曾參與2004年南亞海嘯、2008年中國南方特大雪災、512四川地震、台灣88水災支援。
[文/陳伊敏]

4/20/2010

a link:胡适与陈寅恪

2010-04-09 作者:李传玺
胡适与陈寅恪,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的两座巍峨山峰。他们之间建立联系,从陈寅恪一面,经历了一个从反到正的过程。但一旦从精神上形成沟通,两人便在学术上互相切磋,人生上互相支持,结下了中国知识分子特有的不渝友谊,演绎了现代文化史上一段学术往还砥砺的佳话。
王国维,胡适与陈寅恪建立联系的精神纽带
陈寅恪生于1890年7月3日,比胡适大一岁多。1902年春陈寅恪随长兄陈衡恪赴日,1904年夏天返回,随之冬天考中赴日官费留学,1905年冬因患脚气病回国,在家调养一年多,于1907年插班考中复旦公学。胡适在家乡一直呆到1904年2月才由三哥带到上海。先入梅溪学堂,第二年春入澄衷学堂。一年半后入中国公学。虽然两人几乎同时到上海读书,但由于学校不同,家境不同,更由于年龄尚小,不见有丝毫联系。1909年陈寅恪从复旦毕业,在亲友的资助下,赴德国留学。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欧洲一片混乱,陈寅恪不得不回国。先是担任蔡锷秘书,后去湖南担任省长公署交涉科长,不久又去江西省教育司担任留德考试阅卷官,三年后,申请到赴欧官费留学资格,于1918年再度赴欧美。先是在哈佛学习三年,接着再赴德国,在柏林大学学习梵文和多种东方文字。胡适于1910年夏天考取清华“庚款”留美官费生,直到1917年7月10日才回国。虽然此时两颗学术之星已经冉冉升起,但由于时空错位,他们在学术的天空中并没有相聚。1924年初,清华学校在各方要求下,顺应时代大潮,正式启动“改办大学”程序,于是历史的风云将两人吹到了一起。
时任清华校长的曹云祥准备请胡适出任筹建中的清华国学研究院担任院长,没想到胡适坚辞,同时建议曹云祥采用宋、元书院的导师制,吸取外国大学研究生院学术论文的专题研究法来办研究院。曹云祥同意了,这才引出清华国学院的四大导师: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和陈寅恪。陈寅恪是接受时任研究院办公室主任的吴宓邀请回来的,正是在吴宓那儿他首次形成了对胡适其人其文的印象,并在随后的留学生涯中经历了印象从反到正的转变。在哈佛时,他和吴宓订交,而吴宓正是胡适提倡白话文学的反对者。吴宓在1919年12月14日《日记》中这样说:“……今之盛倡白话文学者,其流毒之大,而其实不值通人之一笑。明眼人一见,即知其谬鄙,无待喋喋辞辟,而中国举世风靡。哀哉,吾民之无学也!”这给陈寅恪很大影响,1920年2月12日,“……陈君寅恪来,谈中国白话文学及全国教育会等事。倒行逆施,贻毒召乱,益用惊心。呜呼,安一生常住病院,洞天福地,不闻世事,不亦幸哉。”但当1921年离开美国赴德国柏林大学研究院深造,他又听到了对胡与吴截然不同的评价。陈到柏林不到两年的时间,傅斯年、毛子水、赵元任、杨步伟等人也先后来到这里学习。傅与毛都是胡适的得意门生和忠实信徒;而赵是胡适早年留学美国的同学,情同手足,杨又是赵的妻子。以上四人都是胡适新文学主张的大力支持者,也是新文化运动的有力推动者与开拓者。傅斯年1934年8月5日与俞大彩结婚,俞是陈寅恪表妹,又是表弟兼妹婿俞大维的妹妹。陈寅恪在和这些好友的了解接触过程中,对胡适思想与学术的认识开始客观全面立体起来。
陈寅恪回国后,每逢星期六的上午,不分寒暑都进城到东郊民巷找一位叫钢和泰的外籍教师,学习梵文。而胡适也与这位钢先生有着深厚的友谊。相同交往的人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王国维是胡适巧设妙计拉入清华国学研究院的。曹云祥接受胡适建议后,拿着聘书去请王国维,王国维不同意。曹云祥回来请胡适想办法。胡适说好办,他通过溥仪给王国维下了道“圣旨”,因此时王国维正在给溥仪当老师,王国维只好来了清华。陈寅恪在法国留学时,通过王国维介绍认识了著名东方学家伯希和。王国维还把陈寅恪当作自己学术事业的传承人。当王国维决定投湖自杀时,其遗书上明白写着:“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因此,陈寅恪不仅对王国维学术上崇敬,更对他充满了感激。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办学方针是胡适确定的,王国维先生是胡适设计请来的,再加此时胡适又开始大力提倡运用西方科学方法整理国故,通过这一切两人实现了学术精神上的沟通。陈寅恪第一次正面评价胡适正是对胡这一切的肯定。1927年6月2日,王国维投湖自杀后,陈寅恪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写下了《王观堂挽词》,文中说:“鲁连黄鹤绩溪胡,独为神州惜大儒。学院遂闻传绝业,园林差喜适幽居。”前一句高度称赞胡适推荐推出王国维出任清华国学院导师的功绩,正是胡适的推荐,才使中华学术许多方面的“绝业”得以在清华研究院通过王国维得到传播得到承续。
力荐对方,胡适与陈寅恪惺惺相惜的结晶
抗战时期两人虽身分两国,但彼此从未淡释对对方的牵挂。
胡适力荐陈寅恪出任牛津中国学教授。1938年,牛津大学“中国”教授Monle退休后,由谁来担任,牛津大学想从中国的学者中挑选一位,陈寅恪作为候选,牛津大学是十分乐意的,但对他能不能在那儿安居表示怀疑。抗战爆发后,胡适被国民政府委派前往美国进行抗战宣传,1938年7月13日,胡适前往瑞士参加世界史学大会,19日到达巴黎,24日到达伦敦,得知牛津选聘中国学教授消息后,先是于1938年7月29日写了一封信推荐陈寅恪为牛津大学教授:“陈寅恪教授〔原文是“Professor Yingchiuh Chen (陈寅恪)”〕年约47,江西义宁人,出身书香门第,其祖父在戊戌变法时任湖南巡抚,父亲陈三立乃著名的旧体诗人,兄长之一陈衡恪是一位甚具天赋的画家。他不但是古文的大师,而且也懂梵文,我想他的梵文是在哈佛大学学习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也懂得藏文。他曾在佛教研究方面和已故的钢和泰(Baron A.von Stael Holstein)合作。在我这一辈人当中,他是最有学问、最科学的历史学家之一。他已经发表了许多有价值的专论,包括他对中国佛教、道教、唐代文学、唐皇室的种族源流等方面的历史的研究。他的研究大多刊载在中央研究院的集刊和清华大学学报。他惟一的英文著作是他关于韩愈及其时代的小说(这里指的是《论韩愈与唐代小说》)的研究,该文刊载于早期的哈佛亚洲研究学刊(The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1937年,他获由中国基金颁发的历史学科学研究奖。在任职国立清华大学历史教授的同时,他已担当历史语言研究所历史组主任达10年之久,该所是中央研究院的10个研究所之一。”又于9月2日,在给傅斯年的信中说明了牛津的怀疑和对此事的关切:“剑桥大学(由于剑桥是从牛津分出,两者那时在一些外人那儿往往不分,故胡适此时用的是剑桥)的中国教授席,寅恪最有望。但剑桥的朋友有两点怀疑:1.寅恪能在此留五年以上吗?2.此间书本不充足,他能安居吗?我到剑桥去看了一次,藏书确不多,图书馆虽新造,但远不如美国图书馆便利舒服。剑桥的人都对寅恪期望甚殷。若寅恪能带一些应用书来,安心住五年,可在欧洲立一‘中国学重镇’。此二点乞兄与寅恪切实一商……”后来牛津确定聘请陈寅恪为教授,遗憾的是陈由于抗战时期路途艰难以及身体等原因一直没能成行。
陈寅恪力推胡适出任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院长。1940年3月蔡元培病逝,由谁继任中央研究院院长,这一问题成了当时学界甚至政界的热门话题。陈寅恪一直主张由胡适来担任,在刚刚开始议论这个问题时,他专门跑到重庆,并说此行来就是为了专门投胡适一票。当有人说要投翁文灏、朱家骅和王世杰时,他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总不能单选这几个“蒋先生的秘书”吧。当听说蒋介石专门写了个条子发了个指示,要把顾孟余选上后,在正式选举前一晚翁文灏、任叔永宴请大家的酒席上,刚一谈到此事,他即站出来慷慨陈辞:这是在选举中央研究院院长,它是国家最高学术研究机构,我们一定要坚持学术自由的立场,同时院长也必须在外国学界有声望有影响,否则还要我们来投票干什么。让蒋介石下条子选顾孟余,本是王世杰等人的运作,因王世杰等人早知学界要选胡适。在许多人眼里,驻美大使是美差,许多人眼红觊觎,此时主掌行政院的孔祥熙因这帮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关系早想把胡适换回,此刻就在造谣要换胡适。王世杰等人生怕行政院以此为由头把胡适换掉,故而通过陈布雷运动蒋介石下条子令选顾孟余,以期保住胡适。没想到条子一下,相反更激起这帮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反弹,更坚定了他们要自主选举以及非要选胡适的意志。结果胡适入选,顾落选。
1948年12月初,北平解放前夕,陈寅恪与胡适同机离开北平。他曾对邓广铭先生说:“前许多天,陈雪屏曾专机来接我。他是国民党的官僚,坐的是国民党的飞机,我决不跟他走!现在跟胡适先生一起走,我心安理得。”但到了南京后陈寅恪并没再跟胡适走,而是去了广州。而胡适去了美国,后又回了台湾。两人从此隔海相望。
(本文摘自《纵横》2010年第三期,作者李传玺。)

a link:不过是光影:《早期香港电影史:1897-1945》


香港电影的文化脉络 2010-01-08 作者:沈小风
——读《早期香港电影史:1897-1945》
■沈小风
《早期香港电影史:1897-1945》 周承人 李以庄著 北京世纪文景公司出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很多历史著作都充满了“大”字:大视野、大气魄、大格局……在“大”历史观下,本来丰富多彩的历史事件或人物却被挤压成抽象的符号,这样的历史读起来也就有些索然无味了。或许是因为这本书的作者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或许是因为电影艺术本身的魅力,这本《早期香港电影史:1897-1945》显得并不那么抽象和空洞,其中的很多人物和事件也并不那么不枯燥,原来那些只是象征着某个时代的一个个名字,在这本书中也鲜活了起来:罗明佑创业期的爱国情怀和鼎盛期的刚愎自用,汤晓丹面对日本人时的民族气节和虎口脱险时的冷静机智,邵醉翁对待雇员时的吝啬与开拓市场时的野心,夏衍香港出逃途中的沉着与勇敢,紫罗莲的少不经事……如此等等,在书中都有详细的记载。因此,这本史书读起来会给人一种久违了的温馨感觉。
让人觉得温馨的,还有作者对于香港电影一些历史人物的态度。翻遍有关香港电影史的著作,都说《庄子试妻》是香港最早的电影,影片的导演黎民伟是香港电影第一人,这似乎是一个没有任何争议的问题。然而,这部电影史的作者在经过一系列考证之后,却认为《庄子试妻》的导演是当时共同参与拍摄的黎北海。于是,那个早年热心于电影,后来还是因为电影在港、穗、沪三地辗转奔波,但最终时运不济,解放后在广州街头靠卖凉茶了却余生的老头黎北海,终于浮出了历史的水面。关于黎民伟和黎北海到底谁是香港电影的第一人,以及他们对香港电影的贡献这些问题,也许还需要更新、更翔实的史料继续讨论下去,但作者的态度却让我们看到,历史不应该只是成功者的历史,历史也有可能是由那些历史中的消失者创造的。所以,这也就不难理解,作者为什么要给黎北海这位在电影史中长期销声匿迹的人以更多的笔墨和更浓厚的情感了。
和那些“大”写的历史相比,这本生动活泼、充满情感的早期香港电影史只能算是“小”写的历史。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无论是“大”写的历史还是“小”写的历史,现在关于香港电影史的著作都不多见。这往往也是让人们觉得比较奇怪的地方,被称为东方好莱坞的香港,有着悠久的电影传统和丰富的电影作品,但研究香港电影史的人却少之又少。偶尔内地学者有涉及香港电影史的著述,又往往被香港研究者所诟病。尤其是内地学者对于香港早期粤语片不太重视的态度,被认为是充满了“大中原心态”。要知道,1932年在粤剧名伶薛觉先主演粤语电影《白金龙》之前,只有国产片,没有“港产片”,而在《白金龙》之后,粤语片就开始盛行于港澳、两广、东南亚,以及美洲等地,再也没有消失过。甚至连20世纪30年代中期,国民政府的禁粤语电影运动,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对于影响力如此之大的一个片种,如果持视而不见的态度,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不过也应该看到,生活在一种文化氛围中的研究者,由于语言、地域等各方面的因素,有时候很难对浸润着另外一种文化的影片作出中肯的评价。而渗透着岭南文化、中原文化和殖民文化的香港电影,状况就更为复杂。好就好在,这本书的作者长期生活在广州,经常游走于粤港两地,可能对香港电影没有什么文化上的隔阂,对粤语片也更没什么偏见了。所以在这本书中,作者对薛觉先、马师曾等这些早期粤语片的明星和他们的贡献也都一一作了评价,这恐怕是在内地学者的著述中很难看到的。
由于香港和内地的文化背景不同,香港电影并不需要和内地电影一样承担“启蒙”的任务,很多粤语片只是为了纯粹地娱乐。但是,在关系到民族存亡的时刻,香港和内地的电影人却又走到了一起,共同发出了“救亡”的呼声。“七七事变”之后,在港的电影人前所未有地精诚团结,共同拍摄国防电影;1941年香港沦陷之后,在港的电影人也前所未有地态度一致,拒绝为日本人拍电影。所谓历史自有公论,这本香港电影史虽然是“小”写的历史,却也能够做到微言大义,让我们更全面地看到香港电影的文化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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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诒和、贺卫方:四手联弹“戏法”人生
2010-04-09 作者:
章诒和,知名戏剧研究学者;
贺卫方,深具影响的北大法学教授。
2009年,贺卫方去新疆支教,引来各界广泛关注的同时,也无意中促成了与章诒和联手写作的《四手联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面世。两人合写文字,配上贺卫方的摄影,写新疆,写花草,写阅读,写风俗,处处流露出他们对时代的敏锐观察及热情、理性、独立的写作立场。 关雪“梅兰芳”
章诒和、贺卫方:四手联弹“戏法”人生
2010-04-09 作者:
章诒和,知名戏剧研究学者;贺卫方,深具影响的北大法学教授。2009年,贺卫方去新疆支教,引来各界广泛关注的同时,也无意中促成了与章诒和联手写作的《四手联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面世。两人合写文字,配上贺卫方的摄影,写新疆,写花草,写阅读,写风俗,处处流露出他们对时代的敏锐观察及热情、理性、独立的写作立场。

贺卫方:
对于一个不懂日文的中国人而言,最郁闷的事情也许就是在日本逛书店了。看着书架上的那些书名,大抵能够知道那是写什么的书;但是翻看内容,却也仅仅能够认出其中的那些汉字而已,似乎应了那句“热闹热闹眼睛”的老话。不过,每次访日,还是一定去书店逛逛,看看,也总会有些收获。例如,过去就买到过钱锺书先生的《宋诗选注》,以及《围城》的日译本,丰富了我的钱著收藏。
这次访日,尽管匆忙,在大阪,我还是让陪同我的林和孝先生带我到旧书店去看一下。大阪的旧书店集中在一条铁路桥下面的商业区,名叫“阪急”。我发现,古旧书店的店名大多很有趣味:有一家叫做“古书肆梁山泊”(我读《水浒》,发现梁山好汉们似乎不怎么读书的),另有一家名“中尾松泉堂”,市招用篆书题写,瞧着就亲切。书店品种多样,且有自家特色。虽然不懂日文,但是那些透着古典书香气息、装帧典雅精致的出版物也的确令人爱不释手。
在一家以经营初版书相号召的书店里,我发现了书架上的一本书,纸面精装,带着封盒。书名叫《支那山水随缘》,作者是桥本关雪。从封盒里将书取出,小心翻开,原来是作者在中国游览时写下的随笔,其中有不少作者自己画的插图。扉页之后,就是关雪画的梅兰芳“天女散花”的彩墨图。初版本,日期是昭和十五年六月,问林先生,得知是西历1940年。想不到,在日本这个侵华战争最激烈的年头,关雪在报章上连载自己游历江南、北平、山东、河北等地的见闻,随后结集出版。文体似乎很闲散,加之颇有中国绘画风格的插图,不免令人感觉与中国纷飞战火之间巨大的反差。晚上在旅馆上网,检索作者,才知道桥本关雪(1883-1945)乃是日本画坛的一代宗师,也是研究石涛以及中国艺术的专家。1928年曾在上海举办画展,与中国的不少艺术家过从甚密。傅抱石就有“写关雪意”、“仿桥本关雪访隐图”等名作。
我对于绘画艺术是完全的外行。自己感到好奇的是,像关雪这样对于中国艺术与文化充满感情的日本人,对于日本侵华战争(包括日本人称为“日清战争”的甲午之役)内心里是怎样评价的。章诒和:
我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图书馆里,曾欣赏过日本近代画家的图册,那里面选有关东派领军人物桥本关雪的作品。印象比较深的是他的山水和狐狸,尤其是狐狸,像人一样的美丽、灵性。
很遗憾,他画的梅兰芳就不大美丽了。中国传统绘画与中国传统戏曲在表现方法上,有许多相通之处。比如对神形关系的把握,或神似,或形似,最佳境界是神形兼备。关雪画的“梅兰芳”,神不似,形也不似。从细节上讲,角色的穿戴、行头以及道具,都是错的。可以说,这出戏不是《天女散花》,倒像《黛玉葬花》里的“荷锄”。我觉得,这是桥本关雪的一幅小品,荒率又清寒,属于漫不经心的挥洒。
但我依旧感动,感动于画家的精神。桥本关雪活了六十二岁,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三十次来中国;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后来则由喜欢变为精通。“恨不生长在中国为中国人。”则是他的名言。在我们拼命西化、洋化、全球化的今天,读来竟十分凄凉。鄙薄传统,看不起自己的文化,并非从现在开始。即使是大文人,也是态度各异。下面讲两个小故事,从中可见这种差异之大。
京剧的四大名旦,梅兰芳雍容华贵,尚小云矫健倜傥,荀慧生伶俐妩媚,程砚秋则是浓浓的书卷气,以清素悦人。程砚秋的气质,显然与他自幼并长期地接受大名士罗瘿公的影响直接相关。程的艺术与人品,博得许多文人墨客、教授学者的青睐。画家徐悲鸿酷好程派,为其独特唱腔表演和内在精神气质所吸引。对此,徐夫人蒋碧微很是不能接受。她对朋友叹道:“悲鸿是自甘堕落了!”1948年,清华大学举行春节团拜联欢晚会。校方特别邀请程砚秋出席并演唱。那一年,程砚秋隐居在北平西郊董四墓村,为主持设立在玉泉山畔功德寺内的功德中学而奔忙劳碌。同时,他也向王吟秋等弟子专心授艺。接到邀请,程砚秋满口答应。2月24日下午,程氏夫妇先到吴景超教授府上。车未抵达,吴家和经济学家刘大中夫妇已在门前恭候。傍晚,吴景超设宴款待。晚上7时许,梅贻琦校长、朱自清、吴景超夫妇等人与全校教职员工,一起观看演出。四十四岁的程砚秋身穿青布长衫,清唱《锁麟囊》里的一段“二六”——“春秋亭外风雨暴……”第一句,就掌声雷动,满堂叫好。一段不行,再加一段,程老板几乎下不了台。这也是他一生中破例的不化装的清唱。当夜,朱自清随即赋诗两首,分赠程砚秋及其弟子王吟秋二人。他赠与程砚秋的,是一首七绝:
韩娥歌哭入云深,老幼悲欢不自禁。今夕琳琅闻一曲,千人忘味各沉吟。据我所知,陈寅恪也是很喜欢戏曲的。即使到了晚年,他的眼睛失明,也照样去戏院听戏。留下的观剧诗篇,都很动人。
当年的观赏者和表演者,都已远去;如今,老老小小无不沉溺于物质享受的追求和消费文化的快感里。回首前尘,不胜惶悚。六十年来家与国,八千里路云和月。我们和我们的文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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