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9/2009

人生的“胎记”

人生的“胎记”

人生的“胎记”,终其一生也是抹不去的,如你在哪里出生,在哪里读小学、中学、大学……这“胎记”,不仅仅指你的踪影,曾经在“某个时空”出现已“既成事实”无法改变;更是指那“某个时空”在你的生命里烙下的DNA,如同父母传给你相貌和秉性,终其一生,如影随形。
这后天的“遗传”,只有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有缘遇得到,接得住,她会顽强地跟着你的一生,在岁月里一点点地“打磨”你。
而把这份生命信息传给你的人,就是——老师!

酷暑的海南,接到应京梅老师的电话——母校中华中学就要迎来一百一十岁的圣诞了!於我,老师的声音,如一声棒喝!
这出了校门一路奔跑的女子,四海闯荡不知畏惧的女子,请你停下脚步想一想:你从哪里来?你向哪里去?四十多年的路,为什么这样走?你走的方向对么?你将怎样继续前行?你,敢向母校交一份作业了麽?
这一刻,我好想念我的母校,我的老师。想念那些青春无华的岁月,想念人生第一次接到的“脑力激荡”,想念那灰噗噗结结实实的教学楼,想念老师当年播在我的心灵里的那粒“种子”。

如果说,人生是个永不颁发“毕业证书”的学校,我庆幸自己一路走来,总是遇到值得感念的老师。

中学时代,最难以忘怀的,是已经驾鹤的汤觉新老师。只教过我一个月的汤老师,是我人生的“开蒙”恩师。在人生的许多选择的关口,汤老师播下的“独立思考”、“坚持理想”的理念,都会在内心敲打我。

记得,是在一九八二年我的高中二年级,代课的汤老师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为我们精讲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

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於是余有叹焉:古人之观於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於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於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汤老师,讲为文,将为人,讲文学,讲人生。人生的山川鱼鸟、艰难险阻,都在一字一句的解说中,在我的眼前展开:从此,你得学会独立思考;从此,你得勇敢面对。

就在那一年,我意识到,自己的一生可能会和文字“纠缠”不休了。怎样走进“文字的褒禅山”,怎样探寻文字世界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能不能对所为之文做到“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离开母校二十五年,行走世界十多个国家,无论是在热带雨林里探访黎苗山胞,还是在国际大都会直击华美盛典,无论是采访政界业界潮流领袖,还是与知识精英精神砥砺厮磨,无论是在将近摄氏五十度烈日下的中南半岛,还是在冰天雪地的北欧波罗的海,作为国家通讯社记者,我的笔始终在探寻着。每每力怠之时,老师的在天之灵都会微笑地看著我,想不想“不得极夫游之乐”?

今天,我战战兢兢叩问自己:你敢不敢向母校的圣诞,交上一份“期中报告”做贺礼?!

(关向东:1978年-1984年就读于中华中学,之后升读南京大学中文系,1988年毕业后先后在江苏省昆剧院、海南特区报、中国新闻社海南分社、香港分社就职。目前为中新社海南分社采编主任。)

la link: 不過是光影:張艾嘉《上班族》

a link:MJ的音樂不止是聽的

林奕華:我的 Pina Bausch


林奕華:我的 Pina Bausch
文章日期:2009年7月9日
【明報專訊】就由我為什麼會被一些藝術家打動而另一些不說起吧。例子如,很少人看過加拿大裔劇場導演羅伯特.利柏殊的作品後不是讚口不絕,我卻從第一次看他的《測謊機》到去年看《安徒生計劃》都只感受到他有他的本領而並非擁有「特異功能」。我對藝術家的「特異功能」的定義是,這個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會教我覺得彼此素昧生平,卻恍若認識很久——不,應該是,好像他已認識了我很久。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看榮念曾的《中國旅程之意圖》。一九八○年冬天,藝術中心小劇場裏塞滿慕名而來的文藝中青,面對演區裏飾演「箭嘴」(指示方向的「符號」)的舞者,似非而是地朗讀江青、田漢《竇娥冤》等戲劇與歷史「互涉文本」的演員,受不了這叫戲劇演出的人不止以提早離場抗議,有一些還把質疑,以至憤怒,伸延到四齣《中國旅程》演畢後,在藝術中心頂樓的咖啡座向榮念曾「興師問罪」。當年,置身人多勢眾的正義之士與單人匹馬的「前衛迷霧」之間,I know where I am going,因為在其他人的戲劇之前,我不過是「觀眾」,但看《中國旅程》,它所呈現的曖昧情調,原來可更具體地讓我「看見/聽見」因各種理由沒敢宣諸於口的問號。以一種貌似第三者,偏又有強烈第一人身感覺的方式來製造參與感,「我」,如是變成作品的主題。彷彿在闡述「我」,而「我」又不止是我——某歷史人物的「故事」(《中國旅程》第二部的名字)與我之間的距離,是不是也只有「六度分隔」?我對「前衛劇場」的產生好奇以至積極倡導——追隨榮創作與香港話劇團合作的《大路》之後組成「進念.二十面體」——便是始於感性的我找到理性的我,當這兩個「人」結合一起,世界看我與我看世界便大不一樣。
很「禪」?可以不。只不過在看「進念」過往(我參與的主要是八二至八七年的階段)的作品時,大部份人懾於它的形式異於一般戲劇,忘記了「經驗」才是重點所在。像改編馬奎斯《百年孤寂》、張愛玲《心經》、曹禺《日出前/後》,那些「不落文字」的實驗,不過是給觀眾提供新的閱讀:從小到大被傳統教育灌輸的中心思想論,一旦面對大量空間的作品,怎不叫人莫名焦慮:走進大觀園而身邊沒有嚮導,沒有指南,到底「我」要找什麼來看?
忽略了所謂的「看」,其實,既要與過去的經驗,也要與想像互相印證。「進念」當年把要向觀眾說的話收藏在「符號」與「舞台調度」裏,一如翩娜.包殊的舞蹈劇場,目的就是一個人的自我 釋放。碰巧遇上面對回歸恐懼的八十年代,香港人天天生活在政治風浪中,反而欠缺可以對內探求的時間和空間——有人從包殊的演出走出來,堅稱當中有一匹白馬,事實上他只是被藝術的力量征服,那便是在看不見之中看見。
舞蹈劇場 精神自由
若不是一九八四年被當時的管理層(如上帝)把它(如阿當夏娃)逐出藝術中心(如失樂園),「進念」便不會自立門戶,在銅鑼灣開設了會員制度的劇場咖啡座。沒有這塊平常靠教授健體舞與放映藝術節目錄映帶賺取營運費用的小空間,翩娜.包殊與香港人的初接觸可能還要晚上很多很多年。一九八四,真是奇妙的一年,佐治.奧維爾把它寫成寓言,我則於這一年「巧合」地發現了「舞蹈劇場」和它的大地之母。翩娜,同年在第廿三屆洛杉磯奧運會藝術節中登陸美國,以看似「感性」的「舞蹈劇場」(《繆勒咖啡室》和《春之祭》)猛烈衝擊「理性」的後現代舞蹈風潮。三件事情表面上看似沒有直接關係,可是請別小覷文學與藝術的「蝴蝶效應」:讓翩娜找到了象徵精神自由的舞蹈劇場,也讓舞蹈劇場找到了我。
翩娜.包殊以舞蹈劇場來港會友合共四次,其中三次帶來駐團舞碼,惟一九九七特地為慶祝回歸創作的香港藝術節委約節目《抹窗人》是與香港(人)直接對話。她在香港進行編作期間,我通過藝術節邀請她來看《男裝帝女花之香港后妃列傳》而她因太忙未克出席——那是我在九七年兩部「舞蹈劇場」之一,擔綱的全是未受「舞蹈」訓練的年輕人,但創作過程中秉承了我所了解——和喜愛——的包殊語系:(一)把演員的「經驗」作為演出文本的「主題」,由提出讓他們有所發揮的問題開始(其中一段是借用翩娜在《一九八○》中,問舞者美國有哪三樣事物對他們是有意義的,我把「美國」改成「中國」,舞台上便出現香港年輕一代的「中國印象」);(二)把對主題和舞台「空間」的想像衍生一個又一個既是集體,又能包容個人經驗的「故事」,反映時代和社會如何構成我們的「情感」(開啟了之後的青年劇場表演風格,如《可怕的父母》)。其中一幕,二十多輛舊式腳踏車在舞台上與一位尋人的女孩子不斷擦身而過,背景音樂是呂方的《彎彎的月亮》,用以襯托她的迷惘與失落。這個以「川流不息」寓意時代變遷不能遏止、不能回頭的場面,流露了當年我對社會氛圍的感觸。但在表達這份感觸時,自然而然便受到翩娜的影響——在她所有重要的作品裏,沒有一部不存在對「情感」的探問而不純然是「感傷」。「感傷」之於「情感」,就如皮膚多於血肉、外表多於精神——當我們面對生命中的許多變化時,不錯是有人選擇躲進comfort zone,但也有人不害怕直見性命地和自己的恐懼面對面。處理「情感」和藉「感傷」來逃避受傷的最大分別,亦有如理由之於藉口。後者是尋找開脫,前者則是追求自我提升。
人生詠嘆調 幾成絕響
可惜的是,早年作品(主要是八十年代中期以前)如《繆勒咖啡室》、《春之祭》、《交際院》、《一九八○》、《康乃馨》、《他帶她進入城堡,其它人跟隨》中經常出現的受傷靈魂,卻沒法在日後陪伴翩娜.包殊創作出更多刻骨銘心的人生詠嘆調。以往手到拿來便往社會規範、道德桎梏的要害來一拳重擊的大師,到了聲名達至顛峰,卻更似藝術的工匠。一系列明信片式的「世界」採風系列,搬演的盡是浮光掠影,漸漸,連人的成分,也就是在不同文化風俗下的生命形態也變得不足輕重——偶有好看的神來之筆(如《巴勒摩巴勒摩》),然而總是到處留情多於情根深種。以《抹窗人》為例,當中也有一幕「腳踏車」,但那種沒有感情底色(腳踏車和中國人的情感關係)而空是一個有趣畫面的驚鴻一瞥,不過是翩娜採納了一位舞者的意念,而那舞者正是唯一應邀來看了《香港后妃列傳》演出的烏泊塔爾成員。
故此,她留給香港的紀念和藝術影響不該是《抹窗人》(九七年的社會氣氛在翩娜眼中到底有何意義?),更不會是《火熱的瑪祖卡》或《月滿》。包殊人生後半作品的「背景」(contexts)是「周遊列國」,有一點點像馬戲團。也就是說,一向在翩娜作品中的翩娜部分,讓了位給各地的「人情」和「風土」,「我」的氣息日益淡薄,不但使作品稀釋了感情,更欠缺了智慧。這使我想到香港的旗艦舞團那種「市場大於一切」的精神面貌——譬如一齣又一齣改編金庸名著的舞碼,算不算也是民俗採風?編舞家到底是為交代情節,抑或藝術視野而存在?在懷念一代舞蹈劇場大師時,我們唯有放下消費者和崇拜者(又稱「粉絲」)的身分,認真回溯她從呈現「情感」(emotion)到走上表現「情懷」(sentiment)的路上,有什麼值得香港人(和藝術家)們回味反思,尤其在面對社會、世界、生命,和「我」有何關係的這回事上?
[文/林奕華 編輯:曾祥泰]
******
翩娜包殊--最後一次謝幕,也是永恒一次
文章日期:2009年7月12日

【明報專訊】所謂巨星隕落,正是如此毫無先兆,因為根本來不及反應,才是最直接的震撼,襲面而來是所以然的加倍失落、孤獨、無奈……彷彿一切突然被凝聚在這無以名狀的深沉觸動之間——這是對世界舞蹈劇場之母翩娜包殊離世的描述,卻也正好是翩娜包殊的作品,帶給我們那份深層觸動的描述。

不是舞者,是人

翩娜總愛以她及舞者們強烈的個人情感將整個世界濃縮在舞台上,將一切似乎是分崩離析的,以多視點的手法同時互相拼貼,看似和諧共存,卻更多是強烈兩極化的對比、矛盾、批判,甚至是互相侵略、暴虐,然後以不同的景荒誕地在我們身邊不斷發生、循環,粹練了一種翩娜獨有的暴力美學和聲嘶力竭。因為,我在翩娜的舞台上看不到舞蹈「演員」,只看到「人」。翩娜曾說她對世上每樣事物都充滿好奇心,但卻總覺心無所屬。其實她最關心的,還不是「人」!她是將舞者們最濃烈最活生生的情感和生命呈現舞台的第一人,她關心的是人的感覺而不是知識智慧,所以她的舞者不會只在舞台上炫耀一板一眼的花招藝技,他們可以唱歌、演講、吃喝玩樂、摔、跑、碰、跌,只要是自己,而不是在演繹角色。年輕時曾是德國和美國兩大國家級芭蕾舞演員的翩娜,甚至斗膽在作品中不斷嘲諷芭蕾的形式主義、濫情和對演員們不停的暴虐與摧殘。她的舞蹈劇場並不等同芭蕾舞劇,卻可以是歌劇、音樂劇、是舞台設計、是道具運用,和是本來已有古典芭蕾訓練的現代人,在以全身心的運動來訴說自己的經歷,而不是只讓你看到一個個的芭蕾舞伶(所以翩娜在七十年代建團之時其中一個最經典的舉動,是選取了眾多已屆退休年齡,差不多要被其他芭蕾舞團遺棄,卻滿有生命閱歷的舞者入團)。同樣地,翩娜關心的是世界,不是舞台,所以你會看見她的作品如《春之祭》覆蓋滿台的泥土、《康乃馨》中長滿八千康乃馨的花海、《一九八○》全是新栽帶鮮味的香草、草翻起還是一片潤土、還有《詠歎調》中立於水池中的荷馬,抑或是《派拉蒙、派拉蒙》中滿台恍如戰後絕地逢生的頹坦敗瓦……一切恍似不能虛飾的真實叫人歷歷在目的真實情與景。

不是舞台,是世界

翩娜忠於人,更忠於自己作為女性的視點,她的作品自《春之祭》中兩性對衝戰爭以至女主角在被眾男舞者抬舉至祭壇中央,舞至氣盡身亡的懾人場面後,便一直是女性被男性強權支配操控、侵略褻玩的題旨,卻也在在是顯示出人人共通的七情六慾的矛盾與迷惑,以使舞者不得不誠實地以身體原生的全能量去表達內心情景;正如她的名言I am not interested in how people move, but what moves them!所以她以不斷的問問題來誘發舞者編演——「何時第一次感到自己是男人/女人?」「如何說一句沒有句字的愛語?」「什麼是虛無無奈?」「如何發出六種喜悅的聲音?」等等,她以真實的個人、民族、文化去看世界,所以舞者也來自世界各地五湖四海,但最終還是歸根於非常翩娜的關懷上——她在創團二十五周年時曾於訪問中提到,她創作了二十五年不同的舞目,其實都是同一個作品,那主題一直都是關於男女之間,關於我們的行為、渴望、無奈。」

這正是永恆的題旨!翩娜在去世前十天才剛於台上為觀眾作了最後一次謝幕;她厥然離去也彷彿帶給我們對她更大的渴望與無奈,她的離世恰如又一次作了一個又教我們不知所措、不能自己的震撼的演出(正如她的演出一樣留下問題,卻不提供答案。)這,是最後一次,也是永恆的一次。

[文 春江本地編舞家]
*********
尋找翩娜﹕「這是舞蹈?還是戲劇?」
——烏帕塔和她的女兒翩娜‧包殊

文章日期:2009年7月12日
【明報專訊】提起德國城市烏帕塔(Wuppertal),

除了著名的空中電車,

和德國哲學現象學(Phenomenology)研究重鎮令她國際知名,

還有她最有名的女兒、剛去世的翩娜‧包殊(Pina Bausch)。

去年因為工作關係,第一次來到烏帕塔。這個位於德國中西部魯爾區、納粹時代才建城的工業城市,看起來有點灰頭土臉,總也不會聯想到這就是現代舞愛好者的朝聖地。既然來了,難免要提提翩娜,跟房東Herr Tacke聊天,故意問起,他是地道烏帕塔人,但對於他們最有名的市民,顯然不太欣賞﹕「那算是什麼?既不是舞蹈,也不是戲劇。」(「Das ist weder Tanz noch Theater.」)

舞蹈加劇場 結合與超越

房東所指的,是翩娜獨創的「舞蹈劇場」(Tanztheater)。德文有趣的地方,就是可以把兩個字拼在一起,變成一個新字,翩娜就把舞蹈(Tanz)跟戲劇(Theater)混合,變成她的舞蹈團Tanztheater Wuppertal的招牌,蜚聲國際。可是,有時候新的概念可能跟原來兩個組成部分沒有關係,就如德國的一種食物,叫「肉芝士」(Fleischkase),把豬肉攪成醬,做成長條狀烤熟,切片來吃。它看起來像蛋糕,口感彈牙得有點詭異,既不像肉,也不像芝士,每次我吃到這東西,心裏便咕嘀﹕「Das ist weder Fleisch noch Kase.」(「這既不是肉,也不是芝士。」)

當然,有時候一加一並不是簡單等於二,這種混合可堪玩味的地方,就是混合之後,既不是原來兩個部分的總和,但又保留了各自的一些元素,甚至超越了本身,讓人難以再用本來兩個部分的標準來理解和衡量。正因為翩娜的大膽嘗試,外界對她的作品反應也兩極化,像房東這類不喜歡她的人,會說她了舞蹈藝術,戲劇又沒有故事情節,非驢非馬;喜歡她的人,就好像找到新大陸,聽聞她的死訊,如喪考妣,好像失去了一個認識很久的知心朋友。究竟翩娜的魔力何在?

舞蹈這種藝術形式,本身難以賦予語言上的意義,我們不會動輒去問﹕「這動作是什麼意思?」傳統舞蹈如芭蕾,我們會欣賞舞者的功架,對技巧的駕馭,而它的意義,很多時候是形式性的;至於現代舞,因為沒有傳統的框架,動作容易變得抽象。翩娜把戲劇性元素加進舞蹈裏,以姿態(gesture)、少量台詞、生活情景、重複的動作,帶起舞蹈的戲劇性,拉近了現代舞和觀眾的距離,讓觀眾直接體驗那些動作的美感和情景,令平常不看現代舞的觀眾,也會看翩娜的東西。

其中翩娜常用的方法就是問舞蹈員一些問題,讓她們以動作回答,再由翩娜自己整理、取捨,成為演出的一部分。我看過有一幕是這樣的﹕舞蹈員排好隊,逐一被問﹕「你最害怕什麼?」有人答蟑螂,有人答黑暗,有人調皮地答﹕「被人問最怕什麼。」這樣,舞蹈員變成演員,而演出的原材料,很多都來自演員自己的生活體驗、出於自己的答案,所以我們在舞台上看到的,不止是舞蹈,還有舞蹈員鮮明和強烈的性格,也因為如此,很多觀眾看完翩娜的演出之後,好像已經跟每個舞蹈員都認識了很久。

平凡人生 詩意昇華

進一步講,在美學上,翩娜的創作方式,令舞蹈動作變得更具表達性(expressive),少點形式性(formalistic)。翩娜有一句名言﹕「我感興趣的,不是人們怎樣動,而是被什麼推動。」(「Mich interessiert nicht so sehr, wie sich Menschen bewegen, sondern was sie bewegt.」後者的「動」,可以是被「推動」,也可以是被「打動」。)如此,翩娜將人生平凡不過的七情六慾、痛苦、歡愉,通過戲劇和舞蹈的融合和交替運用表達出來。她的作品,幽默,但絕不搞笑;反諷(ironic),但不會犬儒(cynical);帶一絲絲傷感,但不會流於濫情。作品以日常的情景開始,由戲劇動作,進入抽象的舞蹈,通過音樂和詩意的景象,舞者漸漸的歇斯底里,讓人不知不覺間打開心扉,悠悠感到陣陣夭心夭肺,肝腸寸斷。難怪連《哈姆雷特機器》(Hamletmachine)的作者、有一雙布萊希特冷眼的劇作家梅拿(Heiner Mller)也承認,曾經在看翩娜的作品時流淚。

如果現代藝術真的如Arthur Danto所說的,是「平凡的昇華」(transfiguration of the common place),那麼,翩娜成功之處,在於她做到很多現代藝術家做不到的﹕平凡的部分不流於庸俗,昇華的部分不流於做作,兩者之間甚至沒有明顯的界限。如果「雲門舞集」是從天上到凡間,從抽象的意念,流水行雲、水月鏡花、迎神祭禮,變成舞者優雅的動作;那麼,翩娜就從凡間開始,從風格化而具體的動作、情感、生活情景,進入詩意。難怪一般喜歡翩娜的人,一般都說不出為什麼喜歡她,只是說﹕「就是喜歡。」,也不會再問這是舞蹈還是戲劇。

還是林懷民說得準確﹕「你可以不喜歡她,但你不能忘記她。」至於我自己,其實不算是翩娜的擁躉,但於93年在香港看過她的《一九八零》後,但在大概92,93年看過她在香港的演出之後,印象縈繞不去,就像一個認識很久的朋友,已經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很難再說喜歡還是不喜歡她。

最後多口問房東Herr Tacke,有否見過翩娜本人,他說﹕「常見到,她就住在我們這附近,後面過幾條街。也還常看到她去超市買東西,喝咖啡。」

我追問﹕「她是怎樣的人?」

房東冷冷的答道﹕「不就是普通女人一個!」

文 黃國鉅(寄自德國)

編輯 林嘉俊

7/08/2009

a link:阅读时光:王安石《游褒禅山记》

a link:我所認識的王福義博士

Dear Barbara,
>
> Nice to hear from you again. I will come with my wife, we will stay in Haikou for four nights from 8 to 11 and will depart on Sunday 12July. The trip is completely free, but we have to pay a visit to two Church groups I am not too sure on their arrangement yet. Perhaps I will be free on eith 10 or 11 July for seeing you and meeting your friends.
>
> It would be nice to meet again, we look forward towards the reunion.
>
> W
×××××
Dear w ,
聽到您的聲音,我也很高興。
請將7月10日留出來吧。
我已經為你們安排了一天的節目:上午,由海口市社會科學聯合會和海口市秀英區的兩位朋友,為你們安排去火山口地質公園參觀,并請那里的專家介紹雷瓊地質公園的情況,中午就在那里享用海南特有的東山羊,然后回海口休息。能和學地質的您一起重登火山口,我想一定會有新的收獲@@
晚上約了海南省旅游局陳耀副局長,也就是上次帶隊去港推廣海南旅游的那位老兄,海南的山地旅游規劃正是由他來負責。此外還有海南日報的我的一位姐妹,她也是報道生態和旅游多年的資深記者。當然,還有我的先生和兒子。一個,家庭式的聚會。
我們去吹海風吧。
順風!靜候!
Barbara

*****
传一篇关于王福义博士的文字给你们,这样10日晚的聚会就不会很陌生了。王管理香港郊野公园几十年,在亚洲区多次获奖,他也是多个岛屿地区旅游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国际顾问。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总是在辖地出没,我香港的友们戏称他为香港最大的地主,管着香港40%的土地。在港期间,随了他走了许多香港的“行山径”,如同我们在海南随陈局四处“发掘”一般。
他也是一个很有人文情怀的香港政府官员。我们是在香港大学龙应台的课程中认识的,他既是学生也是导师,龙老师曾专门请他为我们讲过一课:《香港百分之四十的青山绿水是怎样保留下来的》,听了很多感触。九月,闻听王博士就要在港大开课了。

a link:關於新疆事件的各方說法

20090708明報中國新聞沒上網

林一峰:觀鯨 一如愛情

觀鯨 一如愛情
文章日期:2009年7月8日【明報專訊】觀鯨是世上最浪漫的事。
或者這樣說,觀鯨就如追逐愛情,而「追逐愛情」本身有點不切實際,美化點則是浪漫;能看到整條巨鯨躍起,只是一剎那的事,而且十分罕見;如果你所相信的愛情,是一剎那最浪漫最燦爛的感覺,那麼觀鯨就是最接近的事了。
○八年,我到了世上其中兩個觀鯨勝地,企圖追逐那一剎那的快感:一個在北半球的冰島,一個在南半球的澳洲。從碼頭出發,到外海用肉眼搜索,在去程和回航間懷了無盡的希冀和感觸,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經驗和體會。
觀鯨要記做好生理和心理的準備:很容易暈船浪,而且有可能看不到。
Husavik
冰島北面的漁港Husavik(胡薩維克)是全國最有名的,在Husavik的Skjalfandi Bay出沒的有殺人鯨(Orcas)、座頭鯨(Humpback Whale)、領航鯨(Pilot Whale)、藍鯨(Blue Whale)、小鬚鯨(Minke Whale)、抹香鯨(Sperm Whale)、長鬚鯨(Fin Whale),塞鯨(Sei Whale),還有海豚、海……每間旅行社的宣傳單張也標明了98%的目擊率,配上各種跟鯨近距離接觸的實戰經驗圖片,實在令人神往;而幸運的我,竟然是那剩餘的2%。
澳洲悉尼的那次,終於給我看到了。可能是有Husavik的經,那次真的格外喜出望外。雖然我有心理準備,登上觀鯨船時看那張溫馨提示時,還是感嘆了好一陣子,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一)不設退款;
(二)當大會及其他乘客看到而你看不到,那是你自己的事;(!)
(三)我們只會擔保你有回程的船;(!!)
(四)鯨是野生動物,我們不能與牠們定下時間表,讓牠們按指定時段陪你玩。(!!!)
出海去。離開碼頭愈遠,看到鯨的機會就愈高,通常船隻會航行一個多小時,根據數天以來的目擊時間及大約地點搜索,開往附近,等待終究會探頭出水面呼吸的溫柔巨人們。
觀鯨者要切記的首個戒律,就是要有耐性;同樣地,在遇上戀愛機會較大的地方,如酒吧、書店、唱片店、狗公園,你總不會有信心能唾手可得吧!在人海中有耐性地等愛情,會讓自己沒有那麼大壓力 。
日光泛動在海上,加上偶爾的白頭浪,一切都很容易混淆視線,令人誤以為是鯨蹤。對呀,愛情出現時就是這樣子,在一片似是而非的煙幕裏,突然殺你一個措手不及;太留心某個位置,又會錯過其他的機會;在機會較大的地方,耳聽八方,隨遇而安,則是上策。
喔!看——到——了
一剎那,鯨背露出水面,大家已按不住激動……
「嘩!嘩!!……」
「看那邊!」
「神奇啊!真神奇啊!Oh My God……」
the moment
這個時候,電光火石之間,你要取捨:在喧鬧之中,用相機努力捕捉那一剎那,就不能用肉眼親眼目擊;用肉眼實實在在的感受那驚鴻一瞥的震撼,你就不可能留下任何證據,記下當時的印象。
的確,不能兩全其美。記錄是要講技巧和EQ的,豁出去愛一回就沒有那麼難,只是不能好好將細節存檔。
出現了,看或看不到,看到多少也好,都已過了,剩下一片沉默。

因為種種理由,看不到的朋友都會失望,那是人之常情。在Husavik那次,回航時導遊在擴音器裏安慰大家:雖然看不到鯨,但起碼我們看到了兩條海豚,牠們也是很可愛的動物啊!
都說海豚是人類的朋友。這樣看吧,海豚就等於朋友:我們出海觀鯨,總有一兩條,甚至一兩群海豚在船的四周探頭探腦,親切地跟你打個招呼,又或者帶點八卦地想看看你們到底在船上搞什麼玩意;情就如我們陸地上的朋友一樣,你在一心追逐愛情,其間總有朋友在身邊出入,偶爾給你一個歡笑的理由,在你身邊玩耍,多麼溫馨。
在Husavik,我們不只看到海豚,還有小小的橙色圖啄Puffin(善知鳥),在海上覓食,跟團友打個照臉。4個小時的追逐過程裏,有藍天碧海、陽光下的綿綿雪山、海豚、海鳥和海風,其實也不難過。
不過,總有人抵不過風浪,加上心裏的失望,回程時一個一個的開始向船外嘔吐;海水是藍色的,穿的禦寒救生衣是橙色的,觀鯨船是綠色的,米黃色的嘔吐物就一柱一柱的從團友口裏直噴出來,在這些鮮艷奪目的色彩裏加添幾分動感;這種場面,我們在深夜時分酒吧外的街燈下,都已經見過不少了吧。
目擊到鯨,又或找到愛情的剎那都很短,不過經歷都可以很精彩。
悉尼的那次出海很是令人滿足,我看到了一家三口的座頭鯨,側身在水面上撥動左鰭,向大家揮手,也看到其中一頭躍起半個身體,在陽光下濺起金黃色的水花,距離船隻只有20多米,大家都覺得很幸福。
離開時我又在船艙內的壁報上讀到,在南太平洋水域裏,最大的座頭鯨可以有20多米長,而且大多數都是一雙一對的,令人嚮往。
只是,在無邊大海裏,一切仍然那麼渺茫,那麼渺小。
[文/林一峰 編輯:曾祥泰]

7/07/2009

阅读时光:胡兰成《禅是一枝花》之“赵州大萝卜”

第三十则 赵州大萝卜  
举:僧问赵州:承闻和尚亲见南泉,是否?州云:镇州出大萝卜头。
  答人问有三种方法,即是诗经的兴赋比。人家问一桩事情,你顺理成章的陈述下去,这就是赋的答法。人家问一个道理,你想了想,用个比喻来说明,这就是比的答法。这两种答,都是在问之后。但还有一种叫做兴的答法,是答在问前。
  例如诗经里有一首诗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假如有人问你:听说你在路上看见某家的新娘子抬过,是吗?倘使你答这是在何日何地,男家的排场如何、女家的嫁妆如何、如何等等,这就是赋的答法。又若你的答带上许多诙谐俏皮,把它形容得像老鼠嫁女,又像钟馗嫁妹,使人听得笑疼肚肠。于是又问:此时新娘子在花轿里是怎样的心理呢?你答、她像是在神前拔得了一支签在手,单知道是吉签,但是尚待领签语来对。也许念了签语还是费猜详。你这样比来比去,就是比的答法。
  而倘使人家问你有没有看见新娘子,你脱头脱脑的答说:「桃花」,这就是兴的答法了。人家问赵州:听说你见过南泉?他答:镇州出大萝卜头,就可比说桃花开得夭夭,是答在问前。人家问,是为想要晓得,答了却使你更胡涂。是一片春阳的胡涂么?
  「桃之夭夭」与「之子于归」也可以说是没有关系。民谣有先是一声长长的「啊!」唱得很高很远,而什么字义也没有,光是个发声,有一个世界要开始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等于发声的意思,只是已有语义了,可以说是发意。但发声与发意都不规定下文的内容,像风吹花开,这就是兴。它能不规定开花的内容,不是比喻,亦非暗示,本文尚全然是未知,而只是个开始。与本文不相干的一个开始。那发声是兴在风,而发意则是兴在于风与花之际,但都不即是说到了花。中国的童谣与民歌里就多有像这样的发句。好文章都要如此。不但起句,便是写到中间亦随处有看似不相干的句子出来,文章就别有摇曳风姿。这通于做人的道理,亦通于一切做学问的道理。若文字与科学皆只是现象的记录,人的生涯都可以被情报学来处理,从头到末只是一本言归正传,没有不相干的字句,这样煞风景的社会,没有「兴」,就要以「前卫」来作代替品了。
  偕表姊及哥哥去听意大利的前卫音乐,愈是新作愈奇奇怪怪,出人不意。同来路上在出租车谈论这个,表姊忽道:「你那赵州的说话就像前卫,叫人难懂。若是禅宗的和尚出来,前卫的小子们就都要请他来带头了。」说着,三人都笑起来。天下最好的东西往往与最坏的东西相似。禅宗与前卫,一个是无心,一个是刻意,赵州的是好玩,前卫的是活得无趣了,刻意要造作有趣。  
禅宗与前卫,两者完全是异质,禅僧倒是像小孩,一岁半到二岁的男孩。佛没有小孩气,禅宗的小孩气是黄老的。而佛是像十五六岁人的端正。  
且看雪窦禅师对此则的颂:
    镇州出大萝卜,天下纳孙取则。
    只知自古自今,争辨鹄白乌黑。
    贼贼!纳僧鼻孔曾拈得。
  兴的答法就是机。古人说盗天地造化之机者谓之贼。人家不从机字上头去领会,却来纷纷议论与考证大萝卜的说话,赵州只在一旁暗笑,觉得好玩。他好坏呵!而那批笨牛亦真会鼻孔都被他拴住了,看了叫人好气的。  

a link:母亲龙应台的伤心笔记:家庭教育还是公民教育

錯過了「沒所謂」

錯過了的列車
文章日期:2009年7月7日【明報專訊】編按:自我 流放、擁抱新奇的旅程,如何孕育一件一件的創作成品?這似是眾人皆曾經歷,而唱作人林一峰遊記結集《遊子意外》,展示出具幅度和韌度的浪遊小故事,創作與人生的路途。本版今明二日摘刊書中段落,以饗讀者。
The Ghan
二○○八年十一月,我身處澳洲荒漠的中央,整理我的My Lonely Planet。
坐在 The Ghan(汗號)上的四十八小時,思想跟窗外的風景一路轉動,從南澳主要城市Adelaide(阿得萊德)的葡萄園,經過中部的紅沙漠,直抵北部Katherine(凱瑟琳)的熱帶雨林,三千公里路的旅途上,我搜索三十年的記憶:原來,火車是我的旅行啟蒙。
第一次火車長征是九五年香港至北京,十九歲。那次與中學同學一起上路,佔據了一個硬臥包廂,三十六小時很快就過;晚上睡覺時,聽車卡移動和鐵路軌摩擦的聲音,感覺就好像在聽一個穩重朋友的心跳呼吸,他在告訴我路上的一切瑣事,我偶爾拉開窗簾望夜空,他就用一兩聲咳嗽,叫我好好休息,不要太雀躍。
就是那次,我決定了以後要盡量坐長途火車旅行。去哪裏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登上火車的決心,就像Polar Express 裏車長說的。
旅途上,總會有很多突發的事,也有不少選擇,有時能自己決定,有時卻是無可避免地被安排。九七年澳洲之旅,是我第一次真正揹起背囊一個人走,那次本來想坐火車從Darwin(達爾文)穿過中部南下,但我旅途上認識了其他朋友,希望一起上路,多點時間在一起,而他們又沒有坐火車的打算,於是我便跟幾個新朋友一起參加了巴士團,南下Adelaide,晚上把睡袋鋪在紅沙漠上一起看銀河,在「風之谷」裏看遠古土著壁畫,意外地跟淡水鱷魚在Katherine Gorge遊泳……
只是,我始終念念不忘那次錯過了的火車之旅。這些年來,我雖然在世界各地坐了不少長途火車——從加拿大多倫多到芝加哥過境時,移民官留難﹐把我所有行李翻出來;從匈牙利到羅馬尼亞,被通宵塞在車卡門口與十多個陌生人坐在行李上;在德國與丹麥海峽坐渡海火車,經過壯觀的風力發電場,驚歎不已;甚至在瑞士到德國時寫了The Best is yet to Come……這一切都彌補不了心中的小小遺憾。
於是,十一年後的十一月,我特意飛往Adelaide,配合火車一周開出兩班的時間,登上了The Ghan。世上沒有事情可以重複,所以我刻意不選上次的路線,而是走了相反的路北上,並利用那程火車整理自己和工作。
把My Lonely Planet的千絲萬縷慢慢地拆解,追溯源頭,原來早在北京那通火車時,有些點子已在醞釀,直至九六年第一次去美國,十五個小時的時差把我所有感覺都翻了出來,寫下了Lost in L.A.。(My Lonely Planet裏的Lost in L.A.國語版其實是原版,at17的廣東版是我後來重寫上廣東歌詞才有的。)
《思生活》熬了十年,My Lonely Planet其實孕育了更久。到了近幾年,享受了好些自由,揮霍了好些感情,消耗了好些青春後,我才真真正正的看世界,不再是無定向的獵奇。
我真的忘了已經走了多遠,為工作,為興趣,原因結果各有不同,過程卻每每把我帶進了一個狀態,一個靜止,同時也在前進的狀態。
看窗外,呼和浩特、米蘭、里昂、愛麗斯泉、維也納、哥本哈根、巴黎、哈爾濱、大阪、新奧爾良、廣州……入黑後都是一樣。在火車上,有點左搖右晃,大多數時間平穩悠然,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向前走……
就是這樣。
感覺很好,很好。
Scottish Sharon
那是我跟一個女人最浪漫的相遇。
在澳洲的背輦,三千公里的火車上,由南到北,右邊是日出,左邊是日落,袋鼠會在日出日落時於兩邊的紅沙漠跳躍,陌生人們在餐卡喝喝酒聊聊天,三天兩夜的旅程在紅沙漠中度過。火車會在沿途停站,乘客可以自費參加不同活動,我就選擇了四驅車和直升機。
一到了吃飯時間,大家又會聚在一起;每次我們都在特定時段往餐卡用餐,坐不同的位置,與不同的陌生人同台吃飯。
火車上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一對對老伴,我遇上的好幾對老夫婦都有以下的共通點:
一)他們都結了婚三十年以上;
二)他們都有子女來到澳洲工作;
三)每次我順口問一句「你的菜好吃嗎」,丈夫正趕吞下食物回答我時,妻子已搶先替他開口:「他最喜歡吃×××的了。」又或:「他最不喜歡吃×××的了。」
有幾刻,我很慶幸自己還是單身。
單身上路的不止我一人。我一個人走,Sharon也是,所以我們就常常在一起,東拉西扯的談天說地。
她七十八歲,瞳孔是我見過最清澈的淺藍色,說話時表情不多,不過每用一個淺笑結束一段說話時,深深的皺紋就會波動起來,在白的皮膚上展現出一道一道深溝。
那是時間的證據。
她來自蘇格蘭。九七年我第一次到澳洲旅行途上遇上很多Scottish(蘇格蘭人)、Irish(愛爾蘭人)及English(英格蘭人),亦學會原來這三個西北歐地方的複雜關係:愛爾蘭早已脫離英國統治,蘇格蘭則屬英管轄,與英格蘭統稱Great Britain(大不列顛),公民叫作British;如果你叫一個Irish(愛爾蘭人)作British,那可是在太歲頭上動土,極容易觸發衝突;如果你叫一個Scottish(蘇格蘭人)作British,反應沒有那麼大,但還是會不悅,只因為他們還是很忠於自己的民族。
我跟Sharon說起這事,她說:「my passport is British, my heart is Scottish.」然後抿起半邊嘴巴,得意地笑。就在那一刻,我們的思想就接壤了。
未發行特區護照前,我只可拿BNO(英國屬土公民護照)在外面到處走,感覺總是怪怪的:明明我就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流100%的中國血統,為何我被認可的身分是隸屬英國的呢?一九九七年在澳洲悉尼機場,入境官員乾淨利落的把我入境申報表上「國籍」一欄劃去,再順手塗上兩筆,原本的「BNO」已變成「CHI」。整張表格是我在飛機上用藍原子筆小心翼翼地填的,生怕寫得不夠整齊,或不像上面那些印刷字體就要被拒入境。那刻看到,表格上最明顯的就是官員的紅筆塗改。隔離眼睛不到二十厘米距離,我的身分顯得如此不規則,不在那小小的框框內,很不自然。
BNO.CHI
我心當然知道自己是中國人,但那時我手持的旅行護照,還是英國屬土公民的BNO,我只是本能地照實填表而已。可是,那官員輕鬆一劃,卻惹來我的思想騷動。
我是誰?
Sharon比我清楚多了,可能是她的年紀,也可能是她根本沒有想太多,只是一開始便實實在在地相信自己。於是,我們談到一些各自比較私人的故事。兒子在Brisbane(布里斯本)落地生根,她就老遠從北半球跑來南半球,探望兒子及剛滿月的孫兒。她說,總要為自己做點事啊!於是便登上了火車,自己遊歷去。
那丈夫呢?兩年前先走了,所以為自己也好,為他也好,她更加要趁遠行時看看世界。
她告訴我蘇格蘭裙(Kilt)和蘇格蘭風笛的歷史,忽然時間去了很遠很遠。聊聊就到日落,大家都安靜的望窗外微笑。
日落的紅沙漠比我們更沉默,當我正想開口問一些風笛的事時,忽然看到她反映窗外風景的眼睛:風景高速變動,她的眼睛就跟不斷的變焦,瞳孔於是不停的震動,就像泛起了一道道水紋,流向遠方……
我一直不知道那一刻Sharon在想什麼,思想流向那個方向,是昨日?是明天?又或是下一站?
她一定是在掛念丈夫。
當我告訴好友黃詠詩這故事時,她提醒了我:也許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時間的威力很大,到了那個年紀,可能一切已經淡然,沒有很多原因,放下的,放不下的,都被時間走了。我一廂情願地心想她在掛念誰,那大概是我自己心底裏對某種東西的渴望。對有些東西放不下的心理,是屬於還不肯跟時間妥協的人的。
Sharon眼中的渴望,其實是我的渴望。

■《紅沙漠》
延綿無盡紅沙漠 金黃色曙光初現
火車載不同的夢向前
三千里路雲和月 星星鋪滿地平線
喝一點酒談一點心肩並肩
…………………………………………
天涯海角第一吻 北海的風作證
直到他閉眼瞬間就四十年
「我們天堂再遇前,替我看看這世界」
地球另一邊她實踐這諾言
…………………………………………
Sharon護照屬Britain
心屬Scotland
臉上刻滿歲月的留痕
淺藍色的眼睛
映窗外風景高速掠過
變成道道溫柔的水紋
飄向那年那天那一吻
「年輕人are you okay?」
她竟看到我眼中有淚
「你在思念誰,還是想忘記誰?」
我笑問「有什麼分別?
So where are you heading next?」
她聳一聳肩輕鬆說「沒所謂」

…………………………………………
Sharon護照屬Britain
心屬Scotland
臉上刻滿歲月的留痕
淺藍色的眼睛
映窗外風景高速掠過
變成道道溫柔的水紋
飄向那年那天那一吻
書名:《遊子意外》
作者:林一峰
出版:青春文化(皇冠)
[文/林一峰    編輯/黃靜]

7/06/2009

藝人的考究

手藝
文章日期:2009年7月6日
【明報專訊】上海最早引進外國原版電影,是上世紀三十年代末。在當時被稱為「遠東第一影院」大光明電影院播映時,沒有配音,也沒有中文字幕,靠美國引進的「譯意風」(earphone)設備,現場作同聲翻譯。當時的觀,花一角錢購買「譯意風券」,即可獲得一副頭戴式耳機,將耳機插頭插進座椅後排的方匣子(電線連接發音機),就能在觀看原版電影的同時,聽到「譯意風小姐」同聲傳譯的甜美中文。直到解放後的1957年,上海電影譯製廠在清幽的永嘉路上成立,才拉開了外國電影配音引進的序幕和華章。這本書借「風華畢敘」的諧音,回憶如今已然故去的上譯廠四位功臣——邱岳峰、尚華、畢克、陳敘一。
香港的讀者或許不能體會,但對成長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末的內地觀來說,他們的聲音伴隨經典電影,是記憶中無法抹去的往事。《佐羅》、《老槍》、《尼羅河上的慘案》、《霧之旗》、《加裏森敢死隊》,一個個名字報出來,都是人的集體回憶。就像今年香港電影金像獎將專業精神獎頒給丁羽一樣,關於聲音的記憶,兩地其實殊途同歸。
那一代人視配音為自己的事業,一個電影拷貝拿到手,先反覆看,理解透徹劇中情節與人物心理,再作劇本翻譯,然後編輯、修改,由口形員專司對口形、確認節奏、重點音,最後才是根據劇中人物性格挑選合適的配音演員。當時的配音要求是:「字兒準」、「事兒確」、「味兒濃」,既要還原,又要講究。說好人物對白的同時,不僅要從聲音中反映出人物心理,還要見得到人物的神態和動作,甚至英法德美日,各國的聲音都要有差異。「配音演員」,重點其實在於後二字,像日本人所謂的「聲優」,優,就是演員。
要求如此之高,新手達不到標準,只有一步步來,有的補配一段,有的三分之一以上都需重配,被戲稱為「十全大補」。而每個演員,都經歷過十全大補。貴為廠長的陳敘一,不僅具有深厚的外語翻譯功底,還常研究一些細緻到極點的問題,比如:哪些中國字只佔半個口形;習慣動作之一是手指輕叩桌面,數劇本中人物台詞的音節。員工後來回憶,廠長「從來不是朝九晚五,而是一天二十四小時」。
譯製廠成立不久,就遭遇一個接一個的運動,社會動盪,很多領軍人物在當時,都頂「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被「控制使用」,希望與絕望的不斷更替中,對配音事業的專業精神令他們忘卻其他,全情投入。然而當年歲月的歷歷記載,至今讀來仍令人眼潮。
作家程乃珊說,有些人以為內地從解放後到改革開放前,都沒有文藝娛樂,實情是幸好還有大量精彩的譯製片,當時,甚至還有意大利、法國、埃及、阿根廷電影周接踵而至,可謂盛宴。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同樣有五十多年歷史的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像南北和一樣,與上譯廠曾經的輝煌遙相呼應。
《記憶深處的「老人藝」》,由張定華口述。他自上世紀30年代起便與曹禺同台演戲,50年代進入人藝工作,任總導演焦菊隱的辦公室秘書,見證了人藝的發展史。其子女,即本書作者辛夷楣、張桐姐弟,成長於史家胡同「56號人藝大院」,從小耳濡目染,以一手資料記述多名人藝表演藝術家的故事,焦菊隱、趙韞如、藍天野、於是之、朱旭……歷盡劫波還復在的人生,南北兩地也是驚人地相似。
如今,演出市場活躍,各式都市白領話劇多以「一百分鐘笑足一百次」為噱頭招攬觀。最近,《星艦迷航記》修復版熱映,在同一家影院,又分別有英文原版和中文配音版可供選擇,然而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原版,熟悉的聲音漸不復聞聽。莫不是有一天,真正的話劇和譯製片,也會像所有失傳的手藝一樣,「天津橋上無人識,閑憑欄杆望落暉」?
■書名:《峰華畢敘——上譯廠的四個老頭兒》(附贈經典配音段落光碟)
編輯:蘇秀
出版:文匯/上海
■書名:《記憶深處的「老人藝」》
作者:辛夷楣、張桐
出版:三聯書店
[文/不小可]

靜候W一起吹海南島的風

Dear Barbara,

It has been a long time not hearing from you, how's things?

I have planned to visiting Henan Island 海南島from 8 to 12 this month and 云南 from 15 to 23. Would you be around? Is so please give me a mail so that we might be able to meet in China.

Cheers,
W
*******
哈哈,W先終於要來游島了。你們的行程計劃如何?請告知。要不要我來做些特別安排?
我的電話是:139075^&%,0898667*().
一定要見,一起吹海南島的風。
Barbara
******
K,
正在寫一小文,電話響了,竟然就是W!!
原來他和太太捐建此地的教堂,應教友之邀,來看看新落成的教堂。那么,小女子在澄江去過的半山教堂,應當也是如W一樣的香港教友捐建的了。
老友許久不見,聽到聲音都很溫暖。交流彼此年來的生活,好像已經坐在咖啡館兒,忘了是在線上了@@
原來,W暑期之后將要去港大教書了,真的很想去聽聽那課程啊。說起我在做東南亞的國別研究,彼脫口而出:那好適合你。真的么?我也有點覺得是了。

想起在南京,爹地送給我一本他的香港文友編輯的藝文雜誌:“香港文字的情懷,很像我們年輕的時候,對物事和人際的感覺都像。你會喜歡那里,不奇怪。”
那一刻,我想起阿城說,香港像清朝。他說的是文字,招幌吧。我呢,就忽然悟出來,原來,小女子原本該是與爹地同時代的人,陰差陽錯來到了這個巨變而粗糙的時代,偏偏有機會“限時返回”了夢城,找回了“我的年代”。所以,合時,才會那么熨帖;分時,才會那么感傷。
生離死別,原來不只是和人,還會和一個城,一個時代。
是了,靈魂的快樂,和悲傷。

那么,今生今世,躲也不過,只有這麼活在此時此地了。唯有自己調整,或者如Z所說:適應環境。
如今小女子的起居,已經調整到屬于“健康得不得了”的那一種:每天六點多起床,為高寶備早餐,喂胡蘭成和小屁顛兒餅干干,然后,一杯新煮KF醒腦,身體全面啟動,上網開始讀報、編動態。午后,去研究院交流倆小時半,編一期東南亞動態、讀點南海書,往返不開車,乘公交。
早上十點,下午五點半,準時出門遛狗狗,各半個小時,期間買面包、水果、乜乜……晚上,一定在“今晚”上床。

寫而不語,用字鎖住內心的一點點快樂,不與人分享,怕“話不投機半句多”,被埋汰了。

7/05/2009

鄭培凱“嚇得不敢動彈”

現代北西廂
文章日期:2009年7月5日
【明報專訊】在蘇州參加崑曲學術研討會,同時也就觀賞了第三屆全國崑曲節的評比匯演。演出共十三場,可惜我時間有限,必須趕回香港,三天之內只看了四場,其中有兩場是北方崑劇院的《西廂記》上下兩本。演出是大製作,花了四百萬,把舞台裝扮得花團錦簇,又用上了交響樂隊,轟轟烈烈呈現了現代化的王實甫愛情大戲。
王實甫的《西廂記》是元曲奇葩,是中國情愛文學的傑作,更是在戲曲舞台上歷演不衰的愛情故事。我一向認為,中國古典文學在呈現愛情主題方面,點到為止的居多,長篇鋪展又能深入角色心理,盡情敘述纏綿悱惻之情的,實在並不多見。真要舉出文學史上情愛文學的經典巨作,大概就是三部:《西廂記》、《牡丹亭》、《紅樓夢》。其餘的不是「發乎情而止乎禮」,在那裏案齊眉,官人有禮了,夫人有禮了,就是庸俗縱慾,盡量發揮大男人主義的十二金釵任我享用理論,「撿到籃裏就是菜」,想入非非。
其實,《西廂記》也想表現一下「發乎情而止乎禮」的禮教倫理,無奈描述男女之情太過真切,讓想入非非的情慾糾纏住男女主角,一發不可收拾。好在這長篇鋪敘,始終集結在這對鴛鴦身上,彼此愛慕,不及其他,也就是把一般性的男歡女愛,發展成了鍥而不捨、金石為開的愛情。至少湯顯祖是這麼讀的,更發展出「情至」理論,讓《牡丹亭》裏的杜麗娘「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超越了生死阻隔來追求愛情。曹雪芹也是這麼想的,才會描寫了一個經常多愁善感、自怨自艾的林妹妹,芳心一縷,自從青埂峰上承受了甘露,就永遠纏三分癡傻的賈寶玉。
平常我們看的崑曲《西廂記》,根據的是李日華改編的《南西廂》,把元代的北曲改成明末流行的南曲。最為膾炙人口的摺子,就是以紅娘為主的「佳期」一出,以小姑娘似懂非懂的心理,繪形繪影,細緻刻畫了張生與鶯鶯歡好的情景。北方崑劇院這次演出,說是要用北曲恢復《北西廂》的精神,完全刪除了紅娘這一段載歌載舞的骨子老戲。有一位老評委事先提示我,說北曲也就罷了,不過這兩本北曲演出十分現代化,更像北美拉斯維加斯的「北曲」,心理要有準備。他還鄭重其事地給了我兩個警告,要我看戲時睜一眼閉一眼,不要去注視舞台的佈景裝置,千萬別看那個玻璃舞台,更不要被演出當中突然墜下的巨大青花瓷瓶嚇到。
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到了臨場親身經歷,還是定力不足,吃了一驚。那個玻璃舞台十分花俏不說,還會發出五彩光芒,紅橙黃綠藍靛紫,同時上面還圍了一圈塑膠荷花陣,讓演員時時刻刻可以步入花叢。青花瓷瓶墜下時,還是嚇了我一跳,因為的確巨大,比一張八仙桌還大,若是誇張一點,就可以說像坦克車那麼大。不嚇一跳也難。
更嚇人的是張生與鶯鶯歡好的一景。既然取消了紅娘在門外唱的「十二紅」,就只能假戲真做,讓張生在台上脫了鶯鶯四件裏衣,東西南北各拋一件,然後展開一繡了大紅花的白緞子衾被,兩人載歌載舞,捲成一團,軟玉溫香抱滿懷,露滴牡丹開。蘇州觀在台下轟然鼓掌,我和同去的研討會學者們則嚇得不敢動彈。
《西廂記》現代化之後,頗有震撼教育的功能。
[文.鄭培凱 學者.詩人 近作有《樹倒猢猻散之後》等]

不過是光影:音樂劇《蝶》

給音樂劇一點中國性格
《蝶》製作人員專訪

文章日期:2009年7月5日
【明報專訊】去年贏得韓國大邱音樂劇節最高榮譽特別大獎後,中國原創音樂劇《蝶》將於七月末展開其世界巡迴演出,香港將會是第一站。
五年前, 製作人兼藝術總監李盾來香港為《蝶》祈福途中,
竟看到一雙蝴蝶在他眼前翩翩起舞,他認為這是他跟香港之間的緣分……
適逢他與《蝶》的主要演員來港,就請他們來細說製作這齣音樂劇的點滴。
一部音樂劇等於一百齣電影
長髮留鬍子的李盾看上去是個不折不扣的藝術家。八十年代他在黑龍江歌舞團當舞蹈演員,因為懷做音樂劇的夢想,毅然離開家鄉四處闖蕩。一九九七年他製作的大型音樂劇《白蛇傳》在國內得到好評,創下了演出九百場的紀錄,後來又製作了音樂劇《西施》。創作《蝶》期間,他曾到倫敦西區和紐約百老等地考察。
「從構思《蝶》到現在,已經花了整整十五年。做一部音樂劇付出的心血等於做一百齣電影,這十五年是破繭成蝶的艱辛過程。」李盾的神情活像一個父親,談起剛出生的孩子便眉飛色舞起來。《蝶》於二○○七年在內地首演,至今已經演過一百場,反應熱烈。最近,外國不斷對《蝶》的劇團作出邀約,希望他們能到歐美等地演出。中國的音樂劇終能衝出國外,李盾總算圓了自己的夢。
「中國音樂劇剛剛起步,以往都是一片空白。音樂劇是音樂和戲劇的結合,要真正做到這樣的結合不是易事,稍一不慎,便很容易做了一場演唱會或舞台劇。」李盾認為音樂劇是種都市化且奢華的娛樂,一個國家要有上了軌道的經濟體系和一定的文明程度,才會有人才和資金去做音樂劇。中國的音樂劇比外國遲了差不多一百年才起步。
人性AB面
雖然《蝶》的故事創作意念來自兩個中國傳統元素——蝴蝶與《梁祝》,男女主角亦取名為梁山伯與祝英台,劇本卻是全新創作的,「《梁祝》對《蝶》來說是一種符號,故事卻與之不同。」除了主角名字外,兩者唯一相同之處便是自古以來最能感動人們的愛情主題,「我是想借觀眾熟悉的回憶來觸動他們」。
《蝶》不只是一個愛情故事,更是一個關於人性和生存的故事。 故事裏的主人翁是渴望成為真正人類的蝶人,李盾感興趣的是,最底層的人們是怎樣掙扎過活的,「他們不是王子與公主。可是變成人類又怎樣呢?人性有AB兩面,A面是輝煌的一面, 我要談的其實是人性的B面,輝煌後面,真實的我們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
李盾心目中理想的音樂劇除了能娛樂觀眾外,還能牽動他們的情緒,引發他們思考自己的生活。
我們內心柔軟的地方必跟觀眾一樣
《蝶》對演員們來說,同樣是難忘與難得的經驗。二○○五年,李盾和音樂總監三寶開始為《蝶》選角,獲選後演員們要接受為期兩年半的密集特訓。可是,起初他們不知道自己會演什麼角色。「我們要上的課包括現代舞、唱歌、演戲,兩年半以來,比起大學課還要密集。」飾演小女孩、歌藝了得、剛大學畢業的趙鴻英笑說。
訓練期間,他們要不停通過很多考試,不及格的話,會被開除。《蝶》的演員均是過五關斬六將才能參與這次演出的。
舞台上的演出往往比在電視電影中演出來得困難,每一天演員的狀態各異,觀眾不同,每次演出均要一次到尾,出了什麼錯也不能重新來過。他們異口同聲說,場場演出都是難忘的。
「音樂劇是一種不完美的藝術。有次演出,舞台上有個火沒有燒起來,原定我們要在火的掩護下離開舞台換衣服,我們有點慌,但交換了眼色之後,便裝從容的樣子,像跳探戈般慢慢離開。」飾演男主角的劉岩和飾演女主角的丁子玲談到最難忘的一次演出時說。
閱歷對演員來說非常重要。《蝶》最大的主題便是至死不渝的真愛,雖說海枯石爛或許不再適合形容現代人的感情關係,丁子玲卻覺得要表現出那樣的愛情不會很困難,「因為無論存在與否,那始終是大家心中最想得到的愛情。能觸動我們自己的,必也能觸動觀眾」。
能傳承的才是文化
為了令《蝶》能走到國際舞台上,李盾請來外國的音樂劇專家當《蝶》的「音樂劇醫生」,包括《巴黎聖母院》的導演吉勒馬鳴、倫敦西區音樂劇導演韋恩福克斯等等。「劇本是我們原創的,可是中國人很喜歡談哲學道理,於其中繞來繞去,而『音樂劇醫生』主要的職責是看看劇本有什麼問題,畢竟音樂劇是種現場娛樂,外國專家始終比我們更知道觀眾需要些什麼。」
《蝶》採用如此國際化的幕後班底,李盾卻不認為這會破壞劇中的「中國特色」。「能夠傳承和影響別人的才是文化,京劇是中國傳統優良的文化,但能傳承嗎?現在的人尤其是青年通通都去看音樂劇了。」音樂劇老少皆宜,人人都看得懂,他覺得如把每一種文化藝術都分地域疆界,思想便會過於狹窄了。
語言是中國音樂劇要衝出中國的障礙,因為比起中文,英文法文等外語跟音樂更有種律動關係,比較能帶動觀眾的情緒。然而,李盾並沒有因此妥協去採用英文,反而他想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最後他們在《蝶》中放棄使用獨白,只用唱的方式去說故事。「在韓國演出時,觀眾也只靠看字幕來明白故事,一樣投入得很好。」
在文化中心圓願
聊起國內的文化現,李盾有很多想法。
「國內有個很奇怪的狀,應該保留的沒有被保留,相反不該被保留的卻保留下來。只有跟生活有關的才能保留,否則應該進博物館了。」
最近文化西九在香港再度成為話題,原來李盾一直留意,並希望也能參與,盡一分力。「文化是一個城市的支點,是非常值得投資的東西。香港的文化需要再加強一點。」他認為香港國際化,是個非常合適發展音樂劇的地方,「可惜這裏太少養分能讓音樂劇發展,至少要建一些具國際規模的劇院」。
十多年前,李盾來香港文化中心看音樂劇,自此便有個心願,希望有朝一天自己的作品能在這個城市演出。今天,心願達成了,他感觸良多,甫坐下來便急不及待訴說這次香港之行的感受。「我相信,《蝶》一定能打動香港觀眾,我覺得香港人很久沒被感動過了。」他說,看了《蝶》後,我們心裏一定會有種「久違了的感動,感動之後的尊重」。
[文 岑倩衡 圖 岑倩衡、受訪者提供 編輯 黃靜]

閱讀期待:《女兒情》二○○九年紀念版


讓我把書丟開:序《女兒情》二○○九年紀念版
文章日期:2009年7月5日
【明報專訊】那天晚上,不知怎地覺得有些累,在沙發上竟然睡,朦朧中,有人把燈轉暗,把電視聲調低,而一張薄薄的被子覆在我身上。我張開眼,是女兒,她悄悄的做完這些,進房去。
我第一次覺得,我們兩人角色的轉化與對調。雖然,高興可能來得太早。
她還是那個十幾歲被嬌縱的女孩,會反駁、會賴,永遠氣急敗壞的找東西、上網就忘了時間、堅持成人世界的無趣而遙望那虛無飄渺的未來。
我喟嘆,我看她愈來愈不順眼,為什麼不似其他孩子那般,而所謂其他孩子的:用功讀書、準時交功課,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給老師父母看、懂得灑掃進退、試討好這個世界……
而她才不甩你,用她那套固執自我 的價值觀去和現實抗詰,她是電車女她是反叛女她是不能小心輕放任何情緒的暴燥女,我看她愈來愈不順眼,因為她離我心目中的女兒,那在她一歲大時那憨美可愛,要擁抱要親嘴的小鳥依人的女兒,愈來愈遠,夜裏我進她房間,我像一個失敗的雕塑工,在黑暗中對我的成品,她閉那美麗的大眼睛,那剎那,她似與這世界暫時休戰,而顯現一種柔美的表情。
我是應該把女兒情這書丟開,因為我在書中所企盼的女兒,現在看來有點距離,但我們選擇重新再出,是因為,這書要提醒我及她老爸,年輕的父母充滿浪漫去愛他的孩子,是理想主義。但中年的父母,我們不可避免的保守,建制,我們或已經妥協或還有一點偽善,那女兒情,或有點苦澀,可是我們沒有悲觀的權利,我們還是要當一個理想主義者。
並且,繼續站在她那邊,搖旗吶喊,兩個永不言休深情款款的肉麻啦啦隊員。

(《女兒情》由馬家輝與林美枝合著,初版於九三年,如今再版,作為《我們》《你們》《他們》三書套裝的贈閱本,只送不賣)
文 林美枝
******
三歲以前
文章日期:2009年7月7日
【明報專訊】《女兒情》最近推出了2009年紀念版,銀白色的封面,非常雅致,是「花千樹」老總葉海旋先生的功勞,必須對他說聲感激。然而這本薄薄的小書只送不賣,它是《我們》《你們》《他們》三冊套裝書的贈品,你說是「促銷策略」也好,你道是「聊表感謝」也罷,隨便你,我不介意,只希望你願意掏一百多元買回一套,分享一下我的時代觀感和書寫喜悅。
在此以前,《女兒情》有過其他兩個版本。
一本是自製的,在小雯剛滿周歲那年,即一九九四年,我把自己和美枝的一些關於馬雯的隨筆詩文拿去影印並裝訂,配上封面,畫了插圖,弄成了一本薄薄的書,印了五十冊,寄給親戚朋友,跟其分享我們初為人父人母的喜悅和焦慮。
另一本由「次文化堂」正式出版,在小雯三歲那年,即一九九六年,我們在原先的手製書的基礎上添增了文章,由出版社找人配圖,文圖合共一百廿六頁,成為一本像模像樣的小書。
今天現身的是第三個版本,已經是廿一世紀,已經是二○○九年,馬雯已經十六歲,並且已經明白文字的價值並且迷戀文字的趣味並且動手創作了自己的小說,她也是一位青春作家了。時間行進無聲。今天回頭重讀此書,由於一家三口都是寫字之人,故沒法不讚歎文字之神秘魔力:我們仨的部分生命都在這書裏面了,感謝文字,留下了可供玩味的時間殘骸。
自一九九六年之後,我仍經常在寫作裏談及小女孩,但愈寫愈發現自己真正想描繪的並非其個人生活點滴而只是成長歷程上的不可思議。生活是瑣碎的,成長歷程才最耐人尋味,而當我說成長歷程,也不止是指她的,而更是指我和美枝的。人父人母,其實一直被孩子迫成長。
附帶要說的是:除了序言,這個版本並未增添文章,所以書內的小女孩仍然只是三歲以前的小女孩。這書曾邀請十六歲的大女孩寫序,但她悍然拒絕。她有了屬於自己的文字宇宙,不會回頭。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