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2008
訪了馬和勵
中新社海口二月二十三日電 題:UNDP高度關注中國如何縮減社會差距
——訪聯合國系統駐華協調代表、聯合國開發計畫署駐華代表馬和勵
中新社記者 關向東
“聯合國開發計畫署(UNDP)高度關注中國如何縮減社會差距”,聯合國系統駐華協調代表、聯合國開發計畫署駐華代表馬和勵,二十三日下午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這個差距包括日益加大的城鄉差距,尤其是城鄉居民的收入差距,還包括區域發展不平衡帶來的社會發展差距,以及還未引起重視的男女發展機會的差距”。
二十三日,馬和勵在海口參加“惠及十三億人的基本公共服務”國際研討會,這個會議由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中國國際經濟技術交流中心、UNDP駐華代表處聯合舉辦。馬和勵表示,這次會議也是在聯合國開發計畫署(UNDP)委託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編制《二00七中國人類發展報告》正式發表前夕,將報告中所關注的社會發展問題,提請各方專家學者作進一步探討。
巴基斯坦人馬和勵,二00三年八月起任聯合國系統駐華協調代表和聯合國開發計畫署駐華代表處代表,他說:“我在中國工作進入第五年,開始漸漸瞭解這個國家。中國是差異非常大的國家,東部的上海和葡萄牙的發展水準相當,西藏、貴州幾乎相當於亞非最貧困的國家和地區。”
“管理十三億人口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中國政府已經做出了令人驚訝的成績,讓四億人口脫貧。同樣是亞洲的發展中國家,無論在發展速度,還是減困方面,印度都不如中國”,馬和勵說。
他告訴記者,UNDP駐華代表處將協助中國政府在經濟和社會平衡發展方面,尋找可持續的、正確的途徑。他強調,這也是去年中共十七大提出的目標之一。
馬和勵本人特別關注一點二億農民工群體,是否有制度保障享受基本公共服務。他建議中國動用一部分外匯儲備來進行社會保障安排。
他闡述說,中國的外匯儲備已經突破一點四萬億美元,存起來價值很低,由職能機構運作投入社會發展,會更有價值。且巨大的外匯儲備對國家也是風險,隨著匯率的變化會有不可預期的損失。他建議中國政府將一小部分外匯儲備投入社保基金,促進社會保障的發展。馬和勵預期:“那將會讓社會保障,有質的飛躍。”
馬和勵在英國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埃塞克斯大學以及印度旁哲普大學接受教育。一九九八年至二00三年,他在美國紐約聯合國開發計畫署總部“評估辦公室”任主任一職,並一直擔任聯合國跨機構評估委員會的主席。一九九三年至一九九七年,他任聯合國駐烏茲別克斯坦機構協調代表和聯合國開發計畫署駐烏代表。在促成中亞五國及其鄰國就區域貿易和轉運問題達成協定方面發揮了領導作用,並協助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中國就塔什干和喀什間的道路連接達成協定,該協定是“重振絲綢之路計畫”的組成部分。
馬和勵和亞洲的淵源,可以追溯到一九八0年至八一年他任聯合國開發計畫署亞太局專案顧問。
他向記者介紹了UNDP正在中國進行的一些合作。
他說,協助中國政府“節能減排”是UNDP非常重要的工作。UNDP幫助上海東方明珠電視塔採用綠色能源,從而令其外觀裝飾燈耗能下降百分之九十:“中國是個能耗大國,綠色能源能推廣能幫助整個中國減少百分之八的能耗。我們還推動煤炭的潔淨利用新技術,能減低能耗七成。”
“我們和中國的合作項目是多樣的,許多地區許多組織參與進來”,馬和勵提供給記者一份UNDP在海南開展的專案表,內容包括“推動律師深入參與農民工法律援助項目”、“中國沿海地區南海生物多樣性管理項目”、“中國農業野生近緣植物保護和可持續利用專案”。
據介紹,聯合國開發計畫署是聯合國發展系統中最大的多邊無償援助機構,同時也是聯合國系統促進發展活動的中心協調組織。該組織與中國的合作已有二十八年歷史。(完)
×××××
關于馬和勵(UNDP提供)
馬和勵(KHALID MALIK)
馬和勵先生(巴基斯坦人)在發展領域擁有豐富的實踐經驗。作為經濟學家,馬和勵先生曾在英國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埃塞克斯大學以及印度旁哲普大學接受教育。他在聯合國開發計畫署總部和不同的國家擔任過一系列重要職務,負責管理、技術和政策方面的工作。
1998年至2003年,他在美國紐約聯合國開發計畫署總部“評估辦公室”任主任一職並一直擔任聯合國跨機構評估委員會的主席。其間,馬和勵先生在引進基於結果的管理模式方面發揮了主導作用,這種管理模式是聯合國開發計畫署機構改革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和世界銀行以及其他主要雙邊組織一道在全球關於發展援助有效性的討論當中做出了積極的貢獻並發起了探討發展援助有效性問題的聯合國開發計畫署年度報告。
1993年至1997年,他擔任聯合國駐烏茲別克斯坦機構協調代表和聯合國開發計畫署駐烏代表,負責發展合作和人道主義援助工作。在此期間,他支持文化復興和社會轉型,特別支持制定有關成立非政府組織和保護婦女權益的新法律。在促成中亞五國及其鄰國就區域貿易和轉運問題達成協定方面發揮了領導作用並協助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中國就塔什干和喀什間的道路連接達成協議。該協議是重振絲綢之路計畫的組成部分。
此前,馬和勵先生還擔任過其他一些重要職務,包括:聯合國開發計畫署非洲局高級經濟學家(1989-92); 聯合國開發計畫署駐圭亞那副代表(1985-88); 聯合國科技財政系統非洲處主管(1981-84)以及聯合國開發計畫署亞太局項目顧問(1980-81)。進入聯合國系統之前,馬和勵先生在巴基斯坦發展經濟學院(1975)以及牛津大學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
馬和勵先生參與編輯並親自撰寫了一系列書籍和文章,內容涉及能力建設,貧困和不平等,衝突後重建,評估以及基於結果的管理模式等等。最近出版的«發展的能力:解決老問題的新辦法»以及2003年發展有效性報告均引起全球的關注。
自2003 年8 月起, 馬和勵先生任聯合國系統駐華協調代表和聯合國開發計畫署駐華代表處代表。下面是有關馬和勵先生及聯合國在中國的一些簡單情況,供參考。
馬和勵先生的正式頭銜是:聯合國系統駐華協調代表,聯合國開發計畫署駐華代表;Mr. Khalid Malik, UN Resident Coordinator in China, UNDP Resident Representative; 見馬和勵先生中英文簡介。
作為聯合國秘書長在中國的代表,馬和勵先生擔任聯合國系統駐華協調代表 ,負責總體協調聯合國在華二十一個機構(詳見以下名單)與中國政府合作事務;他同時也是聯合國開發計畫署(UNDP)的駐華代表。
聯合國開發計畫署是聯合國發展系統中最大的多邊無償援助機構,同時也是聯合國系統促進發展活動的中心協調組織。該組織與中國的合作已有二十八年歷史。
在華聯合國機構名單:
聯合國開發計畫署 UNDP,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 UNICEF
聯合國人口基金 UNFPA
世界糧食計畫署 WFP
聯合國愛滋病規劃署 UNAIDS
世界衛生組織 WHO
國際勞工組織 ILO
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 UNIDO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UNESCO
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 FAO
聯合國環境規劃署 UNEP
聯合國難民事務高級專員署 UNHCR
聯合國專案事務廳 UNOPS
世界銀行 WORLD BANK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IMF
國際金融公司 IFC
聯合國婦女發展基金 UNIFEM
聯合國志願人員國組織 UNV
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 UNODC
聯合國國際農發基金 IFAD
聯合國亞太農業工程與機械中心 APCAEM
聯合國開發計畫署(UNDP)以及聯合國系統的網站位址分別是:www.undp.org.cn 和 www.unchina.org 上面有UNDP以及整個聯合國系統在中國的一些基本情況,供參考。
遲福林與一點二億農民工
遲福林:一點二億農民工群體應有機會享受基本公共服務
中新社海口二月二十三日電(記者 關向東) 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執行院長遲福林今日在此間表示,一點二億農民工群體應有機會享受基本公共服務。
二十三日,“惠及十三億人的基本公共服務”國際研討會在海口舉行,會議由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中國國際經濟技術交流中心、UNDP駐華代表處聯合舉辦。
遲福林在主旨演講中,建議中國加快基本公共服務的制度建設,讓全體社會成員共用改革發展成果。
他表示,中國基本公共服務存在著水準低、不均衡、體系建設滯後等突出問題,城鄉基本公共服務供給的失衡,已成為新階段統籌城鄉發展的突出問題。
他指出,長期以來農村公共產品的供給主要不是靠公共財政,而是靠農民自己。由此,造成城鄉居民基本權利和發展機會的不平等,加劇了城鄉結構的失衡,使城鄉差距制度化。這種差距在一點二億農民工群體上得到集中體現。由於受城鄉二元的戶籍制度和公共服務體制的限制,農民工在融入城市的過程中仍然面臨諸多問題,如勞動權益得不到充分保障、勞動收入長期偏低、基本社會保障欠缺、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困難等。在快速工業化、城鎮化的背景下,為農民工提供基本而有保障的公共服務,已成為縮小基本公共服務城鄉差距和區域差距的焦點問題。
他建議,加快建立政府基本公共服務績效評價體系。建立起嚴格的基本公共服務問責制,將基本公共服務績效評估與幹部選拔、任用和內部激勵相聯繫,在此基礎上建立相應的問責機制。
遲還建議,中國加快建立基本公共服務的社會參與機制。他認為社會組織可以利用其組織形式靈活、多樣,活動具有自發性等優勢,在其他主體無法充分發揮作用的某些基本公共服務供給環節起到更重要的作用。
中新社海口二月二十三日電(記者 關向東) 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執行院長遲福林今日在此間表示,一點二億農民工群體應有機會享受基本公共服務。
二十三日,“惠及十三億人的基本公共服務”國際研討會在海口舉行,會議由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中國國際經濟技術交流中心、UNDP駐華代表處聯合舉辦。
遲福林在主旨演講中,建議中國加快基本公共服務的制度建設,讓全體社會成員共用改革發展成果。
他表示,中國基本公共服務存在著水準低、不均衡、體系建設滯後等突出問題,城鄉基本公共服務供給的失衡,已成為新階段統籌城鄉發展的突出問題。
他指出,長期以來農村公共產品的供給主要不是靠公共財政,而是靠農民自己。由此,造成城鄉居民基本權利和發展機會的不平等,加劇了城鄉結構的失衡,使城鄉差距制度化。這種差距在一點二億農民工群體上得到集中體現。由於受城鄉二元的戶籍制度和公共服務體制的限制,農民工在融入城市的過程中仍然面臨諸多問題,如勞動權益得不到充分保障、勞動收入長期偏低、基本社會保障欠缺、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困難等。在快速工業化、城鎮化的背景下,為農民工提供基本而有保障的公共服務,已成為縮小基本公共服務城鄉差距和區域差距的焦點問題。
他建議,加快建立政府基本公共服務績效評價體系。建立起嚴格的基本公共服務問責制,將基本公共服務績效評估與幹部選拔、任用和內部激勵相聯繫,在此基礎上建立相應的問責機制。
遲還建議,中國加快建立基本公共服務的社會參與機制。他認為社會組織可以利用其組織形式靈活、多樣,活動具有自發性等優勢,在其他主體無法充分發揮作用的某些基本公共服務供給環節起到更重要的作用。
鄭培凱。不止是懷舊。
不止是懷舊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3日
【明報專訊】人上了年紀,就開始懷舊,就想起小時候家門口的那道流水,清清澈澈帶雲影流波,有時還糾纏竹籬邊上那棵大榕樹的蔭涼。隱隱約約就有幻覺浮現,一張張稚幼的面孔、發亮的眼神、清脆的笑聲、活潑的蹦跳、帶點天真無知的喧鬧,活靈活現的,有時十分真實,讓你懷疑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否就在眼前呈現超越的威力,時間並不消逝,只是存在另一個空間,不知道什時候又將再度邂逅。
將近二十年前,到京都參訪寺院,住在東山三條的老街坊,傍晚時分在附近閒逛,突然就覺得自己回到兒時的台北。那些尋常巷陌,髹了黑漆的房板,儉樸之中不失規矩,細緻卻矜持,毫不張致,讓我想起五○年代早期的台北老區,像一幅米元章的潑墨山水,初看是朦朦朧朧的山光雲影,逐漸就顯現谿谷林木,在心底浮現愈來愈細緻的圖景。站在京都的巷弄,童年的歡笑與悵惘紛至沓來,好像坐在戲院裏看褪色的默片,一景接一景,山重水複,都是自己經歷過的生活片斷,然而,又像經過了費里尼大導演的精心剪輯,充滿了藝術的跳躍與自由聯想。我突然就想,這是懷舊嗎?似乎不是。因為我並沒有去「懷」,而重重疊疊的「舊」是自我組合,跳到我的眼前,像是提醒我,更像與我對話,「這是你的生活經歷嗎?」「你的人生歷程是這過來的嗎?」「你還記得嗎?」
小時唱過一首曲子,忘了是叫《流水》還是《往事》,歌詞卻記得清楚:「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不知不覺睡了,夢裏花落知多少?」真記得嗎?當然歌詞是記得的,可是,是在什麼情景唱的?是在音樂課室裏唱的,還是在課外活動學的?自己正正式式唱過嗎?是不是有一次學校的遊園活動登台唱過?我十分懷疑,卻又在腦海中縈迴不去,想來總是在生命中出現過,有些特殊意義吧?記憶是十分不可靠的,但是記憶提供的生命片斷,卻又是我們生存經歷的依據,讓我們感到親切、溫暖、蒼涼、悵惘,而最重要的是,可以祛除幻象,讓我們感到自己真的活,也活過。
這種不「懷」而自來的「舊」,重重疊疊的,給我一種人生實存的感覺,讓我覺得我不但真真實實的活過,還累積了許多記憶,甚至累積了自己努力去想都想不起來的記憶片斷。人生的豐富感、厚實感,都來自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記憶,因為它點醒我們:我們真的活過。法國人有一個詞dejavu,說的是似曾相識、似真如幻、好像經歷過相同的情景,很類似「不懷而感舊」的心情際遇,大概可算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吧。
因此,懷舊,不止是懷舊。[鄭培凱 學者.詩人.著有《真理愈辯愈昏》等]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3日
【明報專訊】人上了年紀,就開始懷舊,就想起小時候家門口的那道流水,清清澈澈帶雲影流波,有時還糾纏竹籬邊上那棵大榕樹的蔭涼。隱隱約約就有幻覺浮現,一張張稚幼的面孔、發亮的眼神、清脆的笑聲、活潑的蹦跳、帶點天真無知的喧鬧,活靈活現的,有時十分真實,讓你懷疑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否就在眼前呈現超越的威力,時間並不消逝,只是存在另一個空間,不知道什時候又將再度邂逅。
將近二十年前,到京都參訪寺院,住在東山三條的老街坊,傍晚時分在附近閒逛,突然就覺得自己回到兒時的台北。那些尋常巷陌,髹了黑漆的房板,儉樸之中不失規矩,細緻卻矜持,毫不張致,讓我想起五○年代早期的台北老區,像一幅米元章的潑墨山水,初看是朦朦朧朧的山光雲影,逐漸就顯現谿谷林木,在心底浮現愈來愈細緻的圖景。站在京都的巷弄,童年的歡笑與悵惘紛至沓來,好像坐在戲院裏看褪色的默片,一景接一景,山重水複,都是自己經歷過的生活片斷,然而,又像經過了費里尼大導演的精心剪輯,充滿了藝術的跳躍與自由聯想。我突然就想,這是懷舊嗎?似乎不是。因為我並沒有去「懷」,而重重疊疊的「舊」是自我組合,跳到我的眼前,像是提醒我,更像與我對話,「這是你的生活經歷嗎?」「你的人生歷程是這過來的嗎?」「你還記得嗎?」
小時唱過一首曲子,忘了是叫《流水》還是《往事》,歌詞卻記得清楚:「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不知不覺睡了,夢裏花落知多少?」真記得嗎?當然歌詞是記得的,可是,是在什麼情景唱的?是在音樂課室裏唱的,還是在課外活動學的?自己正正式式唱過嗎?是不是有一次學校的遊園活動登台唱過?我十分懷疑,卻又在腦海中縈迴不去,想來總是在生命中出現過,有些特殊意義吧?記憶是十分不可靠的,但是記憶提供的生命片斷,卻又是我們生存經歷的依據,讓我們感到親切、溫暖、蒼涼、悵惘,而最重要的是,可以祛除幻象,讓我們感到自己真的活,也活過。
這種不「懷」而自來的「舊」,重重疊疊的,給我一種人生實存的感覺,讓我覺得我不但真真實實的活過,還累積了許多記憶,甚至累積了自己努力去想都想不起來的記憶片斷。人生的豐富感、厚實感,都來自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記憶,因為它點醒我們:我們真的活過。法國人有一個詞dejavu,說的是似曾相識、似真如幻、好像經歷過相同的情景,很類似「不懷而感舊」的心情際遇,大概可算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吧。
因此,懷舊,不止是懷舊。[鄭培凱 學者.詩人.著有《真理愈辯愈昏》等]
2/22/2008
龍口粉絲。我村。
我村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2日
【明報專訊】香港仔是「我村」。「我村」的意思就是,在這一個小村裏,走路就可以把所有的生活必須事務辦完。
早上十點,先去銀行。知道提款機在哪個角落,而且算得出要等多久。兩三個月一次,你進到銀行裏面去和專門照顧你的財務經理人談話。坐在一個玻璃方塊內,他把你的財務報表攤開。他知道你什麼都不懂,所以用很吃力的國語認真地對你解釋什麼是什麼。有一天,他突然看你說,「我走了,你怎麼辦?」好像一個情人要去當兵了,擔心女朋友不會煮飯。原來他要跳槽去了。
十一點,到二樓美容院去洗頭。長一雙鳳眼的老闆娘一看到你,馬上把靠窗的那張椅子上的報紙拿開,她知道那是你的椅子。她也知道你的廣東話很差,所以不和你聊天,但是她知道你若是剪髮要剪什麼髮型,若是染髮用的是什麼植物染料;在你開口以前,她已經把咖啡端過來了。
十二點,你跨過兩條橫街,到了郵局,很小很小的一間郵局。你買了二十張郵票,寄出四封信。郵務員說,「二十文。」「二十塊」說「二十文」,總讓你覺得好像活在清朝,但是還沒完,他的下一句是,「你有碎銀嗎?」沒有,你沒有「碎銀」,因此他只好打開抽屜,設法把你的五百大鈔找開,反倒給了你一堆「碎銀」。
帶活在清朝的感覺走出郵局,你走向廣場,那兒有家屈臣氏,可以買些感冒喉片糖漿。你準備越過一個十字路口,不能不看見十字路口那個小廟,不到一個人高,一公尺寬,矮墩墩地守在交通忙亂的路口。蹲下來才看得見小廟裏頭端坐六個批金帶銀的神像,香火繚繞不絕。計程車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裏擠來擠去,廟口的信徒拈香跪拜,一臉虔敬,就在那川流不息的人潮車陣裏。矮墩墩的廟卻有個氣勢萬里吞雲的名字:大海王廟。廟的對聯寫:「大德如山高,王恩似海深」。信徒深深拜倒。
廣場,像一個深谷的底盤,因為四周被高樓密密層層包圍。高樓裏每一戶的面積一定是侷促不堪的,但是沒有關係,公共的大客廳就在這廣場上。你看過鴿子群聚嗎?香港仔的廣場,停了滿滿的人,幾百個老人家,肩並肩坐在一起,像胖胖的鴿子靠在一起取暖。他們不見得彼此認識,很多人就坐在那兒,靜默好幾個鐘頭,但是他總算是坐在人群中,看出去滿滿是人,而且都是和自己一樣白髮蒼蒼、體態蹣跚的人。在這裏,他可以孤單卻不孤獨,他既是獨處,又是熱鬧;熱鬧中獨處,彷彿行走深淵之上卻有了欄杆扶手。
最後一站,是菜市場。先到最裏邊的裁縫那裏,請她修短牛仔褲的褲腳。二十分鐘後去取。然後到了肉舖,身上的圍裙沾滿血汁肉屑的老闆看見你便笑了一下,你是他練習國語的對象。第一次來,你說,要「蹄膀」,他看你一眼,說,「台灣來的?」
「怎麼知道?」
他有點得意:「大陸來的,說肘子。廣東人說豬手。只有台灣人說蹄膀。」
嗄?真有觀察力,你想,然後問他,「怎麼說豬手?你們認為那是牠的『手』啊?你們認為豬和人一樣有兩隻手,兩隻腳,而不是四隻腳啊?」
他挑了一隻「豬手」,然後用一管藍火,快速噴燒掉豬皮上的毛,發出滋滋的聲音,微微的焦味。
花舖的女老闆不在,一個腦後梳髮髻的阿婆看店。水桶邊有一堆水仙球根,每一團球根都很大,包蓄很多根。「一球二十五文,」阿婆說。我挑了四個,阿婆卻又要我放下,咕嚕咕嚕說了一大串,聽不懂;對面賣活雞的阿婆過來幫忙翻譯,用聽起來簡直就是廣東話的國語說,「阿婆說,她不太有把握你這四個是不是最好的根,所以她想到對街去把老闆找回來,要老闆挑最好的給你。」
阿婆老態龍鍾地走了,剩下我守這花舖。對面雞籠子裏的雞,不停閃動翅膀,時不時還「喔喔喔」啼叫,用最莊嚴、最專業的聲音宣告晨光來臨,像童話世界裏的聲音,但是一個客人指了牠一下,阿婆提起牠的腳,一刀下去,牠就蔫了。
[文/龍應台]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2日
【明報專訊】香港仔是「我村」。「我村」的意思就是,在這一個小村裏,走路就可以把所有的生活必須事務辦完。
早上十點,先去銀行。知道提款機在哪個角落,而且算得出要等多久。兩三個月一次,你進到銀行裏面去和專門照顧你的財務經理人談話。坐在一個玻璃方塊內,他把你的財務報表攤開。他知道你什麼都不懂,所以用很吃力的國語認真地對你解釋什麼是什麼。有一天,他突然看你說,「我走了,你怎麼辦?」好像一個情人要去當兵了,擔心女朋友不會煮飯。原來他要跳槽去了。
十一點,到二樓美容院去洗頭。長一雙鳳眼的老闆娘一看到你,馬上把靠窗的那張椅子上的報紙拿開,她知道那是你的椅子。她也知道你的廣東話很差,所以不和你聊天,但是她知道你若是剪髮要剪什麼髮型,若是染髮用的是什麼植物染料;在你開口以前,她已經把咖啡端過來了。
十二點,你跨過兩條橫街,到了郵局,很小很小的一間郵局。你買了二十張郵票,寄出四封信。郵務員說,「二十文。」「二十塊」說「二十文」,總讓你覺得好像活在清朝,但是還沒完,他的下一句是,「你有碎銀嗎?」沒有,你沒有「碎銀」,因此他只好打開抽屜,設法把你的五百大鈔找開,反倒給了你一堆「碎銀」。
帶活在清朝的感覺走出郵局,你走向廣場,那兒有家屈臣氏,可以買些感冒喉片糖漿。你準備越過一個十字路口,不能不看見十字路口那個小廟,不到一個人高,一公尺寬,矮墩墩地守在交通忙亂的路口。蹲下來才看得見小廟裏頭端坐六個批金帶銀的神像,香火繚繞不絕。計程車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裏擠來擠去,廟口的信徒拈香跪拜,一臉虔敬,就在那川流不息的人潮車陣裏。矮墩墩的廟卻有個氣勢萬里吞雲的名字:大海王廟。廟的對聯寫:「大德如山高,王恩似海深」。信徒深深拜倒。
廣場,像一個深谷的底盤,因為四周被高樓密密層層包圍。高樓裏每一戶的面積一定是侷促不堪的,但是沒有關係,公共的大客廳就在這廣場上。你看過鴿子群聚嗎?香港仔的廣場,停了滿滿的人,幾百個老人家,肩並肩坐在一起,像胖胖的鴿子靠在一起取暖。他們不見得彼此認識,很多人就坐在那兒,靜默好幾個鐘頭,但是他總算是坐在人群中,看出去滿滿是人,而且都是和自己一樣白髮蒼蒼、體態蹣跚的人。在這裏,他可以孤單卻不孤獨,他既是獨處,又是熱鬧;熱鬧中獨處,彷彿行走深淵之上卻有了欄杆扶手。
最後一站,是菜市場。先到最裏邊的裁縫那裏,請她修短牛仔褲的褲腳。二十分鐘後去取。然後到了肉舖,身上的圍裙沾滿血汁肉屑的老闆看見你便笑了一下,你是他練習國語的對象。第一次來,你說,要「蹄膀」,他看你一眼,說,「台灣來的?」
「怎麼知道?」
他有點得意:「大陸來的,說肘子。廣東人說豬手。只有台灣人說蹄膀。」
嗄?真有觀察力,你想,然後問他,「怎麼說豬手?你們認為那是牠的『手』啊?你們認為豬和人一樣有兩隻手,兩隻腳,而不是四隻腳啊?」
他挑了一隻「豬手」,然後用一管藍火,快速噴燒掉豬皮上的毛,發出滋滋的聲音,微微的焦味。
花舖的女老闆不在,一個腦後梳髮髻的阿婆看店。水桶邊有一堆水仙球根,每一團球根都很大,包蓄很多根。「一球二十五文,」阿婆說。我挑了四個,阿婆卻又要我放下,咕嚕咕嚕說了一大串,聽不懂;對面賣活雞的阿婆過來幫忙翻譯,用聽起來簡直就是廣東話的國語說,「阿婆說,她不太有把握你這四個是不是最好的根,所以她想到對街去把老闆找回來,要老闆挑最好的給你。」
阿婆老態龍鍾地走了,剩下我守這花舖。對面雞籠子裏的雞,不停閃動翅膀,時不時還「喔喔喔」啼叫,用最莊嚴、最專業的聲音宣告晨光來臨,像童話世界裏的聲音,但是一個客人指了牠一下,阿婆提起牠的腳,一刀下去,牠就蔫了。
[文/龍應台]
2/21/2008
阿宽的“絕對的戀人”
K,
不知道阿寬是真正遇到了“絕對的戀人”,還是仍是理性的想像?
其實,人都是靠精氣神兒“活”著,也就是得“相信”些什麼,是吧。
相信世界上有“絕對的戀人”存在著,該是很“提氣補神”的,小女子想。若是,相信自己恰恰遇到了,那么真的就有“人間天堂”了。
祝福阿寬,在這個美好的即將月圓的元宵夜。
昨晚,真的看到圓月啦,酒后,被送,好美。
今早,和MAYBOY紅豆湯配花生湯圓,一人六個,好舒服。
今晚,要和大個、二哥、三哥四家團聚過節啦,團圓了,才過完年。
四哥今年回了雪的安徽,為老父親在雪夜送行,他沒法兒回了。
問MAYBOY:四哥的爹地走了,他從此就得頭頂天了,和我們不同了,是吧?男子,這時才算是長大吧?
MAYBOY就問:今晚,喝什么酒?
我笑了:“我們女的,還是紅酒啊。喂喂——,您老醒了沒有?”
海南的“情人節”在今晚,叫做“換花節”。昨天,遇到府城的宣傳部小部長,說是整個晚上會有十多個場子,政府辦了不少鮮花隨百姓取,大家集體舞啊,捉對換花啊,會把個春節氣氛推到頂頂高潮。
不知道,哥幾個晚上喝了后,還會不會去鬧鬧場子?不說他們,老。
絕對的戀人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1日
【明報專訊】愛情不是沒有絕對,但大部分時間都是相對的抉擇。
絕對只是在遇上生命中最愛的人時才出現。
那時的你,以百分之一百甚至更多的感情付予對方,即使後來發覺對方非一生最愛,那完全付出的感情,不過來自短暫的錯覺。這也沒問題,因為絕對愛的感覺已存在過。
但這絕對的感覺/錯覺,非經常出現。
在你身邊的人,往往是相對地較好,未必在你心中拿到滿分的。選擇這一個,因為相對地較喜歡他/她,在同一時空之中,他/她是情感上的最佳選擇。
你很清楚他/她沒有填滿你心中對情感的所有要求,選擇他/她,可能也非全感性,部分是理性的抉擇。
正因如此,大部分人表面說已有理想對象,私下還是會不停夢戀愛的白日夢,幻想一個又一個可以讓我們有絕對感覺的人,那怕只是一剎間的感覺,在幻想中,已是足夠了。
我們很少機會碰到真正可以讓我們瘋狂的人,故此,批評別人為愛瘋狂的我們,總是帶理性。
置身事外者,認為所有人談情說愛都不應完全失去理智。
其實失去理智地投入,正正是大家所渴望,至少一生應試一次的經歷。
沒有遇上絕對戀上的人,你才會保持適當的理智,有時間讓自己來想一下應不應或應怎樣去跟對方發展一段關係,在這個與那與之間該選擇誰,或讓誰優先。
也可以愛得自私一點,若他/她不對我怎樣,我絕不會對他/她這樣。最好是過程或事後拿到好處,如拿不到,也萬萬不要蝕本。
不蝕本的愛,對一些人來說,原來是給自己不錯的交代。
[阿寬 ahhfoon@yahoo.com]
不知道阿寬是真正遇到了“絕對的戀人”,還是仍是理性的想像?
其實,人都是靠精氣神兒“活”著,也就是得“相信”些什麼,是吧。
相信世界上有“絕對的戀人”存在著,該是很“提氣補神”的,小女子想。若是,相信自己恰恰遇到了,那么真的就有“人間天堂”了。
祝福阿寬,在這個美好的即將月圓的元宵夜。
昨晚,真的看到圓月啦,酒后,被送,好美。
今早,和MAYBOY紅豆湯配花生湯圓,一人六個,好舒服。
今晚,要和大個、二哥、三哥四家團聚過節啦,團圓了,才過完年。
四哥今年回了雪的安徽,為老父親在雪夜送行,他沒法兒回了。
問MAYBOY:四哥的爹地走了,他從此就得頭頂天了,和我們不同了,是吧?男子,這時才算是長大吧?
MAYBOY就問:今晚,喝什么酒?
我笑了:“我們女的,還是紅酒啊。喂喂——,您老醒了沒有?”
海南的“情人節”在今晚,叫做“換花節”。昨天,遇到府城的宣傳部小部長,說是整個晚上會有十多個場子,政府辦了不少鮮花隨百姓取,大家集體舞啊,捉對換花啊,會把個春節氣氛推到頂頂高潮。
不知道,哥幾個晚上喝了后,還會不會去鬧鬧場子?不說他們,老。
絕對的戀人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1日
【明報專訊】愛情不是沒有絕對,但大部分時間都是相對的抉擇。
絕對只是在遇上生命中最愛的人時才出現。
那時的你,以百分之一百甚至更多的感情付予對方,即使後來發覺對方非一生最愛,那完全付出的感情,不過來自短暫的錯覺。這也沒問題,因為絕對愛的感覺已存在過。
但這絕對的感覺/錯覺,非經常出現。
在你身邊的人,往往是相對地較好,未必在你心中拿到滿分的。選擇這一個,因為相對地較喜歡他/她,在同一時空之中,他/她是情感上的最佳選擇。
你很清楚他/她沒有填滿你心中對情感的所有要求,選擇他/她,可能也非全感性,部分是理性的抉擇。
正因如此,大部分人表面說已有理想對象,私下還是會不停夢戀愛的白日夢,幻想一個又一個可以讓我們有絕對感覺的人,那怕只是一剎間的感覺,在幻想中,已是足夠了。
我們很少機會碰到真正可以讓我們瘋狂的人,故此,批評別人為愛瘋狂的我們,總是帶理性。
置身事外者,認為所有人談情說愛都不應完全失去理智。
其實失去理智地投入,正正是大家所渴望,至少一生應試一次的經歷。
沒有遇上絕對戀上的人,你才會保持適當的理智,有時間讓自己來想一下應不應或應怎樣去跟對方發展一段關係,在這個與那與之間該選擇誰,或讓誰優先。
也可以愛得自私一點,若他/她不對我怎樣,我絕不會對他/她這樣。最好是過程或事後拿到好處,如拿不到,也萬萬不要蝕本。
不蝕本的愛,對一些人來說,原來是給自己不錯的交代。
[阿寬 ahhfoon@yahoo.com]
2/20/2008
青文羅志華有書為伴上路了
k,
反應一:人生大過戲劇。(小女子)
反應二:唉,這個人愛書、出書、賣書、書陪著他走,算是他有福氣。(肥仔)
只記得青文關張當晚,小女子打依依電話,希望能要到羅的電話,采訪這樣一個民間文化書店的故事。結果,依依電話總是留言,未果。索性,夜幕下直接去了,在一個精瘦老伯的引導下,登上窄窄唐樓的樓梯,看到的是拆去了招牌后留下的一面墻。或許招牌掛了許多年,墻體色澤不一,招牌背后的墻皮新鮮許多,像是抹不去的影子,立著。
我對著那塊影子,很有些對尚很陌生的香港文化“膜拜”的意思。影子,其實就是時間,時間是這樣留痕。小女子想:我去了,在時空中特定的那個時辰,也會留痕,心意。
回到公司,發信給文道,討馬國明先生的電話,想聽聽香港人文書店的故事。文道在京城,即刻回電告知。聯系了馬先生,就找到羅的電話。
次日,電話過去。很疲憊的聲音,說是正在打包準備搬家,過幾天再談吧。就想,這個時候,我這陌生人的采訪,或許有點不近情理。盡管,是想安慰一個受傷的靈魂。可是,畢竟沒有共同走過,沒有“橋”。
又次日,和馬國明先生約談,見到了那位青文的創始人,一個依然燃燒著七十年代熱血的“漢子”。我們聊了一個上午,后來一起午餐。
就記得馬先生說:能夠與書、書店結緣幾十年,半生做著自己喜歡的事,盡管今日書店散了,也從不后悔,還很感激命運。
小女子想,女子會對一個喜歡的人有這樣的情愫,男子則是對他鐘愛的事業吧。
唯有祝福了,天上人間。
青文書屋老闆書堆中離世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0日
【明報專訊】前年九月,幾代文藝青年啟蒙地青文書屋,結業於灣仔,續命於大角嘴貨倉,維持發行出版,老闆羅志華說,讀者還可以過去買書,等待機會再開店……然後,羅志華在農曆年廿八(二月四日),孤身一人在大角嘴執拾時,被廿多箱書碟活埋,十四日後(二月十八日)才被發現。青文曾經熱鬧,作為丘世文、馬家輝、梁文道等文化人打躉地,也斯、黃碧雲、謝曉虹等之重要作品也經青文出版,在不算過於喧囂中都已孤獨奮戰廿年、堅持只賣人文書籍的羅志華,在書中無聲失救的結局未免太黑色、太具隱喻之義。
明日起,世紀版將陸續刊登相關報道,並邀得羅的多年鄰居、前曙光書店老闆馬國明,及與之有所聯繫的老中青作家撰文念人。
羅先生,在此為你帶給本地文藝界的一切,致以最深敬意。
*********
書堆壓死青文書屋老闆
葬身貨倉14日始揭發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0日
【明報專訊】多年來有不少本港老中青作家和文藝青年聚腳的「青文書屋」,其老闆羅志華於年廿八(2月4日)在大角嘴合桃街貨倉整理書籍期間,疑遭20多箱塌下的書本壓困,失救致死,屍體一直藏於貨倉無人得知。直至前日大廈看更聞到惡臭報警,始揭發羅死於書叢中。「青文」結業前最後一名顧客為文化人馬家輝,他形容羅志華是文化界的「幕後推手」,「賣書者死於書堆中,是一種黑色幽默」。
編輯出版發行 推動本地文化
45歲的羅志華由88年開始接手青文書屋,跟出版行業有關的範疇,他幾乎都做過。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文化視野系列」,從找作者、編輯出版以至發行,他都一手包辦。而青文可說是文藝青年及作家的聚腳地,因為租約問題,於06年8月31日結業。愛書如命的羅志華遂把數以千計書籍暫時搬到合桃街2號福星工廠大廈10樓一個約100呎的分租貨倉,繼續經營等候機會再次開店,未料到貨倉執拾時死於書叢中。
馬家輝﹕死於書堆是黑色幽默
留連「青文」逾20載的文化人馬家輝,聽到羅志華的死訊後感到「有點詭異」,認為「賣書者死於書堆中,是一種黑色幽默」,慨嘆這老朋友「死得很文學性」。他印象中的羅性格堅忍,喜歡靜靜坐在店內,默默看守店子,偶爾與顧客寒暄一句,當提到太極,羅便會滔滔不絕,更曾邀請他一起耍太極,但馬因不慣早起而婉拒。
馬家輝形容羅是文化界的「幕後推手」,積極協助顧客訂閱書籍,即使經濟拮据,仍堅持守書屋推動出版事業,誰想到會有這悲劇結局,馬只能慨嘆「人生無常」。
與羅志華認識多年的作家葉輝,對羅的死訊感到「無法相信」。他表示,羅並非善於經營的生意人,本港近10年最重要的文學作品,近半由青文書局出版,對文代界供獻良多,惟這類人文書籍並未令羅志華賺個盤滿滿,最終導致書屋結業收場。葉輝指出,結業可能是最佳的解決方法,但羅為人樂觀,是理想主義者,仍然堅持租貨倉等待下一個開店機會。
前日上午11時許,大廈看更巡邏至分租貨倉門外時,聞到陣陣濃烈惡臭,報警揭發事件。警方發現羅被埋於約20箱書籍下,屍體嚴重腐爛,警方相信死者於年廿八返回上址貨倉,因病發昏迷或遭載滿書籍的紙箱壓住,失救致死,案件無可疑。明報記者
*******
喂, 羅志華
有冇搞撚錯呀巴打你駛唔駛死得咁死黑色幽默?
你係唔係慌死大家唔記得你所以專登要搞埋0的咁0既0野?
你答我鴉, 喂, 羅志華。
報紙話你在整理貨倉時被從晝架上跌落0黎0的書責死,
世事有冇咁巧合呀大佬真係虧你做得出來。
賣了幾十年書, 賣到書店執笠, 獵犬終須山上喪, 書商終被書壓死,
雖然命短兼命苦, 但亦算係求仁得仁死而無憾,
至少, 香港開埠以來, 你可能係第一個被書壓死的倒閉書商,
歹命如此卻又好運如此, 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0拿, 相識一場, 你都咪話我對你唔住。
「青文」結業當天, 門庭冷清, 只有我在下午六點趕頭趕命
放下手中工作趕去書店探你, 一來幫你影拆招牌的紀念相,
二來買回早前託你訂購卻仍未買單的書, 我是「青文」的最後一個顧客,
呢句話, 係你親自講0既, 我受落。
當天進店, 你照例坐在櫃台旁面無表情地打電腦,
偶爾講個關於文人是非的冷笑話, 自己皮笑肉不笑,
滿臉瞧不起這個世界, 唯有講起太極, 精神來了, 雙眼發亮,
猛話要替我的版面寫一系列武術文章, 兼且要拉我倒塔咁早
爬起身去跟你學太極。 我擰頭耍手道, 咪搞我,
生有時, 死有命, 要我咁早起身我寧願早0的歸西。
你看到了嗎, 羅志華? 你依家終於明我講乜啦?
0拿, 再講一次, 生有時, 死有命, 當日如果唔係書店執笠,
就唔會有咁多書塞嚮貨倉書架, 咁你今日就唔會被書活埋,
回頭細想, 執笠造就死亡, 執笠彷彿為了死亡,
當你以為執笠好慘, 更慘的原來尚在後頭, 人間萬事真係好撚詭異。
拜拜啦, 羅志華。 去到天堂或地獄你應會繼續練太極,
唔該記住留番個 quota 俾我到時去搵你學0野,
係咁先啦, 你真係令我好撚沮喪在這樣的一個寒冷下午
******
他的黑色死亡。
一個理想主義者 羅志華(1963-2008)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1日
【明報專訊】編按:一個理想主義的辦書人,一個不現實的離世方式,但其實現實的折騰比誰都受得多受得重。各方與之合作的作者文字人說他念他,世紀版及後將陸續刊登作者們寫他、寫青文、寫書店與書業的樂與哀的文章。
當周二報上說,一名45歲男子,在斗室的貨倉被堆積如山的廿箱書籍與物件壓死,已逾兩星期,那已難以辨認的屍首屬於羅志華時,文化人如葉輝,都不肯相信那是前年結業的青文書店那憨厚的負責人。
縱然貨倉地址、人物年齡描述非常接近,已經百分之九十九符合,還剩百分之一機會,葉輝仍希望羅志華只是像以往沒有通知便外遊,譬如跟隨太極師傅到了意大利吧。
大家都希望見到這位青文書店末期經營者回來吧。雖然經營不善,也斯仍然懷念耿直的他,一股傻勁的為文化出版事業貢獻,包括95、96年間,他為青文主編的「文化視野叢書」。「雖然編者都是義務協助,但都知道書店財政緊絀而不好意思追欠稿費,但我知道他有出版武術書,以幫補文化書籍的出版。那是九十年代,並沒有很多出版社願意出這樣的書,他卻是很難得的支持者。」葉輝說。
洛楓:完全信任作者
剛在去年底憑青文首次出版的《飛天棺材》得到雙年獎的洛楓,也念記11月最後一次聯絡羅志華:「那是雙年獎頒獎禮當天,他託我們代領獎項。」即使財政困難,羅志華仍不問回報出版文化評論、詩集、小說;洛楓還讚賞他完全信任作者、編者,從不妄自刪改稿件,締造書業裏罕有的完全自主空間。
馬國明:被書壓很痛苦
共處十多年、在同一舖位經營曙光書店的馬國明,更痛念他被壓書堆的那段時間,定是很痛苦吧?馬老闆記得他一年四季全天候無休的困在店內,唯一一次外出、也是馬老闆最難忘的二人不分彼此同流汗的經歷,便是七、八年前,青文與曙光合作在會展辦書展,為了減輕成本合租貨車,可是書店與書展性質不合,「搬了五十箱書去,又搬回四十五箱回來,然後爬上青文那道長長的樓梯。」後來馬老闆因中風結束曙光書店,便把業務都交託羅志華代理。
因採訪而跟羅志華相熟的潘詩韻,更念記他對朋友的情義:她曾提出想找一套高居瀚的圖冊,青文結束後,羅志華便記在心裏,還以很低價錢售書予她。「他經過灣仔,也總會致電相約碰面,說話都直腸直肚;青文結業但青文出版的書得雙年獎,他也很高興。而且我從不覺得他有放棄過出版,可算是為文化事業做到最後吧。」
葉輝:這樣的事業,這樣的結局
而葉輝更慨嘆,羅志華本是樂觀的理想主義者,才會在商業社會做這樣的文化事業,是非常了不起的功德。「他仍一直抱夢想,還說要買Xerox影印機出版詩集,如當時我們一起出《詩潮》那樣。」
雖然羅志華最後的日子仍很吃力維持貨倉租金,但原定於石硤尾創意藝術中心春天開幕時搬過去,將文學出版的事業延續下去。「他只是出版人,而非作家,並不會揚名、得到任何好處的。但正因為他是理想主義者,總是很樂觀看事情,不懂得去計較利益。雖有些事務性的事處理不好,但除了他這樣的人外,還有誰會自資出這樣一大堆的文學書?若他這十多廿年來,不是做這樣的事業,怎會是這樣的下場?」
[文/鄭依依]
關于人物專訪的通信
k,
《今日中國》約我們寫書記衛留成,這次特意交給了很用功的L妹。文章經過一陣磨合“審”出來了,妹妹傳來再看看。小女子是不會違心只會恭維的人,就如下寫了,希望有助妹妹作文、做人。
L,
這次衛的稿件,妹妹是用了功了。資料的搜集和梳理很到位,觀點清晰。文章從硬的角度看,立得不錯。
如果撇開任務當作品看,姐姐就直爽寫點感受。
記得你拿去了徐泓老師的《大人物小人物》作品集,不知有沒有讀後感。提議妹妹來寫此稿,是希望幫助你跨過高層人物訪問的門檻。文章寫久了,容易模式化,放不開寫,自己也覺得難以突破,誰都一樣,我經歷過。
我覺得,寫人物最難有二:一是,將資料吃透了,變成自己的,再寫出來,用自己的"活的"語言去寫;二是,寫人物要"見人",活生生的人,而不僅是硬的"觀點"。我們讀人物通訊或傳記,記住的往往不是事的原委,而是事情中人的"模樣兒",他的思量、決斷、快樂與悲傷,讀者會隨著文章代入"他的情景",記得徐泓老師說過:大人物,小切口。
這也是海南分社原林華社長,還有港分周景洛總編輯教我的秘訣,與妹妹分享。
人生,學無止境。我覺得,只要懂得心存感激,思想不固步自封,做文字這個行當,會通過閱讀他人的人生,更多地理解大千世界生活的真滋味,也教心靈一天天豐滿起來的。
我們一起向前走吧。
關姐姐
《今日中國》約我們寫書記衛留成,這次特意交給了很用功的L妹。文章經過一陣磨合“審”出來了,妹妹傳來再看看。小女子是不會違心只會恭維的人,就如下寫了,希望有助妹妹作文、做人。
L,
這次衛的稿件,妹妹是用了功了。資料的搜集和梳理很到位,觀點清晰。文章從硬的角度看,立得不錯。
如果撇開任務當作品看,姐姐就直爽寫點感受。
記得你拿去了徐泓老師的《大人物小人物》作品集,不知有沒有讀後感。提議妹妹來寫此稿,是希望幫助你跨過高層人物訪問的門檻。文章寫久了,容易模式化,放不開寫,自己也覺得難以突破,誰都一樣,我經歷過。
我覺得,寫人物最難有二:一是,將資料吃透了,變成自己的,再寫出來,用自己的"活的"語言去寫;二是,寫人物要"見人",活生生的人,而不僅是硬的"觀點"。我們讀人物通訊或傳記,記住的往往不是事的原委,而是事情中人的"模樣兒",他的思量、決斷、快樂與悲傷,讀者會隨著文章代入"他的情景",記得徐泓老師說過:大人物,小切口。
這也是海南分社原林華社長,還有港分周景洛總編輯教我的秘訣,與妹妹分享。
人生,學無止境。我覺得,只要懂得心存感激,思想不固步自封,做文字這個行當,會通過閱讀他人的人生,更多地理解大千世界生活的真滋味,也教心靈一天天豐滿起來的。
我們一起向前走吧。
關姐姐
2/19/2008
讀點詩吧。《为爱牺牲一切》
為愛犧牲一切
作者 愛默生
譯者 張愛玲
為愛犧牲一切,
服從你的心;
朋友,親戚,時日,
名譽,財產,
計畫,信用與靈感,
什麼都能放棄。
它是一個勇敢的主人,
讓它儘量發揮:
無條件地跟從它,
絕望之後又抱著希望:
它高高地,更高地
躍入日上中天的正午,挾著
不知疲倦的翅膀-----
帶著說不盡的意向;
但它是一個神,
知道它自己的途徑,
與天空的一切出路。
它從來不為粗鄙的人而在;
它需要堅強的毅力,
絕對可靠的精神,
不屈的勇敢,
它會報償我們,
毅力可以帶回來,
更多的東西,而且
永遠向上直升。
為愛離棄一切;
然而,你聽我說:你的心
應當再聽我說一句,
你的努力還要再加一把勁,
你需要保留今天,
明天,你整個的未來,
讓它們絕對自由,
不要被你的愛人佔領。
拼命抱住那姑娘不放鬆;
然而一旦她年輕的心中
別有所歡----
她模糊地揣測著,
自己也感到詫異----
你還她自由,只當她從未戀愛過;
你不要拖住她的裙幅,也不要拾起
她從她花冠上擲下的
最蒼白的一朵玫瑰。
雖然你愛她,把她當自己一樣,
把她當作一個較純潔的自己,
雖然她離去了使日月無光,
使一切生物都失去了美麗,
你應當知道
半人半神走了,
神就來了。
Give All To Love
Give all to love;
Obey thy heart;
Friends, kindred, days,
Estate, good fame,
Plans, credit, and the muse;
Nothing refuse.
'Tis a brave master,
Let it have scope,
Follow it utterly,
Hope beyond hope;
High and more high,
It dives into noon,
With wing unspent,
Untold intent;
But 'tis a god,
Knows its own path,
And the outlets of the sky.
'Tis not for the mean,
It requireth courage stout,
Souls above doubt,
Valor unbending;
Such 'twill reward,
They shall return
More than they were,
And ever ascending.
Leave all for love;—
Yet, hear me, yet,
One word more thy heart behoved,
One pulse more of firm endeavor,
Keep thee to-day,
To-morrow, for ever,
Free as an Arab
Of thy beloved.
Cling with life to the maid;
But when the surprise,
Vague shadow of surmise,
Flits across her bosom young
Of a joy apart from thee,
Free be she, fancy-free,
Do not thou detain a hem,
Nor the palest rose she flung
From her summer diadem.
Though thou loved her as thyself,
As a self of purer clay,
Tho' her parting dims the day,
Stealing grace from all alive,
Heartily know,
When half-gods go,
The gods arrive.
海南島出太陽了
海南島出太陽了
中新社海口二月十九日電 (記者 關向東)今天,海南島人見面像拜年一樣笑著招呼:啊,終於出太陽了。
十九日,連續陰雨寒冷了二十七天之後,陽光在戊子年第一次光臨這個綠島。
從來不缺陽光的海南人,這個冬天被一場三十九年來破紀錄的低溫陰雨所折磨,連除夕煙花都是在細雨微蒙的天幕上綻放,連綿不斷的爆竹聲也沒能“炸”得“天開”。
此間的媒體天天大篇幅報導氣象資訊,關於寒冷凍壞的冬季瓜菜,關於電器商行暖風機斷貨的消息,讓人們更加瑟縮。電臺、電視臺也開出專門欄目,向不慣寒冷的島人,介紹如何保暖驅寒。
盼著“天開”,成了島人這個春節裏的一項期待了。
今天一見陽光,“凍僵”的島人立刻恢復了南方人特有的活力,趕緊換上輕裝便服,張羅著出門活動活動。
中午,海南省委宿舍大院小花園的水榭邊,聚集了一群帶著孩子曬太陽的爺爺奶奶和爸媽。溫暖的陽光下,孩子們伸出小手喂池魚、交換玩具,大人們則在一起歎育兒經。有小男孩蹣跚地走到小夥伴的童車上覓“吃食兒”,兩家家長你謙我讓樂作一團。
位於熱鬧市區海府路的南亞廣場,美食街裏飯點時分很熱鬧,不少同事、朋友乘著新春以來的第一個溫暖的中午餐聚。
海秀路一家汽車美容院,今天洗車的生意也好到經理人“手軟”。車主李小姐說:這下不擔心下雨道路泥濘,可以開著乾淨車過“元宵”了。
反應最快的是網站,在一些社區裏,網友們不再追著香港“豔照門”看“春色”,而是開心地交換今年第一張陽光燦爛的照片,然後,就是開始張羅海南島的“情人節”——元宵“換花節”怎麼過。(完)
馬家輝:這道到底叫做什麼「門」?
這道到底叫做什麼「門」?
——兼論自拍狂潮背後的性別文化意義/文﹕馬家輝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9日
【明報專訊】藝人性愛照片在網上流傳而引爆了激烈爭議,溫文爾雅的練乙錚先生稱之為「艷照門」,明刀明槍的梁文道兄則喚之為「裸照門」,我忍不住提出第三個選項以供考慮﹕春照門。
「裸照」說得太單刀直入了,而且失諸平面死寂,彷彿只有一堆皮肉橫陳直躺於小房間內,跟上水屠房裏倒掛的豬屍可有一比,就描述具體場景的詞彙能力而言,略為失色。
「艷照」比較有影有色,稍為接近圖像真貌,即使不看「原著」,亦能令人聯想到照片的情節內容,但仍嫌流於沉靜,未能刻劃人物主角的纏綿動作;sensational有餘,erotic不足。
「春照」一詞顯然更為貼切,春色如許、春光照人、春風拂臉、春意無邊、春日遲遲、春至今朝燕、春羅雙鴛鴦、春帆江上雨、春吹回白日、春夢暗隨三月景、春水初生乳燕飛……漢字系統裏的「春」處處洋溢喜悅情緒,而且動態滿盈,簡直像連環快拍,一字風流,點破了春艷背後的你來我往,古人用「春宮」形容男女性愛圖像,自是一脈相傳春心蕩,寓精緻於濕潮。
善於憑「春」寄意,是這個古老民族的語言貢獻,對於「春照門」三字之精之妙,博學善感的練博士和梁先生想必深領其意。
但值得擔心的是,這個民族的某些區民畢竟愈來愈摩登了,也奇怪地,愈來愈失語了,尤其從事媒體工作的某些區民,失語程度簡直倒退至原始階段,看見裸露嬉春即只懂罵之為「淫」,以至於幾乎無照不淫,正如看見乳房即只懂叫做「波」、看見做愛即只懂叫做「扑」、看見陰戶即只懂叫做「西」、看見陽具即只懂叫做「X」……完全失去了多元詞彙的駕馭和欣賞能力。因此,「春照門」也者,恐怕流行不易,說不定更會有人將之誤看為「春袋門」,化精緻為惡俗,替語言鈍化添上一筆額外罪孽。
然而,不管這椿事件叫做什麼「門」,也不管這個「門」將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形式淡出香港報刊的頭條和封面,任何一位願意面對現實的人皆有必要思考這組跟文化研究深切相關的後現代提問﹕自拍,尤其是女性裸體或性愛自拍,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回事?可以是什麼樣的一回事?難道自拍者真的只是為了一時之「爽」?基於一時的所謂「荒淫」?出自一時的所謂「好天真和好傻」?難道自拍,尤其是女性裸體或性愛自拍,沒有任何「道德」上的合理性?如果有,這又是怎樣的一種道德?誰的道德?
陳巧盈在昨天刊登於本報「世紀版」的<我的身體我來拍>文內,列舉了一連串歐美女性主義藝術家的名字及範例,充分說明了自拍早已成為一種「女性情慾自主」的探索浪潮;但若把這浪潮放在更深廣的兩性關係、網絡關係上考察,必能看出更多意義和信息。
縱使不乞靈於例如齊澤克(Slavoj Zizek)之類的文化理論大師,任何一位善於觀察的人必知道,後現代消費文明基本上建立在我們對於影像的慾望之上。後現代媒體投射各式各類的人事物影像符號,勾動我們的認同慾望,引誘我們掏錢購享受。後現代城市的玻璃幕牆和商場設計,鏡子無處不在,近望遠觀,我們看見別人更看見自己,也早已慣於透過別人的眼睛窺見自己、想像自己。凡此種種,都是先把自己消融於一個外在影像之中,然後再根據這外在影像來打造一個「完整」的自己;倒過來說,「後現代肉身」必然包含了兩部分﹕「真實肉身」,以及經由影像慾望所勾動的「想像肉身」,兩者合而為一,難捨難離。
這就是說,手機自拍狂潮其實是後現代文明發展進程上的一種必然邏輯,因為我們早被灌入了對於影像的無窮渴求,對於自我影像的建構、掌握、探索,早已是植入我們心底的一種「慾望裝置」。
弔詭的是,就女性而言,這種「慾望裝置」既有保守父權的一面(例如各式時裝和美容風尚就是教導女性「女為悅己者容」),卻亦有進步開放的一面,因為,在傳統的性別關係上,女性的軀體和性愛向來被賦予「陌生化」和「沉默化」特質,所謂「好女孩」是不應該對這認識太多的、發言太多的、暴露太多的,否則,便是,「淫蕩」;而手機和數碼相機正正提供了極大的方便性,讓女性能在私密的空間內窺探自己的私密軀體影像,甚而窺探自己和情人的私密行為,甚而進一步把影像放在網絡上供眾人窺探。手機的出現,以及網絡的便利,讓女性終於可以在毫無技術難度的情下認識、掌握自己的私密身體,甚至在公共空間內以此影像挑釁男性(別忘了網上有許多女性自拍是刻意拍出所謂「醜陋的裸體」以挑戰父權的美醜標準),讓自己的身體自在發聲。
在性別政治意義上,自拍確讓女性在歷史上首度「擁有」了自己的身體。
自拍狂潮亦跟網絡空間有極複雜的辯證關係,因篇幅不夠,這裏只能略為論述。網絡是公共空間,正如現實中的公共空間,基本上屬於男性主導。現實裏的街頭是男性的,所謂「好男孩」是從街角learn to be a man,學習各種求生和競爭技能,女性則剛相反,所謂「好女孩」最好盡量遠離街頭,以免被壞人侵害,也以免引起所謂「好人」的擔心和不安。網絡空間正正複製了現實特色,充滿父權的色情資訊,沒人認真批判對待,反而,一旦有女人——尤其是名女人——自拍照被放或主動放上網,例必引起軒然大波,眾人在爭相之餘亦必予以踐踏咒罵,斥之為「淫」為「蕩」,而說穿了,潛意識只是想在網絡空間上維持男性特權而框限女性的自主探索,終極目標是減低父權受到挑釁所引發的焦慮。「好女孩」不上網,即使上網亦要「循規蹈矩」,否則,將被有如獵巫般追殺。
藝人網照引爆社會議論,保守群情追殺「女巫」,我其實並不驚訝。我真正驚訝的是,香港不是向來有不少人號稱「女性主義者」嗎?不是仍有一些所謂「性權學會」之類的進步組織嗎?怎麼忽然都沉默了?怎麼忘了借用此事撰文或開咪探討一下春照背後的性別文化意義,開拓一下港人眼界?香港的進步人士,包括向以進步自居兼曾留學外地的所謂泛民人士,你們到底在做什麼?難道都在忙沉溺觀賞春照?
馬家輝 資深傳媒人
——兼論自拍狂潮背後的性別文化意義/文﹕馬家輝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9日
【明報專訊】藝人性愛照片在網上流傳而引爆了激烈爭議,溫文爾雅的練乙錚先生稱之為「艷照門」,明刀明槍的梁文道兄則喚之為「裸照門」,我忍不住提出第三個選項以供考慮﹕春照門。
「裸照」說得太單刀直入了,而且失諸平面死寂,彷彿只有一堆皮肉橫陳直躺於小房間內,跟上水屠房裏倒掛的豬屍可有一比,就描述具體場景的詞彙能力而言,略為失色。
「艷照」比較有影有色,稍為接近圖像真貌,即使不看「原著」,亦能令人聯想到照片的情節內容,但仍嫌流於沉靜,未能刻劃人物主角的纏綿動作;sensational有餘,erotic不足。
「春照」一詞顯然更為貼切,春色如許、春光照人、春風拂臉、春意無邊、春日遲遲、春至今朝燕、春羅雙鴛鴦、春帆江上雨、春吹回白日、春夢暗隨三月景、春水初生乳燕飛……漢字系統裏的「春」處處洋溢喜悅情緒,而且動態滿盈,簡直像連環快拍,一字風流,點破了春艷背後的你來我往,古人用「春宮」形容男女性愛圖像,自是一脈相傳春心蕩,寓精緻於濕潮。
善於憑「春」寄意,是這個古老民族的語言貢獻,對於「春照門」三字之精之妙,博學善感的練博士和梁先生想必深領其意。
但值得擔心的是,這個民族的某些區民畢竟愈來愈摩登了,也奇怪地,愈來愈失語了,尤其從事媒體工作的某些區民,失語程度簡直倒退至原始階段,看見裸露嬉春即只懂罵之為「淫」,以至於幾乎無照不淫,正如看見乳房即只懂叫做「波」、看見做愛即只懂叫做「扑」、看見陰戶即只懂叫做「西」、看見陽具即只懂叫做「X」……完全失去了多元詞彙的駕馭和欣賞能力。因此,「春照門」也者,恐怕流行不易,說不定更會有人將之誤看為「春袋門」,化精緻為惡俗,替語言鈍化添上一筆額外罪孽。
然而,不管這椿事件叫做什麼「門」,也不管這個「門」將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形式淡出香港報刊的頭條和封面,任何一位願意面對現實的人皆有必要思考這組跟文化研究深切相關的後現代提問﹕自拍,尤其是女性裸體或性愛自拍,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回事?可以是什麼樣的一回事?難道自拍者真的只是為了一時之「爽」?基於一時的所謂「荒淫」?出自一時的所謂「好天真和好傻」?難道自拍,尤其是女性裸體或性愛自拍,沒有任何「道德」上的合理性?如果有,這又是怎樣的一種道德?誰的道德?
陳巧盈在昨天刊登於本報「世紀版」的<我的身體我來拍>文內,列舉了一連串歐美女性主義藝術家的名字及範例,充分說明了自拍早已成為一種「女性情慾自主」的探索浪潮;但若把這浪潮放在更深廣的兩性關係、網絡關係上考察,必能看出更多意義和信息。
縱使不乞靈於例如齊澤克(Slavoj Zizek)之類的文化理論大師,任何一位善於觀察的人必知道,後現代消費文明基本上建立在我們對於影像的慾望之上。後現代媒體投射各式各類的人事物影像符號,勾動我們的認同慾望,引誘我們掏錢購享受。後現代城市的玻璃幕牆和商場設計,鏡子無處不在,近望遠觀,我們看見別人更看見自己,也早已慣於透過別人的眼睛窺見自己、想像自己。凡此種種,都是先把自己消融於一個外在影像之中,然後再根據這外在影像來打造一個「完整」的自己;倒過來說,「後現代肉身」必然包含了兩部分﹕「真實肉身」,以及經由影像慾望所勾動的「想像肉身」,兩者合而為一,難捨難離。
這就是說,手機自拍狂潮其實是後現代文明發展進程上的一種必然邏輯,因為我們早被灌入了對於影像的無窮渴求,對於自我影像的建構、掌握、探索,早已是植入我們心底的一種「慾望裝置」。
弔詭的是,就女性而言,這種「慾望裝置」既有保守父權的一面(例如各式時裝和美容風尚就是教導女性「女為悅己者容」),卻亦有進步開放的一面,因為,在傳統的性別關係上,女性的軀體和性愛向來被賦予「陌生化」和「沉默化」特質,所謂「好女孩」是不應該對這認識太多的、發言太多的、暴露太多的,否則,便是,「淫蕩」;而手機和數碼相機正正提供了極大的方便性,讓女性能在私密的空間內窺探自己的私密軀體影像,甚而窺探自己和情人的私密行為,甚而進一步把影像放在網絡上供眾人窺探。手機的出現,以及網絡的便利,讓女性終於可以在毫無技術難度的情下認識、掌握自己的私密身體,甚至在公共空間內以此影像挑釁男性(別忘了網上有許多女性自拍是刻意拍出所謂「醜陋的裸體」以挑戰父權的美醜標準),讓自己的身體自在發聲。
在性別政治意義上,自拍確讓女性在歷史上首度「擁有」了自己的身體。
自拍狂潮亦跟網絡空間有極複雜的辯證關係,因篇幅不夠,這裏只能略為論述。網絡是公共空間,正如現實中的公共空間,基本上屬於男性主導。現實裏的街頭是男性的,所謂「好男孩」是從街角learn to be a man,學習各種求生和競爭技能,女性則剛相反,所謂「好女孩」最好盡量遠離街頭,以免被壞人侵害,也以免引起所謂「好人」的擔心和不安。網絡空間正正複製了現實特色,充滿父權的色情資訊,沒人認真批判對待,反而,一旦有女人——尤其是名女人——自拍照被放或主動放上網,例必引起軒然大波,眾人在爭相之餘亦必予以踐踏咒罵,斥之為「淫」為「蕩」,而說穿了,潛意識只是想在網絡空間上維持男性特權而框限女性的自主探索,終極目標是減低父權受到挑釁所引發的焦慮。「好女孩」不上網,即使上網亦要「循規蹈矩」,否則,將被有如獵巫般追殺。
藝人網照引爆社會議論,保守群情追殺「女巫」,我其實並不驚訝。我真正驚訝的是,香港不是向來有不少人號稱「女性主義者」嗎?不是仍有一些所謂「性權學會」之類的進步組織嗎?怎麼忽然都沉默了?怎麼忘了借用此事撰文或開咪探討一下春照背後的性別文化意義,開拓一下港人眼界?香港的進步人士,包括向以進步自居兼曾留學外地的所謂泛民人士,你們到底在做什麼?難道都在忙沉溺觀賞春照?
馬家輝 資深傳媒人
沈殿霞与郑少秋:爱去情未逝
2/18/2008
女性情色自主的論述與示範
我的身體我來拍
女性情色自主的論述與示範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8日【明報專訊】今天,報紙刊登了幾張疑似藝人的性愛照片。數張被淫審處評為「不雅」的照片,露出略略認得到的臉孔。料想得到,他們的性徵被黑色粗條封。有趣在於,被評為「淫穢」的照片,臉孔被小心翼翼地裁剪了,細緻得突顯了當事人不同的劉海和髮型,實在不能不佩服裁剪人的心靈手巧,激發了我們的懸念——他們的嘴巴張得多大?累嗎?嘗到什麼味道?
我想起美國藝術家Charles Cohen的概念攝影作品。在色彩斑斕的沙發上,或者充滿異國風情的背景裏,裸女……應該是吧,也許在撥首弄姿,也許在纏綿悱惻,只是她們都被「剪」了下來,成為彩照中的大白洞。當觀者在猜「她們」的動作猜得熱血沸騰的時候,「她們」反問觀者:「你又知道這是『我們』?你又知道『我們』在『幹』什麼?」閱報閱到耐不住的人,可能已上網朝聖,以求獲得真,證實他們心中的假設,「哈,原來佢地一個二個都唔係咁純情!」
標榜「純情」的玉女文化在香港是多麼深入民心,以致「純情」姑娘的生榮衰滅能成為社會事件,人們津津樂道幾個星期。玉女必須美麗而純情,缺一不可。人們深深崇拜她們,視之為女性的典範。當純情的印象爆破,人們又爭先恐後,一睹所謂淫照一貌,以滿足他們的腦袋裏,對玉女壓抑以久的性幻想,或表達市民對玉女「真我」的知情權。她們不是「假純情」,而是跟從純情的辯證邏輯。成功的純情玉女必須是一條漂亮而脆弱的T-Back,卻不知道自己是一條T-Back。它把陰部緊緊密封,卻更強調其陰部了。
她們既可欲,也無欲
就如日本美少女藝人文化,香港的「玉女」文化也是看中男性消費者的「洛麗塔情意結」(Lolita Complex)。明明她們二十有多了,卻表現得像個初中生,穿著中學校服在熒光幕上載歌載舞,作出嬌滴滴的聲調,表現對性知識的無知,又似乎「不察覺」自己的外形、衣著等等有多吸引男性的欲望。如此,男性便可以在安全範圍欲望她們,因為她們既是可欲的,卻是無欲的。湯禎兆分析港日美少女現象的時候又提到,香港的「玉女」雖然有參考日本「美少女」的成分,但比起日本美少女的多變形象和勇於求變,香港的玉女往往局限於純情形象上大造文章。因此,「純情」更是香港玉女的頭號資本,必須重重投資,不能失手。
純情玉女一旦「失手」,便會有「一群被欺騙的家長」,傷心地哭訴,他們「天真得以為她們是天使了」。然而,究竟純情是什麼呢?例如,Twins算不算很純情呢?她們會和父母對質,「同學愛新鮮,戀愛大過天」,也會「串」老師「先生早,校長早,誰共我研討展開初戀的態度?」現實上,如果出現這樣的女兒和學生,恐怕會被師長視為頑劣的搞事分子,被同輩視為反叛的鬥爭英雄。可是,流行文化工業打造性格巨星的厲害,在於它能塑造與年輕人心態相似、稍稍不滿現狀並「勇於對抗」的偶像之餘,又不會太偏離成年人的道統正軌。記緊,Twins和其他玉女們,到了二十六七歲,暗戀過、痛愛過、苦戀過、失戀過、酷愛過之後,性慾仍然完全沒有發育,所以她們只會追求戀愛自由,不會(「不懂」?)追求性愛自由。談些少戀愛,談更多未來,永不會做愛,就是純情玉女的本質。
家長「製造」玉女如自己孩子
說白了,純情玉女被揭發做過的事情,和家長製造天使般的孩子的過程沒有兩樣,分別在於前者被公開影像記錄而後者沒有(或沒被公開)。而其影像記錄的公開代表T-Back被撕破了——她們竟然有陰毛?怎麼可能?於是,有些開明人士走出來說,做愛是可以,但別拍照!其邏輯與父母教導子女的進食態度相似——唔准食物整眼耳口鼻,快食佢!
做愛也是一樣,只能這樣做,不能那樣做,背後還要有愛,最好是山盟海誓的愛,一生只得一個的愛。至於「看」,是千等萬等下流的事情,是賤男所為,把一個又一個美女盡情糟蹋,事後留影作為戰利品,使她們都很可憐。所以,純情玉女不做愛不自拍;普通女人只做愛不自拍;又做愛又自拍的,應該是壞女人了。不知怎的,世間壞女人卻有很多。有一個網頁向女人徵求性高潮臉容自拍照。真的有不少女人,不知醜的,一手拿照相機,一手忙碌,等待歷史時刻來臨,按下快門,然後公諸同好。奇就奇在,為什麼會有女人這麼不知醜?
不知醜的愛自拍女人除了喜歡做,還喜歡看,看自己,看他,看她,或者看她們,他們。她們看見自己的身體扭動、顫抖,與對方四肢交疊的情狀,身體各部位時而顯露時而隱藏、種種體液的流動結合、表情和氣色的轉變,會更為興奮。她們大概覺得鏡子很好但是還不夠。她們需要自己拿起照相機,自己選擇適合的角度、光暗、表情和姿勢,記錄,回味,反覆研習。按下快門的一刻,就是選擇記錄她的歷史時刻,她的存在、觸碰、感受、姿態和故事。做和看對她們來說本是一體,兩者結合為複雜的快感,就如人們上餐館吃東西,喜歡食物漂漂亮亮擺在碟上一般。
女人自己也愛自拍,又如何
說到女性自拍,除了是沉醉在美妙的自我情色(self-erotic)、作出成為性愛主體的努力之外,也是蕩氣浩然的工程吧。至七十年代起,一些女性主義藝術家搜索女神文化、反思社會的性別關係、以及藝術史千百年來,以男性藝術家為權威,凝視、審查和規管女性裸體以達到「完美的藝術形式」。有些女人選擇以自身的身體,有時是裸體,介入藝術品中,主體與客體、內容和形式的複雜關係。巴西的Tania Bruguera把自己的裸體和動物的生肉橫陳,張開口,好像要吃掉肉的樣子,表達身體對自由的掙扎、國族和性別的壓抑。Elinor Carucci則特喜歡拍攝她和一家的身體,老老嫩嫩的身體,是日常生活,也是生老病死的濟濟一堂。Renee Cox說個人就是政治,斗膽以自己的裸體取代《最後的晚餐》的耶穌,拿鞭子扮演馬奈(Manet)的Olympia,表達黑人女人的性態。英國的Jemima Stehli索性把男性藝評人請到她的工作室,在他們面前脫衣並拍下脫衣過程的照片,記錄他們詫異的反應。Malerie Marder和妹妹坐在一起拍裸照,逼使我們反省家人關係的界限。韓國的Nikki S. Lee進入脫衣舞館,和舞孃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拍照。若你說自己不是藝術家,沒有想過要鬥爭什麼、對抗什麼,只是想狂喜或悲傷或平靜的時候拍下自己,穿衣或裸體,性愛或不性愛,使使樂子,表達自己很性感,這也沒有什麼不好——反正已經有很多女人在快快樂樂的做了,還放上網和人交流。
劉小楓在《沉身的肉身》中,提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裏的薩賓娜「從鏡子裏看到自己自慰時的亢奮,就不能說是不道德的。這是身體的自在感覺,為此感覺不自在,就是媚俗作態。」
而媚俗,昆德拉說,「就是對大便的絕對否定」。[文/陳巧盈]
女性情色自主的論述與示範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8日【明報專訊】今天,報紙刊登了幾張疑似藝人的性愛照片。數張被淫審處評為「不雅」的照片,露出略略認得到的臉孔。料想得到,他們的性徵被黑色粗條封。有趣在於,被評為「淫穢」的照片,臉孔被小心翼翼地裁剪了,細緻得突顯了當事人不同的劉海和髮型,實在不能不佩服裁剪人的心靈手巧,激發了我們的懸念——他們的嘴巴張得多大?累嗎?嘗到什麼味道?
我想起美國藝術家Charles Cohen的概念攝影作品。在色彩斑斕的沙發上,或者充滿異國風情的背景裏,裸女……應該是吧,也許在撥首弄姿,也許在纏綿悱惻,只是她們都被「剪」了下來,成為彩照中的大白洞。當觀者在猜「她們」的動作猜得熱血沸騰的時候,「她們」反問觀者:「你又知道這是『我們』?你又知道『我們』在『幹』什麼?」閱報閱到耐不住的人,可能已上網朝聖,以求獲得真,證實他們心中的假設,「哈,原來佢地一個二個都唔係咁純情!」
標榜「純情」的玉女文化在香港是多麼深入民心,以致「純情」姑娘的生榮衰滅能成為社會事件,人們津津樂道幾個星期。玉女必須美麗而純情,缺一不可。人們深深崇拜她們,視之為女性的典範。當純情的印象爆破,人們又爭先恐後,一睹所謂淫照一貌,以滿足他們的腦袋裏,對玉女壓抑以久的性幻想,或表達市民對玉女「真我」的知情權。她們不是「假純情」,而是跟從純情的辯證邏輯。成功的純情玉女必須是一條漂亮而脆弱的T-Back,卻不知道自己是一條T-Back。它把陰部緊緊密封,卻更強調其陰部了。
她們既可欲,也無欲
就如日本美少女藝人文化,香港的「玉女」文化也是看中男性消費者的「洛麗塔情意結」(Lolita Complex)。明明她們二十有多了,卻表現得像個初中生,穿著中學校服在熒光幕上載歌載舞,作出嬌滴滴的聲調,表現對性知識的無知,又似乎「不察覺」自己的外形、衣著等等有多吸引男性的欲望。如此,男性便可以在安全範圍欲望她們,因為她們既是可欲的,卻是無欲的。湯禎兆分析港日美少女現象的時候又提到,香港的「玉女」雖然有參考日本「美少女」的成分,但比起日本美少女的多變形象和勇於求變,香港的玉女往往局限於純情形象上大造文章。因此,「純情」更是香港玉女的頭號資本,必須重重投資,不能失手。
純情玉女一旦「失手」,便會有「一群被欺騙的家長」,傷心地哭訴,他們「天真得以為她們是天使了」。然而,究竟純情是什麼呢?例如,Twins算不算很純情呢?她們會和父母對質,「同學愛新鮮,戀愛大過天」,也會「串」老師「先生早,校長早,誰共我研討展開初戀的態度?」現實上,如果出現這樣的女兒和學生,恐怕會被師長視為頑劣的搞事分子,被同輩視為反叛的鬥爭英雄。可是,流行文化工業打造性格巨星的厲害,在於它能塑造與年輕人心態相似、稍稍不滿現狀並「勇於對抗」的偶像之餘,又不會太偏離成年人的道統正軌。記緊,Twins和其他玉女們,到了二十六七歲,暗戀過、痛愛過、苦戀過、失戀過、酷愛過之後,性慾仍然完全沒有發育,所以她們只會追求戀愛自由,不會(「不懂」?)追求性愛自由。談些少戀愛,談更多未來,永不會做愛,就是純情玉女的本質。
家長「製造」玉女如自己孩子
說白了,純情玉女被揭發做過的事情,和家長製造天使般的孩子的過程沒有兩樣,分別在於前者被公開影像記錄而後者沒有(或沒被公開)。而其影像記錄的公開代表T-Back被撕破了——她們竟然有陰毛?怎麼可能?於是,有些開明人士走出來說,做愛是可以,但別拍照!其邏輯與父母教導子女的進食態度相似——唔准食物整眼耳口鼻,快食佢!
做愛也是一樣,只能這樣做,不能那樣做,背後還要有愛,最好是山盟海誓的愛,一生只得一個的愛。至於「看」,是千等萬等下流的事情,是賤男所為,把一個又一個美女盡情糟蹋,事後留影作為戰利品,使她們都很可憐。所以,純情玉女不做愛不自拍;普通女人只做愛不自拍;又做愛又自拍的,應該是壞女人了。不知怎的,世間壞女人卻有很多。有一個網頁向女人徵求性高潮臉容自拍照。真的有不少女人,不知醜的,一手拿照相機,一手忙碌,等待歷史時刻來臨,按下快門,然後公諸同好。奇就奇在,為什麼會有女人這麼不知醜?
不知醜的愛自拍女人除了喜歡做,還喜歡看,看自己,看他,看她,或者看她們,他們。她們看見自己的身體扭動、顫抖,與對方四肢交疊的情狀,身體各部位時而顯露時而隱藏、種種體液的流動結合、表情和氣色的轉變,會更為興奮。她們大概覺得鏡子很好但是還不夠。她們需要自己拿起照相機,自己選擇適合的角度、光暗、表情和姿勢,記錄,回味,反覆研習。按下快門的一刻,就是選擇記錄她的歷史時刻,她的存在、觸碰、感受、姿態和故事。做和看對她們來說本是一體,兩者結合為複雜的快感,就如人們上餐館吃東西,喜歡食物漂漂亮亮擺在碟上一般。
女人自己也愛自拍,又如何
說到女性自拍,除了是沉醉在美妙的自我情色(self-erotic)、作出成為性愛主體的努力之外,也是蕩氣浩然的工程吧。至七十年代起,一些女性主義藝術家搜索女神文化、反思社會的性別關係、以及藝術史千百年來,以男性藝術家為權威,凝視、審查和規管女性裸體以達到「完美的藝術形式」。有些女人選擇以自身的身體,有時是裸體,介入藝術品中,主體與客體、內容和形式的複雜關係。巴西的Tania Bruguera把自己的裸體和動物的生肉橫陳,張開口,好像要吃掉肉的樣子,表達身體對自由的掙扎、國族和性別的壓抑。Elinor Carucci則特喜歡拍攝她和一家的身體,老老嫩嫩的身體,是日常生活,也是生老病死的濟濟一堂。Renee Cox說個人就是政治,斗膽以自己的裸體取代《最後的晚餐》的耶穌,拿鞭子扮演馬奈(Manet)的Olympia,表達黑人女人的性態。英國的Jemima Stehli索性把男性藝評人請到她的工作室,在他們面前脫衣並拍下脫衣過程的照片,記錄他們詫異的反應。Malerie Marder和妹妹坐在一起拍裸照,逼使我們反省家人關係的界限。韓國的Nikki S. Lee進入脫衣舞館,和舞孃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拍照。若你說自己不是藝術家,沒有想過要鬥爭什麼、對抗什麼,只是想狂喜或悲傷或平靜的時候拍下自己,穿衣或裸體,性愛或不性愛,使使樂子,表達自己很性感,這也沒有什麼不好——反正已經有很多女人在快快樂樂的做了,還放上網和人交流。
劉小楓在《沉身的肉身》中,提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裏的薩賓娜「從鏡子裏看到自己自慰時的亢奮,就不能說是不道德的。這是身體的自在感覺,為此感覺不自在,就是媚俗作態。」
而媚俗,昆德拉說,「就是對大便的絕對否定」。[文/陳巧盈]
閱讀期待。《如果你愛上一家書店》
跟書店談戀愛
2008年2月17日
廣 告
【明報專訊】戀上一個人,總是情不自禁栽進她的所有,細聽她的身世來歷,窮盡氣力為她付出,接納她的一切不足,以至她的每一寸身體髮膚,也想仔細觀察,逐格銘記。
跟書店談戀愛,又可以嗎?《如果你愛上一家書店》就是作者跟書店的「戀愛」故事。布茲比曾在書店業工作十七載,入行因為對書的痴情,尤其喜歡處身於書店的悠然氣氛,從事寫作及教學後,仍是不可救藥的書店常客。這是一本小書,卻完整交代了作者在讀者、店員及出版社銷售代表三重身分中與書業的「愛恨糾纏」。以愛書人的心情、書店風光以及書店作業流程為起點,作者更談及書店、書業和書籍的政策與歷史,個人體驗與書人趣事交錯,書業那份讓人魂縈夢牽的魅力,躍然紙上。書籍本身就是一種奇怪產物,它毫不「急功」,寫書、出書及讀書,均需要時間琢磨、咀嚼,一本著作可以花上數年心血,放在書架上,讀者也可能隔上幾天甚至數月,才偶然翻閱一會。最優秀偉大的作品,可以與下三流的爛書同價,而除了識字以外,看書不需要什麼特別訓練。書業也是離奇,因為它毫不「近利」,書價低廉,書店空間需求卻大,蠅頭小利只夠店員糊口、書店艱苦存活,行內人無不深明此理。
但對布茲比這類書癡而言,錢從不是那麼重要。在書店工作,他的信念是「當書店開門迎客,世界的其他部分也隨之而來」,每一本書均是一扇窗,幫助人靠近這扇窗,悅樂無窮。而且,每天被書本包圍,也提醒人人生短促而書海無涯,唯有爭分奪秒、把握時間,就算是在盤點時,讀讀書的封底文字,也能擴闊自己的短淺眼光。顧客選擇的每一本書,也代表那人生活的一部分,書店「豬肉」的陳列書,以至每位客人的查詢,揭示我城人在關注什麼、思考什麼,點點滴滴,組成城市生活的脈搏。
面對閱讀、寫作以及書業的沒落與「死亡」,布茲比在書的末段盡顯其唏噓,卻仍堅信特色書店的存在價值,更立下宏願要開辦一家「卡爾維諾書店」,選址巴黎。氣餒過後卻又不離不棄,不也是「戀愛」的重要體驗?
《如果你愛上一家書店》
作者:劉易斯.布茲比 (Lewis Buzbee)
譯者:陳體仁
出版:網絡與書/台灣
文:陳智遠 Roundtable Community總幹事
鄭依依。台北書展2008。Lonely Planet。
K,
哇,依依好幸福!!靜候。分享。
台北書展2008﹕孤身走天涯是一種學習
2008年2月17日
廣 告
【明報專訊】編按﹕台北國際書展開鑼,本報記者鄭依依飛赴現場,直擊報道,深入採訪。她先跟Lonely Planet旅遊書創辦人談了跑遍地球的技術與藝術,其他專訪,陸續有來,敬請注意。
「自由行」在香港,總被貼上叫人愛恨不得的標纖:一張張「振興香港經濟」的鈔票、同胞講話大聲累了會隨便蹲在街上不經意嚇人一跳……中國遊客海外旅行的潛力漸強,想跟他們說「請用文明說服我」也有人在。
可被奉為「背囊友聖經」旅行指南叢書的Lonely Planet(LP),創辦人之一惠勒太太莫琳(Maureen Wheeler)說:「中國遊客學得可快了!」她說起18個月前的一個故事:「我從香港乘飛機到北京,看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te上有文章,批評到處都是的中國遊客吵、堅持只吃自己的食物。可我抵達北京後,看另一份英文日報,同樣有此說法,「不過寫的是中國作家,他思考:『我們在外國,應該怎樣學習恰當的行為呢?』」
丈夫托尼(Tony)接上:「美國人差不多用上10年吧。」70年代美國人開始到歐洲旅遊,同樣一整車一整車地去到景點,同樣有對法國人大嚷「你說啥?我不懂!」的窘態。
「中國遊客學得可快了」
「當跟團旅遊停下,旅客便開始學習了。」旅遊之學,是在於LP提倡的自主旅行。LP中文版2006年10月始在大陸發行,托尼說起第一位買了書的北京小伙子的故事:從前,他覺得那些老外在中國旅行而不用中國人當導遊,很不可思議。他買的是《歐洲》,興奮地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到歐洲去,我還沒錢,可是讀了書就感覺好像已經在紙上遊過一趟歐洲了!」LP旅遊指南除有精準、定期更新的旅遊情報外,其可讀性更在於許多作者親自發掘的小故事。
這是中國年輕人更願意開放自己眼光眺望外面世界的時候了,而托尼認為,那是旅遊帶來的對彼此認識而得到的自信。惠勒夫婦七八十年代在中國旅行時,「許多旅館看到外國人遊客就說滿了!『不招待』比『不能溝通』更方便一點。搭火車時很難買票,老是排錯隊,也不知道人家帶你排到哪裏!」可目前大陸交通便捷起來,也更多年輕人懂說、自信於說外語了。惠勒夫婦認為是人們藉旅遊長的目光。
而LP的作者同樣是遊者,也受惠於旅遊,更因為寫作而學得更多。寫《埃及》導遊書的作者,在大量接觸過埃及歷史、文字和法老王等等的故事後,決定回去大學唸埃及學的課程,而寫《土耳其》一書的作者,更得到大學教職,可任教土耳其語。可他後來還是選擇當旅遊作者。
有趣的是,LP每一個譯本皆有不同的側重:「法國人看重食,法文版要加強餐廳的信息;意大利人愛電影,意文版要蒐羅目的地的電影;而中國人,希望知道當地和中國的歷史關係,我們會請當地華人提供相關的故事!」
去年10月,LP被BBC Worldwide買下百分之七十五股權。這個被莫琳形容為「最合適的拍檔」,暫時無染指出版業務,但將會對LP網站大興土木,「我們原沒有足夠財力,發展最新科技,把旅遊網站做好。現在我們就能把網頁做得更易於瀏覽、提供更多服務,還要放進目前還甚少的旅遊資訊。」
文/鄭依依
編輯:陳立衡
哇,依依好幸福!!靜候。分享。
台北書展2008﹕孤身走天涯是一種學習
2008年2月17日
廣 告
【明報專訊】編按﹕台北國際書展開鑼,本報記者鄭依依飛赴現場,直擊報道,深入採訪。她先跟Lonely Planet旅遊書創辦人談了跑遍地球的技術與藝術,其他專訪,陸續有來,敬請注意。
「自由行」在香港,總被貼上叫人愛恨不得的標纖:一張張「振興香港經濟」的鈔票、同胞講話大聲累了會隨便蹲在街上不經意嚇人一跳……中國遊客海外旅行的潛力漸強,想跟他們說「請用文明說服我」也有人在。
可被奉為「背囊友聖經」旅行指南叢書的Lonely Planet(LP),創辦人之一惠勒太太莫琳(Maureen Wheeler)說:「中國遊客學得可快了!」她說起18個月前的一個故事:「我從香港乘飛機到北京,看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te上有文章,批評到處都是的中國遊客吵、堅持只吃自己的食物。可我抵達北京後,看另一份英文日報,同樣有此說法,「不過寫的是中國作家,他思考:『我們在外國,應該怎樣學習恰當的行為呢?』」
丈夫托尼(Tony)接上:「美國人差不多用上10年吧。」70年代美國人開始到歐洲旅遊,同樣一整車一整車地去到景點,同樣有對法國人大嚷「你說啥?我不懂!」的窘態。
「中國遊客學得可快了」
「當跟團旅遊停下,旅客便開始學習了。」旅遊之學,是在於LP提倡的自主旅行。LP中文版2006年10月始在大陸發行,托尼說起第一位買了書的北京小伙子的故事:從前,他覺得那些老外在中國旅行而不用中國人當導遊,很不可思議。他買的是《歐洲》,興奮地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到歐洲去,我還沒錢,可是讀了書就感覺好像已經在紙上遊過一趟歐洲了!」LP旅遊指南除有精準、定期更新的旅遊情報外,其可讀性更在於許多作者親自發掘的小故事。
這是中國年輕人更願意開放自己眼光眺望外面世界的時候了,而托尼認為,那是旅遊帶來的對彼此認識而得到的自信。惠勒夫婦七八十年代在中國旅行時,「許多旅館看到外國人遊客就說滿了!『不招待』比『不能溝通』更方便一點。搭火車時很難買票,老是排錯隊,也不知道人家帶你排到哪裏!」可目前大陸交通便捷起來,也更多年輕人懂說、自信於說外語了。惠勒夫婦認為是人們藉旅遊長的目光。
而LP的作者同樣是遊者,也受惠於旅遊,更因為寫作而學得更多。寫《埃及》導遊書的作者,在大量接觸過埃及歷史、文字和法老王等等的故事後,決定回去大學唸埃及學的課程,而寫《土耳其》一書的作者,更得到大學教職,可任教土耳其語。可他後來還是選擇當旅遊作者。
有趣的是,LP每一個譯本皆有不同的側重:「法國人看重食,法文版要加強餐廳的信息;意大利人愛電影,意文版要蒐羅目的地的電影;而中國人,希望知道當地和中國的歷史關係,我們會請當地華人提供相關的故事!」
去年10月,LP被BBC Worldwide買下百分之七十五股權。這個被莫琳形容為「最合適的拍檔」,暫時無染指出版業務,但將會對LP網站大興土木,「我們原沒有足夠財力,發展最新科技,把旅遊網站做好。現在我們就能把網頁做得更易於瀏覽、提供更多服務,還要放進目前還甚少的旅遊資訊。」
文/鄭依依
編輯:陳立衡
閱讀期待。朱天文。《巫言》。
7年了,朱天文終於來了! 2008年2月17日
【明報專訊】台北國際書展舉行數日,有一本小說人氣極旺,大大提振了文學類書的低迷市道,呢本勁就係朱天文的《巫言》。
朱天文和朱天心兩姐妹乃華文當代小說的「絕代雙姝」,多年來,閉門寫作,產量貴精不貴多,贏盡了兩岸三地文學青年的崇拜迷戀。朱天文呢本《巫言》,寫作時間長達7年,按一下計數機,平均每日只寫77個字,字字珍貴,中間一度甚至傳出「難產」危機,幸好,終於寫成,「朱迷」等到頸都長,終於等到。
睇呢本書,最好先睇最後的唐諾導讀,他仔細分析了朱天文的寫作歷程,讀完至睇正文,更加入肉。小說內容,超越自我與社會、時間與空間,探過一位女主角的生活體驗直探生死大問,動人到不得之了,不可不讀,肯定成為當代經典。
《巫言》
作者﹕朱天文
出版﹕印刻/台北
文/趙奕
******
菩薩低眉
文章日期:2008年2月20日
【明報專訊】在山上佛堂所見菩薩塑像無不低眉抿嘴,於是我聯想到朱天文。
顯然因為唐諾在對於《巫言》的評論文章內多番把朱天文描述為菩薩女子,而朱天文在《巫言》內亦曾多番自問自答——你知道菩薩為什麼低眉?怕與眾生的目光對上,菩薩於是低眉。驚懼於平衡狀態之脆弱易毀,低眉垂目,唯恐一抬眼世界就崩裂了。
朱天文用七年時間寫了《巫言》。時間長短倒也其次,關鍵的是她再一次用明明是冷列卻又能在讀者心底放火的文字勾劃出幾段故事穿錯,異時空,實時空,世紀末,世紀初,空間與空間糾纏如DNA的雙螺旋狀不斷上下循環,終而構成一個龐大無邊的力場,把人吸進去,沒法脫身,不想脫身。
這本小說僅三百頁廿萬字,我卻仍沒看完。捨不得看完。那天午後把書買下,在天母的一條巷子裏不太困難地找到了一間門戶別致的咖啡店,坐下來,坐了整個寒冷的下午;是逐句逐字慢慢讀,而且邊讀邊擔心看得太快,一不小心已經是最後一頁,說不定又要再等七年。
當讀到第七十二頁,忍不住笑了,險些把咖啡濺到書頁上。
那是說女主角接了電話被邀出席文化聚會,極不想去,卻不好意思推,卸不了責。笑是想起第一次見朱天文,是九年前在嶺大的研討會上,忙完一整天,又會議,又宴會,會後已經很晚了,大伙卻仍鬧要往山長水遠的蘭桂芳聽爵士樂,朱天文本已極累,但想必是不忍掃興,陪去,結果喝果汁,用兩隻手肘桌面,手指不斷揉眼皮讓自己不要睡去。多麼的菩薩心腸。
菩薩為什麼低眉?
有時候只因睏了,倦了。且讓菩薩留在家裏寫小說吧,別再讓我苦等七年。我們也實在等到好苦好苦。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2/17/2008
出水芙蓉
水芙蓉
木芙蓉
K,
看來慧敏年過得舒心啊,找些芙蓉詞玩玩兒。好玩啊。我也玩兒:)
〖巽公院五詠•芙蓉亭〗 書名:《全唐詩》
作者:柳宗元
新亭俯朱檻,嘉木開芙蓉。
清香晨風遠,溽彩寒露濃。
瀟灑出人世,低昂多異容。
嘗聞色空喻,造物誰為工。
留連秋月晏,迢遞來山鐘。
****
〖思平泉樹石雜詠一十首•重台芙蓉〗
書名:《全唐詩》
作者:李德裕
芙蓉含露時,秀色波中溢。
玉女襲朱裳,重重映皓質。
晨霞耀丹景,片片明秋日。
蘭澤多眾芳,妍姿不相匹。
****
【金菊對芙蓉】
書名:《全宋詞》
作者:無名氏
花則一名,種分三色,嫩紅妖白嬌黃。正清秋佳景,雨霽風涼。
郊墟十裏飄蘭麝,瀟灑處、旖旎非常。自然風韻,開時不惹,蝶亂蜂狂。
攜酒獨揖蟾光。問花神何屬,離兌中央。引騷人乘興,廣賦詩章。
幾多才子爭攀折,嫦娥道、三種深香、狀元紅是,黃為榜眼,白探花郎。****
*******
【金菊對芙蓉】
書名:《全宋詞》
作者:馮取洽
(奉同劉篁<山栗>、魏菊莊、馮竹溪、呂柳溪、道士王溪雲,賞西渚荷花,醉中走筆用篁<山栗>韻 庚寅)
寶鏡緣空,玉簪點水,蕩搖千頃寒光。正江妃月姊,鬥理明妝。
扶闌一笑開詩眼,少容我、吟諷其旁。一川風露,滿懷冰雪,雲海彌茫。
不妨倚醉乘狂。問天公覓取,幾曲漁鄉。聽小樓哀管,偷弄初涼。
夜深歡極忘歸去,錦江釀透碧筒香。對花無語,花應笑我,不似張郎。
*****
出水芙蓉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7日
【明報專訊】以「芙蓉」形容女性之美,常見於文學作品。《長恨歌》有「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的詩句,令人對芙蓉有不少遐思。所謂「出水芙蓉」,正是用來比喻女子的嬌柔清艷。
「出水芙蓉」本來是指初出水面初開的荷花,光潔清新,但真正的芙蓉,應是木芙蓉,開出的花,叫芙蓉花,又叫水芙蓉。這是落葉灌木或小喬木,莖有短幼毛或星狀毛,葉大而近卵形,其花色可以是白或粉紅,至傍晚又呈深紅,令人目眩。
我愛芙蓉,因為其花極美,喜歡溫暖濕潤的氣候,令人感到其溫順個性和適應性強的特質。芙蓉花更象徵貞操和純潔,顯出其高貴。若是出水芙蓉,其花更為艷麗,風情萬種。而且芙蓉雖然嬌媚,卻又不受欺凌,有其傲骨一面,其花晚秋始開,霜侵欺凌卻風姿綽約,佔盡深秋風情,所以又叫「拒霜花」。
芙蓉很美,芙蓉臨水,出水芙蓉,更是美上加美,波光花影,相映成趣。王安石有詩云:「水邊無數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濃。正似美人初醉,強抬青鏡欲妝慵。」
出水芙蓉如美人初醉,天然之美,不用化妝,並且充滿性感。但這性感是有主見的,不是一般搔首弄姿的作秀;更充滿浪漫,但也浪漫得很有主見,不是一次燭光晚餐就可以打發,而是要長相廝守。芙蓉的性感,是內斂的、悠揚的、婉轉的。
出水芙蓉,高潔而又具風情,能和她最合拍的,也許是日本那位機靈的一休僧,這個和尚的佛法高超,卻又縱情詩酒,不避男女之慾,曾寫詩公開宣揚男歡女愛的情景:「美人雲雨愛河深,樓子老禪樓上吟。我有抱持睫吻興,意無火聚捨身心。」[何慧敏]
小思。智海。豆本。
精緻豆本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6日
【明報專訊】在太古城無印良品參觀「自發作創意DIY書展」,發現智海製作的極小函豆本,十分驚喜。
香港人大概不大知道「豆本」是什麼東西,那是日本的用詞,西洋應稱「袖珍本」。我找過中國印刷辭典,只有「巾箱本」一種型製,最近幾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書韻樓叢刊》應屬典型,像手掌大。1999年、2000年陝西人民出版社及吉林文史出版社分別出版了兩套詩詞和雜項書,例如《論語》、《孫子》、《三十六計》等,每本長約5cm,不夠豆本那麼袖珍,排版、印刷、用紙都十分粗劣,就是不精緻、不可愛。
日本人性格崇尚「小就是美」,西方偶然也珍視小本印刷,卻及不上日本人對豆本的癡愛。豆本分已印刷的和空白兩種,印刷的天地空間安排美觀,用和紙或洋紙都特製漂過,不會潮化變黃。洋裝書頁邊還鍍上銀、金色。書中如有插圖本,分色層次精巧。封面裝幀設計的用心,絕不比真正大度書本遜色,價錢有些比大度書還要貴。
豆本,長度一般4.5cm左右,我也見過一本只有拇指甲那麼小的作品。每年日本大都市如東京、京都都舉行「自作豆本展示即賣會」、「豆本作家作品展會」。許多地區民間會辦豆本製作班,有豆本製作專刊,神田的大書店也必有豆本古籍專櫃,甚至澀谷還有一家純售西洋豆本的小店。進去參觀那些展會或店舖,撫弄翻閱一本本微型書刊,必須口袋無錢或十分理智或忍痛無情,否則後果堪虞。
我有了經驗,專撿價錢昂貴的書來看,動不動講幾萬日圓以上的,當然買不起,死了心。畢竟看過了,攜同思念離開,成永恆記憶。
[小思]
我的豆本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7日
【明報專訊】遠於1973年,我買了第一本空白豆本,洋裝,硬皮白封面,熨銀頁邊。長6.5cm,不算極小豆本。這本書,我用極幼黑水筆在每一頁上寫一首「詩」——算是現代詩,恐怕也是我一生唯一的現代詩作,紀錄下那一年我在京都生活、遊蹤、感情,今天重讀,很真切,但也很幼稚。特別開首七頁講初見雪的感受,寫出南方遊子離家第二天早上,就陷在漫天大雪中的慌張、冰冷的孤寂與恐懼,「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深的足/回頭再看/那麼深的足!/第一次,看得清楚/自己的歷史。」都是當時真實的寫照。三十多年來,我珍藏它,沒讓它見過人。
以後斷斷續續在日本買了些空白豆本,其中兩本只有4cm長,回家細看,才知道是「中國製造」,證明我國也懂製精緻小東西,可是平白地,錢卻由日本人賺去。1999年在德國魏瑪小鎮,購得連外匣子的精裝豆本:《歌德傳》,紙質極佳,印刷精良,我買了卻讀不懂,因為是德文。
那天買來智海的豆本,應是目前藏品中最小型的了:W2cm×H2.7cm×D2cm,收在褐色布匣中,巧手線釘連,可惜欠了封面。他只製作了四十本,我買了編號第16本。他對自己的作品,有如下一段文字交代:「一句說話,一段文字,寫在A4紙上,還未能盡意,想用更好的語氣,更好的態度去表達,於是把A4紙折成小書,為這句話、這段字,找更合切的形式。」我深信,這已不是A4紙的形式,必然可為某句、某些字,設一個安身之所。理應找一支更幼的筆,為一顆極敏感而細密的心,鐫刻下一句一段文字,藏在匣中。但我要問:為什麼匣面要寫上英文?
[小思]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6日
【明報專訊】在太古城無印良品參觀「自發作創意DIY書展」,發現智海製作的極小函豆本,十分驚喜。
香港人大概不大知道「豆本」是什麼東西,那是日本的用詞,西洋應稱「袖珍本」。我找過中國印刷辭典,只有「巾箱本」一種型製,最近幾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書韻樓叢刊》應屬典型,像手掌大。1999年、2000年陝西人民出版社及吉林文史出版社分別出版了兩套詩詞和雜項書,例如《論語》、《孫子》、《三十六計》等,每本長約5cm,不夠豆本那麼袖珍,排版、印刷、用紙都十分粗劣,就是不精緻、不可愛。
日本人性格崇尚「小就是美」,西方偶然也珍視小本印刷,卻及不上日本人對豆本的癡愛。豆本分已印刷的和空白兩種,印刷的天地空間安排美觀,用和紙或洋紙都特製漂過,不會潮化變黃。洋裝書頁邊還鍍上銀、金色。書中如有插圖本,分色層次精巧。封面裝幀設計的用心,絕不比真正大度書本遜色,價錢有些比大度書還要貴。
豆本,長度一般4.5cm左右,我也見過一本只有拇指甲那麼小的作品。每年日本大都市如東京、京都都舉行「自作豆本展示即賣會」、「豆本作家作品展會」。許多地區民間會辦豆本製作班,有豆本製作專刊,神田的大書店也必有豆本古籍專櫃,甚至澀谷還有一家純售西洋豆本的小店。進去參觀那些展會或店舖,撫弄翻閱一本本微型書刊,必須口袋無錢或十分理智或忍痛無情,否則後果堪虞。
我有了經驗,專撿價錢昂貴的書來看,動不動講幾萬日圓以上的,當然買不起,死了心。畢竟看過了,攜同思念離開,成永恆記憶。
[小思]
我的豆本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7日
【明報專訊】遠於1973年,我買了第一本空白豆本,洋裝,硬皮白封面,熨銀頁邊。長6.5cm,不算極小豆本。這本書,我用極幼黑水筆在每一頁上寫一首「詩」——算是現代詩,恐怕也是我一生唯一的現代詩作,紀錄下那一年我在京都生活、遊蹤、感情,今天重讀,很真切,但也很幼稚。特別開首七頁講初見雪的感受,寫出南方遊子離家第二天早上,就陷在漫天大雪中的慌張、冰冷的孤寂與恐懼,「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深的足/回頭再看/那麼深的足!/第一次,看得清楚/自己的歷史。」都是當時真實的寫照。三十多年來,我珍藏它,沒讓它見過人。
以後斷斷續續在日本買了些空白豆本,其中兩本只有4cm長,回家細看,才知道是「中國製造」,證明我國也懂製精緻小東西,可是平白地,錢卻由日本人賺去。1999年在德國魏瑪小鎮,購得連外匣子的精裝豆本:《歌德傳》,紙質極佳,印刷精良,我買了卻讀不懂,因為是德文。
那天買來智海的豆本,應是目前藏品中最小型的了:W2cm×H2.7cm×D2cm,收在褐色布匣中,巧手線釘連,可惜欠了封面。他只製作了四十本,我買了編號第16本。他對自己的作品,有如下一段文字交代:「一句說話,一段文字,寫在A4紙上,還未能盡意,想用更好的語氣,更好的態度去表達,於是把A4紙折成小書,為這句話、這段字,找更合切的形式。」我深信,這已不是A4紙的形式,必然可為某句、某些字,設一個安身之所。理應找一支更幼的筆,為一顆極敏感而細密的心,鐫刻下一句一段文字,藏在匣中。但我要問:為什麼匣面要寫上英文?
[小思]
半島電視台之香港風情畫
K,
快了,快到講述這個綠島故事的高潮期了,盡管外界對綠島的關注度不可以與香港同日而語,但是,我們從中可以看到一種講述的方法。
是啊,“我們不一定要拘泥於正宗與不正宗(orthodox)「香港人」的劃分,重要的反而是,如何找出更多的社群,拼貼出更全面的香港。”
由誰來講述這個綠島呢?是否,我們的徵文應該加入更多的集體講述的元素?
半島電視台之香港風情畫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7日
【明報專訊】半年前毅然離職賦閒在家,但這「悠長假期」造就我與卡塔爾半島電視台的合作(對,半島就是那個經常播放拉登講話片段的電視台)——我成為了該台一個介紹香港之旅遊節目的主持之一(對,他們除了拉登外,也有其他節目的)。
雖然電視台總部在卡塔爾,但今次的攝製隊來自倫敦的國際頻道總部,有英國人法國人澳洲人。有別於其他寰宇搜奇旅遊節目,為了看到「最真實」的香港,他們邀請了幾個「香港人」參與拍攝——除了土生土長的「純種香港仔」如我,還有在香港長大的菲律賓女孩、就讀國際學校的「番書仔」,也有兒時移民到加拿大近年才回流的加籍華人。這個多元而奇怪的組合令我看出一個很不一樣的香港。
不同版本的香港故事
過往我心目中的香港,是華洋雜處的現代化社會、是暴升暴跌的恒生指數、是在H&M排隊的OL、是旺角西洋菜南街的行人和魚蛋、是蓮香樓的豬燒賣、是會講解「為何雙拼平過單拼」的之所謂補習天王。我以為這些已是「香港」的全部。
但其他幾個「香港人」口中的香港,竟然與我的版本非常不同。菲律賓女孩在香港生活廿多年,在本地學校讀書,仍然不能說幾句完整的廣東話,但她堅持自己是香港人。她心目中的香港是71吧、是中上環的Studio flats、是南丫島的「香港人」鬼佬、是HK Magazine形容的「在港外籍人士」優皮生活。
「番書仔」雖在香港長大,但自小讀國際學校,沒有太多「香港仔」朋友,平日多講英文,反對清拆天星皇后碼頭卻成就了他的本土身分。他的香港是嘉咸街、是許留山、是希望可以講流利廣東話,看中文時不用快譯通,像其他香港人一般,時時放工去唱K。
至於回流的加籍華人,他希望在港落地生根,建立與金融有關的社交網站,即將擴展至大中華區。他的香港是941(中移動的股票代號)、是打邊爐、是在旺角電腦中心講價、是由灣仔乘地鐵到荔枝角上班。
否定旺角的人 罪大惡極
我們想像中的香港差異甚大,就像論述不同地方一樣。只是拍攝第一天,我說的「香港故事」就被改寫。菲律賓女孩說,近年香港的人口增長,主要來自外地移民及勞工,而菲律賓人就是當中的多數。我們走到星期日的中環街頭,看不到行色匆匆的西裝友,內地旅客也不多,滿目都是印尼及菲律賓人,聽見的都是高音而急速的菲律賓語,她們在交易廣場外架起一個個以紙皮造成的「包廂」,一起吃已孵了毛茸茸小鴨的「鴨仔蛋」、看菲律賓愛情小說、玩Bingo。我不太認得這個我曾經每天都身處的「香港華爾街」,我以為自己到了菲律賓,連外國主持都笑我是周日中環的少數族裔。說實在,雖然理智上認知香港是個多元種族及文化的社會,但那一刻,我感覺很不自然。
我帶他們沿中環行人電梯上山。我希望帶他們到春回堂喝一杯涼茶、吃一個泰昌蛋撻、聞一聞蛇羹的氣味、看看《重慶森林》中王菲所住的小單位。但攝製隊喝的仍是星巴克的Grande Skimmed Latte,他們希望看見的,是蘭桂坊的觥籌交錯。他們更要求拍攝我在行人路旁耍太極——我不能推卻,唯有耍自創的「太極招式」,覺得自己愧對各太極宗師,但幾個「鬼佬」看得津津有味,頻頻說Well done(做得好)。
我很納悶。攝製隊只在中環走馬看花,連街邊的海味臘腸也沒有觸摸過。那兒沒有臭豆腐雞蛋仔、沒有拿大袋小袋穿戴時髦的青年、沒有播放歌星演唱會的影碟舖,沒有滿街的手機鈴聲及汽車響號——這個不是我所熟悉的香港,他們只是介紹香港島(甚至只是中西區)。我與幾個「香港人」極力推薦攝製隊到旺角,就算沒有時間拍攝,至少他們都應該去感受一下。但當中有人說,旺角跟銅鑼灣差不多,渣甸坊跟女人街沒有兩樣,只是到過銅鑼灣就夠了——令人驚訝的是,竟然有「香港人」附和。最後攝製隊寧願去大埔拍攝漁民,也不把旺角包括在拍攝日程中。對我等「維港以北居民」來說,否定旺角的人罪大惡極,不能被稱為「香港人」——但我又如何判定「香港人」這身分?
誰是純正香港人
當資訊可隨時隨地上下載,城際運輸發達亦打破地域界限,「番書仔」在英國工作,卻能透過互聯網得知利東街May姐絕食,並參與討論。跨地域參與令人容易建立身分認同,甚至連道歉也只會用英語的陳冠希也可以宣稱:「對於呢個地方我同你同一個同感/同一個諗法/我同你同一種人」(《香港地》歌詞)。然而社會學學者Gerald Delanty在Global Citizenship in a Global Age一書中指出,無論是真實抑或是虛擬,社群(community)已取代社會(social),成為身分認同的主要構成。菲律賓女孩流連的是71吧、讀的雜誌是《東西》,縱使擁有這種生活方式的社群並不一定是香港的主流,但這種社群卻無可否認是構成香港人整體身分的一部分。結果是,儘管我們幾個「香港人」所論述的,都是香港的不同的零碎部分,當中並沒有一些大家都認同的「最大公因數」(連旺角也不是)。我們所說的只是香港的各個社群,而不是香港作為一個地方或社會。
早在攝製隊邀請協助拍攝時,我已經遇上身分認同危機。英籍監製在越洋電話會議中問我:「你覺得你是『純正的香港人』(pure Hong Kong people)嗎?」我感覺被冒犯。我生於一個香港家庭、在本地成長接受教育及工作,說的是廣東話(及帶有香港口音的英文),交的朋友大多是「香港仔」,熱愛香港流行曲、電影、紅豆冰和菠蘿油。如果我不是「純正香港人」,誰是?難道菲律賓女孩、「番書仔」及加籍華人比我更加「純正」?在這些外國人的心目中,哪些才是成為「香港人」應有的特質?
在我們不斷堅持之下,攝製隊終於肯去旺角拍攝。甫走出地鐵站,主持就向我道歉,表示終於明白我們的堅持,又驚歎旺角跟銅鑼灣是多麼的不同,更說,如果這個介紹香港的節目沒有包括旺角在內,是會被全世界取笑的。除了感到安慰外,我更加認識到,雖然在拍攝過程中,「鬼佬」們有時寧願相信自己對香港光怪陸離的想像(如他們仍以為漁農業乃本地主要收入來源、解放軍會在街上巡邏等),而否定我們的「第一身論述」,但他們對於我們的「香港人」身分,多多少少也是尊重的——雖然我們再次「強力推薦」他們參觀維園的年宵市場,但他們不感興趣,寧願到蘭桂坊飲酒……我覺得倒可惜。
為時一星期的拍攝過程,令我在自己的地方也感覺到文化衝擊,瓦解及再建構我的「香港人」身分,不得不說是古怪的經驗。而今次拍攝的經驗亦告訴我,我們不一定要拘泥於正宗與不正宗(orthodox)「香港人」的劃分,重要的反而是,如何找出更多的社群,拼貼出更全面的香港。
家長式的胸襟
而在籌備拍攝工作期間,「多得」各政府部門(特別要點名「多謝」康文署及香港文化中心的物業管理處)的「大力幫忙」,例如要求攝製隊購買一千萬港元的公眾責任保險(人家公司購買的保險,連去阿富汗及伊拉克也受保,但偏偏尊貴的特區政府部門就不承認)、除了繁複的場地使用申請程序外(如請我解釋半島電視台與半島酒店的關係),還要求收取昂貴的租場費用(原來在海傍拍攝,一個小時要收五千元),令原本預計兩天可做好的行政程序,花了超過一星期才完成。加上拍攝過程見識過香港各處的龐大保安隊伍(特別點名多謝原來是隸屬機電工程署的中環行人電梯保安隊),令我覺得住在香港安全得過分。
香港,真是一個事事關心的家長式「亞洲國際都會」——只有擾己擾民的官僚處事作風,卻沒有真正開放的胸襟,無論政府或旅發局再用幾多錢向外宣傳,香港都只能成為亞洲的一個都會。可能香港作為一個「地方」或「社會」,已再沒有什麼特色可言,可被述說的,只剩下一堆堆的硬件和制度。
[文/梁慧思]
快了,快到講述這個綠島故事的高潮期了,盡管外界對綠島的關注度不可以與香港同日而語,但是,我們從中可以看到一種講述的方法。
是啊,“我們不一定要拘泥於正宗與不正宗(orthodox)「香港人」的劃分,重要的反而是,如何找出更多的社群,拼貼出更全面的香港。”
由誰來講述這個綠島呢?是否,我們的徵文應該加入更多的集體講述的元素?
半島電視台之香港風情畫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7日
【明報專訊】半年前毅然離職賦閒在家,但這「悠長假期」造就我與卡塔爾半島電視台的合作(對,半島就是那個經常播放拉登講話片段的電視台)——我成為了該台一個介紹香港之旅遊節目的主持之一(對,他們除了拉登外,也有其他節目的)。
雖然電視台總部在卡塔爾,但今次的攝製隊來自倫敦的國際頻道總部,有英國人法國人澳洲人。有別於其他寰宇搜奇旅遊節目,為了看到「最真實」的香港,他們邀請了幾個「香港人」參與拍攝——除了土生土長的「純種香港仔」如我,還有在香港長大的菲律賓女孩、就讀國際學校的「番書仔」,也有兒時移民到加拿大近年才回流的加籍華人。這個多元而奇怪的組合令我看出一個很不一樣的香港。
不同版本的香港故事
過往我心目中的香港,是華洋雜處的現代化社會、是暴升暴跌的恒生指數、是在H&M排隊的OL、是旺角西洋菜南街的行人和魚蛋、是蓮香樓的豬燒賣、是會講解「為何雙拼平過單拼」的之所謂補習天王。我以為這些已是「香港」的全部。
但其他幾個「香港人」口中的香港,竟然與我的版本非常不同。菲律賓女孩在香港生活廿多年,在本地學校讀書,仍然不能說幾句完整的廣東話,但她堅持自己是香港人。她心目中的香港是71吧、是中上環的Studio flats、是南丫島的「香港人」鬼佬、是HK Magazine形容的「在港外籍人士」優皮生活。
「番書仔」雖在香港長大,但自小讀國際學校,沒有太多「香港仔」朋友,平日多講英文,反對清拆天星皇后碼頭卻成就了他的本土身分。他的香港是嘉咸街、是許留山、是希望可以講流利廣東話,看中文時不用快譯通,像其他香港人一般,時時放工去唱K。
至於回流的加籍華人,他希望在港落地生根,建立與金融有關的社交網站,即將擴展至大中華區。他的香港是941(中移動的股票代號)、是打邊爐、是在旺角電腦中心講價、是由灣仔乘地鐵到荔枝角上班。
否定旺角的人 罪大惡極
我們想像中的香港差異甚大,就像論述不同地方一樣。只是拍攝第一天,我說的「香港故事」就被改寫。菲律賓女孩說,近年香港的人口增長,主要來自外地移民及勞工,而菲律賓人就是當中的多數。我們走到星期日的中環街頭,看不到行色匆匆的西裝友,內地旅客也不多,滿目都是印尼及菲律賓人,聽見的都是高音而急速的菲律賓語,她們在交易廣場外架起一個個以紙皮造成的「包廂」,一起吃已孵了毛茸茸小鴨的「鴨仔蛋」、看菲律賓愛情小說、玩Bingo。我不太認得這個我曾經每天都身處的「香港華爾街」,我以為自己到了菲律賓,連外國主持都笑我是周日中環的少數族裔。說實在,雖然理智上認知香港是個多元種族及文化的社會,但那一刻,我感覺很不自然。
我帶他們沿中環行人電梯上山。我希望帶他們到春回堂喝一杯涼茶、吃一個泰昌蛋撻、聞一聞蛇羹的氣味、看看《重慶森林》中王菲所住的小單位。但攝製隊喝的仍是星巴克的Grande Skimmed Latte,他們希望看見的,是蘭桂坊的觥籌交錯。他們更要求拍攝我在行人路旁耍太極——我不能推卻,唯有耍自創的「太極招式」,覺得自己愧對各太極宗師,但幾個「鬼佬」看得津津有味,頻頻說Well done(做得好)。
我很納悶。攝製隊只在中環走馬看花,連街邊的海味臘腸也沒有觸摸過。那兒沒有臭豆腐雞蛋仔、沒有拿大袋小袋穿戴時髦的青年、沒有播放歌星演唱會的影碟舖,沒有滿街的手機鈴聲及汽車響號——這個不是我所熟悉的香港,他們只是介紹香港島(甚至只是中西區)。我與幾個「香港人」極力推薦攝製隊到旺角,就算沒有時間拍攝,至少他們都應該去感受一下。但當中有人說,旺角跟銅鑼灣差不多,渣甸坊跟女人街沒有兩樣,只是到過銅鑼灣就夠了——令人驚訝的是,竟然有「香港人」附和。最後攝製隊寧願去大埔拍攝漁民,也不把旺角包括在拍攝日程中。對我等「維港以北居民」來說,否定旺角的人罪大惡極,不能被稱為「香港人」——但我又如何判定「香港人」這身分?
誰是純正香港人
當資訊可隨時隨地上下載,城際運輸發達亦打破地域界限,「番書仔」在英國工作,卻能透過互聯網得知利東街May姐絕食,並參與討論。跨地域參與令人容易建立身分認同,甚至連道歉也只會用英語的陳冠希也可以宣稱:「對於呢個地方我同你同一個同感/同一個諗法/我同你同一種人」(《香港地》歌詞)。然而社會學學者Gerald Delanty在Global Citizenship in a Global Age一書中指出,無論是真實抑或是虛擬,社群(community)已取代社會(social),成為身分認同的主要構成。菲律賓女孩流連的是71吧、讀的雜誌是《東西》,縱使擁有這種生活方式的社群並不一定是香港的主流,但這種社群卻無可否認是構成香港人整體身分的一部分。結果是,儘管我們幾個「香港人」所論述的,都是香港的不同的零碎部分,當中並沒有一些大家都認同的「最大公因數」(連旺角也不是)。我們所說的只是香港的各個社群,而不是香港作為一個地方或社會。
早在攝製隊邀請協助拍攝時,我已經遇上身分認同危機。英籍監製在越洋電話會議中問我:「你覺得你是『純正的香港人』(pure Hong Kong people)嗎?」我感覺被冒犯。我生於一個香港家庭、在本地成長接受教育及工作,說的是廣東話(及帶有香港口音的英文),交的朋友大多是「香港仔」,熱愛香港流行曲、電影、紅豆冰和菠蘿油。如果我不是「純正香港人」,誰是?難道菲律賓女孩、「番書仔」及加籍華人比我更加「純正」?在這些外國人的心目中,哪些才是成為「香港人」應有的特質?
在我們不斷堅持之下,攝製隊終於肯去旺角拍攝。甫走出地鐵站,主持就向我道歉,表示終於明白我們的堅持,又驚歎旺角跟銅鑼灣是多麼的不同,更說,如果這個介紹香港的節目沒有包括旺角在內,是會被全世界取笑的。除了感到安慰外,我更加認識到,雖然在拍攝過程中,「鬼佬」們有時寧願相信自己對香港光怪陸離的想像(如他們仍以為漁農業乃本地主要收入來源、解放軍會在街上巡邏等),而否定我們的「第一身論述」,但他們對於我們的「香港人」身分,多多少少也是尊重的——雖然我們再次「強力推薦」他們參觀維園的年宵市場,但他們不感興趣,寧願到蘭桂坊飲酒……我覺得倒可惜。
為時一星期的拍攝過程,令我在自己的地方也感覺到文化衝擊,瓦解及再建構我的「香港人」身分,不得不說是古怪的經驗。而今次拍攝的經驗亦告訴我,我們不一定要拘泥於正宗與不正宗(orthodox)「香港人」的劃分,重要的反而是,如何找出更多的社群,拼貼出更全面的香港。
家長式的胸襟
而在籌備拍攝工作期間,「多得」各政府部門(特別要點名「多謝」康文署及香港文化中心的物業管理處)的「大力幫忙」,例如要求攝製隊購買一千萬港元的公眾責任保險(人家公司購買的保險,連去阿富汗及伊拉克也受保,但偏偏尊貴的特區政府部門就不承認)、除了繁複的場地使用申請程序外(如請我解釋半島電視台與半島酒店的關係),還要求收取昂貴的租場費用(原來在海傍拍攝,一個小時要收五千元),令原本預計兩天可做好的行政程序,花了超過一星期才完成。加上拍攝過程見識過香港各處的龐大保安隊伍(特別點名多謝原來是隸屬機電工程署的中環行人電梯保安隊),令我覺得住在香港安全得過分。
香港,真是一個事事關心的家長式「亞洲國際都會」——只有擾己擾民的官僚處事作風,卻沒有真正開放的胸襟,無論政府或旅發局再用幾多錢向外宣傳,香港都只能成為亞洲的一個都會。可能香港作為一個「地方」或「社會」,已再沒有什麼特色可言,可被述說的,只剩下一堆堆的硬件和制度。
[文/梁慧思]
梁文道。誰需要玉女?
誰需要玉女?
/梁文道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7日
【明報專訊】經過沸沸揚揚的「裸照門」事件,許多家長都很擔心子女的教育問題,怕他們受到「不好的影響」。其實他們首先應該關注的,不是子女看了照片之後會留下多麼嚴重的「心理創傷」,而是問一問的孩子﹕你到底是怎樣看到那批照片的?是陳冠希和那幾名女藝人親手交給你的嗎?如果不是的話,你應該看嗎?你有權看嗎?
且讓我們想像另外一種情,假如有人偷來別人的提包,發現裏頭有本日記,然後拿去給朋友甚至朋友的朋友傳閱。這樣做對不對呢?當然不對!第一個人是偷竊,其他人則侵犯了他人的私隱。那麼我們如今傳看「裸照門」事件中的照片,與這個例子有何分別呢?所謂的「奇拿」(即發放照片的源頭),如果真是從陳冠希的電腦中偷取材料的那個人,他就是那個拿了別人日記的小偷了,而我們則全是窺視他人私隱的看客。到底是誰要先道歉呢?
所以有些看法接近的論者就開始擔心,香港的道德淪喪了,因為根據一項網上民意調查,居然有超過一半的受訪網民認為自己的責任不如拍照者陳冠希重大(假設陳冠希就是拍照者的話);也就是說一幫偷看了日記的人認為自己的責任竟然不如那個寫日記的人大。
問題是我不相信這批網民在實體世界中也會覺得翻閱他人日記是對的;相反地,其中可能還不乏日常言行嚴謹道德高尚的君子。只不過在網絡的世界裏另有一項不成文的常規和習性,而且極不同於目前的法律觀點,即任何上得了網的資訊都是屬於公眾的。所以「裸照門」事件的照片雖然本來是幾個人自己的私隱,可是在它流傳開來之後,卻弔詭地變成了公眾可以共享的資源了。
假如說這一點仍然有待爭議,我們一眾看客的責任仍然有待釐清的話,不妨先把焦點轉向另一方面,即「裸照門」事件的幾個主角身上。
老友蔡子強在〈除了天真和傻之外,還有對錯!〉(《明報》2008年2月15日)一文中,文如其題地指摘事主鍾欣桐(阿嬌)的記者招待會轉移視線,模糊是非,「……以一句『天真和傻』來迴避對錯,迴避責任」。為了說明他所指的對錯為何,子強兄引述了另一資深作者徐詠璇女士的話﹕「阿嬌以『天真』和『傻』這些純情、可愛的字眼,將事件輕輕帶過。是她真的不覺得拍這些四級照片有何不妥?抑或是她旁邊的人拍拍心口,告訴她一切等閒?令人失望的,是阿嬌有太多人包庇照顧,令她也繼續沉溺在虛偽、荒淫、跟紅頂白的最劣的娛樂圈染缸裏」(《信報》2008年2月13日)。
子強兄為人之正派誠懇總令我自慚嚮往,其觀察之銳利獨到則是有目共睹;但請恕我不敢苟同他和徐女士的這番言論。理由很簡單,我實在看不懂他們所指的「是非」是什麼意思。是鍾欣桐自願被拍?是她和別人口交?是她未婚而有性行為?還是她說謊呢?
先談拍照這一點,一對伴侶願意拍攝自己的親密行為是有很多原因的;而無論是什麼原因,那都是他們性生活的一部分,都是他們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就算說她「不慎」,那也用不向公眾道歉吧。如果說「口交」有罪,或者未婚性行為不對,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只能建議大家學以前的新加坡,將口交列為非法,甚至禁止婚前性行為。子強兄強調鍾小姐是公眾人物,應該謹言慎行,難道我們應該要求一名藝人和他的性伴侶要考慮自己私下性行為的「公眾影響」嗎?是不是要鍾小姐告訴我們﹕「很對不起,我不止和另一個藝人有婚前性行為,還跟他口交,甚至自拍取樂,我太荒淫了」,大家才感到滿意呢?
當然很多人也都找出了鍾小姐說謊的證據,其中有真有假,真的如她曾公開表明自己和陳冠希「不熟」(雖然什麼叫「熟」也大有討論餘地),假的如她曾參與青少年群體宣誓守貞的活動。從這一切指控裏面,我們看到一種群體受騙的情緒。有趣的是,同樣是事主,卻沒有人譴責陳冠希是騙子,頂多說他「淫賤」。這是為什麼呢?
答案當然落在鍾欣桐的「玉女」形象。事到如今,竊以為與其無窮舉列鍾小姐個人說謊的實例,研究「玉女」形象及其破產更有益於社會整體。更重要的是,因為大家是先有一個被「玉女」蒙騙的感覺,才會在事後不懈地搜索事例,甚至不惜造虛假新聞以證明自己受到的傷害是真的。
在探討「玉女」之前,我們要先理解所謂明星,其實不單單是一個具體的活人,更是一組「社會文本」,一種構造出來的形象。唱片公司、電影電視、廣告媒體、經理人公司和廣大的受眾及粉絲都參與在這個創作明星的過程裏面,而那個扮演明星角色的活人就算不是完全被動,也只是這個過程中的一個環節罷了。說真的,我們絕大部分人都不認識鍾欣桐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但是通過無窮的廣告及文化產品,我們知道二人組合Twins裏的「阿嬌」是個可愛的「玉女」。現在的問題就出在鍾欣桐這人的某個「真實部分」刺破了大家對「阿嬌」這位「玉女」的認識,所以才會有從謊言中恍然大悟的感覺。
根據一般印象,「玉女」應該是天真爛漫、純潔無邪的,甚至如古代配飾了大型玉件的女子一樣規行矩步(否則玉飾撞得叮噹作響,極為不雅),如此方配得上「玉」這個象徵高尚品行的形容詞。本來「天真」、「可愛」這些說法是不一定和性有關的,我們完全能夠想像一名天真可愛不亞於少女的二子之母;但是我們卻總是隱隱地把「玉女」想像成「無慾之女」,換句話說,就是沒有性慾、更不可能經歷過性行為的處女。
大家或許能夠默認27歲的鍾欣桐或許不再是處女的事實,但是不能忍受公開目睹「玉女阿嬌」不是處女甚至享受性愛的證據。為什麼在21世紀的香港,「玉女」仍然如此重要?為什麼一種怪異的不合常理的處女形象會有這麼大的市場呢?對於這個複雜的問題,請容我只從一個異性戀男子的位置稍談一二。
傳統父權社會對於處女的珍視可謂歷史悠遠其來有自,而其中一種理由是和性慾有關的。例如經典的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在其一系列荒淫無度但又引起後人無盡連想討論的著作之中,學校總是一個重要的背景,種種淫虐暴行皆在其中展開。在這些學校裏面,大部分學生都是12至16歲的少男少女,而且入學之前必定是純淨無瑕的處子。如此一來,那些非常人所能想像的成年的校長老師才能享受獨特的「啟蒙快感」。譬如《房裏的哲學》開頭沒多久就有這麼一句話﹕「我們會為她的美麗小腦袋灌輸最放蕩的行為的每一種原則,我們會讓她熾燃我們自己的慾火……」也就是說,處女乃一種性慾對象,不止可以滿足別人征服的欲望,還能讓人感到「教化」她、使其一步步完全「解放」的快感。一旦她徹底成熟,到了17歲上,就要被驅離薩德的特殊學校了,因為她再也沒有受教的餘地,也再也沒有可供想像的空間了。
假如「玉女」明星形象的核心就是未食禁果因而不知人事的天真處女,那麼恰恰與平常的認知相反,「玉女」也必定是種極有誘惑力的性慾對像,比諸走性感路線的「辣妹」、「小野貓」不遑多讓。如果性感女神的艷聞可以增加她的魅力,那麼「玉女」正正要透過排除一切桃色新聞來弔詭地強化她處女的性吸引力。又與一般人所想的不同,「玉女」的對象不止少男,更遠及許多男性成人。畢竟他們才最有「教育」玉女的渴望。
對於很多異性戀男性觀眾來說,鍾欣桐最令人失望的,或許就是破壞了「阿嬌」在潛意識上的性誘惑。大家覺得受騙受挫,是因為發現「玉女阿嬌」竟然不是處女,妄付了自己一縷癡心。可是家長們也不用太過擔心貴子弟承受的性挫折(很好玩,大半表示受騙和不滿的似乎都是成年人),因為在最近一連串事件當中,他們其實也經歷了一種類似於集體「施教」和發現的快感。就像不少成人電影裏常見的場面,表面純真的白衣天使脫去制服之後居然是黑色的皮內褲,這也是種很有魅力的形象。這就是為什麼有如此多的人一方面猛烈批評鍾欣桐的虛偽,另一面卻又如飢似渴地等待「阿嬌」新照片的原因了;雖然他們口中不齒看似受傷,但他們其實是很快樂的。他們最想看到的鍾欣桐道歉的方式,或許是日本成人錄像裏美少女那種「原諒我,哦!對!我真淫蕩」的告白。
李怡先生在《蘋果日報》的評論中說,從這件事可以看到全香港的虛偽。有道理,只是他大概不曉得這種欲望確實是要用虛偽來維持的。梁文道 牛棚書院院長
/梁文道
文章日期:2008年2月17日
【明報專訊】經過沸沸揚揚的「裸照門」事件,許多家長都很擔心子女的教育問題,怕他們受到「不好的影響」。其實他們首先應該關注的,不是子女看了照片之後會留下多麼嚴重的「心理創傷」,而是問一問的孩子﹕你到底是怎樣看到那批照片的?是陳冠希和那幾名女藝人親手交給你的嗎?如果不是的話,你應該看嗎?你有權看嗎?
且讓我們想像另外一種情,假如有人偷來別人的提包,發現裏頭有本日記,然後拿去給朋友甚至朋友的朋友傳閱。這樣做對不對呢?當然不對!第一個人是偷竊,其他人則侵犯了他人的私隱。那麼我們如今傳看「裸照門」事件中的照片,與這個例子有何分別呢?所謂的「奇拿」(即發放照片的源頭),如果真是從陳冠希的電腦中偷取材料的那個人,他就是那個拿了別人日記的小偷了,而我們則全是窺視他人私隱的看客。到底是誰要先道歉呢?
所以有些看法接近的論者就開始擔心,香港的道德淪喪了,因為根據一項網上民意調查,居然有超過一半的受訪網民認為自己的責任不如拍照者陳冠希重大(假設陳冠希就是拍照者的話);也就是說一幫偷看了日記的人認為自己的責任竟然不如那個寫日記的人大。
問題是我不相信這批網民在實體世界中也會覺得翻閱他人日記是對的;相反地,其中可能還不乏日常言行嚴謹道德高尚的君子。只不過在網絡的世界裏另有一項不成文的常規和習性,而且極不同於目前的法律觀點,即任何上得了網的資訊都是屬於公眾的。所以「裸照門」事件的照片雖然本來是幾個人自己的私隱,可是在它流傳開來之後,卻弔詭地變成了公眾可以共享的資源了。
假如說這一點仍然有待爭議,我們一眾看客的責任仍然有待釐清的話,不妨先把焦點轉向另一方面,即「裸照門」事件的幾個主角身上。
老友蔡子強在〈除了天真和傻之外,還有對錯!〉(《明報》2008年2月15日)一文中,文如其題地指摘事主鍾欣桐(阿嬌)的記者招待會轉移視線,模糊是非,「……以一句『天真和傻』來迴避對錯,迴避責任」。為了說明他所指的對錯為何,子強兄引述了另一資深作者徐詠璇女士的話﹕「阿嬌以『天真』和『傻』這些純情、可愛的字眼,將事件輕輕帶過。是她真的不覺得拍這些四級照片有何不妥?抑或是她旁邊的人拍拍心口,告訴她一切等閒?令人失望的,是阿嬌有太多人包庇照顧,令她也繼續沉溺在虛偽、荒淫、跟紅頂白的最劣的娛樂圈染缸裏」(《信報》2008年2月13日)。
子強兄為人之正派誠懇總令我自慚嚮往,其觀察之銳利獨到則是有目共睹;但請恕我不敢苟同他和徐女士的這番言論。理由很簡單,我實在看不懂他們所指的「是非」是什麼意思。是鍾欣桐自願被拍?是她和別人口交?是她未婚而有性行為?還是她說謊呢?
先談拍照這一點,一對伴侶願意拍攝自己的親密行為是有很多原因的;而無論是什麼原因,那都是他們性生活的一部分,都是他們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就算說她「不慎」,那也用不向公眾道歉吧。如果說「口交」有罪,或者未婚性行為不對,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只能建議大家學以前的新加坡,將口交列為非法,甚至禁止婚前性行為。子強兄強調鍾小姐是公眾人物,應該謹言慎行,難道我們應該要求一名藝人和他的性伴侶要考慮自己私下性行為的「公眾影響」嗎?是不是要鍾小姐告訴我們﹕「很對不起,我不止和另一個藝人有婚前性行為,還跟他口交,甚至自拍取樂,我太荒淫了」,大家才感到滿意呢?
當然很多人也都找出了鍾小姐說謊的證據,其中有真有假,真的如她曾公開表明自己和陳冠希「不熟」(雖然什麼叫「熟」也大有討論餘地),假的如她曾參與青少年群體宣誓守貞的活動。從這一切指控裏面,我們看到一種群體受騙的情緒。有趣的是,同樣是事主,卻沒有人譴責陳冠希是騙子,頂多說他「淫賤」。這是為什麼呢?
答案當然落在鍾欣桐的「玉女」形象。事到如今,竊以為與其無窮舉列鍾小姐個人說謊的實例,研究「玉女」形象及其破產更有益於社會整體。更重要的是,因為大家是先有一個被「玉女」蒙騙的感覺,才會在事後不懈地搜索事例,甚至不惜造虛假新聞以證明自己受到的傷害是真的。
在探討「玉女」之前,我們要先理解所謂明星,其實不單單是一個具體的活人,更是一組「社會文本」,一種構造出來的形象。唱片公司、電影電視、廣告媒體、經理人公司和廣大的受眾及粉絲都參與在這個創作明星的過程裏面,而那個扮演明星角色的活人就算不是完全被動,也只是這個過程中的一個環節罷了。說真的,我們絕大部分人都不認識鍾欣桐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但是通過無窮的廣告及文化產品,我們知道二人組合Twins裏的「阿嬌」是個可愛的「玉女」。現在的問題就出在鍾欣桐這人的某個「真實部分」刺破了大家對「阿嬌」這位「玉女」的認識,所以才會有從謊言中恍然大悟的感覺。
根據一般印象,「玉女」應該是天真爛漫、純潔無邪的,甚至如古代配飾了大型玉件的女子一樣規行矩步(否則玉飾撞得叮噹作響,極為不雅),如此方配得上「玉」這個象徵高尚品行的形容詞。本來「天真」、「可愛」這些說法是不一定和性有關的,我們完全能夠想像一名天真可愛不亞於少女的二子之母;但是我們卻總是隱隱地把「玉女」想像成「無慾之女」,換句話說,就是沒有性慾、更不可能經歷過性行為的處女。
大家或許能夠默認27歲的鍾欣桐或許不再是處女的事實,但是不能忍受公開目睹「玉女阿嬌」不是處女甚至享受性愛的證據。為什麼在21世紀的香港,「玉女」仍然如此重要?為什麼一種怪異的不合常理的處女形象會有這麼大的市場呢?對於這個複雜的問題,請容我只從一個異性戀男子的位置稍談一二。
傳統父權社會對於處女的珍視可謂歷史悠遠其來有自,而其中一種理由是和性慾有關的。例如經典的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在其一系列荒淫無度但又引起後人無盡連想討論的著作之中,學校總是一個重要的背景,種種淫虐暴行皆在其中展開。在這些學校裏面,大部分學生都是12至16歲的少男少女,而且入學之前必定是純淨無瑕的處子。如此一來,那些非常人所能想像的成年的校長老師才能享受獨特的「啟蒙快感」。譬如《房裏的哲學》開頭沒多久就有這麼一句話﹕「我們會為她的美麗小腦袋灌輸最放蕩的行為的每一種原則,我們會讓她熾燃我們自己的慾火……」也就是說,處女乃一種性慾對象,不止可以滿足別人征服的欲望,還能讓人感到「教化」她、使其一步步完全「解放」的快感。一旦她徹底成熟,到了17歲上,就要被驅離薩德的特殊學校了,因為她再也沒有受教的餘地,也再也沒有可供想像的空間了。
假如「玉女」明星形象的核心就是未食禁果因而不知人事的天真處女,那麼恰恰與平常的認知相反,「玉女」也必定是種極有誘惑力的性慾對像,比諸走性感路線的「辣妹」、「小野貓」不遑多讓。如果性感女神的艷聞可以增加她的魅力,那麼「玉女」正正要透過排除一切桃色新聞來弔詭地強化她處女的性吸引力。又與一般人所想的不同,「玉女」的對象不止少男,更遠及許多男性成人。畢竟他們才最有「教育」玉女的渴望。
對於很多異性戀男性觀眾來說,鍾欣桐最令人失望的,或許就是破壞了「阿嬌」在潛意識上的性誘惑。大家覺得受騙受挫,是因為發現「玉女阿嬌」竟然不是處女,妄付了自己一縷癡心。可是家長們也不用太過擔心貴子弟承受的性挫折(很好玩,大半表示受騙和不滿的似乎都是成年人),因為在最近一連串事件當中,他們其實也經歷了一種類似於集體「施教」和發現的快感。就像不少成人電影裏常見的場面,表面純真的白衣天使脫去制服之後居然是黑色的皮內褲,這也是種很有魅力的形象。這就是為什麼有如此多的人一方面猛烈批評鍾欣桐的虛偽,另一面卻又如飢似渴地等待「阿嬌」新照片的原因了;雖然他們口中不齒看似受傷,但他們其實是很快樂的。他們最想看到的鍾欣桐道歉的方式,或許是日本成人錄像裏美少女那種「原諒我,哦!對!我真淫蕩」的告白。
李怡先生在《蘋果日報》的評論中說,從這件事可以看到全香港的虛偽。有道理,只是他大概不曉得這種欲望確實是要用虛偽來維持的。梁文道 牛棚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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