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4/2007

讀點詩吧。白居易《長恨歌》。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緜緜無絕期。


K,
明日深夜﹐Mayboy和肥仔﹐陪著小女子﹐一起飛往古都西安。那機場的名兒﹐叫做西安咸陽國際機場﹐古撲得和心意。
  又要虛長一歲了。這第二個廿歲里﹐小女子比第一輪廿年﹐悟出多了些許﹐煩惱卻多了許多。記得回港前那場大醉﹐司徒大哥酒中給小女子一評語﹕懂事兒。陸大哥也附和﹕是﹐懂事兒。小女子﹐哭得緊﹐煩妹妹哄了﹐Mayboy來背了。
  酒後琢磨﹐什么意思呢﹐就是活開了﹐不在乎人家在乎的了﹐在乎自己心里在乎的了﹖始終沒有想明白﹐越來越不明白。不過﹐回島上﹐好像島上的伙伴們﹐都說﹐挺好的。那么﹐就挺好吧。
  那夜﹐在萬綠園請康博士月下喝了啤酒﹐平妖精送小女子回。小女子說﹕近來﹐淚水太多。平妖精說﹕我也總哭呢。當是上帝送我們女子的禮物﹐淚水。Mayboy也說﹕哭好。哭一回﹐懂一點兒。
  莫非﹐女人﹐真的是水做的﹖還得是淚水。

  去西安﹐長安﹐咸陽﹐自然是懷古了。肥仔好史﹐看看長安﹐大概可以多懂些吧。小女子﹐心里只是一個華清池。唐明皇啊﹐楊貴妃﹐怎樣從“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而“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而“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而“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而“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而“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而“風吹仙袂飄颻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昭陽殿裏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而﹐“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緜緜無絕期。”

  唉﹐情為何物呢﹖﹗
 

長恨歌
白居易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陽鞞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紆登劍閣。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天旋日轉迴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君臣相顧盡霑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苑多秋草,宮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弟子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
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徧。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裏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裴回,珠箔銀屏邐迤開。
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颻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裏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唯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緜緜無絕期。

鄭培凱。教授的苦惱。二十四節氣。陰陽歷。

K,
 這就是學問吧﹖想起訪問鄭教授時﹐教授最頭痛的是香港大學生的中國文化知識之匱乏。好端端一本《中國文化導讀》﹐請了北大﹑清華歷史系﹑中文系﹑藝朮系的大師們編撰﹐到了香港後殖民的大學校園里﹐學生們竟然連許多基本常識都不具備﹐只好改了又改﹐甚至加上貼士。唉﹐挺佩服鄭﹑馬一班知識分子﹐在這樣貧瘠的中國文化土壤里﹐那樣執著地傳播中國文化﹐還走出大學校園﹐廣播種子在社會。實在﹐要有毅力。
  老實說﹐鄭教授的二十四節氣歌謠﹐小女子是在小學背的了。
  香港﹐還是摸不透﹐怎么氣質有那么古典的一面﹐可是卻又那么沒“文化”﹖該怎么想呢﹖

南山筆談﹕二十四節氣
文章日期:2007年8月4日
【明報專訊】不久前在台北,正趕上百年不遇的酷暑,中午時分溫度高達38.6℃,真是人間煉獄。穿過東區的巷弄,看到接二連三好幾家燒烤店,坐滿了食客,圍爐大啖,令人感到時序顛倒,陰陽錯位。古代的土財主嚮往皇家富貴,夢想坐在金鑾殿上,到了冬天,抱火爐吃西瓜,自以為享受世間至樂。生在當今民主時代,換了人間季候,大概也就是在這樣的大暑日子吃燒烤吧。
見到朋友,抱怨今年怎麼熱成這個樣子,完完全全配合了大暑的節氣。朋友說,咦,怪哉,怎麼陰曆的節氣這麼準,大暑這一天剛好就熱到了極致。我說,老兄,中國的二十四節氣是農曆不錯,可不是陰曆,是和西曆一樣的太陽曆,與春夏秋冬四季運轉合拍,與陰陽寒暑若合符節,當然準。朋友一臉疑惑,說中國的農曆不是陰曆嗎,怎麼成了陽曆呢?
不禁想起,中國的農曆是陰曆還是陽曆這問題,從來就困擾一大批現代中國人。我上小學時候,因緣際會,讀了一本講季候曆法的書,才知道中國的農曆是陰陽合曆。算月日用太陰曆,看的是月亮的陰晴圓缺;斷季節用太陽曆,看的是太陽的四季運行。因此,初一十五﹑元宵端午﹑七夕中秋,是陰曆;清明穀雨﹑夏至大暑﹑秋分冬至,是陽曆。我學的這一點基本常識,從小學﹑中學,一直到大學,不知道告訴過多少如夢初醒的同學。總是從起初的一愣,繼之以廣東人說的「眼光光,好似飲豬肉湯」的表情瞪我,然後是恍然大悟,大歎中國古人十分聰明,居然懂得使用陰陽合曆。我則大嘆現代的中國人居然如此愚蠢,而且崇洋媚外進入了骨髓,以為中國農曆只有太陰曆,中國人只會用陰曆,而陽曆就是西曆,是西方人發明的。怪哉,中國古人連觀測太陽運行的天象知識都沒有,那欽天監是幹什麼的?其實,全世界的古人,在進入農耕社會之際,都很聰明,而且相當準確地學會了觀測日月運行與季節的關係,沒那麼笨的
半年前有記者問我,香港中小學通識教育是否該教節氣,然後又問節氣是什麼,是不是陰曆?我只好把自己那一點點曆法知識,從頭到尾講了一通,對方似乎愈聽愈糊塗。解釋了十來分鐘,記者好像開了竅,突然問道,節氣是陽曆嗎?農曆不是陰曆嗎?我心想,中小學通識教育是該教節氣,以免下一代的記者還來問這樣的問題。
記者還問,節氣有二十四種,不是很複雜嗎?教小學生合適嗎?我說,春夏秋冬四季,複雜嗎?每季六個節氣,春天是: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穀雨;夏天是: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大暑;秋天是:立秋﹑處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冬天是: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不複雜吧?還有個方便法門,古人把二十四節氣編成一首詩:「春雨驚春清穀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容易記吧?
[文.鄭培凱 學者.詩人 著有《真理愈辯愈昏》等]

閱讀時光。《出軌的王朝》


書名﹕《出軌的王朝──晉朝歷史的民間書寫》
作者﹕押沙龍
出版﹕鷺江出版社
日期﹕2007年4月
ISBN:978-7-80671-780-6/I.107
K﹐
看到人寫《明朝那些事兒》﹐想到了剛讀的那本《出軌的王朝──晉朝歷史的民間書寫》﹐寫得神氣死了。八卦古人﹐寫得開心。其實﹐誰不喜歡阮籍﹑稽康的風流倜儻勁兒呢。

作者押沙龍也是性情中的史愛好者﹐後記里不諱言﹕我不能自詡這本書完全客觀中立﹐事實上﹐我是有偏私的。拜倫說過﹕對于寫歷史的人而言﹐偏私是個優點。我可以自豪地說﹕我具備這個優點。……書中的魏晉時代就烙上了我自己的烙印。

推荐者梁由之寫道﹕晉代的特點如果讓我用兩個字來概括﹐就是﹕亂﹐爽。而一本書是不是值得讀﹐依我看也就是兩個標准﹕是否有意思﹐是否有趣。歷史大約不是押沙龍的本行﹐但這廝見識﹑文采都不錯。他的書既有趣﹐也有意思﹕亂是亂﹐可是爽。

卷首推荐寫得有趣﹕有同樣的小算盤﹐有同樣的小苦惱。他們也會為食物發愁﹐也為買不起房子發牢騷。他們嗑了藥也會發瘋﹐喝了酒也會胡鬧。……

還有﹐還有﹕

荀粲冬天站在院子里﹐凍涼了自己的身體﹐給發燒的妻子降溫。
少女從父親那里偷來奇香裝點自己的情郎。

沒有哪個時代像魏晉一樣重視美麗的容貌和優雅的舉止。同性之間的愛情可以像異性愛一樣﹐有著堅貞的感情和溫柔的享受。

他們沉溺于性愛﹐同時又指望從縱欲里得到好處﹐滋補滋補身體。他們渴望長生不死﹐為此不惜吞服大量毒物﹐直到被活活毒死﹐還認為是羽化成仙。

得了﹐看看目錄吧。

第一章﹕光有名士風流是不夠的-─士族的興衰
第二章﹕青龍與白虎的決斗-─皇帝﹐還是貴族﹖
第三章﹕一場奔跑摧毀了一個帝國-─離奇荒誕的淝水之戰
第四章﹕要享受性愛﹐也要追尋長生-─一段瘋狂與愚昧的歷史
第五章﹕當陰暗的火焰熊熊燃燒-─天師道宗教大叛亂
第六章﹕如何過日子是更重要的問題-─那個時代的日常生活
第七章﹕被色欲與權利玷污的愛情-─異性愛與同性愛
第八章﹕那些死去的王者﹐那些廢棄的帝國--最後的英雄史詩

敲字累了。

閱讀時光。《明朝那些事兒》


K,
 這篇讀書筆記﹐寫得好有趣味。一個“廁上”﹐從此﹐可視林先生為說性情真話中人。好像﹐文道在漂書分享會上﹐也如是坦白過。同道﹐就是如此相像。講給平妖精聽﹐回﹕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呵呵。
  小女子﹐從小就被父親教導閱讀的“三上”﹐與弟弟齊齊搖頭背歐陽修之《歸田錄》:“錢思公雖生長富貴,而少有嗜好,在西洛時,嘗與僚屬言平生性好讀書,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讀小辭,蓋未嘗釋卷也。 ”
  其實﹐不好意思﹐從父母家起﹐到我和Mayboy自己的家﹐以至于四眼肥仔現今﹐都有“霸廁”之壞習慣。洗手間的架上﹐一定可以遇到當時家中最流行的書﹑報﹑雜誌﹐可直接做家庭閱讀排行榜。看到入迷﹐就教外頭的人心急如焚﹐不得已又叫又敲。尤其是肥仔﹐掉進漫畫時﹐我們稱之為“屎遁”。最離譜﹐乃讀到有趣的文字﹐隔門高聲朗讀﹐強迫他人欣賞個中味道。
  以為﹐這是家中私傳﹐如今看來﹐同道多多。呵呵呵。

  
明朝那些屎兒
文章日期:2007年8月4日
【明報專訊】如何證明愛上一本書?如果我愛上一本書,就會出現一個反應,頻頻上廁所。
為何我愛上一本書就會肚屙?
不是肚屙,只是上了馬桶,廁所是讀書的最好時光,沒有人騷擾,全身放鬆,光線充足,位置合適。
每一次愛不釋手一部書的時候,生理就開始有反應,一想讀書,就會有如廁衝動。
為了一本書而頻頻上廁所,值不值得,這一問是多餘。我因為愛上讀這本書,就上廁所,既然上得廁所,即是這本書值得頻頻上馬桶,生理令心理都認同了這本書。
這本叫人拉肚子的書,叫《明朝那些事兒》。作者:當年明月,廣州人。《明朝那些事兒》講的是大明史,以輕鬆幽默的方法,娓娓道來,文筆生動,有點似當年我們讀柏楊歷史著作的快感,如《皇后之死》,不時借古諷今,一時含沙射影,上天入地。明月是廣州人,有廣州人扭計筆法,間雜野史,騎呢處,香港人讀之會心微笑。
寫到朱元璋出世……
父母取他的名字:朱重八,這個名字也可以叫朱八八,我在這裏再介紹一下,朱重八家族的名字,都很有特點。
朱重八高祖名字:朱百六。
朱重八曾祖名字:朱四九。
朱重八祖父名字:朱初一。
取這樣的名字不是因為朱家搞數學,而是因為在元朝,老百姓如果不能上學和當官就沒有名字,只能以父母年齡相加或出生的日期命名(登記戶口的人一定會眼花)。
不要問我借書,因為睇書過分迷,頻頻上廁所,一次不留神,掉了落馬桶,拾回來再讀,書名都變了——明朝那些屎兒。
[林超榮 lamchiuwing2004@yahoo.com.hk]

8/03/2007

LILIAN CHAN.THE QUEEN.


點擊可看全文。
Lilian,
謝謝轉來你的文字。是啊﹐不想香港“流失”的﹐不只是香港生人﹐如灣仔仔們﹐還有我們這樣一群﹐喜歡了她﹐舍不得她的異鄉人。牽掛。

褒曼。死亡。恐懼。小丑。

作家的恐懼
文章日期:2007年8月3日
【明報專訊】褒曼最令人印象深刻卻亦是最不容易看懂的一齣戲恐怕是《第七封印》,典故來自《聖經》,人與神的對話,生與死的直面,一場嚴肅的存在答問,於導演的電影鏡頭下,化成一段緩慢而荒誕的情節。

這戲把觀眾牽引進深深的沉思,正如戲裏的那座黑森林,觀眾是在森林裏迷路的小孩子,抬頭只見樹木不見天,而到了最後,有人在森林內或迷路難出,或懶得出逃,可是,只要有心,卻又總能尋得屬於自己的出口生天。

戲裏有一個死神,戴白色的小丑面具,三分恐怖,七分滑稽,空洞的眼神直視鏡頭,令人看後難忘;這是褒曼的創意手筆,帶勇氣,也深藏導演的恐懼以及解脫。

為什麼?褒曼怕死,故便也期盼救贖。

褒曼在自傳裏談及這段往事,有過很動人的自白:「那個時候我仍懷抱孩提時殘存的虔誠的信仰,天真地相信有奇蹟的存在。我記得自小害怕死亡,對死的恐懼與日俱增,到了青少年時代和廿幾歲的時候,簡直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經由死亡,『我』化為烏有,穿過黑暗之門,而等我的,全是我無法控制的事情。對我來說,有如無底深淵。一直到我突然鼓起勇氣,將死神打扮成一個白色的小丑,會和人交談、下棋,而且性格坦率誠實,才算是踏出克服自己對死亡恐懼的第一步。」

但若是褒曼fans,仍可追問:為什麼死神要扮成小丑而非其他滑稽形象,例如,肥佬,醜女,笨豬,之類?

答案其實可從自傳的另一段獨白找到。褒曼說小時候曾被馬戲團的小丑嚇,遂常害怕被母親賣到馬戲團做小丑,因而常有逃家的幻想和噩夢。由此領悟,把死神和小丑糅合,於褒曼而言,等於同時解放了兩種焦慮,若把死神扮成肥佬,對觀眾來說或許會有相同的效果,但對他本人卻總有欠缺;唯有一次面對兩種最深層的童年恐懼,他才感到釋放與滿足。

英國女作家Iris Murdoch說過,「要真正了解一部作品,最好先了解作家到底恐懼什麼」。對於作家級的導演而言,亦是如此。經由褒曼的噩夢,我們認識了褒曼,也更明白《第七封印》的意涵。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龍口粉絲﹕寂寞

K,
  哈哈﹐小女子終于又沖出來了。島上俠義人士多﹐不只一個答應出手相救。我﹐叩首了。
  等待的時候﹐時間多么漫長﹐看過一場雨﹐給自己和Mayboy煎蛋﹐哭著聽了許多邊齊秦﹐看了小半本《魚往雁返》﹐編了一條小稿﹐還去喝了場糊涂酒……可是﹐放不下﹐放不下。
  電腦老了﹐開一會兒就自動暈倒。小女子在家開工﹐沒啥好玩兒﹐也就電腦和Mayboy。他﹐好日眠。于是﹐電腦暈倒﹐小女子就趁著重啟的當兒﹐去玩兒Mayboy﹕“皮笑肉不笑下下﹐再一下下”。暈﹗﹗起來﹐問﹕“今天電腦暈倒幾回﹖”小女子眨眨眼﹕“有麼﹖忘了。”呵呵呵。

  這會兒﹐見字如晤﹐踏實了。不玩他了。他玩電腦呢。“我頭疼﹐我頭疼”。“哦。哦。”有人陪﹐還是好玩一點點。

  看來﹐盡管小女子也慣于形式上的獨處﹐也會靜靜看風云變幻﹐然﹐寂寞不得﹐內心。心急﹐不是好玩的。下次﹐不玩了。

寂寞
文章日期:2007年8月3日
【明報專訊】我曾經坐在台北市議會的議事大廳中,議員對麥克風用狼犬似的聲音咆哮,官員在掙扎解釋,記者的鎂光燈閃爍不停,語言的劍道在政治的決鬥場上咄咄逼人,刀光奪目。我望向翻騰暴烈的場內,調整一下自己眼睛的聚焦,像魔術一樣,「倏」一下,議場頓時往百步外退去,縮小,聲音全滅,所有張開的嘴巴、圓瞪的眼睛、誇張的姿態、拍打桌子的揚起的手,一瞬間變成黑白默片中無聲的慢動作,緩緩起,慢慢落……

我坐在風暴中心,四周卻一片死靜,這時,寂寞的感覺,像沙塵暴的漫天黑塵,以鬼魅的流動速度,細微地滲透地包圍過來。

我曾經三十天蟄居山莊,足不離戶。坐在陽台上記錄每天落日下山的分秒和它落下時與山稜碰觸的點的移動。有時候,迷航的鳥不小心飛進屋內,拍打翅膀從一個書架闖到另一個書架,迷亂驚慌地尋找出路。在特別濕潤的日子裏,我將陽台落地玻璃門大大敞開,站在客廳中央,守遠處山頭的一朵雲,看這朵雲,從山峰那邊慢慢飄過來、飄過來,越過陽台,全面進入我的客廳,把我包裹在內,而後流向每個房間,最終分成小朵,從不同的窗口飄出,回歸山嵐。

冰箱永遠是空的。好朋友上山探視,自動揣測我的冰箱一定是空的,總是帶點牛奶麵包,像一個社會局的志工去探視獨居老人。真正斷炊的時候,我黃昏出門散步,山徑邊有農人的菜田,長出田陌的野菜,隨興拔幾把回家,也能煮湯。

夏天的夜空,有時很藍。我總是看見金星早早出現在離山稜很近的低空,然後月亮就上來了。野風吹高高的樹,葉片颯颯作響,老鷹立在樹梢,沉靜地看開闊的山谷。我細細在想,寂寞,是個什麼狀態;寂寞,該怎麼分類?

有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朋友們在我的山居相聚,飲酒談天,十一時半,大伙紛紛起立,要趕下山,因為,新年舊年交替的那一刻,必須和家裏那個人相守。朋友們離去前還體貼地將酒杯碗盤洗淨,然後是一陣車馬啟動、深巷寒犬的聲音。五分鐘後,一個詩人從半路上來電,電話上欲言又止,意思是說,大伙午夜前刻一哄而散,把我一個人留在山上,好像……他說不下去。

我感念他的友情溫柔,也記得自己的答覆:「親愛的,難道你覺得,兩個人一定比一個人不寂寞嗎?」

他一時無語。

寂坐時,常想到晚明張岱。他寫湖心亭:

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深夜獨自到湖上看大雪,他顯然不覺寂寞——寂寞可能是美學的必要。但是,國破家亡、人事全非、當他在為自己寫墓誌銘的時候呢?

蜀人張岱,陶庵其號也。少為紈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

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斷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有一種寂寞,身邊添一個可談的人,一條知心的狗,或許就可以消減。有一種寂寞,茫茫天地之間「余舟一芥」的無邊無際無落,或許只能各自孤獨面對,素顏修行吧。

[文/龍應台]

a link。歐時《今日海南》。明古城。

關心"小神鹿"不應停留在爭議中

K,
  小才子獨立思考的力量在增強。今天﹐央視一定要去了小女子兩張照﹐說是為昨日錄播的節目用﹐躲不掉。
  我說﹐記者不是新聞主體﹐出鏡與否不重要﹔倒是喚醒媒體真正的人文關懷意識﹐好緊迫的。
  這世道﹐都亂了。好好一個心愿﹐一個自由的奔跑﹐給涂烏了。可怕的是﹐大話語連篇﹐真正出手相助的少。故而﹐我們寫愛心出場的贊助商了。

關心"小神鹿"不應停留在爭議中
 2007年08月03日 08:14
 據報導,從7月3日起進行三亞至北京奧運長跑的海南“小神鹿”張惠敏,日前已跑至湖北赤壁,已跑了2000多公里。小惠敏在父親的陪同下繼續長跑,各地媒體一如繼往跟蹤關注。同樣,各相關專家、讀者以及網友或者贊同或者反對的意見,屢見報端或網路。

  相較而言,如今不少媒體的聲音更多的偏向對小惠敏的頑強意志、不怕吃苦精神表示敬佩,期望小惠敏能順利完成這幾千公里的漫漫長跑。

  在一片爭議聲中上路,接下來的跑程伴隨的同樣不是反對就是贊同的爭議聲。加之有媒體的一路追蹤,整個跑程相信依然會紛紛擾擾。難得的是,小惠敏和父親張健民並沒因此受干擾,依然是“跑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持反對意見的人們,認為其父親的培訓方法太“殘忍”、“不科學”,對孩子身體健康不利等等;持贊同意見的人們,或者為小惠敏的頑強精神所感動,或者是認為既然有了充分的準備和條件,有這樣美好的夢想,為什麼不嘗試圓夢?實際上,無論反對或者贊同,都是出於對小惠敏事件的關注與關愛。無論是反對或贊同,如今人們想得知的是:小惠敏跑到哪里了,她是否身體健康正常。

  筆者認為,我們應當理智地、清醒地看待這個事件。

  首先,小惠敏父親這種“望女成鳳”做法其實並非個別。許多小孩子小小年紀在父母的督促下,參加音樂、書法等各種各樣的培訓班。或許做父母的有些“苛刻”,然而有的孩子們,對做某件事情充滿興趣,這件事情是他(她)的夢想和愛好,家長的“苛刻”做法只要不違法,只要有利於孩子圓他(她)的夢,就應寬容這種“苛刻”。

  其次,相關專家學者,以及網友對小惠敏身體健康狀況表示擔擾,可以理解。然而除了擔擾,更應當進行科學的考證,以科學、充分、有力的檢測,論證小惠敏長跑是否真的與健康無益,給關心小惠敏的人一個明確的答案。

  最後,既然沒法阻擋小惠敏繼續跑下去,與其在一片熱鬧的爭議中表達意見,不如對小惠敏予以實際的幫助,使她能保證營養,能確保有定期的體檢,有法律的援助等等。

  作者:楚劍

聽聽歌兒。我們的歌。齊秦。《大約在冬季》

十首影響大陸最深遠的歌(轉貼)
1.蘇芮-《酒幹倘賣無》
   當我還是孩童的時候,這首歌就已經進入我的耳朵裏去了,不是主動的接受,而是被動的接受。那時候實在是太小了,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流行歌曲,可每天周圍都有這首歌存在,喇叭啊!廣播啊!每個角落裏都有這首歌,尤其“痛苦”的是每天睡覺的時候還要受到這首歌的“騷擾”。這可能是八十年代早期最流行的歌曲了。前一陣子,有人搞了個什麼十大精神偶像,王傑後面的排名是亂七八糟,同時最重要的是,缺了一個人,沒有這個人哪個榜就永遠不成立,她就是蘇芮,她應該排在羅大佑之後,齊秦之前,那麼這個榜前五名的排名,即:鄧麗君、羅大佑、蘇芮、齊秦、王傑是正確的。
  2.齊秦-《狼》
   一首里程碑式的歌曲,這首歌的意義已經超越了歌曲本身,而在於它代表了大陸流行音樂的時代的開始,同時也帶領了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進入流行音樂的時代,可以說是大陸大部分人流行音樂的啟蒙歌曲。“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我相信出生於七十年代的人都會唱這首歌,它帶給了我們很多美好的回憶。
  3.齊秦-《大約在冬季》
   同樣是一首偉大的歌曲,八十年代末的時候,這首歌的MTV在電視上是放了又放,齊秦的長髮,緊身褲的叛逆形象從此深入人心,於是街頭上出現了許多留著長髮,穿著緊身褲的“齊秦”。當年齊秦到北京開演唱會的時候,最後的一首歌就是《大約在冬季》,上萬人齊唱的情景,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感動。齊秦影響了七十年代整整一代的人。他也是唯一有兩首歌入榜的歌手,同時在這裡也向齊秦致敬!
  4.王傑-《一場遊戲一場夢》
   我最喜歡的歌手,台灣88代歌手中最傑出的,50幾張專輯,超過5千萬張的專輯總銷量,放眼華人世界,無人能望及項背。是真正的華語世界的第一人。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每當我聽他歌的時候,我總覺得他在講我的故事,這種感受,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在那位歌手的身上找到。只有經歷過歲月滄桑的人才能聽得懂他的歌。
  5.童安格-《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
   童安格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當時班上的很多人都會唱這首歌。童安格的情歌是天下無敵的,《耶利亞女郎》、《其實你不懂我的心》、《夢開始的地方》、《花瓣雨》、《愛與哀愁》等等,都是經典中的經典。可以說童式情歌是很難有人可以超越的。
  6.趙傳-《我是一隻小小鳥》
   趙傳的成功,很大一部分功勞是李宗盛的,可以說趙傳是唱他的歌走紅的,而他為趙傳量身訂做的這首歌,將趙傳的歌唱事業的推向了最頂峰。“生活的壓力和生命的尊嚴那一個重要?”,相信沒有幾個人可以給出答案,只有經歷過生活磨練的人才懂得這個答案。
  7.姜育恒-《再回首》
   說起這首歌來了,真的是很有意思,這首歌是當年香港的盧冠廷寫給蘇芮演唱的,叫《憑著愛》,是粵語版的。後來蘇芮又把它改成了國語版的《再回首》,後來又有姜育恒和李翊君翻唱了這首歌,聽說當時二人為了翻唱這首歌還鬧出矛盾。不過這麼多的演唱人,還是老薑唱得最有味道,當然還的感謝《潮來自台灣的歌》這個欄目,讓老薑連同這首歌在大陸極度走紅。想當年我可以不看字幕的跟老薑從頭唱到尾,可現在,就是有字幕打在哪,我有時候還是會唱錯,哎!老啰!
8.潘美辰-《我想有個家》
   “我想要一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受傷地時候,我會想到它。”,每當這熟悉的音樂響起,我就會忍不住的哼唱。潘美辰的這首歌,唱碎了多少顆異鄉的遊子的心。這首歌也唱遍了街頭巷尾,也讓潘美辰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潘美辰也是繼蘇芮之後,第二位登陸大陸的女歌手,二位都有相似的地方,都是一身黑衣,冷酷的打扮。
  9.張雨生-《我的未來不是夢》
   97年損失最大的就是張雨生的離去,車禍帶走了張雨生,也帶走了一位天才,人生真的很無常。但是他的作品卻影響了相當一部分人,尤其是哪些學子,因為他的歌是很陽光的,積極向上的。就像這首《我的未來不是夢》,當年在校園中間也是到處傳唱,那時候的學子都在幻想著自己的未來不是夢。
  10.鄭智化-《水手》
   “苦澀的沙吹痛臉龐的感覺,像......”九十年代初這首歌曾風靡一時,鄭智化也是一位神奇的歌手。一個殘疾人可以成為大家的偶像,真是不容易,可鄭智化他做到了。在台灣的88代歌手還風靡大陸的時候,鄭智化脫穎而出,成為了九十年代初最走紅的明星。

8/02/2007

海南“小神鹿”奧運長跑一月

中新社海口八月二日電 題: 海南“小神鹿”奧運長跑一月 腳步震動半個南中國
   作者 關向東 彭小雲 
  二日,海南“小神鹿”張惠敏,在爭議聲中已奧運長跑整整三十天,中午時分抵達湖北赤壁。
  這個盛夏,這個八歲女童的腳步,震動了半個南中國,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件衣服,一雙鞋子,甚至一聲咳嗽,都為被媒體追蹤。人們對這個八歲孩子在酷熱條件下,要連續奔跑三千五百公里,持有許多不同的態度。  
今日午後,中央電視電視臺十二頻道“大家說法”欄目,電話聯線了小惠敏的父親張建民,同時聯線的還有海南省體育科研部門專家,以及中新社海南分社持續報導此事的記者。
  七月三日下午三點,在三亞天涯海角景區,海南長跑“小神鹿”張惠敏邁出了她奔向北京的第一步。此次長跑,她從三亞起跑,一路跑向北京,途經七個省市,期望於八月二十八日淩晨抵達北京天安門廣場。
       “因為可以跑步我很快樂”
  一日晚上九點二十分,記者聯線在岳陽休息的張惠敏父女。
  “我要睡覺了,爸爸還要講狼和小羊的故事呢!阿姨,我現在很快樂,因為可以一直跑步,也不覺得辛苦。”電波里“小神鹿”的聲音很清脆,很響亮。
  張建民說:“現在惠敏一天最多跑八十公里,分早晚兩次跑,最短跑五十公里,比平時訓練路程長些,速度參加比賽時慢些,她跑得很輕鬆。”
  “我們住的是五六十塊的旅館,她補充體力主要靠蜂蜜牛奶,中午和晚上在大排擋吃排骨、 土豆絲、 青菜等。”
          “惠敏的心肺功能很好” 
  上月下旬,在惠敏奔跑過程中出現的贊助商361°公司,安排她在廣州進行了全面體檢,引起媒體廣泛關注,體檢報告尚未到張父手上。
  他告訴記者,最關心孩子心肺健康情況,因為這是長跑運動最重要的器官,也是業內人士關注小惠敏的焦點。儘管未有見到報告,但是張父說:在廣州為惠敏做體檢時,醫院專門做了兩個多小時的心肺檢查,醫生當場表示:惠敏的心肺功能很好。
  剛剛聯線央視的張建民表示,有這麼多人關心惠敏,他已經深知她不只是自己的孩子了,故而會以更加開放的心態,接受社會各界對小惠敏成長的建議,包括如何科學訓練,以及保證訓練在法律上更加合理。(關關﹕海南最大的律師事務所﹐已經表示愿意對這對父女進行法律援助。)
          “笨鳥先飛苦練基本功”
  張建民不諱言,自己的身高不高,小惠敏先天的條件並不是很好。“但是,孩子喜歡跑步,也跑得很輕鬆,我們就希望笨鳥先飛,早早苦練習基本功。”
  今天央視的電話聯線中,海南省體育科研專家表示:國家規定奧運馬拉松選手,從十三歲起開始選拔,是有普遍的科學訓練原理的。
  對此,張父表示,自己是實證派,計畫用四到五年時間,訓練惠敏的基本功,到十二歲以後再進行速度訓練,通過比賽進入國家選拔視野。他表示,讓惠敏參加的幾次馬拉松賽,是本著“不重成績,只重參與” 的精神,希望對惠敏的在體能和精神上都有培養。(關關﹕這是一對精神上常人難以理解的父女。故而﹐必然是孤獨的。)
          361°派車跟跑不做廣告
  因為一些分歧,小惠敏起跑時的贊助商,在海口即與惠敏父女分手;海南省有關領導擔心惠敏健康,也曾勸這對父女放棄跑步晉京計畫未果。
  故而,在一度沒有贊助商,也不太被理解的情況下,這對父女還是按照自己的計畫,跨過瓊州海峽上路了。期間經歷了一些生活上的不便,小惠敏在佛山至廣州期間一直咳嗽,後來又患上感冒,她的身體狀況牽動著許多人的心。
  張建民說,“儘管,有些媒體的報導,給我們帶來一些困擾,但是這個世界還是好心人多”。他告訴記者,自從出了廣州後,361°派車全程跟跑,在經費和服裝上也給了一些幫助。“一天晚上上坡時,單車和電瓶車全壞了,他們就幫助拖車,要不然一晚上都解決不了。”同時,贊助商對他們沒有任何商業要求。(關關﹕贊助商接受了小女子關于純愛心贊助的建議。)
“沿途廣東、 湖南好多馬拉松愛好者特意趕來,給我們加油鼓勁,在奧運晉京橫幅上簽名,陪著惠敏一起跑!”張建明在電話裏笑了。
  據悉,英國一家電視臺,將於明日抵達中國,對這個長跑女童的故事進行報導。  

英瑪褒曼。用光影追問了一生。




K,
  幾日留連在宋﹐沉溺于東坡的深悲﹐差點走不出來了。昨日﹐整理文稿﹐為江山多嬌代代才子苦﹐落淚。
  今晨﹐讀馬先生文﹐驚于英瑪褒曼別世。不知﹐是不是應如莊子﹐鼓盆而歌﹐送之。不知﹐在天堂是否不需要為情之多寡所困﹐是不是不會“活”得如此辛苦了。
  小女子未有看過《野草莓》﹐只是0五年在夢城看《夕陽舞曲》(Saraband)後,看些影評談論兩片兒的精神關聯。
  戲劇編劇出身﹐小女子總是最關注人生軌跡的追溯。沉溺光影之海﹐歷半世紀不輟且沉澱升騰﹐英瑪褒曼當是尋找到唯一熨貼的心靈生存方式了﹐于他﹐以光影直面人生﹐披肝瀝膽﹐一定很痛﹐也很暢快。又一個﹐CAN'T HELP而已。
  人生﹐誰沒有想狂飆的時候呢﹖暴風驟雨﹐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風雨過後﹐死般沉寂。
  東坡﹐最難時﹐竟然帶著幼子蘇過﹐練“龜吸”之功。莫非﹐連呼吸﹐也會叫人心痛﹖人生﹐不堪如此。只有﹐“一樽還酹江月。”只是﹐千萬不要“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解飲者﹐其實不難找。只要說﹕我喜歡你。誰不愛聽呢。都是來世間獨行的人。
  
  “Wild Strawberries”中﹐Isak造夢都要聽 Sara (路上遇見那位) 對自己說出 “永遠愛你” 的表白, 不但這某程度上填補了 Isak 未能與 Sara (從前那位) 共偕連理的遺憾﹐更是“百年孤獨”者內心最深處永遠的渴望。
  人生﹐誰不在尋覓同伴﹖這是世間最大事兒﹐經風歷雨都可忽略不計。是吧。只是﹐找對了嗎﹖這個追問﹐指向內心﹐無人分擔。

電影大師 英瑪褒曼逝世
明報新聞網 (2007-07-31 04:42)
  【明報專訊】被譽為最偉大電影大師之一的瑞典導演英瑪褒曼,周一在瑞典福勒島家中,于夢中安詳逝世,享年89歲。全球電影界都對他的去世深表惋惜。本港著名影評人石琪接受本報訪問時形容:「近年被喻為電影大師的人愈來愈多,但他卻是真正的大師,是全球最好的電影大師之一。」
  夢中安逝 享年89歲
  英瑪褒曼在戰後50、60年代起,蜚聲國際,獲獎無數,憑藉《第七封印》、《處女之泉》等代表作,在影壇奠定不朽地位。荷李活鬼才活地亞倫曾在英瑪褒曼70大壽時讚揚他,說:「自電影發明以來,從不同層面看,他都堪稱最偉大的電影藝術家」。
  富藝術熱情 石琪:真正大師
  英瑪褒曼的女兒伊娃透露,父親自去年10月因盆骨破裂做過臀部手術後,一直沒有真正康復,醫護要24小時陪伴他,幫他坐立。(關關﹕唉﹐如此不堪。)名導演奧古斯特(Bille August)昨說:「他是世上最偉大人物之一。意大利費里尼、日本黑澤明已先後離世,現在英瑪也走了。這是重大損失。」瑞典首相也發表聲明哀悼:「英瑪褒曼的作品永垂不朽。」  
  英瑪褒曼才情橫溢,年輕時已嶄露頭角,26歲撰寫首個劇本《狂亂》,29歲首執導演筒拍攝《危機》,一生執導近60部電影,影片圍繞瑞典的冬日沉鬱、夏日歡愉,流露他對祖國的感情,以及對生命意義的追尋。
  石琪向本報表示,英瑪褒曼在戰後投身電影業,新潮、革命等主題是當時的思想主流,他是當代以嶄新拍攝形式,深刻描繪人性、情慾的先驅,涉獵古裝、喜劇、文藝、宗教等片種,風格成熟。他的影片以拍攝認真稱著,出色的劇本,迸發出其不意的幽默,擅于營造深刻創新的意象,探討瘟疫、死亡、瘋狂等題材。
  英國著名影評人詹姆士說:「他是電影界最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之一,當代少有人可與他相提並論,他証明電影有無限的表達形式,可惜現在影業卻只會追捧娛樂電影。但願業界有更多人擁有他的藝術熱情。」
  他于50年代憑藉《夏夜的微笑》揚威康城。他的《第七封印》于57年上映,以比喻式手法描繪中世紀黑死病,最著名的一幕描寫武士與死神捉棋對決,觸動影迷無數,儘管他曾不諱言「怕死得很」。他60年代拍攝古裝片《處女之泉》,石琪盛讚此片逼真寫實,布景、服裝認真,沒有荷李活式電影的浮誇,流露古典的優雅。
  啟蒙港導演 遺作05年港播放
除電影外,他亦參與舞台劇及電視製作,作品擅于拍攝細膩的心理描寫。1973年他拍攝的電視片《婚姻景象》便深刻描繪破碎的婚姻,空前成功。03年他完成遺作《夕陽舞曲》,描寫《婚》兩名主角的生活,為其電影生涯劃上句號。香港國際電影節協會藝術總監李焯桃表示,該片以高清技術拍攝,05年香港國際電影展亦選播了該片,讓影迷欣賞大師風釆。李續稱,他的電影對本港70年代起的新浪潮電影有一定影響,許鞍華、徐克、譚家明等當年亦觀摩過其不少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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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瑪褒曼逝世享年89歲
太陽報
31/07/2007
國際電影大師、瑞典老牌導演英瑪褒曼昨日在位於Faro的寓所逝世,享年八十九歲。英瑪的離去絕對是國際影壇的重大損失。
有關方面沒有透露英瑪的死因,只表示英瑪的喪禮舉行日期尚未決定,而英瑪的喪禮亦只會邀請其親友出席。英瑪畢生共拍過逾五十部電影,當中以五十年代的《第七封印》、《野草莓》、《哭泣與耳語》及於八十年代拍攝的《芬妮與阿歷山大》最為人所熟識。當中《第》片在當年的康城電影節上勇奪評審團特別獎,而在《第》片中擔任男主角的瑞典名演員麥士馮西度,最近亦有參演成龍的《火拼時速3》。02年,英瑪以八十四歲高齡拍攝兩個小時的電視電影《夕陽舞曲》(Saraband),成為其遺作。英瑪執導的一系列藝術電影除了深受影迷喜愛之外,亦啟發了多位國際著名導演包括活地亞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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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band (夕陽舞曲) [2004]
導演
Ingmar Bergman
http://www.safariunderground.net/archives/158
演員
Liv Ullmann, Erland Josephson, Borje Ahlstedt, Julia Dufvenius
簡介
瑞典導演 Ingmar Bergman 前作 “Scenes from a Marriage” [1973] 的延續篇, 亦是他最後一部作品 Marianne 與 Johan 離婚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一天 Marianne 翻翻舊相片, 心血來潮就要探訪她昔日的至愛.只是今天 Johan 已為人祖父, 而他一家人之間的關係更是千絲萬縷, 要說也說不清。 Marianne 的突然造訪, 是否有助解開這重重的死結?

評語
雖然我早知 Ingmar Bergman 是影史上最佳導演之一, 但遺憾他的作品我並沒看過太多, 此片的前作 “Scenes from a Marriage” [1973] 亦沒有看過。然而, 雖然我錯過了 Marianne 和 Johan 三十多年前的婚姻生活, 但此片焦點其實也不在於重提三十年的舊事, 卻在於反映片中四位主角所面對的困境和內心情感~
說到展露內心情感, “Saraband” 中各角色的情感就強烈得教人幾乎難以承受。電影提供了一個難題: 假如人與人之間扣得太緊, 到一朝不得不放開時應該如何處理? 某程度上, 電影中四位主角都面對著這個困境, 雖然各人有各自的方法去面對, 但卻始終未能平和地解決問題, 甚至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Johan (Erland Josephson 飾) 一家人三代之間潛藏著溝通上的障礙, 他與兒子 Henrik (Borje Ahlstedt 飾), 孫女 Karin (Julia Dufvenius 飾) 三人的關係, 本來由 Henrik 的妻子 Anna 來維繫, 但自從 Anna 不幸逝世後, 家庭中人的關係亦隨之逐漸僵化﹐失去了這道溝通的橋樑和愛的對象, 三人先後被空虛和寂寞所吞噬。 Marianne (Liv Ullmann 飾) 的出現, 讓三人坦白地訴說內心的屈結, 但她對於他們的困境根本無能為力, 後來看她與患上精神病的女兒相對, 原來她亦面對一般的困境。電影描繪四位主角的內心情感都極為深刻有力, 有好幾幕都教人非常難忘。例如 Karin 在樹林走離畫面後大叫發洩的一幕, 震憾地勾劃出這位小女孩內心激盪的情緒; 又例如 Johan 最後渴求放下情感包伏, 請求 Marianne 與他赤裸相對一幕, 反映出外表冷漠, 出言狠毒的 Johan 極力掩飾心底的空虛和脆弱。
saraband 其實是一種古時宮廷的二人舞蹈, 亦是音樂家巴哈第五號大提琴獨奏組曲第四首的曲名, 這首略帶悲愴的曲子亦被用作貫穿全片而電影分成10節, 每節由兩位角色漫談的結構, 亦有如一場場二人舞蹈, 與片名互相呼應, 可見 Ingmar Bergman 確是花足心思。電影節小冊子的介紹文字曾提及, 導演不滿意影片轉成菲林片的效果, 堅持使用高解像的DV放映, 此舉其實不難理解: 在超高解像度的鏡頭之下, 配合極多的 “大頭” 近鏡, 把角色的表情和動靜極像真地展露在觀眾眼前, 讓觀眾深刻地體會戲中人臉上流露的情感, 繼而摸索面容背後的內心世界
我甚至會說, “Saraband” 是一齣要感受多於觀看的電影, 在這10個片段裡, 讓觀眾深心地經歷人性最根本的喜怒哀樂, 愛慕和怨恨看畢全片後, 觀眾們不得不撫心自問: 假如我是劇中任何一位角色, 我又將如何自處? 怎樣才能造成最少的傷害? 也許與別人建立愛這種關係 (無論是親情或愛情), 本身就是一種無法逃避的詛咒, 一方面渴望與別人建立親匿的連繫, 另一方面又得承受離別時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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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d Strawberries (野草莓) [1957]導演
Ingmar Bergman
http://www.safariunderground.net/archives/193
演員
Victor Sjöström, Bibi Andersson, Ingrid Thulin
簡介
Isak Borg 當醫生當了50年, 妻子早已離世, 長期與體貼周到但相敬如賓的女傭 Agda 同住垂垂老矣的他, 最近常常造一些奇怪的夢, 在夢中再次逐一看見生命中不同時間的經歷。今天, 他與媳婦 Marianne 一同駕車到隆德 (Lund) 大學接受榮譽獎狀沿途上, 他們遇上一位年輕的女孩和兩位精力充沛的小伙子, 還有一對婚姻關係惡劣的夫婦, 他們都教 Isak 回想起自己生命中的人和事。
評語
看過今屆電影節瑞典導演英瑪褒曼 (Ingmar Bergman) 聲言金盆洗手的作品 “Saraband” (夕陽舞曲) [2004], 再追看回這部經典的 “Wild Strawberries”, 不禁驚訝這兩部電影竟會如此相似。現在想來, “Saraband” 大可視為 “Wild Strawberries” 的一個變奏和延伸: 兩者同樣以一個三代的家庭為核心, 同樣描繪夫婦, 父子, 親戚之間的敵對和怨恨, 與及個人的疏離, 孤獨和面對死亡的恐懼。此外, 本片亦與 “Saraband” 一樣, 採取了大量 close-up 近攝, 沒有放過人物流露的任何一點情感。 演員們 (尤其是由導演改行成演員的 Victor Sjöström) 的表現亦見非常出色, 觀眾看一個眼神, 臉皮一下顫動, 都洩露出內心深刻的感受。
當然, 兩齣電影自然並非完全相同, 譬如說, “Saraband” 以第三者 (Johan 的前妻 Marianne) 的角度描述三代之間的故事; “Wild Strawberries” 中 Isak Borg (Victor Sjöström 飾) 則以第一人身憶述自己的一生。此外, 本片中更加插了許多夢境的場次, 與及含意隱晦的超現實的元素, 主角在旅途中遭遇的人物, 又與他昔日的經歷互相呼應。
從別處的影評讀到 “Saraband” 是一部自傳成分很重的電影, 該片中的 Johan 就是英瑪褒曼本人的化身, 故事中三代的疏離和糾纏, 亦反映出褒曼自己千瘡百孔的家庭生活。那麼, 從這兩部電影相似的觀點, 筆觸和角色配搭看來, “Wild Strawberries” 大概也可視為導演早期的自傳﹐奇怪的是導演拍此片時只得30多歲, 卻已勾劃出極強的孤獨感和疏離感, 所描寫的家庭已是處處機能不全(dysfunctional)。 當中的成員互相仇視敵對﹐試想像一下, 兩齣相隔40多年的電影卻在描寫相似的東西, 導演在這期間數十年所承受的孤獨和不安, 大概就如纏繞不息的鬼魂, 實在使人心寒。
與 “Saraband” 一樣, “Wild Strawberries” 是一齣情感強得難以承受的電影, 我們看見一位表面風光, 受萬人景仰的醫生, 老來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活得冷漠無情, 一生充滿了遺憾和孤寂, 並受至親的家人所厭惡 (Marianne (Ingrid Thulin 飾) 直言不諱地在車內數說他的罪狀)。他對自己的批判亦同樣嚴苛 (夢中考試一幕), 一貫的冷漠無情只為他換來 “孤獨一生” 這可怕的懲罰。
電影關鍵的一幕是開始時 Isak Borg 超現實的夢境﹐ Isak 夢見一個沒有時分針的鐘, 可視為 Isak 對超越時間, 或是重拾昔日回憶的渴望; 沒有臉的人, 也許代表著 Isak 自身的迷失, 對個人身份和存在價值的不肯定; 至於從靈柩中看見自己, 則可視為 Isak 對大限將至的恐懼。這些超現實的片段, 提出了 Isak 在死前回顧自己一生的必要, 電影其後就以此為出發點, 推展出多幕有關夢境和回憶的情節。
Isak Borg 和 Marianne 在旅途中接載的幾位乘客, 明顯是 Isak 昔日經歷的翻版。Sara (路上偶遇和回憶中的 Sara 皆由 Bibi Andersson 飾演) 是 Isak 未能得到而一直耿耿於懷的至愛, 兩位年輕伙子一方面代表了他內心宗教與科學的鬥爭, 亦象徵了他與兄弟爭奪 Sara (而最終落敗) 的傷心事。至於一對關係惡劣的夫婦, 則是 Isak 與其妻子婚姻狀況的投射, 加上及後一段夢見妻子與人通姦的片段, 盡皆反映出他婚後生活如何不快。
Isak 愛情不得意, 親情亦是一般單薄。對子女的冷漠是 Borg 氏一家的通病: 打從 Isak 的媽媽開始便對兒子冷酷無情, Isak 對其兒子 Evald 之麻木不仁, 甚至 Evald 對他尚未出世的兒子的冷漠, 都是代代相傳的不幸。這種描寫家族中不停重複循環的孤獨感, 直令人想起的 Gabriel Garcia Marquez 的小說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百年孤寂), 恰巧該小說中亦有許多超現實的神怪情節。
至於 Isak 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業嘛, 在他臨終前一刻已變得不再重要, 他在領受榮譽獎狀時, 腦裡卻完全被他失去的愛情和親情纏繞著。在一輪自省過後, Isak 只想要改變自己做個好人, 但他向兒子提出為他還債的好意, 未說到一半便被打斷; 希望與女傭 Agda (Jullan Kindahl 飾) 親密一點的請求更被她視為 “有病”。這種想改變卻無從, 回頭已是百年身的無助感, 自是人生其中一種最不幸的事情吧!
如此失意空虛的人生還有甚麼生存意義? 電影結尾前提供了一些令 Isak 回味的美好回憶, 在這苦澀的生命中添上一點甘甜。其一是 Sara (路上遇見那位) 對 Isak 說 “永遠愛你” 的表白, 這某程度上填補了 Isak 未能與 Sara (從前那位) 共偕連理的遺憾; 其二則是 Isak 童年時採集野草莓的快樂時光, 想起這快樂的回憶, 總算讓他再嚐生命令人嚮往的味道。但活了好幾十年, 老來竟要依靠童年時的陳年往事來為內心增添溫暖, 這到底是幸福還是諷刺?
許多電影都希望觀眾能投入於角色之中, 但觀眾若能與本片主角的遭遇產生同感心 (empathy), 其實倒是很可悲的事情 (誰要像 Isak 一樣事業有成但情感真空?)然而, Isak 所感受的孤獨, 卻是你我生命中必會經歷的痛苦之一, 而在晚年回顧一生中的家庭, 事業, 愛情等往事, 亦是每個人臨終前必會做的事情, 故此電影直能惹起每位觀眾對自身生命的嚴肅反思。但縱使人生如何苦不堪言, 我們大概也有自己值得一再回味的 “野草莓” 回憶。
當然, 若此刻說能如何感同身受地體會戲中人的孤獨, 就連我自己也不會太相信, 畢竟年紀愈長, 經歷愈多, 對人生的看法自會大大不同。但我想, 年輕時觀看此片自有一番體會, 大可作為日後的參照。 也許, “Wild Strawberries” 就是一部要求觀眾在生命中不同時段翻看的電影, 也許, 這正是它偉大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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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瑪褒曼
文章日期:2007年8月2日
【明報專訊】這個夏天是怎麼回事啊怎麼一口氣來了一堆這麼令人沮喪的消息。
六月底是楊德昌走了,七月底是英瑪褒曼走了,當你還來不及消化前一段回憶卻即被迫迎接下一段回憶,在記憶的片段與片段之間,你回到了台北,羅斯福路,辛亥路,新生南路,公館,汀洲街,廈門街,像遊魂一樣你在大街小巷裏飄浮遊蕩,似在尋找一些什麼,卻又似在躲避一些什麼。
敢情是昔年的觀影震撼仍然殘留心頭揮之不去。那年頭看完了楊德昌的《海灘的一天》,恍如天地初開明白了電影可以不止於邵氏國泰嘉禾新藝城,夜涼如水,跟女朋友坐在校園的陰暗處竟然忘記了擁抱接吻而只是發呆癡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做導演而能夠拍出這樣的電影,該有多好。
至於那令人懷疑身邊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都是恐怖分子的《恐怖分子》,已經忘了看過多少遍而仍喜再看再看又再看,冷冽的槍聲,空惘的眼神,那年頭的戲院冷氣不強但不知何故坐在戲院裏就總是不寒而慄。離開戲院,駕電單車從羅斯福路一段狂到羅斯福路五段似想把自己衝撞個支離破碎。那年頭駕電單車不必戴頭盔而我甚至駕了四年仍沒考牌,混亂的國度胡混的歲月只要我喜歡沒有什麼不可以。
好了,褒曼先生,我也曾為你耗費了不少夜晚窩縮在MTV的黑暗角落,用薄薄的一百元新台幣租一盒厚厚的錄影帶,然後坐在一個小小的房間近距離貼看窄窄的電影屏幕,第七封印,野草莓,處女之泉,穿過黑暗的玻璃,像朝聖一樣努力從你炮製的黑白光影裏找尋關乎生命的啟示;死神,上帝,我的身體像被撕裂般分成兩半各自分道揚鑣
離開MTV,眼前世界盡變黑白,恍兮惚兮,回到新店溪旁的居所,幾乎寫滿了整本日記簿,但仍似有許多許多話語寫不出來。而許多許多年以後早已忘記當時到底想寫什麼或寫了什麼,只記得曾有一次在家重看《第七封印》DVD,電影播映不到十五分鐘我已呼呼進入夢鄉,生活太累了累得我已懶得再去說什麼。
唯一能說的是,告訴小女孩,世上曾有這樣的好導演,待你長大,他們勢將為你帶來許多許多美好的時光。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8/01/2007

康震。走近蘇東坡。

K,
 一項“工程”終于完成。平妖精和小女子﹐希望“海口講壇”的演講﹐不只是當晚四﹑五百聽眾受益﹐還將在小女子主持的中新海南網上﹐放錄音整理﹐進而音頻﹐進而視頻﹐讓這個人文品牌有更長的生命力。
  我們﹐想做成“精品”。
  平妖精﹐清早傳來康教授演講的錄音整理﹐我預備將之放在我們網站的“一家之言”專欄里。(嘿﹐通過這個欄目﹐小女子已經在向島上的人們介紹龍老師了。)
  不過﹐到底是島人﹐整理的文字諸多不精准之處。小女子幾乎用了半天﹐句讀﹑分段﹑校對﹐仍心存惶恐。
  最終﹐還是將之傳回帝京﹐請康教授親自審定。
  故﹐這是小女子的初校版。因為希望早點放上來大家分享﹐也就不顧了。等教授的定版來﹐再換吧。
  
  康教授﹐年僅三十六歲﹐陝西綏德的漢子。因了讀李白﹑杜甫﹑蘇軾﹐自有一種傳統文人的淡定。小女子的基本判定﹐能讀通蘇軾的文人﹐就不會只是窮酸﹐繞不出“小我”了。是個急性子﹐不僅僅是學朮上“凶猛”﹐為人也直爽的。
  酒了﹐很有豪氣﹐不論白酒﹐東坡酒﹐抑或59度刀子。酒後﹐話多﹐迫人聽﹐霸氣得有趣。也熱滔滔的﹐連綏德的爺爺很帥﹐奶奶很美都交代了。說﹐黃土高原的美女標准是﹐結實﹐水靈。多么實在﹐比都市里的“白骨精”﹐可親可愛多了。呵呵。
  幾日小島留連﹐康博士大約體味到了東坡語"风土极善﹐人情不恶" 。故﹐甫返京﹐還短信曰﹕身還京華樓﹐心在椰城渚。
  小女子想﹐才子留連幾日﹐不膩煩﹐就好了。


康震:走近蘇東坡
-─一個大文豪和思想家的命運(初校版)
7月28日晚﹐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迄今最年輕的講者——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副院長康震,在海南省圖書館報告廳“海口講壇”開講蘇軾。
“海口講壇”,由海口市委宣傳部、海口市社科聯主辦,旨在以文化滌蕩的方式,開拓海口百姓文化視野,是次講座乃講壇第二期。
康震,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文學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2005年迄今,在中央電視臺10頻道《百家講壇》欄目,主講《詩仙李白》、《詩聖杜甫》、《蘇軾》等。
編者按:在現實生活中也許他是痛苦的,但是他的精神,他的理想卻一直都在天空中飛揚。所以我們說,蘇軾在儋州也罷,在惠州也罷,在黃州也罷,他無論在怎樣的困境當中,都善於運用歷史、運用文化,運用自己自身所具備的人格魅力,來解脫這種苦難。而我們必須指出的是,蘇軾的人格的發展,是從唐代以來知識份子人格的發展。如果我們不能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對蘇軾的理解就會非常地片面——
  各位尊敬的海口市民們,大家好!有這麼一個機會,在這裏講一講我們共同的朋友蘇東坡,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前幾天我去了儋州,在沒有去儋州之前,我覺得我接觸的蘇東坡還只是一個停留在紙上的蘇東坡,去了儋州以後,我感覺在血肉和精神上,更加能夠接近這一位可敬的偉人了。所以我想,今天我之所以能夠來到海口給大家講蘇軾,就是因為蘇軾把中原的文化,把內地和海南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今天我們能夠在這裏舉行這個講座,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蘇軾。
我今天講的內容,會比較豐富,但由於時間的關係,只能講得比較扼要。但我想,要講到蘇軾和海南有這麼密切的關係,那我們就應該從海南說起。
我們都知道,蘇軾在海南前後生活了大約三年時間,事實上,學術界對於蘇軾在海南期間的思想、創作和命運的研究,從來都不是孤立的,而是把它和蘇軾在黃州、惠州時期的思想和人格的發展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我有個很突出的感覺,就是,蘇軾在黃州的遭遇、在惠州的遭遇和在儋州的遭遇是有很大不同的。
為什麼這麼講呢?大家都知道,這蘇軾的一生在政治上命運多舛,其主要原因就是新法和反對新法這一派之間的鬥爭,蘇軾本人是所謂的反對派。因為這樣的原因,總的來說,他的每一次被貶,都和新法和舊黨之間的矛盾有著直接的關係。
蘇軾第一次是被貶黃州。被貶黃州的時候,蘇軾44歲。44歲是個什麼概念呢?對於一個男性作家來講,44歲是他創作上的一個黃金年齡。在他的人生感悟上,這個年齡並沒有小到他不能體會人生的各種況味,也還沒有老到已經沒有精力或興趣去體驗人生的況味,他還有旺盛的精力去體會。(關關﹕那么﹐44歲豈不是男子的黃金時光﹖旺盛的精力﹐說得真好。)就是在這樣一個年齡段裏頭,他來到了黃州。
黃州,(也就是今天的黃岡)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它就在長江邊上,看上去是一個邊陲小城,但實際上交通非常便利,向東可以到南京,向西可以到江陵,向北可以接近武漢。所以我們說宋神宗把蘇軾貶到黃州,就是要觀察他:你不是反對新法的聲音很大嗎?我把你貶到黃州放一放。當時有一些很不好的聲音就是說,要殺掉蘇軾,但其實不是。宋神宗心裏是很有數的:我先把你放一放,壓一壓,烤一烤——但是不會把你烤糊了,而是烤到恰到好處,讓蘇軾感到巨大的壓力。(關關﹕中國權朮﹐自古戧害才子。所以﹐當年有人層拉Mayboy下水時﹐小女子一把拉住了。我不愿意我喜歡的人﹐首鼠兩端。國內的官場﹐人性是無望的。)但是,我說了,黃州是個好地方,它不會給人一種絕望的感覺,它還是在腹地,在長江邊上。
  所以在黃州時期的蘇軾,他的人生態度就十分有趣了:一方面,他用了許多的手段——比如說我們都知道的著名的東坡肉,就是在黃州的時候醞釀出來的、“大江東去”以及前後《赤壁賦》也是在黃州寫的——來調整自己的心態。
  所以說,在黃州時候的蘇東坡,作為藝術家,是在努力地用藝術的方式在表現或是在宣洩著他內心的鬱悶,巨大的壓力。通過藝術的形式,把內心的壓力和痛苦轉化成藝術的美感。
  在黃州的蘇軾一直都在冷靜地觀察和等待,這個時候的宋神宗也就才三十多歲,顯然,按這個年齡來對比,蘇軾是無論如何活不過宋神宗的。所以,如果要東山再起,再謀良圖,在政治上再有發展,那就必須對現實的政治局面有所考慮。
所以在黃州時期的蘇軾,言行都很謹慎。雖然這並不耽擱他寫出“大江東去”這樣流傳千古的詩篇,但在黃州時期的蘇軾,他總的態度就是,如果有機會,也許還可以再謀良圖。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當宋神宗感覺對蘇軾的考驗已經差不多的時候,他就把蘇軾從黃州調回到離首都開封很近的汝州。
這時候蘇軾做了一個令人非常吃驚的舉動。因為從黃州到汝州可以直線到達,但是他沒有直接去,而是向東繞了一下,特地去了一趟南京,去看望了一下當時已經退休在家,但在改革派中依然有重大影響力的教父級別的人物王安石。
他和王安石的會面是意味深長的,我們不知道他和王安石到底談了些什麼親密的話題,但有一點可以得出結論,那就是見到王安石代表著蘇軾對於宋神宗把從他黃州內調到汝州的一個妥協的表示:皇帝對我不錯,我雖然在公開層面上說我贊成新法,但是我跟新法派的教父級人物王安石接觸,這代表著我對新法的態度已經有所鬆動。所以說在黃州時期,蘇軾的人格、思想是比較複雜的。後來宋神宗去世了,舊党人物又重新走進政壇,蘇軾重新受到重用,被擢拔為翰林大員,三品學士,他弟弟蘇洵也官至副宰相。
但好景不長,宋則宗沒有親政時表面上支持的是舊黨,但一親政,他就反過來了。這一次,蘇軾被貶到了惠州。
我們知道,他的被貶惠州,是連被貶了五次,當初他在登州做官的時候,被貶到廣東的惠州,一樓走來,一路詔命。途中連續接到了朝廷貶他的五道詔命。可見,當時朝廷中的新黨人物想除去蘇軾的那種迫切心情。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惠州這個地方那可就跟黃州不一樣了。我們都知道,皇帝貶人也是“看菜吃飯”,他把你貶到象黃州這樣一個適中的位置,代表著他對你還有所期待;而他把你貶到廣東惠州的話,說明問題就非常嚴重了。
所以蘇軾到了惠州以後,開始還是比較樂觀的。他在觀察形勢,看來看去,覺得這形勢非常險惡,複歸中原的希望不大,更不用說官複三品的位置了。這怎麼辦呢?原來他到惠州的時候,只帶了他的小兒子蘇過和他的妾朝雲。現在他在惠州買了大的房子,又交代次子蘇迨和長子蘇邁,帶著原在江蘇宜興的其他家眷二、三十口人全部搬到惠州,打算長期居住下來。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就說明到了惠州以後的蘇軾覺得他可以長久地在這兒居住下來了。這就給我們傳達了一個重要的資訊,那就是,第一,自己可能沒有希望再回到中原腹地,也沒希望再回歸朝廷了;其次,也說明他以為到了惠州就已經是很南了,就已經算是被貶得很糟糕了,不再可能再有比惠州更糟糕的地方了。
  所以,在惠州,他一方面是很絕望,另一方面在失望中又還有一絲坦然,所以才會要在惠州蓋房子。
但是事實上我們知道,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惠州的房子剛剛蓋好,皇帝的詔命又下來了:接著往南邊走,而且這次還要過海。
  在惠州的時候,雖然相對于黃州還說已經算是很南,但畢竟還是大陸。我們知道,蘇軾這人是很喜歡交朋友的。他在黃州被貶期間和在惠州被貶期間,除了自己勤於著述,和周圍的文人進行詩歌創作唱和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方式,就是非常頻繁地和朋友通書信以疏散自己的苦悶心情。
我們都知道,古時候寄信,需要很長的時間,但即便如此,在遙遠的惠州,蘇軾依然要用這樣的方式來保持和朋友的溝通。
可是,要過了海,問題就比較嚴重了。要渡過海,這是個重大的界限,這意味著皇帝不止是討厭你,要讓你遠離朝廷,而且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根本就已經不想讓你回來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本來是決定要在惠州安家落戶的了,但卻又不得不繼續南行。在這種情況下,蘇在給他小兒子蘇過的信中說,我過了海,你不要給我奔喪,也不需要你給我扶柩,這是我東坡的家風。
其實,東坡家風哪里是這樣的?東坡的家風是講究孝悌之義的。蘇東坡這麼個的大一個讀書人當然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他之所以這麼說,其實只是暗示:我一個人死在“海外”也就算了,總不至於連累一家人都跟著我死在“海外”。
所以這就有很不同了,這就說明他這次來海南,根本不打算要象在惠州一樣,也蓋個大房子,把家眷搬到海島來住。這裏面是有著重大區別的,那就是別人把他貶到海南來是有想法的,而他自己對被貶到海島來也是有思想準備的,他覺得自己大不了就是死在這個地方。這是他最初來海南時候的一個基本心態,這是一種比較絕望的心態。
  當時的蘇已經是62歲,在那個時候算是高齡了。這樣一個炎熱、荒蕪的,條件惡劣的海島,我們知道蘇軾長期在北方居住,黃州的氣候,惠州的氣候他都受不了,結果卻又到了這裏,所以他的絕望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問題在於他心理上雖然有所準備,但並不意味著我去了我就要死。蘇軾最可愛,也是最可貴的地方就在於在一個新環境裏,不管這個環境是怎樣的,只要它還不至於糟糕到活不下去的程度,那麼,我都要堅持我做人的基本原則。
  就是象所有那些偉大的藝術家一樣,自己作為一個有著豐厚的文化積累,有著天才創造能力的藝術家,他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努力尋覓當地讀書的環境,努力在當地形成一個讀書人的圈子,形成一個特定的人文小環境,而人文的小環境比起自然小環境來說顯然就要重要得多了。 (關關﹕這個情懷﹐我們都很熟悉了吧。原來﹐源自蘇軾所在的宋。)
  我們現在翻檢一些資料,都能看到一些現象,比如說,蘇軾剛到海南的時候,海南這個地方“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聽下來,這要求還是挺高的,但是,這些對於蘇軾來講卻只是些基本的生活需要。可是就是這些,當時都不具備,所以,他就要自己去創造條件。
蘇軾初到海南時是住在官舍裏面,後來被當地官吏趕了出去,於是,蘇軾蓋了自己的房子,就是後來有名的“桄榔庵”,可見,當時的條件真的還是挺艱苦的。
其實,之前在黃州和惠州,蘇軾關注的都從來不是生活環境,他更重視的是他周邊的人文環境。而且他這個人有個很大的特點,他特別善於在生活中發現一些快樂的細節。
  我們都知道,他有三個發明,就是“謫居三適”。在海南這個地方,他找到了別出找不到的快樂,那就是“旦起理髮”、“午窗坐睡”、“夜臥濯足” 。這對別人看來都是生活中很平凡的一些細節,到了蘇軾那裏卻成了很快樂,很享受的一件事。為什麼呢?這裏邊牽涉到蘇軾很重要的一個觀念,就是,他一直都認為,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這個地方是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你要發現這個地方的生活樂趣,就要善於從這個地方的生活細節中去挖掘,這樣,你的內心世界才能獲得安寧。 (關關﹕在夢城﹐莫非小女子也是蘇軾附體﹖Dr.Wang曾笑言﹕Barbara這記者﹐很反斗。蓋出于此。呵呵。)
  他在詩裏面寫到,晚上睡前洗腳,聽到水缸裏面的水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他就覺得很享受。泡好腳後,坐在床上剪腳趾甲,他覺得內心非常地愉快。這些在日常生活當中我們都覺得很平常的舉動,而蘇軾在這裏邊找到了快樂。這說明什麼原因呢?說明他的眼睛、他的心靈已經寧靜到了這種程度。一個心煩氣躁的人是不可能觀察到細節的快樂的。可見,蘇軾到了海南之後,在生活上努力地在排解自己。 我們還知道,蘇軾很喜歡陶淵明。他的大部分的“和陶詩”都是在海南的時候做的。他為什麼喜歡陶淵明呢?因為陶淵明這個人在廬山居住的時候,有兩個特點。第一個特點,親自勞動;第二,廣交朋友。那麼,陶淵明的這種生活的方式和態度對於蘇軾當時的境遇,有非常大的吸引力。我們知道蘇軾在黃州的時候是親自開墾種田的,他模仿陶淵明把這荒田叫做東坡。那麼,到了海南這麼個自然環境、條件更加艱苦的環境當中,他用陶淵明的詩來激勵自己,來排解自己,希望在應和陶淵明的詩的過程中,把自己在海南的生活的窘困和不愉快都宣洩出去。
所以我們說,蘇軾在海南期間的這種創作,一是對於生活細節努力挖掘,二是廣交朋友
雖然我們得承認,這些朋友無論是文學素養還是創作上都遠遠不能和他相比,但畢竟,他身邊聚攏了這樣一批讀書人。
所以我感覺,蘇軾對於海南地區的文化、教育事業方面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哪個方面呢?就是他本人就是當代的一個文化巨匠。那麼這樣一個文化巨匠,來到這樣一個偏遠落後的地區,本身就是個巨大的反差。他來到這裏以後,自己寫詩自娛,跟周圍的讀書人交朋友。自己還進行學說著作的撰寫,我們說即便他什麼都不做,他只是自己獨立地在進行這些文化活動,這本身就是像太陽一樣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它必然會輻射到當地的那些讀書人身上。當地的讀書人跟他接觸以後,長則一年,少則半年或幾個月,回到他們自己的地方,比如回到瓊州、萬州、崖州之後,又會把他們自己感受到的文化精神以及蘇軾的人格傳遞給當地人
我一直有一個感覺,就是蘇軾對海南地區文化昌明的影響,主要是依靠他的人格魅力和巨大的文化影響——潛移默化。
我們生活當中的一些非專業人士,對蘇東坡的感覺就是,一說到蘇東坡,就說他曠達、他豪放,他寫了“大江東去”,他寫了“明月幾時有”。我們喜歡他的詩詞,但大家很可能很少會想到這樣一個問題,就是蘇東坡這樣一個偉大的文化巨人,在黃州、在惠州、在儋州,一個比一個條件差的情況下,為什麼依然可以創作出那麼優秀的文學作品,他怎麼能夠保持一種在我們看來是非常曠達、令人感動的這種心境呢?
蘇軾這種心境,不是到了海南以後,才慢慢形成的,也不是到了惠州以後,才慢慢形成的,而是有一個很長的歷史發展階段的。我們都知道蘇軾這個人到了哪個地方,他都很喜歡說,這個地方就是我的故鄉。大家都熟悉蘇軾到了儋州,來到海南以後,他就說,儋州、海南是他的故鄉,甚至,他認為,他只不過是四川的一個客人。其實這樣一種觀念,不僅僅是在海南、也不僅僅在儋州,他早在惠州、在黃州的時候,都表達過這樣一種觀念,就是來到一個地方,便認此鄉是故鄉。
大家會說這個人怎麼回事,到了一個地方,便說這個地方的好話呢,不是的。我們知道他在來海南之前,寫了一個很小的寓言,來開解自己。他寫了什麼小寓言呢,他說有這麼一隻小螞蟻,有一天走在路上,碰到了這麼大一圈水窪,小螞蟻很驚慌,趕緊跳到一片小樹葉上;小樹葉對它來講就是一條小船,而那片小水窪,就是一片汪洋大海,在裏邊苦苦掙扎,過了很久,才從裏面逃出來。小螞蟻回到家,見到另一隻小螞蟻,說:今天差點見不著你了,我遇到很大的一片汪洋大海,好容易從裏面逃出來。
蘇軾是說,其實我就是這只小螞蟻,來到海南,來到儋州,感覺好象是陷入了汪洋大海,很絕望。其實從更高的角度來看,不過就是一個小水窪,沒什麼了不起。如果說你在儋州,覺得很孤獨,那麼實際上就海南島來講,是中國的一部分,是中原的一部分;如果說中原也太小,那它還其實是地球的一部分;如果說你覺得地球也很孤獨,那麼從整個宇宙來看,地球也只不過是整個宇宙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不但是儋州的人,也是海南的人,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是他的故鄉。這是誰的思想呢?這是莊子的思想。
所以我們說,你看蘇軾的行為,你看蘇軾的創作,不能簡單地看,你得看他的背後。蘇軾這一生,在中國古代傳統的哲學當中,受影響最大的是誰呢?是老莊,尤其是莊子。
  在很年輕的時候,大概是三十多歲的時候,蘇軾就有一種思想觀念,什麼觀念呢?就是:人生忽如寄。人生只不過是暫時寄託在時光上的一段時間,舉個簡單的例子,人生,一個人當你死亡以後就消失了,又有新的生命出現,而新的生命出現之後,相對與無窮的時空來說,你就好比是把你的軀體暫時寄託在人間這一會兒,這是莊子的思想。我們都知道,莊子的夫人死了以後,他還挺高興的。拿了個破竹筒在那裏敲,恭喜他夫人回歸自然。因為什麼呢?因為在莊子看來,世間本無所謂生死,生和死都是生命的不同形態。換句話說,生跟死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這個思想觀念,對蘇軾的影響非常之大。 所以,蘇軾從年輕到六十多歲的時候,在他的詩文裏,前後九次出現過這個句子:人生忽如寄。人生忽忽之間不過是寄託在人間,好象是一個寄存品一樣,暫時寄放在人間,遲早還是要回去的。這種思想直接導致了人生如夢的思想。
大家都還知道,蘇軾在黃州的時候,寫過很著名的前後《赤壁賦》。這兩部作品特別好玩。這前《赤壁賦》寫的是什麼呢?寫的是他跟一個道士,叫楊世昌,一行人在赤壁旁邊划船、喝酒、賞月,叩船長嘯。正高興的時候,這道士很掃興,彈奏起了憂傷的樂曲。蘇軾說,幹嘛呢?本來都挺高興的,你卻彈起這憂傷的曲子。道士說,怎麼能不傷心呢?眼前的明月、江水這麼美,可是想想當初的曹孟德,灰飛煙滅;當時周郎,英雄一世,不也灰飛煙滅了?我們這種像小蝦米一樣的人,怎麼才能長久地佔有這月光、江水?他覺得人生短暫,時空無限,好的時光永遠是那麼短暫,他為這個而傷心。
   蘇軾講了一段話,講得非常精彩。蘇軾說什麼?他說,江水和明月,你要說它長久,那它現在已經存在了億萬年;你要說它短暫,此刻眼前的江水跟一眨眼以後的江水就不是一回事兒了。我們都知道,人生不能同時踏進同一條河流。
所以他說,你所說的長遠和短暫,沒有任何意義。那怎麼才能有意義呢?就是當下享受,玩個痛快,喝個夠。充分地享受了此刻的明月、江水,你就永恆了。其實這裏面還隱含了非常深刻的道理:你只不過是到人世間走一遭,你以為你是誰?還想長久地佔有明月和江水。有一個辦法就是你複歸自然,同江水、明月融為一體,就永恆了。但是我們大家知道,誰能真正地參透這一層呢?
  在後赤壁賦中,蘇軾又更推進了一層。晚上跟他的朋友在赤壁遊玩,正玩的高興的時候,突然一隻仙鶴橫江而過。晚上他躺在床上睡覺做夢,夢到道士,就是那個楊道士問他說,今天學士玩得好嗎?說完道士就不見了。蘇軾醒來,推門一看,外面只有一輪明月。這時候蘇軾就大發議論,後說,不知道是自己變的仙鶴,還是仙鶴變的自己,也不知道它是道士呢,還是明月。換句話說,蘇軾自己在這時候故意混淆了道士、仙鶴、明月和蘇軾。這四個角色,其實我們都知道,這四個角色就是一個角色,都是蘇軾自己。這就好比莊周夢蝶一樣,不知道是蝴蝶變自己,還是自己變蝴蝶。
  為什麼要說這個問題呢?就是剛才那個老問題:人生之間沒有界線。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什麼是你,什麼是我,沒有絕對的界線。當你真正地想通了這一層之後,你就會坦然一些。
  大家可能會說,這不是自欺欺人嗎?那你想想,你給蘇軾出個主意,他到了黃州,到了惠州,到了儋州以後,你讓他怎麼辦?你讓他天天就在那裏想著,完了,我到儋州,再也回不去了。就這麼窮的地方,想洗澡都很困難。他必須借助他雄厚的文化底蘊,來為自己的生命提供堅實的支撐。這當然是無奈之舉,但是無奈的感歎當中,精美的藝術品卻被創造出來了。這就是蘇軾偉大的地方。他所經歷的這些苦難,在中國古代歷史中被貶謫的官員當中,也許不是最苦的。但是,也許只有蘇軾等少數的文學家,能夠把這種慘痛的經歷,不但記錄下來,而且通過他的藝術加工,轉化為美的作品。
我們都知道,李白寫過很多詩。李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複還來。我們現在讀這詩,經常引用,說是要重視人才。其實這詩有點問題。問題在哪兒呢?如果李白得志的話,他是不會寫出這樣的詩句的。他很不得志,甚至非常憤怒,所以才會說天生我材必有用。那就是說現在還沒人用。對不對?
所以說我們通觀文學史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凡是偉大的傑出的藝術品,絕大部分都是在不平之氣的驅動下創作出來的。
  為什麼我們讀了這些詩歌以後,心理會覺得淋漓痛快,就是因為這樣的詩篇、藝術品傳達給我們的感覺是一種美感,它把生命的痛感轉變成了美感。這是藝術品的天才,才能做到的。所以說也許一萬個人有這種痛苦的經歷,但可能只有幾個人能把它寫成流傳千古的名篇。

  關於蘇軾,他的生平有很多的地方可說,我們還要關注到其中一個“點”,就是蘇軾在黃州、在惠州、在儋州的時候,當然他還是掛了個銜,但是掛的這個銜,後邊還有一句很討厭的話,叫做“不得簽署公事”。就比方說的現在我在縣委辦公室當副主任,辦公室要開會,於是我就進去就坐那兒,就有人說你不能坐這兒了,你愛幹嘛幹嘛去,簽署檔的時候,“辦公室副主任”還有這一欄,要簽名,對不起你也不能簽。你不能調動一切的行政資源,不能參與任何行政決策。那這對於蘇軾這樣一個年輕時候考進士考了第二名,從小就是立志要當宰相的人來講,現在不在其位,也不能謀其政了。是不是就也象有些文人一樣,就這麼放任自流了?
我們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是蘇軾不是,他是不在其位,卻要謀其“事”。我不一定要參與你的政,但我要為老百姓辦點事情。換句話說,我們注意到蘇軾在他生命遇到低潮的時候,他善於用藝術創作,用老莊思想,用佛老思想來解脫自己;但另一方面,用一句套話來講,就是他把個人的命運與廣大人民群眾聯繫在一起,他就不會感到孤獨。
  我們很難想像那樣一個場景,就是蘇軾被貶到惠州,被貶到儋州以後,一個人獨坐書房,書房裏頭就是有十萬冊書,但一年不見一個人,他的痛苦只會更加地加劇。
  所以,蘇軾每到一個地方,為什麼要“便認此鄉做故鄉”?因為只有用對故鄉的心態去對待當地,對待當地的民生,你才能把自己的“命”真正地融入到當地。這是非常關鍵的。蘇軾的天才也就表現在這個地方。他早就參透了這一層。一般的貶官,來了以後怨天尤人,蘇軾當然也曾怨天尤人,但他能很快轉變角度。立場是由感情決定的,有什麼樣的感情,你就會得出什麼樣的立場。
  那麼,在黃州、在惠州,在儋州的時候,他都是在“謀其事”。我們知道,這個舉動是很危險的。按照當時宋朝官制的規定,作為犯官,你是不能參與當地的行政建設的。我們都知道,他到儋州以後,瓊州有個官員張中對他特別好,為他修房子,請他吃飯,陪他下棋,這一來二去,朝廷就把張中給罷免了。所以,不在其位要謀其事是很難的。但是,只有通過這樣的辦法,你才可能和當地的民眾,以及當地民眾的命運聯繫在一起。這是蘇軾能夠克服孤獨的又一個法寶。
如果只是這樣談蘇軾,還是太孤立,那麼我們誤以為,只有蘇軾有這樣一種本領。其實,蘇軾他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憑空就產生這麼一個人,遇到一個困境以後,能想出各種辦法來解脫自己和政治的這種關係。我們說,要把蘇軾的命運、思想和人生講清楚,那就必須和其他幾個文人,大文學家,就是和他等量級別的人來做比較,否則問題說不清楚。
這裏有蘇軾的幾張畫像。據考證,中間這張是最接近他本人的。蘇軾的畫像在民間有許多,但是錯落不一。蘇軾的個子比較高,而他的顴骨特別高,這是他像貌的最大限度表徵。他的眼睛細細長長的,不大,但很有精神。眉毛很淡,鬍子不多。這張畫像是和他同時代的大畫家李公麟所畫,名字叫《扶杖醉坐圖》。畫的是他喝了酒以後,微微有點醉意的樣子。另外這兩張也比較接近于他真人的像貌。這兩張是蘇東坡的書法,一張是《赤壁賦》,另一張是《寒石帖》。
講到這個文學人物,下面我們來談談他的作品。首先我們來看看蘇東坡在黃州、在惠州、在儋州的詩篇。
蘇軾這個人物和其他的大作家,象李白、杜甫、白居易等還有很大的不同。
我們先看一首大家都很熟悉的李白的詩。這首《月下獨酌》很多人在中學就學過。你看他詩中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這首詩,很多人一看都說是對月飲酒的詩,這當然沒錯。但是,你注意,李白這個人跟其他的文學家相比有個很大的不同,他這個人比較孤獨。這種孤獨用另一個詞來說也可以說是獨立。道家的思想價值觀裏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它和儒家不一樣。儒家是強調在和諧的人群交往當中來凸顯你的價值;而道家是什麼呢?道家是強調在人群當中的不和諧來凸顯你的價值。這是儒道兩家在生命價值觀上的最大不同。
  李白這個人的志向是只做宰相,可能是連副宰相都不要做的。而且,他要實現理想的途徑就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所以他要通過非同尋常的途徑來實現非同尋常的理想,來獲得非同尋常的業績。當然,最後他也七拼八湊地實現了,這是後話。
但是現在,我們回過頭來看這首詩,這其實是一首非常孤獨的詩。為什麼這麼講呢?“獨酌無相親”,李白的朋友應該很多,可是現在我有一壺酒想喝,卻都找不到人和我一起喝。為什麼呢?因為能和我喝酒的,就必須是我的朋友,而如果是我的朋友,就必須是能夠理解我的人,沒有人能夠理解我,於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就是說,他現在所邀請的這兩個,都是沒有生命的,湊數的。因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月亮、影子也完全不知道我的心,在沒有人的情況下,所以“暫伴月將飲”.為什麼“暫伴月將飲”呢?因為現在是春天,我要及時行樂,既然沒人相陪,就讓他們陪著我喝吧。但是有一樣,就是:“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清醒的時候你們倆可以陪著我,但是等我喝醉以後,那就各走各的路啦!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陪
為什麼呢?因為李白這樣的人物,他橫空出世,他的理想太高且不切實際,所以在現實的生活當中很難找得到志同道合者。我們並不需要把他寫成一個有無產階級理想的人,他的理想和現實生活之間相距太大。
而且,我們要注意,在李白的時代,佛教還遠遠不能成為撫慰文人內心世界,使它寧靜的一種工具。歷代文人用來寬慰自己心靈的憑藉是很多,很不一樣的。真正把佛教作為解脫自己在現實世界中的苦難的工具,那是在宋代。為什麼呢?我們都知道,唐代時候的佛教所處的狀況是佛經還處在翻譯階段。到了宋代時候,佛教在印度衰落,印度教開始興盛,所以佛經的翻譯工作停止了,中國式的佛教在宋代開始昌達,開始進入一般知識份子的信仰當中。在唐代,佛教還遠遠不到能被一般的文人當作日常生活中的信條的程度。而到了宋代,佛教才真正進入了我們的生活。
所以,當一個讀書人很痛苦的時候,用什麼來平抑自己的內心呢?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當中,只要留心觀察你就會注意到,不同的人是在用不同的安慰方式來解脫自己。這表現了一個人的知識結構。有的人苦悶了找本小說;有的人苦悶了聽相聲,而有的人苦悶了,他會去寫散文,有的人苦悶了,他就出遊……這所有的方式都揭示了你的內心世界裏面隱藏的秘密,那就是你攜帶了怎樣的文化因素在身上。
  但是在李白的時代,文人,當他和政治產生衝突的時候,他的內心世界的平靜,還遠遠不能象蘇東坡這樣自如。所以他寫出這樣的詩來。你看,這不是在月亮底下喝酒嗎?他自始至終都是“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他的心思一直都在天上,一直都沒有回到人間來這首詩是有點神仙氣的,但是缺了點人間的煙火氣。我們讀這樣的詩,並不會覺得李白和我們很親近,這是很明顯的。
我們再來看蘇軾的。蘇軾有《水調歌頭》,它開始也是這樣:“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你看它的格局也是這樣,都是舉起酒杯,也許是要邀請明月喝酒,也許是要和明月對話。“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就是說不知道在天上,今天是何月何日啊,我要到天上走一遭。接下來“我欲乘風歸去”——到這裏,這句話就截住了——“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有人說,這裏的瓊樓玉宇,指的是朝廷。“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注意,他跳舞是在哪兒跳的?是在地上。所以你看,他的上闕詞是要上天的,這個地方跟李白很象。但是,蘇軾不是李白。他接下來說“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他這個寫法非常的巧妙你想,他寫了半天的月光,現在要把這月光寫下來,這在詩的結構上不好安排,於是他寫月光一點一點的轉移,實際上是把自己從天上拉回到了人間。隨後,情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不應有恨,何時長向別時圓”。你不要埋怨了,還不是因為人間有煩惱?不然為什麼說“我欲乘風歸去”呢?他為什麼又不去了呢?接下來的話就更俗氣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這已經象一個大叔一樣在勸你了:沒什麼可傷心的,天下的事情都是這樣,就象月亮,一會兒圓,一會兒又缺一塊兒,此事古難全!
  天才的詩人,做的詩是不露痕跡的:剛才他還要“乘風歸去”,離開這讓他傷心的人間,在轉瞬之間,他就又轉變了角色,轉而安慰他人說,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我們雖然相隔千里,但是仍然可以共用這溫柔的、溫情的月光,而不是象李白筆下的不懂事、不解人情的月光。所以,同樣是月光,同樣是在月光下飲酒,蘇軾這首詞,不但有神仙氣,更有人間氣。
這代表了什麼呢?這代表了人格模式的轉變。也就是說,到了宋代以後,知識份子不再是那種一意孤行地、義無反顧地一定要堅持自己理想的天空,相反地,他們願意做一點努力,做一點妥協。只要你感覺在天上就行了,沒有必要非得離開人間。而且,他們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人間。這是唐代人和宋代人的一個很大的不同。
但是,到了杜甫,又更不一樣了。李白比杜甫要大十來歲,李白是個理想主義者,他的一生是高歌而猛進的。所以在他身上表現出來的,是一種近乎偏執的人格,就是,我一輩子都歌頌理想,都追求理想,理想雖然破滅了,但我依然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複來。”他缺少了點什麼呢?他缺少了對自己的反省。而學會反省,是人成熟的一個重要的標誌。
  李白有一首詩,我們在中學時候可能都學過《夢遊天姥吟留別》。這首詩前半部分寫他“遊仙”,本來都挺正常的,可是到了後來卻突然蹦出了這麼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其實他前邊說的都是假的,他是夢遊天姥山,他並沒真的去,他希望做一場大夢,把所有的痛苦都忘掉。可是前邊一大段淋漓盡致的沉醉之後,到最後,他實在是受不了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都是這幫人鬧的,“使我不得開心顏”。
  讀這首詩的人,往往會忽略了這一點,就是為什麼這最後一句跟前面完全沒有聯繫?這就是說,李白這樣的人,他永遠無法從痛苦中掙脫出來。忍了前面一百句,但是到了第一百零一句的時候就再也忍不住了,就開始罵了。
  而杜甫不一樣,中國古代的文人、詩人從杜甫開始,有了一個重大的轉折。有什麼樣的轉折呢?就是不要總是在傾訴、抱怨自己的痛苦,有更多的人比你們更痛苦。這是知識份子走向社會和民眾的重大一步。
  你不能總是在後花園弄了一瓶酒,然後就抱怨“獨酌無相親”,你要把自己關在後花園裏,當然“獨酌無相親”,但如果你走出來到大街上,象蘇東坡一樣,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販夫走卒。你拿了酒喊一聲“誰來陪我喝酒?”只要他過來了,不管是什麼身份,他陪你喝了這杯酒,就是你的朋友,這有什麼不可以?要知道,當你把自己鎖在後花園裏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的內心世界縛上了繭。
  杜甫就不是這樣。《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這首詩可能大家不是特別熟悉,這首詩是在安史之亂爆發前幾個月寫的。杜甫當時在長安做官,做了個最小的八品官,而且他這八品官也就是個位置,沒什麼實權。長安米貴,他當這官還養不起妻兒老小,於是把家人安置在郊區的奉先縣,他則不時回去探望。
這年冬天,他回去探望妻兒,路過了一個著名的浴池華清宮。我們都知道,華清宮是唐玄宗和楊貴妃的冬宮。他路過那裏的時候,聽得那裏邊鼓樂喧天,寫了著名的《詠懷五百字》,這首詩被許多文學家、史學家認為是安史之亂爆發的先兆。
詩中寫到,富貴人家的那些財物,都是從窮人那裏奪來的,還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其實,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杜甫的眼睛是關注在誰的身上的?你看,後邊那一段,說他回家看到妻子在哭,原來是他的小兒子餓死了。詩中寫道:我即便可以忍受痛苦,但是鄰居看著也忍不住要流淚。我很慚愧,作為父親,卻還養不活我的兒子。憑我這居官位的人的景況尚且如此,那麼,那些一般的平頭百姓的家裏,得死多少人呢?!我想到那些丟掉工作的人,我想到那些駐守邊疆的人,我的憂傷就象終南山一樣“澒洞不可掇”。注意,這是在他兒子餓死的情況下,他首先想到的仍然是他人。
孟子有句很著名的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杜甫的偉大之處就在這裏,在自己也身陷困境的時候,想到的還仍然是他人。這已經是很接近於宗教的精神了。
這是個士大夫的情懷,他把目光投向了比他更貧寒的家庭,這時候的知識份子不再只是那個“獨酌無相親”的人,這就是為什麼蘇軾每到一個地方就要把它當作自己的故鄉,不在其位還要謀其事的原因,這其實是一種士大夫的傳統精神。
我剛才說了,蘇軾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地裏憑空長出來的,他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的背後有著很深層的傳統。換句話說,來到海南儋州的蘇東坡,背負的是一個時代,甚至是幾個時代的知識份子的傳統。所以,他的到來,給予的不僅是宋代的文化、中原的文明,更有文人的人格精神。
你看,這個是杜甫在安史之亂爆發以後,從長安回到家中看到的情景:妻兒老小,衣衫襤縷,面如菜色。他回家,給家人買了些東西,給夫人買了些化妝品,買了寫被面床幃,這點小禮物讓妻子兒女很高興。為什麼我要把這首詩拿出來說呢?你注意到了沒有?他這裏寫的是一個貧苦的家庭裏的一點小小的歡樂。我們說杜甫寫的是“詩史”,詩史寫了著名的“三吏三別”,寫了一家人在著名的歷史事件當中的苦難,但這畢竟還有著小小的快樂。
  注意到了沒有?李白的詩是不寫細節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至於怎麼變成雪的,他不告訴你;黃河是怎麼流入海的,他也不會告訴你。他要告訴你的只是時間過得這麼快,這就夠了。他不屑於寫細節。
但是,杜甫不一樣。杜甫為什麼要寫細節?因為他關注現實生活的每一個細節,細節跟老百姓,跟他自己的生活息息相關。這說明,以杜甫為代表的這批文人的目光開始轉向自己了,這是文人在人格精神上的一個重大轉變。
  再來看《茅廬為秋風所破歌》,這一首,我們大家都已經很熟悉了。杜甫這人太了不起了,他不象別的詩人,非要在自己的詩歌裏鑲嵌進去某一種政治理念,而是把重大的政治事件不露痕跡地鑲進到他的詩作裏面,他說“自經喪亂少睡眠”,自從安史之亂以來,我就沒怎麼睡過好覺,為什麼?因為國家都亂成這個樣子了,象他這樣一個有著強烈責任心的人怎麼能睡的好覺呢?這就是在細微之處見大精神。所以,他這個詩史並不是都寫的大事件,而是把大事件融入到小細節當中來。這不但是文人在詩歌創作上的重大轉變,也是文人人格的一個重大變化。後面“安得廣廈千萬間”等幾句,他要表現的是,即使我的孩子死了,我的房子破爛不堪,但只要天下寒士有廣廈可居我也心甘情願。這和剛才那首詩裏所表現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
所以我們說,李白是個完全的理想主義者,但其實杜甫也有自己的理想,那就是“致君堯舜上,”要輔助象堯舜那樣的君主,讓民心歸於淳樸。這是一種很偉大的理想,但他更是一個現實中的英雄,是個平民英雄,也是一個從平民中成長出來的一個聖人。接下來,我們再來看看白居易這首詩,那就更有意思。
這首詩我們一看就能看出它是在模仿剛才我們講到的杜甫的那首《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他說什麼呢?他說“貴布白似雪,吳錦軟於雲。”詩的前八句說到自己新縫了張被子,蓋著非常舒服、暖和。後面意思突然轉了一下,不行啊,就我一個人暖和哪成?大丈夫要兼濟天下,怎麼能只顧自己呢?——“安得萬里裘,蓋裹週四垠。穩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 這兩首詩的立意頗為接近,但角度有重大不同。杜甫是身處貧寒之地,來關注比他更加受苦的人群,他用的平等的視角;但白居易不一樣,白居易是自己身居溫暖之地,俯視貧寒之人,這裏邊有個前提,就是我只能先獨善我了,才能去兼濟你;而杜甫不同,對於杜甫來講,不管我是不是獨善了,我都要兼濟天下。
所以我們說,這個聖人之聖是聖在什麼地方呢?他是聖在不管是得志還是不得志的時候,他都要兼濟天下。沒有人監督他,沒有人考核他,當朝者也不會因為杜甫有這麼優秀的表現去獎勵他。杜甫是在五十幾歲的時候死在了湖南平江的破船上,他生前絲毫沒有得到朝廷的任何表彰和獎勵,他也從來不期望得到獎勵。甚至他是潦倒到他死了43年以後,他的後人才有能力把他的靈柩遷回到他的故鄉。他自己的名聲,是到了南宋,甚至是到了明代的時候,“詩聖”這個稱謂才被冠到了他的頭上。他不是一個要生前名的人,他就是要實實在在地為民眾著想,這是一個文人人格的重大轉折。
  而到了白居易的時候,文人才嘗試著學會了調適自己。你要注意,象李白杜甫這樣的人是要累死的,他們一個是一路高歌猛進,不撞南牆不回頭;另一個是雖九死一生而不悔。畢竟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太少了。這樣的詩聖只有一個,詩仙也只有一個。作為普通的知識份子如果都要這樣做是不可能的,那怎麼辦呢?所以才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把這兩個要分開。
我們都知道白居易的詩《長恨歌》很有名。《長恨歌》不但有名,還很奇怪。它本來寫的唐玄宗和楊玉環的愛情故事的。我把它分段來看:前五段,寫了兩件事,第一,唐玄宗寵愛楊貴妃;第二,由於帝王和後妃之間愛情的特殊性,導致了馬嵬坡事件,楊玉環死後,唐玄宗對她百般思念。到這裏為止,白居易寫的都還是歷史事實。但是,從第六段開始就很不一樣了。開始從歷史真實轉變到虛構的情節。這裏我們發現,作者寫著寫著,結果寫到自己身上去了。就是他開始借助楊玉環和唐玄宗的愛情悲劇,去引出後邊這一段神話故事——這是他編的。
我想說明的是,到了白居易這個時候,他再也沒有象杜甫那樣的心胸,大段大段地去寫現實生活,再也不可能去寫歷史的史實了。寫著寫著,他就會寫到自己的情感體驗當中。這意味著,文人到了中唐以後,越來越從英雄主義、理想主義轉向個人主義、世俗注意。也就是說,你就認命吧,你既然做不了大英雄,你就做個好大臣;如果你做不了好大臣,那你就做個好詩人;如果你連做個好詩人也做不了,你就做安安穩穩地呆在家裏邊,做你的隱士。這是不是意味著文人的理想慢慢消沉,甚至消失了呢?不是的。它意味著一個世俗社會的開始。
  什麼是世俗社會?它是相對于貴族社會來說的。實際上,我們大家都可能還不太清楚,唐朝這個社會貴族的觀念很重。杜甫的外公外婆都和唐太宗、唐玄宗、唐高宗有著很深的血緣關係。李白也一直是稱自己是李唐宗氏的一員。就是說他們的愛國和忠君的思想裏面,有很多成分是在愛著屬於自己的那個貴族集團。杜甫的忠君思想之所以那麼重,和他家族的淵源是不可割裂的。
但是到了宋朝以後,情況就不一樣了。人們在做官的時候,人們在入仕的時候,不再強調貴族血統。一個知識份子,一個讀書人只要通過科舉考試,就能夠進入仕途。可是,為什麼又有那麼多人不希望參加科舉考試呢?因為科舉考試的命中率實在太低了。杜甫考了三次都沒考中,這對一個人來講,折磨是很大的。
唐代一個筆記小說裏曾經有記載這樣一個故事,說是有一男的,在新婚之夜就離家去參加科舉考試,十年沒回家。他老婆等不及了,騎了頭小毛驢上京城找他,走了很久,有一天突然看見對面過來了個男的,也騎了頭毛驢,感覺很面熟,可是不敢認,於是請了旁邊的路人去問,果然真的是自己的丈夫,於是倆人在路上抱頭痛哭。這說明科舉制度對一個正常家庭的這種摧殘是很厲害的。所以我們說,白居易的這些詩,反映了一個重大的轉變,就是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開始慢慢地轉向個人主義、世俗主義和平民主義。
大家可能會說,你講這些跟蘇東坡有什麼關係呢?我說,關係其實非常重大。也就是說,在蘇東坡的詩、詞裏邊,沒有想李白那樣的“蜀道難,難以上青天”那種高歌猛進的那種呼喊,沒有那麼激烈。但他也沒有象白居易,徹底地陷入到獨善其身的境際當中。他把這兩者很有機地結合到了一起。
  我們再來看他的作品。這一首《臨江仙》裏,他說“夜飲東坡醒複醉”,注意,這詞用得特別有意思。他不是說“醉複醒,” 而是說醒複醉,這說明他已經是重複喝醉過好幾次了。但他為什麼要強調呢?只能說明一個原因,就是他不願意醒來。“敲門都不應,依杖聽江聲”。按我們一般人在喝醉的情況下,敲門不應,可能就是就昏睡在門外了,是吧?可是他還可以“依杖聽江聲” 。他醉了沒有?好象又沒醉。他在聽江濤的聲音,江濤的聲音是如此大,如此的不平靜,就象此刻他的內心一樣。所以你要說蘇軾很曠達,你得先理解他有多痛苦,你不能說蘇軾好象在我們面前一出現就是很飄逸,很瀟灑的樣子。
其實蘇軾不只是寫著“大江東去”的那個蘇軾,更是那個老是想把自己灌醉,卻越灌越清醒,不得不“依杖聽江聲”的蘇軾。“長恨此身為吾有”,這就是人生忽如寄,就是覺得我這身體好象不是屬於我的,也不知道是誰的。“何時忘卻營營”,什麼時候才能把這些煩惱忘掉?怎麼忘呢?“夜闌風靜殻紋平”,到了下半夜,風平浪靜,他又有想法了:“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逃走算了,逃到哪兒去呢?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在江海上寄餘生吧。這當然是一種很可怕的想法,因為在黃州的時候,他是一個犯官,是被看管的。
當然,他不會真的逃走,但這首詞充分說明了蘇軾內心的巨大痛苦,他非常接近於李白的那種非常孤獨的痛苦,也非常接近於白居易的,那種“獨善其身”的那種狀態。所以這首詞,很有代表性,讓我們看到了蘇東坡的另一面。
底下這首《念奴嬌•赤壁懷古》又很不一樣了。這首詞,大家讀了之後都會說“真暢快!”其實這是錯了。你看:“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不得不把如此壯美的山河,不得不把如此偉大的功業變為四個字“人生如夢”。
  為什麼人生如夢呢?因為人生忽如寄啊。因為我只是在這世上走一遭,所以這一切都跟我沒關係,實際上跟他這個官至三品的學士沒有關係呢?有啊!現在他是遭了難了,情緒低落了,所以才會覺得所有的歷史都沒有價值。但是這裏邊透露除了一點新鮮的東西。
我們讀這首詞的時候千萬不要忽略了這個地方,就是“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從整首詞看,這一句好象顯得很突兀,甚至跟當時的時間上都有點矛盾,那為什麼蘇東坡在一堆亂石、驚濤中要寫這麼一句呢?在宏偉的江山、豪傑中寫到這一位女性,其實就是這一抹紅顏,在整首詩裏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這位女性的出現,使蘇軾想像中的歷史,變成了一部溫情、浪漫的歷史。就是說其實在蘇軾的心目當中,真正的歷史應該是怎麼樣的呢?應該是江山如畫,豪傑群起,雄姿英發,羽扇綸巾,但同時還要有紅袖相伴。(關關﹕﹗﹗﹗﹗自古紅袖生而為英雄。)
所以說他依然是矛盾的,雖然他說“人生如夢”,但如果我們把人生如夢這四個字遮住了看它,你就會覺得,在蘇軾的頭腦當中,在他的文學想像當中,英雄的歷史不僅是壯闊的,而且還是如此的美麗。所以我們說,在蘇軾的這兩首詞裏邊,它高度地把一個獨善其身的,個人主義的、世俗的考慮和一個英雄主義的理想主義的超越結合在了一起。
  他就是這麼的矛盾,這麼衝突,但是如果沒有矛盾,沒有衝突,也就沒有可愛的蘇東坡。雖然最後他不無消沉地說“人生如夢,一杯還酹江月。”算了,喝把酒算了,祭祭江水裏的月亮。但我們所有的人的目光都不會關注“人生如夢,一杯還酹江月。”,我們只會關注大江東去,只關注蘇軾心中那個雄壯的、浪漫的、美麗的歷史。
這其實也就是蘇軾能留給我們的,最寶貴的精神財富。在現實生活中也許他是痛苦的,但是他的精神,他的理想卻一直都在天空中飛揚。 所以我們說,蘇軾在儋州也罷,在惠州也罷,在黃州也罷,他無論在怎樣的困境當中,都善於運用歷史、運用文化,運用自己自身所具備的人格魅力,來解脫這種苦難。而我們必須指出的是,蘇軾的人格的發展,是從唐代以來知識份子人格的發展。如果我們不能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對蘇軾的理解就會非常地片面。
所以,我們要研究蘇軾在海南、在儋州所做的在文化,在教育上的貢獻;要想對蘇軾在海南,在儋州所體現的價值有更深刻的認識,我們就必須瞭解他在其他的歷史階段的生活、思想;就必須瞭解那些和蘇軾等量級的偉大的作家,他們的思想、生活和人格的發展,必須關注他們之間緊密的聯繫。只有通過這樣聯繫的研究,我們才能更加瞭解蘇軾的可愛之處,也才能更加體會他的價值。 整理人:張妙玲 校對:關向東

楊照。悲劇。壯美。孤單。紅樓。李斯特。

想樂﹕「壯美」的音樂
文章日期:2007年8月1日
【明報專訊】王國維評《紅樓夢》,明白指摘中國傳統美學上的問題,他說:

「……吾國人之精神,世間的也,樂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戲曲小說,無往而不此樂天之色彩,始於悲者終於歡,始於離者終於合,始於困者終於亨,非是而欲饜閱者之心難矣。」

中國讀者只愛看團圓的快樂結局,所以就無從理解王國維最在意的悲劇性「壯美」。那麼多小說,王國維只看到只找到了一本例外,那就是《紅樓夢》。

「《紅樓夢》一書,與一切喜劇相反,徹頭徹尾之悲劇也……凡此書中之人,有與生活之欲相關係者,無不與苦痛相始終。」


《紅樓夢》是悲劇中之悲劇。小說裏並沒有邪惡的大壞人做大壞事讓別人活不下去;也沒有希臘悲劇中如同伊底帕斯所受的命運詛咒;那些人物都不過以「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過他們的日子,然而各自的「通常」,卻彷彿構成了帶刺羅網,將所有人緊緊捲綑其中,施予最難忍的痛苦。

這樣的悲劇,刺激出一種美,一種逼人正視生命之痛而產生的美。悲劇之美,是壯美之極致。
看看俄羅斯音樂史吧!十九世紀俄羅斯積極向歐洲學習,混合自身的民族音樂元素在最先進的歐洲音樂潮流,創作出許多傑作來。進入二十世紀,拉赫曼尼諾夫、普羅高菲夫繼承了這個優良傳統,繼續在作曲的領域發光發熱,然而除此之外,俄羅斯的演奏者也用他們自己的方式,開創了同樣有光有熱的舞台成就。

太多人問過:為什麼俄羅斯的演奏者如此優秀?尤其這些改寫歷史的演奏者,大半都在蘇聯極權狀態下接受訓練,進行演奏,沒有自由的社會怎麼會有好音樂呢?

對我最具說服力的答案是:正因為這些改寫歷史的演奏者,生活在極度苦悶不自由的蘇聯環境下,他們的音樂之美,來自於他們生命深處的悲劇意識。

最突出的例子,是鋼琴家李斯特。當年有幸親臨聆聽李斯特現場演奏的樂迷,都對他的憂鬱外表留下深刻印象。李斯特上台時常常穿一件留有歲月痕,而且顯得太緊太小的舊呢絨外套,外套帶給他的外在壓力,更突顯了他自身的內在壓力。

獨奏會時李斯特總是難掩其不安,似乎再多次上台演奏的經驗,都不是讓他克服一個人在台上的孤單。他是個孤單的人,卻從來不曾習慣孤單。

這麼說吧,李斯特及其他許多俄羅斯音樂家,身上都帶巨幅的悲劇,那種「悲劇中的悲劇」。活在蘇聯統治下,做為普通人的那部分,就夠讓他們渾身內外傷痕纍纍,他們的悲劇無可避免滲入了他們的音樂裏,音樂,也因為是他們發泄悲劇壓力的唯一管道,而變得無比沉重、無比龐大。換句話說,他們的音樂,最是符合「壯美」的條件。

俄羅斯演奏家將他們的「壯美」,滲透進各種不同時期不同的風格裏。很難想像,但卻是事實,李斯特連演奏莫札特都有濃厚的憂鬱氣息。

[文.楊照 台灣作家.《新新聞》社長]

別皇后。緣何痛。

局長的雙手 我(們)的眼淚
文章日期:2007年8月1日
【明報專訊】編按:下筆之時是「清場前」,刊出之時或會是「清場後」——發展局長林鄭月娥與皇后碼頭保衛者「對決」場面已是過氣新聞,而且政府也應已以龐大武力機器「進佔」碼頭——在那裏近三個月的美麗生活痕將盡埋推土機下。而此過氣新聞,定會重複又重複地在將來發生:保衛皇后運動參與者之一熊一豆,從這場過氣對決場面敏感地觀察到,局長的十指緊扣,和運動者流下的眼淚,其實預示了這場勢會跨越皇后的「長命」保育戰,將會遇見的困阻和希望。

在酷熱警告持續的第五天,皇后碼頭裏躺三位以一己身軀絕食抗議的年輕人。前來與之對話的新任發展局長林鄭月娥,稱他她們的行動為年輕人的激情。「激情」在此語境中,大有非理性、即興的意思。可是,且先勿論絕食及參與行動的朋友是否懷有林太所謂的「激情」,我卻更想套用屬於庶民的那一句︰乜情都冇,咁做人同條鹹魚又有乜分別﹗

記憶中,甚少為男生所感動;感動得哭了的,想不起。

但今天在皇后,一個又黑又瘦頭戴王冠的男生,聲音嘶啞地說了一些話,我眼淚就流下來。他提醒我們,皇后碼頭所在的一帶公共空間,在這個叫香港的時空累積過程中,曾寫下一幕幕抗爭的記憶︰有許多我們現以為理所當然的權利,都是一些前行者一步一艱辛抗爭下的成果。守衛皇后,並非什麼戀棧殖民,反而正正是留住一幕幕向建制向權威抗爭的歷史;更重要是,牢記歷史不是為了應付考試,而是讓一種有自主意識的精神力量得以承傳,活現於生活、見於未來。
但使我眼淚往下流的,主要不是說話的內容,而是聲音裏的誠意和悲痛——尤其在一個充斥以冷血、涼薄、犬儒、低智、怯懦來對真誠肆意踐踏的當下時空,香港。只有真誠的心靈才能感動人,而被觸動的,相信並不僅只有我;當我環顧四周,好些人都眼眶發紅,並不見得都是讓34度的高溫烤的。

那個戴小王子式冠冕的男生,叫朱凱迪。

但在場有些心腸就如鐵板一塊,任你如何掏個心出來,皆不為所動的。

我一直站在主講台的側面,當我直面向前的時候,視線就剛好落在林鄭月娥局長身上。我一直在看,由進場坐下開始,她的雙手一直十指緊扣,儘管她的臉上努力保持一種帶有威嚴的笑容。後來她喝水,手之後就抓緊了水瓶。人的身體有時總難免在兼顧不了的細節上出賣意志,林鄭局長是緊張了。

又或應該這樣理解,林鄭月娥有可能不緊張嗎?

非民選政府的結構僵局

她,在曾蔭權眼中是「好打得的」,所以新政府上場,就要派個硬淨的出來,在姿態上「走進民間」,並在此姿態下進行說服。她不把「走進民間」理解為聽取意見,相反,那是放下身段來進行說服。以這種心態走進「敵營」,又豈有不緊張之理,亦同時,再次突顯香港政制上的僵局︰一個非民選的政府卻時時要裝扮「以民為本」。

我看林鄭緊扣的十指,就很理解民間的要求,是超出她個人和政府的心性結構所容許的,正如也不至於有人真會天真地希冀她在這個論壇上會突然say yes唔拆喇——除非真係九龍皇帝上身,借雄仔叔叔句。

在這種結構僵局下,根本不存在理性討論的可能。若存在理性討論的話,就早早去討論民間提出的另類工程方案了,還大家都乾耗幹麼;若存在理性討論的話,就不會在專業人士一再提出各種另類可行三贏方案之後,仍是有人像自動播放錄音機一樣,重複不能為保育放棄發展否則窒礙香港經濟云云。

可是,理性討論之所以不可能,絕不是基於什麼感性浪漫想像。

是哪個笨蛋說理性的對立面就是感性?正如,是哪個混蛋硬要把保育與發展對立起來——尤其當這兩個命題的定義本身皆尚欠探究。

理性,若真要有個對立面的話,就是一種欠缺自省能力的結構局限。


林鄭月娥,出身於老牌名校,大學畢業隨即加入殖民政府政務職系,當時為1980年。換句話說,她是在殖民政府最強勢的時候,成為精英中的精英;她不可能反過來去質疑那套引領她向上爬並實質令她爬上高位的一整套邏輯,否則那就是搬石頭擲自己的腳。庶民的抗爭總不免觸及這套主導的社會邏輯,因此不只是離她太遠,根本某程度就是站在她整個人構成的對立面,這種規訓,或許於學校時已開始——老牌名校,且勿論其優劣,往往多由西來教會承辦,僅在文化氛圍上就常與本土意識有距離,這種教學結構本就是殖民地一大特色。

林鄭所接受的精英規訓

正如不會有人質疑每個個體的獨特性,我們亦同時難以否定個體總與其他的一些個體享有共通點,或曰相同的結構在個體身上的烙印。因此,不難發現,林鄭、羅范、葉劉等高官,甚至如今的曾特首,都是從某共通的軌走來,亦帶有類近的特質︰除了以精英中的精英自居外,還有就是——做好呢份工。更要補充一句,「呢份工」是以一種純粹的商業計算為基本的;「呢份工」裏面,人文價值沒有價值。

或許應該修正說,在回歸後所謂的港人當家作主,正正是由一大批在港英精英重商業利益輕人文文化的mentality下打造出來的個體,在話事。雖則換了個主子,但不礙事,主調是,做好呢份工。

這就帶出了今天在論壇的另一種mentality,及其弔詭。說的是那些心口畫了個圈鑿愛國二字的阿伯們。他們像一部忠貞的錄音機(又或是欠缺接收力的收音機),重複守衛皇后者為港英餘孽、阻礙發展等一早被駁斥掉的論點。他們以為硬政府就是愛國愛黨,殊不知自己在還魂的港英mentality;他們破口大守衛行動為留戀殖民,卻從未能理解本土行動中的本土二字,也大概從未能理解自己在精英mentality中佔據的位置。同樣,他們難以突破自己的局限,也同時落入歷史的弔詭。

解殖思維的萌始

也只有在理解了盲目愛國與港英思維繼續治港這兩種mentality及其局限之後,我們才能更看清楚一群立足於本土、質疑由上而下的管治手腕的年輕朋友——他她們的時代意義。前二者為因,後者為果。若過去十多年的唯經濟發展不是粗暴得除了大商場和屏風樓就什麼都不欲交給年輕的一輩,我難以想像拆天星和皇后會衍生如今的堅持。那是一個在歷史中走來的城市維護自身所引發的力量,也只有見到這種力量,才讓人尚能繼續呆在這個地方。我相信,當有更多舊區危在旦夕,當屏風樓繼續起而愈起愈多時,只會有更多的市民自覺地站出來重新書寫一個香港故事,並且不限於年輕人,也更非一時間的激情。(關關﹕可惜沒寫透。)

回歸十年,脫離殖民思維的工程,現在才開始。(關關﹕如何脫﹖遺老遺少﹐從來就是歷史之痛的承載者﹐是體己的人生。人生不脫﹐苦無法脫。這是無奈的﹐總如是。不過﹐做﹐是為了未來﹐為了下一代﹐不這樣痛。)

[文/熊一豆]

鄭依依。皇后。浪人。

皇后的庶民意義
文章日期:2007年8月1日
【明報專訊】「七.二九」據說是「別開生面」的高官「走入人群」的創舉,然而堅持不可不拆態度的政府,只為在「平台」上表述固有立場,誠如文化人梁文道、黃毓民以至吳志森所言,令人不解發展局長林鄭月娥到訪的原因──她究竟有沒明白皇后碼頭的庶民意義?

公開論壇之前,本土行動一場焚香祭天地儀式說明了運動的三重意義:既然向自說自話的政府諫言如同面壁得不到回應,不如向上天、土地公與海神禱告祈求、同時傳揚「承傳」的中國人傳統,以至以灑聖水求保育之祥和、化解強行發展主義之戾氣。

誠然,「七.二九」論壇在高溫下確是氣氛激烈,然而皇后碼頭從來是氣氛平和的生活空間,且不論如今保育人士之進駐更使之如同城市的客廳,一如祭文所褒揚「平等自由之人民規劃」,這裏已成「吟詩作對、行為藝術、社運夜話、搖滾音樂」的公共空間——早在碼頭建成之初,這裏已是百姓聚腳休憩的地方,如特地前來的55歲市民朱祝英,60年代居於中環,她憶述當時哥哥患有皮膚病,每晚爸爸都會帶同他來到碼頭,浸泡尚沒有污染的海水,漸漸病也根治了;現在不也有每天來碼頭乘涼下棋的市民,或如今年30歲的黃雅各,在中環上班時也會來到這有遮蓋的地方吃午餐飯盒。他還觀察到碼頭一如其他公共空間,碼頭聚集了露宿者留宿,他問,「碼頭拆後,浪人們何處可棲?」

局長既然強調發展與保育平衡,又指將來中環海濱有8公頃多24小時不上鎖公共空間,請問局長,滅了浪人留宿的碼頭後,是否可在那些有小咖啡廳的海濱公園安置流浪者?

[文/鄭依依]

7/31/2007

梁文道。馬家輝。陳清僑。Fire for Queen.



誰讓年輕人選擇了絕食
——兼替林鄭月娥上一課「誠信」
文章日期:2007年7月31日
【明報專訊】林鄭月娥局長兩天前到了皇后碼頭,先出席由香港電台製作的《城市論壇》,甫坐下,即在開場白裏表示「很高興能夠有今天的這個溝通平台」;兩個鐘頭後,她再在原地參與由「本土行動」主辦的公開論壇,繼續氣定神閒,繼續面對責難,繼續展現「八風吹不動」的禪定境界。

到了論壇末段,她說的總結尾句是﹕最後,我必須回應馬家輝先生,他指摘我在拆政府的誠信,我完全不同意;在這事情上,政府絕對沒有失信。

因受時間所限,我不想糾纏,故沒回話,而且我向來信任白紙黑字遠多於口水言說,就且留待今天,始作深究。

為什麼我當時起立發言指摘林鄭局長「拆政府的誠信」?

其實林鄭局長當日的發言表演已經是「誠信失格」的最佳範例。

林鄭局長願意前來皇后碼頭面對群眾,本來是非常值得被尊重的問責表現,更何她一開始即把走入群眾之舉定位為「溝通」,直接拉高了現場人士的期望,令人以為她將帶來理據與誠意,向大家說明,跟大家討論,讓彼此之間能夠出現多一點思考和協商的空間。豈料,一個鐘頭的《城市論壇》過去了,林鄭局長所做的,就只是一直板起臉孔強調拆方案之不可退讓、反覆暗諷保育分子之「年幼無知」、重申「米已成炊」之既成事實,而對於現場觀眾的發問與疑惑(可參考嶺南大學陳清僑教授所整理的「十大問題」,刊今天本報B11論壇版),則只是一味迴避、漠視、沉默,令人覺得似對空氣說話,既無「溝」,亦欠「通」,徹徹底底違反了她自己設定的「溝通」基調。

尤有甚者,接續而來的兩個鐘頭的「本土論壇」也過去了,林鄭局長仍是再次上演她的強調、暗諷、重申,有如一具按了replay鍵的DVD播放機器,幾乎是隻字不差、搬字過紙、每字皆準。

喔,也不盡然。在中午的《城市論壇》,林鄭局長是首先發言的講者,可是到了下午的本土論壇,她被安排於最末時段,所以她笑揚眉表白,加插了中午所缺的這一段話語﹕「我沒有講稿,我不喜歡像其他高官一樣照稿念白,因為我向來用心說話; 我也不介意做最後發言的人,因為我不像其他高官一樣搶先發言,說完就走。」

這就是說,林鄭局長暗示,先別計較她能否帶來充實理據和創造協商空間,僅是她肯來、敢來,而且願意多所逗留,便已足讓「萬民欣慰」。

正是這種政治表演的「形式主義」令人無法不為林鄭局長的「政治誠信」掛上問號;如果這碼子的出席發言就叫做「溝通」,請你告訴我,什麼才叫做「溝通障礙」?

在如斯關鍵的對話場合,根本沒有人會在乎你有沒有帶講稿在手,更不會有人在乎你是開場抑或壓軸,大家期待的只是實質溝通,不迴避,不閃躲,實實在在地把問題和困難攤開,然後,誠誠懇懇地探尋答案和出路。坦白說,甚至連能否即場勸退3位絕食人士也不重要(任何文明社會都有人有權選擇採取最激烈但又是最和平的方式抗爭)、能否即場感動「本土行動」的熱血人士也不重要(任何文明都有人有權對某些價值信念做半步不讓的堅持),真正重要的是,身為問責局長,你有完完全全的責任在電視全場直播的難得機緣下、在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下,把政府拆遷方案背後的真實理據詳細說明,再針對各方提出的疑問責難逐點澄清。這不應是客氣的時候,也不應是含糊的時候,更不應是表演的時候;這是以理服人的時候(如果真有「理」的話),這是教育群眾的時候(如果你真有心去「教」的話),這是建立高官誠信的時候(如果還有高官重視「誠信」這種東西),可惜的是,林鄭局長沒有這樣做,她選擇的終究只是「官威」而不是誠信。

然而真正令人感到痛心的倒不是林鄭局長的個人「誠信失格」。特區政府的整體施政誠信恐怕才是重點。

先別談曾特首於競選時曾經發出「徹底解決普選」的豪語而於選上後推出寫了等於沒寫的《政改綠皮書》,僅就文化發展和保育事宜而言,他已經展現了多番猶豫與反覆。在政策文件內、在施政報告裏,曾先生當然理直氣壯地把「發展與文化並重」的宏偉概念呈諸文字與言語,但在實際行動上,從利東街到深水,從天星到皇后,從此到彼,再從彼回到此,我們看見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發展先行,保育讓路」,只不過,施政操弄策略處理得一次比一次細緻精心,對於社會批判輿論的吸納和收編也一次比一次來得積極有效。而也許正是經歷了一次連一次的被欺騙、被拖延、被挫敗,一些年輕人始會產生「走投無路」的強烈壓抑感,終而選擇絕食的抗爭策略。當面對面的「他者」愈來愈無誠信可言,挺身抗爭的人怎能不愈來愈往自己的身體靠攏,以身體作為武器,向世人展現他們最堅實的意志?

說到底,身體是人類的「第一線存活」,對個人而言,這畢竟是最可信賴的資源、最能被自己掌握的場域,時代愈虛無,身體的價值便愈重要,差別只在於,有人選擇用貪婪的吃喝來餵飽身體的欲求,有人則願以身體的飢餓匱乏來燃起對抗之火,「政治化的身體」永遠是「身體政治」的其中一個選項,誰選誰不選,都必有它的理由,與其嘲諷年輕人「年幼無知」,不如多想想誠信之必要與必需,讓年輕人能夠信任社會裏的掌權者,下一次,選擇以愉快的「身體開展」取代悲情的「身體自殘」。

是的,誠信是重要的。說來溝通就應該溝通,不可以迴避閃躲;說要保育就要保育,不可以只作環境美化。林鄭局長去了皇后碼頭一趟,沒能把握機會「教育」群眾,唯有希望,那樣的一個下午和這樣的一篇文章能夠讓她對於誠信二字產生多一點的教育效果。

P.S.林鄭局長當天說了數次「西九已經推倒重來」。咦,許仕仁兩年前不是堅稱西九只是「整裝上馬」而非「推倒重來」嗎?怎麼兩位高官前言不對後語?是許仕仁沒誠信,抑或林鄭月娥沒誠信?

馬家輝--資深傳媒人
ps.馬先生的博兒﹐有記錄了的現場影像。今日火樣現實﹐未來不滅歷史。從來如此。
http://makafai.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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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鄭月娥未能交代的十大問題
文:陳清僑

作者為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教授、文化傳承監察(Heritage Watch)召集人

1. 局長,你為何不同意皇后碼頭的歷史文化價值及重要性,乃是基於她作為「皇后碼頭、愛丁堡廣場及大會堂」這個三位一體的公共空間不可分割的組合部分?你不認為在歷史上、社會上、文化上,這個罕有組合正構成了香港城市的心臟?

2. 身為法定的「古物監督」,在皇后碼頭被評為一級歷史建築物後,你為何不積極考慮尋求國際上獨立文物保育專家的意見,對「皇后碼頭、愛丁堡廣場及大會堂」這組合的歷史文化價值,再作進一步的專業評估?你真的不怕繼美利樓醜事後,香港再鬧出一次劣質保育的國際笑話嗎?

3. 你為何不以行動說明:保育和發展是不必有矛盾的?民間社會的專業人士已清楚指出,「原址保留皇后碼頭」在技術上是可行的;就「皇后碼頭、愛丁堡廣場及大會堂」這三位一體的歷史組合,你和你的政策局並未能說服大家,展示政府有為保育努力過;堂堂「亞洲國際都會」的政府,你們是否真的已盡全力保存這片罕有的公共空間?

4. 政府可會為P2路作相關調整,並重新刊憲?有困難嗎?

5. 本地建築師曾提出可以原址保留皇后碼頭的設計(如「人工湖」方案),政府為何在否定原址保留的同時,未有具體回應這些建議?你會否就此跟民間合作,尋求獨立專家的研究意見?

6. 且退一步說,你又能否從保育文物、傳承文化的專業角度,細心把握「皇后碼頭、愛丁堡廣場及大會堂」這獨特組合的社會和歷史命脈,認真考慮向市民承諾在原址重置皇后碼頭這個關鍵組件?

7. 在古物諮詢委員會評皇后碼頭為一級文物後,政府並無依據有關保育原則和慣例,盡力去尋求有效保育「皇后碼頭、愛丁堡廣場及大會堂」這公共空間組合的可行方案;事到如今,政府會否認真回應根據國際公認的《中國文物古蹟保護準則》而盡量去設定最佳的保育方法?作為「古物監督」,你為何不立即委託獨立的文物保育專家,根據國際標準而提出最符合保育準則的可行方法?

8. 在下令清拆皇后碼頭之前,你為何不等候和參考中環填海計劃城市規劃設計的結果?

9. 在下令清拆皇后碼頭之前,你為何不等候和參考「設計香港海港」等組織正就中環海濱發展所辦的國際城市設計比賽的結果?

10. 在下令清拆皇后碼頭之同時,政府為何不盡快去認真檢討現行政策正如何維持(抑或破壞)位於香港城市心臟的公共空間的發展?

鄭依依。皇后碼頭。玉臂。封存。

政府保育思維:將美人玉手斬下,作標本封存

文章日期:2007年7月31日

【明報專訊】堅持原地保留皇后碼頭運動至今數個月,政府官員仍不明白不拆不遷的理由,推土機的引擎即將點。

皇后碼頭與大會堂、愛丁堡廣場以中軸線貫相連,早前設計大會堂和愛丁堡廣場的著名建築師Gordon Brown的學生李鉞解釋整個建築群的設計概念,還指出此軸線與另外兩條:匯豐銀行到天星鐘樓、及第二條是大會堂高座與二次大戰紀念碑,是整個中環規劃的基礎,當中的殖民王權、本地政治、商業與民間的關係,在在反映殖民政治的思維:也就是這樣的文化背景,如線貫穿區內每一點,織出時代與空間互動的意義。

在文物保育的概念中,有所謂「遺產群」之說:每個建築物之間彼此密切相關,唯有放在整體中才能發光發熱,同時其存在亦會令整體平添光彩,重視為城市保留真正面貌的政府,不會不了解建築物之間的關係,隨意抽離某元素將之解體——一邊將皇后碼頭評作一級文物,一邊將它搬離原有脈絡,豈不如誇賞美人玉手纖纖,轉頭將之斬下如標本封存?

能真誠地尊重文物的在地意義,並不是沒有相應的理據,將區域設為歷史場區(Historic Precinct)即是其中一種保育概念。例如澳洲沃爾森德市區(Wallsend Civic Precinct),便曾經在開發舊巿鎮的商業過程中,破壞了許多有價值的19世紀紀念碑。為了保存僅餘的歷史文物,政府劃出市中央一群集,列出清單,保存如佛萊丘紀念碑(Fletcher Memorial)及周圍的公共建築、如建於1878年的舊法庭和看守所、建於1881年原為郵局的警察局等等,重新展現沃爾森德市19世紀時的城市空間,作為城市的特色。

此外也有都市保護區(Urban Conservation Area)的概念,保存區內所有景觀,維護其遺產價值,在面對利益可觀的發展計劃時,在建築規模、高度、甚至形態顏色等等予以限制,阻止無情或突兀的開法,例如在新南威爾斯省中部的卡諾溫卓(Canowindra),其主要街道Gaskill Street便被劃為保護區,沿原來作為牛道的弧形街道,受保護的建築物與其獨特的單邊大陽台,守護19世紀晚期以來的氣氛,還成了「澳洲氣球之都」,每年4月都舉辦吸引全國熱氣球愛好者前來此固定人口才2000的小鎮參加比賽——發展局長林鄭月娥一再表示皇后碼頭不可不拆,究竟只是展示其發展觀念的狹隘。

[文/鄭依依]

光影東坡














東坡書院。貪酒。康震。平妖精。








K,
週末一直忙著,心是歡喜的。
自認,小女子,是不能關在籠裏養的鳥,是不能在囿在棚裏栽的花,因為不見陽光和空氣,就會心生鬱悶。放了風,哪怕顛簸如東坡流貶,也快樂,筆底,也跟著活泛。
不過呐,就挺會折騰人。
書院,正在修葺,幾掛牌牌匾匾,總是被務工者的架子擋了。
已然前來膜拜,怎可不向蘇公頂禮呐?
架子挺重,不過同樣心儀蘇公的館長先生,深知康博士與小女子一行的虔誠,當真指揮了工人三幾個,嘿唷嘿唷抬撤了腳手架。教人相信,只要遇到真同道,人們真的有“若有差遣,赴湯蹈火,誓所不辭” 的意氣呐。
其實,儋耳黎民對於東坡,是講了這份義氣的,不過南風純樸,可惜未解風情。
當一代大才子落魄放海,行前《與王仲敏書》曰:今到海南,首當作棺,次當作墓。乃留手書與諸子,死則藏海外……到了海南,遙望天水茫茫無際,即“四周環一島,《行瓊儋間肩與坐睡》”,未幾,《與程秀才》著墨曰:“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耐不得寂寞的文人,只有以字自陪,然無墨,於是有《記海南作墨》“已卯臘月二十三日,墨灶火發,幾焚屋,救滅遂罷。作墨得佳墨,大小五百片……”
或許,千百年來,人們讀儋耳東坡詩文,均以落寞中的曠達為解,指其“然胸中亦超然自得,不改其度”。
然,小女子啊,小女子,眼見,椰浪迷離攝魂,白日如焰灼身,隔了時空觀那蘇公子,聽到的怎是“撒嬌”之辭呐?
可惜,儋耳人純樸,只解其一,不解其二;只知,為載酒亭、為載酒堂,與蘇公詩文唱和,唯獨不懂送一小喬!!誰說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有多情笑,華髮當也風采呐。小女子這樣想,沒錯吧。


那日,康教授賦詩,無須而捻須,小女子笑話他了。又登樓,滿室酒香。那幾壇東坡酒,館長先生泡了一年,曰天門冬酒,是按照蘇公當年的養生方,潤肺滋陰的。小女子開壇,探頭貪婪吸酒香,又探手取壇中浸泡的紅棗,入口即眩暈了。又,討得兩盞,想邀人醉﹐出外逡巡,胡亂找了胡繩,在大才子的字碑前仰酒,且不論那生德行如何,小女子只認“才”。呵呵。

又去東坡井,康教授汲水與小女子濯面。彼時,當面如桃花了。呵呵。小女子言:我沒醉,只是腿腳有些軟。教授、館長及妖精平,就笑。不論了。在東坡書院﹐喝了東坡的酒,醉眼看詩文,更解呐。

教授捻須當兒,平妖精拖了小女子,走進東坡祠背後的綠蔭:拍你,拍你。
那老綠、嫩綠,錯錯雜雜,一雙眼汲了,傳得出去嗎?

我去,我回,踏不盡的綠意,紛紛雜雜,擾人。

龍口粉絲﹕龍應台在皇后碼頭。


龍應台在21-07-2007到皇后碼頭,了解現時的情況,和與本土行動的成員對話。

聽聽歌兒。二十年前版本。《明天會更好》


K,
  友放了二十年前版本的《明天會更好》U上來﹐好聽得不得了。
  什么是原創呢﹖羅大佑 / 張大春 / 許乃勝 / 李壽全 / 邱復生 / 張艾嘉 / 詹宏志。
 還有﹐還有啊……蔡琴﹕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 慢慢張開你的眼睛﹔蘇芮﹕春風不解風情 吹動少年的心﹔費玉清﹕唱出你的熱情伸出你雙手﹐讓我擁抱著你的夢﹐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讓我們的笑容﹐充滿著青春的驕傲﹐為明天獻出虔誠的祈禱。長發的齊秦啊﹐那時嫩得只有合聲的份兒。呵呵。 
  八十年代﹐我們的青春哪會有盡頭﹖明天﹐一定會更好。是吧。
  于是﹐我們﹐從此﹐放歌。

明天會更好
曲:羅大佑
詞:羅大佑 / 張大春 / 許乃勝 / 李壽全 /
  邱復生 / 張艾嘉 / 詹宏志

(蔡 琴)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     慢慢張開你的眼睛
(余 天)看那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     孤獨地轉個不停
(蘇 芮)春風不解風情 吹動少年的心
(潘越雲)讓昨日臉上的淚痕     隨記憶風乾了

(甄 妮)抬頭尋找天空的翅膀     候鳥出現牠的影跡
(李建復)帶來遠處的飢荒無情的戰火     依然存在的消息
(林慧萍)玉山白雪飄零 燃燒少年的心
(王芷蕾)使真情溶化成音符     傾訴遙遠的祝福

(黃鶯鶯)唱出你的熱情 伸出你雙手     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
(洪榮宏)讓我們的笑容     充滿著青春的驕傲     為明天獻出虔誠的祈禱

(陳淑樺)誰能不顧自己的家園     拋開記憶中的童年
(金智娟)誰能忍心看那昨日的憂愁     帶走我們的笑容
(王夢麟)青春不解紅塵 胭脂沾染了灰
(李佩菁)讓久違不見的淚水     滋潤了你的面容
(費玉清)唱出你的熱情 伸出你雙手     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     讓我們的笑容     充滿著青春的驕傲     為明天獻出虔誠的祈禱

(齊 豫)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     慢慢張開你的眼睛
(鄭 怡)看那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     孤獨地轉個不停
(江 蕙)日出喚醒清晨 大地光彩重生
(楊 林)讓和風拂出的音響     譜成生命的樂章

(合 唱)唱出你的熱情 伸出你雙手     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     讓我們的笑容     充滿著青春的驕傲     讓我們期待明天會更好

(蘇 芮)唱出你的熱情 伸出你雙手     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     讓我們的笑容     充滿著青春的驕傲     讓我們期待     明天會更好(齊秦和聲)

(余 天)唱出你的熱情 伸出你雙手     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     讓我們的笑容     充滿著青春的驕傲     讓我們期待     明天會更好(蘇芮和聲)

(合 唱)唱出你的熱情 伸出你雙手     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     讓我們的笑容     充滿著青春的驕傲     讓我們期待明天會更好

7/29/2007

a link.張小嫻。

康震。“海口講壇”。東坡。曠達与深悲。







K,
  文畢,置中新海南網。傳諸友。
  昨晚主持海口社科聯主席詹長智兄複信﹐調侃小女子﹕真正大手筆,佩服。
  小女子複調侃曰﹕小稿。教大師見笑。交作業而已。
有點桃花島。呵呵。
  又﹐同好蘇兄來電﹐議及“海口講壇”未來前景﹐心有所動。
  “海口思沙龍”﹐莫非已有雛形﹖
  
康震“海口講壇”捭闔東坡曠達背後的深悲http://www.hi.chinanews.com.cn/hnnew/2007-07-29/87096.html
中新海南網7月29日電 (記者 關向東)28日晚﹐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迄今最年輕的講者——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副院長康震,在海南省圖書館報告廳“海口講壇”開講蘇軾,講題為《走近蘇東坡:一個文學家的思想與命運》﹐近五百位海口市民前往聆聽切磋。
“海口講壇”,由海口市委宣傳部、海口市社科聯主辦,旨在以文化滌蕩的方式,開拓海口百姓文化視野,是次講座乃講壇第二期。
康震,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文學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2005年迄今,在中央電視臺10頻道《百家講壇》欄目,主講《詩仙李白》、《詩聖杜甫》、《蘇軾》等,是一位斯文中見豪放的青年才俊。
康震眼中的北宋文豪蘇東坡﹐經歷官場大起大落,由黃州、惠州而儋州的漸行漸遠的貶黜生涯,從四十多歲壯年而六十多歲老叟,由心懷期盼到保命求存,步步透出人世間的深悲。
康震看貶至海外儋耳之後的東坡,在“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 的困頓生活中,依然能夠從生活的細節中尋求些許快樂,並以文會友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安頓心靈的環境,並在後世眼中開儋州人文風氣,全然是秉承了唐宋以降,李白、杜甫、白居易之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中國文人處事傳統。
惟東坡,因為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能夠在現實的痛苦之中,依然讓精神在天空飛揚,這正是東坡詩文深深打動含有悲情傳統之中國文人的所在。
作為研究東坡的學者,康震27日專程前往位於儋洲中和鎮的東坡書院參觀,並即場賦詩一首:
千里來尋桄榔庵,載酒堂前情思長。儋州椰林茂如海,恰似東坡詩文揚。(完)

家明談電影人詹宏志


電影人詹宏志
文章日期:2007年7月29日

【明報專訊】上星期天的早晨,我一早跑到金鐘的香格里拉酒店,迎接我們交流活動最後一位嘉賓講者,詹宏志先生。

詹先生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椅,聚精會神地看書。前一個晚上,我發了封「心表白」的電郵,不過他此行沒帶上電腦,所以沒看到。於是甫見面我就向他滔滔不絕,交代自己成長期間,在閱讀、工作及看電影上與他的淵源。我說自己是看他的作品長大的,包括他當天送我的《人生一瞬》,我很早就讀完了,而且深受感動。

過去我一直在公開場合聽他演講,對上一次是2006年的1月20日,我在台北誠品旗艦店聽他與李安對談《斷背山》。當天的主持人說,那是兩個大師的交流。於我而言,詹宏志多年來馳騁於不同文化界別,即使不是大師,也是個傳奇人物、文化菁英。當天早上一個簡單的碰面,已教我雀躍萬分。

在計程車上,我送了他一隻大衛.連(David Lean)的《Ryan's Daughter》(1970年)影碟,是去年2月才推出的雙碟版。詹先生說:「這是我年少時很喜歡的一部電影。」

《悲情城市》的典型長鏡

我說,剛過去的星期三,我為香港的教育局主持一個電影欣賞講座,談電影的章法。席間就放了《悲情城市》的片段。那是侯孝賢的典型長鏡:詹宏志與吳念真等飾演的知識分子在月旦政事、高論當時的台灣局勢:時為1947年,台灣脫離日本殖民統治後,國民黨1949年東渡前。男女主角梁朝偉及辛樹芬端坐一旁,聽聽,因為不大投入,兩人坐到知識分子後面的小空間。梁朝偉放起流聲機的音樂,辛樹芬跟梁聊起他少年失聰往事。因為梁的角色是啞的,這段男女主角的聊天對白用黑底白字的字幕卡交代,加上背景的音樂(把知識分子的聲音完全掩蓋),活脫脫是個默片場面。這場面的處理很好,侯導故意中斷了知識分子的長鏡頭,把畫面的重心轉移,由論政到小人物的故事,由知識分子圍坐到他們背後一對漸生情愫的小情侶,由他慣性的長鏡頭,到仿默片的技法,詩化的聲、畫組合。侯導對政事的態度其實不言而喻。

《悲情城市》是1989年的影片,是華語電影率先在國際揚威的作品(威尼斯影展金獅獎)。影片的策劃正是詹宏志。據說影片在威尼斯奪魁後,電話搖到身在台北的詹宏志那裏,報喜的人沒及說話,詹就問:「是不是那部爛片得獎了?」

詹是80年代台灣新電影的重要人物。1987年的台灣新電影宣言,是由他草擬的。1988年2月,他與侯孝賢、陳國富、楊德昌及吳念真等組成了「合作社電影」公司。以此名義,推出了包括《悲情城市》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年)兩部傳世經典。差不多20年後,楊德昌不幸離世、侯孝賢已馳名國際、詹宏志則早已脫離電影工作。詹甚至在2005年辭去城邦董事長職位,告別30年的出版生涯,回到他創立的PC HOME陣營,繼續他的網絡出版基業。

《童年往事》與《人生一瞬》

講座開始前,我最後問詹先生:「侯孝賢,楊德昌的電影描繪60年代的台灣,都寫自己成長及父子的關係。你第一本散文集《人生一瞬》也寫父子及60年代,似乎同代人對這段成長印記特別深刻?」詹先生說,也許他們都處在新舊年代,見證過兩個世界,所以感受特深。因為很多東西,至今都已不存在了,住的方式、吃的方式,與父親的關係,今天也截然不同。

寫到這裏,腦裏浮出兩個影像:侯孝賢《童年往事》有幕晚間停電,影片的父親在短暫的漆黑中猝然離世,年幼的主角看驚懼、哀痛不已的母親及祖母,對突如其內的悲劇不知如何是好。詹宏志的《人生一瞬》,一開始也是講父親離世,他把父親的遺體運送回家,在深夜寧靜的公路,卡車上只有他及父親兩人,他百感交集,想起了很多與父親的往事。

07年7月27日於上海

圖文﹕家明
some links:
《悲情城市A City of Sadness》
http://ent.163.com/edit/000907/000907_61580.html
《童年往事Time to Live and Time to Die》 Diehttp://www.ncu.edu.tw/~eng/FilmCenter/database/art&ideology/
a_time/a_time.html

香港人


誰的香港故事,什麼樣的香港人
在皇后碼頭上蓋 放眼戰後嬰兒身分書寫
文章日期:2007年7月29日
【明報專訊】「故事可能是資產,也可能是負債。」引自《故事、知識、權力 》前言
編按:此文作者在皇后碼頭進行無限期絕食,已經到了第三天。有人說,區區一個其貌不揚的碼頭為何要抗爭半年多至今,現在還要押上生命?這篇文章或提供了其中一個答案:這場抗爭,說人民規劃、解殖、保育即發展,更根本的,或還關乎製造一個具主體醒覺意識的「香港人身分」。
跟十年前有別,香港在文化、環境、發展、廣播和政治等社會領域內,官民之間出現了很大的爭辯。特別是,在○三七一大遊行至○六年天星事件這段期間,市民開始嘗試奪回介入城市的主動權,於是形形色色自發的「民間反對運動」如雨後春筍。這是讓香港「不再一樣的十年」,她的現狀和未來因而將會改寫。
我納悶的是,既然今天香港的定位不同了,為什麼重新檢視香港的過去——各種版本的香港故事——的人是那麼少?畢竟,香港故事就如香港人的自傳,要是主人公的價值觀和自我形象起了變化,她要選擇記錄和希望告訴別人的「過去」和「事」應該也會不一樣的吧!
在陳冠中著《我這一代香港人》裏〈我這一代香港人——成功與失誤〉一文中,這位戰後嬰兒建議:「不要以我這代的主流為榜樣」,而我則進一步提出,是時候應該放棄戰後嬰兒因應九七前途問題而提出的主流香港故事。那個故事有何問題?為什麼需要放棄?
本文會以呂大樂十年前出版、今天再版的《唔該,埋單》為藍本,批評戰後嬰兒的主流香港故事,然後參考另一位戰後嬰兒剛剛出爐的新著《我的七十年代》,來探討「香港故事的書寫」該往何處走!
機會主義經濟動物版本
九七大限之前,可以說是炮製香港故事的嘉年華,不只民間大量生產,就連中英兩個陣營也各有各自上而下的版本,前者將港人喻作回歸母體的孩子,後者則讚歎自己作為現代政府的管治能力。
當時的社會學者呂大樂,決意尋求一種既非中方也非港英版本的第三個香港故事,它植根於香港人普遍經驗,於是出版了《唔該,埋單》一書。究竟哪一種香港經驗應被寫入,又何種香港人值得記錄?他選擇了隨七十年代經歷了上向社會流動的戰後嬰兒潮經驗。用作者的話來說,那是七十年代「經濟起飛」和「殖民政府自我改革」的社會時間,連上了剛剛踏入社會的戰後嬰兒的生命時間,可說生得逢時,培育了一份本土意識。
我要補上一句,在九七前,香港人都忙於尋找一個有別於中國那一制的定位,說明香港這一制的特殊性,而在這裏,就連七十年代後的殖民管治經驗也竟然成為了要「擁抱」的正面東西,態度是小大幫忙。
另一方面,戰後嬰兒也談到香港的教育系統,說它有兩種功能:第一,通過在教育系統內的競爭,一些人獲得了上向流動的機會,於是讓人覺得她是個「人人有機會」的開放城市。然而,在那時候,香港的九年免費教育仍未實施,高等教育更是嚴重不足,所謂人人都有的那些「機會」是很不一樣的。
其次,就是他們描述自己怎樣「適應」荒謬的教育制度,從而造成香港人今天的個性。在教育的濡染下,陳冠中說他一代人都變成「沒什麼原則性的考慮、理想的包袱、歷史的壓力」的人,忙「搞經濟」,而呂大樂則稱學校為訓練人們學會「一種犬儒的、只求達到目的、不作其他考慮的、工具主義的生存策略」的場地,他這代人也學乖了而不會問「為什麼」。
這故事被一種濃厚的經濟意識、機會開放和犬儒人格的神話穿透,在《唔該,埋單》一書,其他與其敘事相衝突的歷史片段(例如,作者六七十年代做義工時目睹的貧富懸殊、七十年代湧現的民間運動和具批判性的民間紀錄片等)都不曾干擾它的一致和穩定,而經濟發展之外、隱含其他社會價值的歷史事件都只能是靠邊站當配角。(註一)
選擇的結果
誰都知道,沒有一種香港故事可以窮盡七十年代的所有事情,人們在試圖記憶之際,就同時陷於遺忘,書寫因而往往充滿選擇性,剩下的似乎是該如何做「選擇」了。
戰後嬰兒「選擇」了一種被動非常的港人形象,七十年代的香港人是:在「由外而內」的經濟榮景護蔭下長大、殖民政府「自上而下」自我改革的受惠者,以及某種犬儒認命的工具主義者。可是這樣一來,香港人的位置就給說「死」了,在香港故事裏,她被描述成缺乏創造力、正義感和挑戰性等元素。她的角色就像一部電影的替身:被分派到一個不能被辨認出來的位置上完成故事,他無法策動故事的推進,只能被動地接受各項指示,補充台前主角的不足。
然而,香港人真的對「追求當主角」感覺漠然,沒有嘗試創造和介入自己城市的權力秩序嗎?當然不是,但這部分集體經驗卻無法納入其敘事當中。我們找不到「香港人當主角」的香港故事,並非因為「什麼都沒有發生」,而是源於人們無法對「這些經驗」賦予重要的意義,最終無法形成故事。這就引發嚴重的後果,「無法賦予意義」最終會化為現實,導致人們在現實生活中也提不起「介入自己城市的權力秩序」的意志。為什麼?
因為香港故事塑造了我們的認同及社會生活:我們的認同感取決於「我們對自己的了解」,以及用來描述我們自己的那組獨特的語彙,而一個人的政治生活是主動抑或犬儒建基的往往就是這份認同。因此,香港故事的作家們所從事的活動,遠遠超越「有沒有準確反映香港的過去和現在」此一舉動;準確一點來是,不管是有心抑或無意,他們其實是通過香港故事選擇性地描述香港、賦予港人一種特殊的自我形象,來建構人們的主體性。
沒錯,我是從香港故事如何在敘事上「構成」和「限制」了港人的身分內容和行動方向,來評價它的價值!如果我們希望香港人變得更具「創造力、正義感和挑戰性」,那我們就需要一種重視這些元素的敘事框架,來重新組織香港人的經驗和過去。另一位戰後嬰兒陳順馨的新著《我的七十年代》,似乎就示範了這種可能。這是一本和我們時代息息相關的著作,它透視出:香港人不是替身不是配角,她擁有自己的一/多條民主、反對之路,而大部分累積的實踐經驗及思考資源不假外求,它們潛伏在殖民地的時空。
殖民地上普遍的不公和抵抗
雖然談論的都是七十年代,但架構起這個時代的人物、氣味、場景和事情都與主流香港故事截然不同,其中一點很重要,它是刻劃港人的自主故事之際,猶如硬幣兩面的必要情節:作者筆尖瞄準了使香港人淪為配角的殖民體制,以及伴隨而來的三個「反抗故事」。正如作者想我們看見的:「故事」都發生在那個時代裏、相當普遍的三塊草根空間——木屋區、避風塘和徙置大廈,而七十年代的重大社會矛盾就是:「大量暴力清拆」、「公共房屋的供應、分配和不合理」,以及「草根市民的堅韌鬥爭」。
有趣的是,這表面上看來互不相關的幾件事(清拆木屋、艇爭取上岸及頂樓熱問題)放在一起之後,你會發視當中一致的權力邏輯:首先,發展商居於顯要的位置,殖民政府則從旁協助運用警力強行清場;其次,居民原來社區被之後,只會被遷往基本住屋標準低於英國、「生活空間狹小」、設備不足及粗劣(頂樓熱)的徙置區;最後,就算你居住的地方危機四伏(艇上的小孩溺斃),但若那片棲身的土地沒有經濟發展潛力(後來九龍西部納入發展地產和公共項目,艇戶才能上岸),殖民政府絕對闊佬懶理。在這裏,我們不難嗅出散發自殖民地、延續至今的同一股惡臭:在土地分配的過程中,草根社群總是處於權力金字塔的底部,他們沒有受到重視,而重要的土地都分給發展商了。這就進一步戳破了那個有關土地發展的神話:與其說發展帶來的不公和破壞(包括環境破壞、社區瓦解和不當的安置賠償等)是源於「土地資源緊絀」此一貌似先天的因素,倒不如說這是一項有關政治經濟的「分配」問題,它是人為地構成的。這種土地分配不公延續至今,遂演變成今日利東街、天星及皇后的社會衝突,可見殖民的陰影並未遠香港而去。
和戰後嬰兒所呈現的港人形象有別,在這本小書中我們清楚看見,草根市民絕不犬儒,她們有所追求、挑戰殖民政府,並「熱心地為自己和社區做點事」。以作者為例,她自小住木屋區,求學時期有過做義工的經驗,後來就走到大窩口做「無牌社工」,帶大聲公踏破鐵鞋,挨家挨戶主動接觸、探訪和連結居民;又例如葵盛的林太,她主動肩負起用電話催迫官僚的工作,從最初「開口說話時心撲撲跳」,到學會跟態度惡劣的官員交手博弈,到最後說「我已經不怕官了」。
七十年代是「社區抗爭的十年」,它由無數草根平民構成,是香港人在政治上創造自己生活的紀錄,這些大小運動,充實了一代人的權利、平等意識,使這個城市不至於太過遠離人性和公義。
結論:「反對」及其故事的重要性
在《青春歌聲裏的低調》一文裏頭,台灣學者錢永徉賦予台灣反對運動中「反對」一詞重要的意義:「『反對』這個概念的庸俗化,比其他事物的庸俗化都更殘忍,因為這代表對抗庸俗化的最後防線也告失守」。
同樣道理,香港人的反對運動其實是對抗庸俗化(包括各種剝奪人性尊嚴的社會制度和安排)的一個故事。戰後嬰兒的香港故事忽略了這部分,未免是過度安於自己的現狀,未想過「庸俗」真的會迎頭降臨;反過來,「反對」的故事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能夠塑造出「對抗庸俗化」的主體及其認同,滋養那條屬於人文社會的最後防線。
因此,○三年七一後的今日,擺在香港故事作者群面前的書寫任務,就是將焦點移回自殖民管治開始以來的反對運動之上,向人們講述更多「對抗庸俗化」的啟迪故事和動人事,召喚更多港人成為我城的衛士。
(註1)事實上,《唔該,埋單》一書是有零零碎碎地旁及草根市民的艱澀生活的,不過這些「不平等狀」並非他的香港故事的主題,反而只是這個故事的一項提醒或補充。
[文/陳景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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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與皇后
文章日期:2007年7月29日
【明報專訊】晚上時分的皇后碼頭遠看難免有點陰森恐怖,兩道布條低低垂下上面寫八個大字,「保衛皇后,差你一個」,港式中文折射殖民遺風剛好襯托了碼頭的歷史背景,四周是工程圍板,頭頂是慘白燈光,簡直有如靈堂般召喚路人的哀傷與憂怨。

如果此時此刻有人忽然拉起一曲胡琴,會不會有人聞之流淚?

「差你一個」,言重了吧。在發展的硬道理下,在填海的大戰略下,政府的魔手豈會放過任何一座記憶的身軀,從頭而足,從後而前,上下其手,每座身軀皆遭蹂躪、推、扭曲、鏟除,貪婪欲念像呼呼滾動的龍捲風,摧枯拉朽,疾走吞噬,豈會為任何人有所猶豫停住。善女子善男子,知其不可為而為,站於旋風面前,喝令旋風止步,或如余光中詩句所言,「敢於應戰的,不死於戰爭」,即使皇后死了,在集體記憶的日後圖譜裏,我們至少可以慶幸,在這個夜晚,在許多個夜晚,曾經有人替她守夜。

夏風吹至,在守夜的漆黑裏,只要有一個人立志寫下皇后的故事,皇后便將以另一種形體存活。抽象的形式,唯一的形式,記憶只能存活於言說裏,這是不幸,亦是大幸,當我們根本保衛不了什麼,只好加倍努力地保衛自己的意志,因為這將是最後可以依靠和自豪之物。

一旦失去抗爭和言說的意志,才是徹底地失去一切。

* * *

是的,意志,曾灶財先生不是為我們做了最佳示範嗎?

多年來他用一根毛筆在香港各地宣示王朝主權,不憂不懼,不亢不卑,不餒不挫,風雨猶如是,顛簸猶如是,透過筆下言說讓所有人看見他的存在。若無這份意志,曾灶財不會成為今天廣為世人理解的曾灶財,他的堅持,是他的行為藝術的一個內涵部分,足令大家驚覺,唯有當你不放棄自己的世界,世界才會考慮把你認真對待。

皇后未拆,皇帝先崩,一座建築和一位老漢,誰被放棄誰不放棄,香港人攤開報紙同時看見這兩則新聞,若未愚笨到底,總能領悟一些什麼。

* * *

曾灶財何時舉喪?

我建議,靈堂上的輓聯字句應該用他的書法剪貼而成,正氣地歪斜,理直地橫飛,亂中有趣,既是個人的風格亦隱喻時代的特質。

皇帝崩逝,我們雖然沒法長跪泣拜,卻該用屬於他的方式來為他送行;曾先生在天上看見,呲嘴笑了,露出了那隻非常可愛的金牙。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

閱讀期待。馬國明。全面都市化社會。


又一好書
A LINK:http://blog.yam.com/iamchingkin/article/10714802
文章日期:2007年7月29日

【明報專訊】繼續看進一步出版的「一步十年」叢書,又發現另一好書,是馬國明的《全面都市化的社會》。

馬國明素來給人理論高深的感覺,今次也是談理論,不過相當易消化,全書不到九十頁,便已蘊藏了一個與香港發展息息相關的理論,兼有說理的實據,故看此書的滿足感甚大。

小書談到,香港在非工業化以後,已像夢遊般踏入資本主義的另一階段,但港人懵然不知。

法國社會學家Henri Lefebvre半世紀前提出,一個地方發展到這個階段,為了維持優勢,便會不惜工本,不斷粉飾城市面貌,他稱這為「都市革命」。當時他提出此理論,看似虛擬,但後九七的香港,卻不幸地成為這理論的實例。

馬國明舉了朗豪坊、喜帖街、迪士尼和天星皇后作例,說明在全面都市化的社會下,尋常百姓生活,注定不夠吸引,必須讓路給能顯示都會魅力、叫人目眩心動的大建設,還要加上晚晚「幻彩詠香江」。油麻地果欄旁,不由分說地建設了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豪宅「窩八」,其餘「類豪宅」,亦開始散佈各舊區。非中產的人民生活,不斷被邊緣化,被搬到天水圍等新區。

這不單是都市面貌的問題,馬總結:「正如農業社會衍生父權主義和性別歧視,工業社會製造環境污染和無產階級,全面都市化社會正實施階級隔離。」

談到階級隔離,書裏還提及資本主義本身的變化,篇幅所限,未能一一在這裏說明。但這本小書,的確能提供另一個角度,讓我思考。

寫過天水圍師奶的故事後,我有一個揮之不去的問題:人人都說,香港人都是這樣捱出來的,今天的窮人,廿年後一樣有好日子過,他們的苦都是暫時的。我對這說法一直存疑,可惜論者聲音太大,今次終看到另一種思考角度。

[陳惜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