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3/2007

褒曼。死亡。恐懼。小丑。

作家的恐懼
文章日期:2007年8月3日
【明報專訊】褒曼最令人印象深刻卻亦是最不容易看懂的一齣戲恐怕是《第七封印》,典故來自《聖經》,人與神的對話,生與死的直面,一場嚴肅的存在答問,於導演的電影鏡頭下,化成一段緩慢而荒誕的情節。

這戲把觀眾牽引進深深的沉思,正如戲裏的那座黑森林,觀眾是在森林裏迷路的小孩子,抬頭只見樹木不見天,而到了最後,有人在森林內或迷路難出,或懶得出逃,可是,只要有心,卻又總能尋得屬於自己的出口生天。

戲裏有一個死神,戴白色的小丑面具,三分恐怖,七分滑稽,空洞的眼神直視鏡頭,令人看後難忘;這是褒曼的創意手筆,帶勇氣,也深藏導演的恐懼以及解脫。

為什麼?褒曼怕死,故便也期盼救贖。

褒曼在自傳裏談及這段往事,有過很動人的自白:「那個時候我仍懷抱孩提時殘存的虔誠的信仰,天真地相信有奇蹟的存在。我記得自小害怕死亡,對死的恐懼與日俱增,到了青少年時代和廿幾歲的時候,簡直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經由死亡,『我』化為烏有,穿過黑暗之門,而等我的,全是我無法控制的事情。對我來說,有如無底深淵。一直到我突然鼓起勇氣,將死神打扮成一個白色的小丑,會和人交談、下棋,而且性格坦率誠實,才算是踏出克服自己對死亡恐懼的第一步。」

但若是褒曼fans,仍可追問:為什麼死神要扮成小丑而非其他滑稽形象,例如,肥佬,醜女,笨豬,之類?

答案其實可從自傳的另一段獨白找到。褒曼說小時候曾被馬戲團的小丑嚇,遂常害怕被母親賣到馬戲團做小丑,因而常有逃家的幻想和噩夢。由此領悟,把死神和小丑糅合,於褒曼而言,等於同時解放了兩種焦慮,若把死神扮成肥佬,對觀眾來說或許會有相同的效果,但對他本人卻總有欠缺;唯有一次面對兩種最深層的童年恐懼,他才感到釋放與滿足。

英國女作家Iris Murdoch說過,「要真正了解一部作品,最好先了解作家到底恐懼什麼」。對於作家級的導演而言,亦是如此。經由褒曼的噩夢,我們認識了褒曼,也更明白《第七封印》的意涵。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