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9/2007

家明談電影人詹宏志


電影人詹宏志
文章日期:2007年7月29日

【明報專訊】上星期天的早晨,我一早跑到金鐘的香格里拉酒店,迎接我們交流活動最後一位嘉賓講者,詹宏志先生。

詹先生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椅,聚精會神地看書。前一個晚上,我發了封「心表白」的電郵,不過他此行沒帶上電腦,所以沒看到。於是甫見面我就向他滔滔不絕,交代自己成長期間,在閱讀、工作及看電影上與他的淵源。我說自己是看他的作品長大的,包括他當天送我的《人生一瞬》,我很早就讀完了,而且深受感動。

過去我一直在公開場合聽他演講,對上一次是2006年的1月20日,我在台北誠品旗艦店聽他與李安對談《斷背山》。當天的主持人說,那是兩個大師的交流。於我而言,詹宏志多年來馳騁於不同文化界別,即使不是大師,也是個傳奇人物、文化菁英。當天早上一個簡單的碰面,已教我雀躍萬分。

在計程車上,我送了他一隻大衛.連(David Lean)的《Ryan's Daughter》(1970年)影碟,是去年2月才推出的雙碟版。詹先生說:「這是我年少時很喜歡的一部電影。」

《悲情城市》的典型長鏡

我說,剛過去的星期三,我為香港的教育局主持一個電影欣賞講座,談電影的章法。席間就放了《悲情城市》的片段。那是侯孝賢的典型長鏡:詹宏志與吳念真等飾演的知識分子在月旦政事、高論當時的台灣局勢:時為1947年,台灣脫離日本殖民統治後,國民黨1949年東渡前。男女主角梁朝偉及辛樹芬端坐一旁,聽聽,因為不大投入,兩人坐到知識分子後面的小空間。梁朝偉放起流聲機的音樂,辛樹芬跟梁聊起他少年失聰往事。因為梁的角色是啞的,這段男女主角的聊天對白用黑底白字的字幕卡交代,加上背景的音樂(把知識分子的聲音完全掩蓋),活脫脫是個默片場面。這場面的處理很好,侯導故意中斷了知識分子的長鏡頭,把畫面的重心轉移,由論政到小人物的故事,由知識分子圍坐到他們背後一對漸生情愫的小情侶,由他慣性的長鏡頭,到仿默片的技法,詩化的聲、畫組合。侯導對政事的態度其實不言而喻。

《悲情城市》是1989年的影片,是華語電影率先在國際揚威的作品(威尼斯影展金獅獎)。影片的策劃正是詹宏志。據說影片在威尼斯奪魁後,電話搖到身在台北的詹宏志那裏,報喜的人沒及說話,詹就問:「是不是那部爛片得獎了?」

詹是80年代台灣新電影的重要人物。1987年的台灣新電影宣言,是由他草擬的。1988年2月,他與侯孝賢、陳國富、楊德昌及吳念真等組成了「合作社電影」公司。以此名義,推出了包括《悲情城市》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年)兩部傳世經典。差不多20年後,楊德昌不幸離世、侯孝賢已馳名國際、詹宏志則早已脫離電影工作。詹甚至在2005年辭去城邦董事長職位,告別30年的出版生涯,回到他創立的PC HOME陣營,繼續他的網絡出版基業。

《童年往事》與《人生一瞬》

講座開始前,我最後問詹先生:「侯孝賢,楊德昌的電影描繪60年代的台灣,都寫自己成長及父子的關係。你第一本散文集《人生一瞬》也寫父子及60年代,似乎同代人對這段成長印記特別深刻?」詹先生說,也許他們都處在新舊年代,見證過兩個世界,所以感受特深。因為很多東西,至今都已不存在了,住的方式、吃的方式,與父親的關係,今天也截然不同。

寫到這裏,腦裏浮出兩個影像:侯孝賢《童年往事》有幕晚間停電,影片的父親在短暫的漆黑中猝然離世,年幼的主角看驚懼、哀痛不已的母親及祖母,對突如其內的悲劇不知如何是好。詹宏志的《人生一瞬》,一開始也是講父親離世,他把父親的遺體運送回家,在深夜寧靜的公路,卡車上只有他及父親兩人,他百感交集,想起了很多與父親的往事。

07年7月27日於上海

圖文﹕家明
some links:
《悲情城市A City of Sadness》
http://ent.163.com/edit/000907/000907_61580.html
《童年往事Time to Live and Time to Die》 Diehttp://www.ncu.edu.tw/~eng/FilmCenter/database/art&ideology/
a_time/a_tim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