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8/2009

终於得到了回答

偷鍼渡劫早稱公
文章日期:2009年9月7日
【明報專訊】梁文道終於回歸了「筆陣」,見字如見人,讀《明報》再度有了親切和鋒利。
八月中旬在金鐘某處與「梁公」談事,他瞇眼睛環顧四周行人,不無感嘆地說「在我眼裏香港變得陌生了」。我笑回應,當然當然,你周一在北京,周三在上海,周五又飛去了昆明演講,難得一周有兩天在香港,文章只替大陸寫而不替香港寫,其實是「在香港眼裏梁文道變得陌生了」。
於是談到他在九月將在《明報》重出江湖、提筆上陣。香港的梁迷有福了。
眨眼梁文道已有三十九歲了吧?維基上都有的歲數資料,不算私隱。這把年紀說不上是「年輕」了,但若稱「公」,尚嫌太早,恐怕是他的外形生得少年老成,而且文筆沉穩和思考縝密,有濃濃的早熟意味,故在內地常被冠以「公」稱,張大春曾有詩句「荷鍤隨身寧懼老,偷鍼渡劫早稱公」,說的本是高信疆先生,或許用於梁文道,亦有合處。而我以老友之身喜跟梁文道開玩笑道,前有梁啟超,後有梁文道,異代「雙梁」都是廣東人也都是青年導師,廣東人對中國的貢獻,形而上總大於形而下。
近年潛心學佛的梁文道總搖頭道,別妄語,別妄語。
梁文道今年在內地出版了三本書,其中《常識》和《我執》各銷十多萬冊,影響力驚人,網絡上遂有人戲言「梁公是繼金庸之後第二位最能在大陸賣書的香港作家」。香港某團體最近推出「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六十候選書目,不知道以前有沒有簡體書上榜,但肯定今年有,那就是《常識》,特區年輕人讀好書兼學簡體字,不亦快哉。
《常識》是一本極有編輯概念的書,書內本來都是獨立的評論文章,有長有短,議題不同,深淺有異,但都改了標題,一個個的標題關鍵字撐起了一個井然有序的論述系統,以時代風潮為經,以人文思想為緯,對於讀者頭腦的碰撞力便被放大了N倍。書展期間止庵先生在香港,大家碰面,他亦讚賞《常識》的編輯功力,並問梁文道,是你構思的嗎?
梁文道不好意思地點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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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作為一種文學
文章日期:2009年9月8日
【明報專訊】梁文道替《常識》寫了自序,就時事評論之朽與不朽提出了深刻看法。
他認為「只有一種情能使時事評論不朽,那就是你說的那些事老是重複出現。如果時事評論的目的是為了改變現實,那麼現實的屹立不變就是對它最大的嘲諷了。任何有良心的評論家都該期盼自己的文章失效,他的文章若有現實意義,那是種悲哀。除非他那作者的自我 要大於一個知識分子的志趣:江山不幸詩家幸」。
這難免令我聯想到台灣作家楊照在《理性的人》書裏的自序(他本姓李,故我對他開玩笑道「這套書應該改名《姓李的人談理性的人》」)。對於時評,楊照自謂曾有一段下筆猶豫只因完全看不見效益,罵完蔣經國,同樣的罵詞完全可用來再罵李登輝;用之於李登輝身上的罵詞,同樣可被循環使用於陳水扁。因為相同的愚人蠢事像輪迴般不斷重演現身,他罵厭了,寫厭了,提不起勁再寫了。
幸而楊照其後找得了繼續執筆的理由。他決定寫故事,務求在每篇時評裏留下豐富多樣的人間故事,因為「故事比日夜川流來去的新聞有趣、迷人,而且讓人難忘。就新聞寫新聞的評論文章,等到新聞消失被遺忘了,就沒有任何存留價值了。用故事來搭配對照新聞,新聞消失了,故事還在,還值得被聽到被流傳,被拿來映襯其他現實生命經驗」。
當讀到此段,我極想電郵楊照問他一句:不管值不值得,至少你在執筆的時候,總會感到寫故事比寫純評論過癮得多吧?能令作者寫得快樂,已經很值得。
所以我想說的其實是:時評有效沒效是一回事(如梁文道所說只是「現實意義」),但在時評寫作的技藝上,或可自成一套文化美學價值系統,箇中自有坐標,朽或不朽,優或不優,執筆者自己心裏有數,文字同業或內行讀者同樣心裏有數。
「時評作為一種文學」,是可能的吧?看高手出招使劍,能否濺血殺敵是一回事,僅看劍舞飛動如繁花似錦,已是極佳的享受了。用一百種不同的文字套式去罵陳水扁,終究不是完全沒有價值。(下)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