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2007

昨夜﹐你張揚了麼﹖


又﹐醉了。
不﹐張揚
K:
  開始寫這文時﹐還是2月15日。
  所以﹐昨夜﹐就是指“情人夜”。
  那該是一個﹐可以肆無忌憚﹐張揚的夜。
  你﹐張揚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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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人﹐何人﹖
  杜拉斯《情人》的開篇﹐是一個老去女子對情人“留痕”的敘述。
  沒經過的人﹐是不會讀懂的。
  她寫道:
  我已經上了年紀,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裏,有個男人朝我走過來。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之後對我說:“我始終認識您。大家都說您年輕的時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訴您,依我看來,您現在比年輕的時候更漂亮,您從前那張少女的面孔遠不如今天這副被毀壞的容顏更使我喜歡。”
  “我常常憶起這個只有我自己還能回想起而從未向別人談及的形象。它一直在那裏,在那昔日的寂靜之中,令我讚歎不止。這是所有形象中最使我愜意、也是我最熟悉、最為之心蕩神馳的一個形象。”
  ……
  “十八歲的時候我就衰老了。我不知道是否每個人都是這樣,我從來也沒有打聽過。似乎有人對我說過,當你正在經歷一生中最年輕、最受讚美的年華時,這段時光的突然推進有時會使你感到吃驚。這種衰老來得太唐突了。我眼看著我的相貌日漸衰老,我那線條的比例也隨之改變,眼睛變得更大,嘴巴更加突出,額頭也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皺紋。我對此並沒有感到驚恐,相反,我是帶著一種似乎像是追求小說中情節發展的興趣去觀察我那衰老的面容的。那時我同樣也曉得我並沒有弄錯,我相信總有一天這種衰老會緩慢下來,恢復正常的速度。”
  ……
  我有一張被毀壞的臉龐。我還能跟你說些什麼呢?我那時才十五歲半……

  小女子﹐不知道﹐杜拉斯﹐關於湄公河﹐午後﹐百葉窗﹐母親口紅﹐絲綢摩擦……那些關於十五歲半﹐關於情人的﹐關於面孔被情“毀”的﹐遲到的敘述﹐算不算﹐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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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台灣才子﹐楊照的文《浪漫與自我》。他寫貝多芬﹐一段無法“書寫”的情。
  他寫道﹕
  貝多芬留下兩封信,信的開頭呼喚:“我的天使、我的一切”,信中稱對方為“我永恆的愛人”,並說:“因為你的愛,我才能活下去。”不過,兩封信從頭到尾沒留下收信者的姓名。

  “永恆的愛人”究竟是誰?歷來有許多說法,被認真提過的,至少有五位,而這五位共通之處是:她們的確都曾和貝多芬有過一段情,偏偏她們都是貝多芬高攀不上的貴族。

  1927年,羅曼羅蘭寫《貝多芬傳》時,采信了凱林克著作《永恆愛人之謎》書中論證,主張兩封信的傾訴對象應該是泰麗莎·勃朗莎薇克公爵夫人,透過《貝多芬傳》暢銷流行,這個答案被最多人接受了。

  泰麗莎曾經和貝多芬訂婚四年。不過那只能算是“私訂終身”,因為泰麗莎根本不敢讓家人知道。然而四年之後,高傲的貝多芬受不了泰麗莎只能偷偷摸摸和他相戀的情況,主動解除了婚約。

  可以想見這段感情給貝多芬帶來多麼複雜的感受。他的感受,一大部分寫進了作品編號78號的《升F大調鋼琴奏鳴曲》裏。這正是題獻給泰麗莎的。

  這首鋼琴奏鳴曲,發表於1809年,是貝多芬自認的得意作品。那年正是兩人戀情受到無情三年考驗,弄得彼此精疲力竭時,愛之火仍在,不過外面卻圍著越來越強的社會冷鋒,仿佛隨時伺機要撲上來,吹熄僅存的愛的溫暖。

  貝多芬痛苦著、猶豫著卻又在期待中無可避免思索絕望的結果,他需要發洩內在的情緒,可是卻不能寫信,或者該說沒辦法用信用文字,表達這麼複雜的內在掙扎。對他而言,缺乏一種足以同時承載從愛到恨、從希望到絕望、從光明到黑暗、從救贖到詛咒、從信心到自卑,情緒光譜全幅景致的表達工具。

  他只好訴諸音樂。《升F大調鋼琴奏鳴曲》最精彩的部分,正在於貝多芬的自我,不屈不撓地貫串其間。這曲子,真正獻出去的,就是貝多芬自己,他生命與愛情中所有的矛盾與錯亂。貝多芬思考自己、描繪自己,和自己——作為創作者與作為被創作物的雙重自己,纏卷搏鬥。展開了音樂史上前所未見的激烈、悲壯、自我探尋、自我發現以及自我否定。

  貝多芬這《獻給泰裏莎》﹐如今聽來﹐依舊“纏卷搏鬥”﹐溫柔﹐雀躍﹐纏綿﹐彷遑﹐膠著﹐無助﹐期盼……樣樣教人著迷﹐是啊﹐著迷。
  小女子﹐不知道﹐貝多芬﹐算不算﹐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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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余光中。

風鈴

我的心是七層塔簷上懸掛的風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嗎?
這是寂靜的脈搏, 日夜不停
你聽見了嗎, 叮嚀叮嚀嚀?
這惱人的音調禁不勝禁
除非叫所有的風都改道
鈴都摘掉, 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風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

小女子﹐不知道﹐余光中﹐怪不怪﹐風﹐太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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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錄了梁文道大才子的一段BLOG。
 題目﹐叫做《愛是不張揚》。
 他寫道﹕
 ……
  “ ……但你還在寫那些文章 ”
  ……  
  “誰是你的讀者?”
  “ 我不知道,這不重要”
  “ 當然重要,你還在期待你的那一個讀者,你心裏渴望他的瞭解 ”
  “ ……”
  “ 孩子啊,問題不是你對他的思念… ”
  “我想得很清楚了,是我嚇壞了他,這一切太突然太沉重太出乎他的意料,他無法承受不能理解,何況他太清楚我是不適合的。我受了傷,但錯全在我。我懷疑,我悔恨,但我知道自已不是慕色,並且知道不可回頭。可是師傅,請相信我,我雖因此回來,但事情的起因未必是它的理由。我今天的決定是我自己深思熟慮的結果,與他無關。既然放下,就是放下。我只感謝,別無其他。”
  “我不擔心這個問題,你既然可以重新拾起提琴,我就明白你的決定不是為了逃避。我怕的反而是你的態度,你寫的那些東西難道不是在向他誇耀你的愛嗎?但你卻同時使用這種膽怯的方法,自大而卑怯。”
  “…… ”
  “愛是不張揚。孩子,你回去想清楚。等你真正準備好再說吧。”
  愛是不張揚。所以我不該再寫了,不管誰是讀者。就是如此。

  女子﹐不知道﹐梁大才子﹐為何﹐為誰﹐寫下這文。不過﹐讀來﹐大才子﹐好像沒懂“人事兒”。
  愛是不“張揚”﹖
  小女子﹐從不以為如此。
  愛﹐只分﹐如何張揚﹕內斂﹐抑或外放﹖即時﹐或是延時﹖且--
  情。到。濃。時。始。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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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小女子﹐還是﹐追問﹕昨夜﹐你張揚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