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
看到陳冠中的新文字了﹐是關于胡菊人﹐關于《明報月刊》。
如果不是心有靈犀﹐就用其他的一些方法去解釋吧。
因為﹐恰恰在2月7日﹑8日兩天﹐小女子離港最後兩日﹐連續通過中通社﹑中新社播發了關于《明報月刊》與其現任總編輯﹑總經理潘耀明的特稿與人物訪問。并有幸獲得潘先生邀請﹐作為《明月》特約記者﹐撰寫未來在中國大地游歷的故事。
小女子﹐卻如當年的陳大才子相信的一樣﹕寫中文文章要登上《明報月刊》,才算是最高榮譽。
只因﹐“在香港和一個叫海外的地方,有個廣闊的天地,裏面都是知識份子,而他們個個看《明報月刊》”。
所以﹐未來﹐有緣﹐字里﹐相見﹐好吧﹖
陳冠中新文字﹕胡菊人與我
http://blog.sina.com.cn/m/chankoonchung
大中小
蘇珊·桑塔格念大學的時候,有一個心願,就是希望終有一天自已的文章能在《黨派評論》雜誌上發表。我在大學時期則相信一點:寫中文文章要登上《明報月刊》,才算是最高榮譽。
據說《黨派評論》發行量僅僅是三千份,但說不定對年輕桑塔格來說,那是所聖殿,門檻自然高,當它的作者不容易,當它的讀者又豈應容易?那是「高額」紐約知識份子的核心刊物。
我在大學預科那年開始看《明報月刊》,上大學後更一期不缺,雖然印象中沒有踫到別的同學跟我談起過《明報月刊》,不過我堅信在大學象牙塔以外,在香港和一個叫海外的地方,有個廣闊的天地,裏面都是知識份子,而他們個個看《明報月刊》。是的,是的,我知道不可能個個看,在臺灣是不容易看到,在大陸是看不到,知識份子本來就眾口難調,何況是在1970年代,分歧大著呢。可是平心而論,或者以後見之明,由60年代中至70年代末,兩岸三地及那個海外還有比《明報月刊》更好看的中文「知--識--份--子」雜誌嗎?就算67年在香港創刊的《盤古》雜誌,開始的幾年頗有意思,當時兼任編輯之一就是《明報月刊》的胡菊人-- 胡菊人等離開後,後來的《盤古》讓人沒法看。
70年代中我的口味雖已變得嬉皮兮兮、姿態也擺得新左兮兮,心底仍慣性的惟《明報月刊》馬首是瞻,所以當我大學畢業後兩年,重新試著用中文寫文章時,第一篇上萬字的長文是給《明報月刊》,而不是給自己辦出來的《號外》雜誌。
那是胡菊人時期,我當時所有看過的《明報月刊》都是他主編的,心目中他就是《明報月刊》,代表著知識份子。我還讀過他的《坐井集》,看到過他青年導師般的照片,像是認識他,但他卻不會知道我是誰 -- 我只是個未經約稿的首次投稿者。他把這個新人的文章在1977年10月和11月分兩期刊登,上篇放在該刊第一篇文章的位置,並在「編者的話」裏推介。這超出我的期待,受寵若驚。
文章談的是華人移民美國的事蹟,是依據我在波士頓做的論文改寫的。那陣子我寫文章一味追求細節堆砌,不加情感或主觀評語,以為這樣才夠酷,連標題都不成句的叫《美國的早期華人移民》之類,招來胡菊人的修改,出刊時變成《華人移民美國血淚簡史》,完全毀了我的酷。文章的最後,我結束得很突兀,卻自以為是一種反諷的低調風格:「一九四三年,羅斯福總統廢除所有排華法例,每年准許一百零五名華籍人士入美境居留,同時已在美的華人可以歸化美籍。」我該預想到民族感情豐富的胡菊人不會放過我,果然他在我的文章之後另起了一段,補上一句:「華人可以松一口氣了。」
說實在的,他這句子在語氣上己經很照顧我了,只是心態上我們是兩代人,他那輩知識份子的花果飄零悲情是我沒有的,更不說我輩很多人根本不肯用知識份子四個字,除非是作反諷用。
文章發表後,當時《明報》副刊主編三蘇也來電約見,一下子得到大佬們的表揚,我繼續裝酷,其實已輕飄飄。現在想起來,兩位前輩扶持新人的慷慨和熱情,值得敬佩。
之後我還寫過一篇談新左文論的文章給《明報月刊》,就再和該刊無緣了。在《號外》出版一段時期後,胡菊人在他讀者甚多的《明報》副刊專欄上給過《號外》相當正面的評價,只補充說可惜《號外》談太多時裝這類沒有長遠價值的潮流玩意。他大概沒想到可能是我們小時候看了他介紹的存在主義,才變成荒謬、虛無的享樂主義者 -- 我是在開玩笑。
我們一直沒有私交,後來他和名記者陸鏗辦《百姓》雜誌,我依舊是讀者,那時候我的很多想法已有所調整,發覺我們之間的差異不大,尤其在正義、良心、知識份子責任問題上,胡菊人仍然是值得信任的。
信任到什麼程度?這樣說吧,假設當時的某一天,我睡意蒙矓的給吵醒,有人氣急敗壞的說:這是個大是大非的時刻,你一定要站出來表態,快說,你站在哪一邊?我說:到底是什麼事,給我點時間,讓我先弄清楚狀況……那人說:不行,現在就得說,你站哪一邊?這時候我只得說:好吧,不過你得先告訴我,胡菊人站哪邊?他站哪邊我就站哪邊。
﹝原載《萬象》、《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明報》世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