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7/2010

當代復刊的當代意義

文章日期:2010年8月7日【明報專訊】編按:上世紀八○年代,台灣解嚴前後,思潮沸騰,人文思哲報刊如雨後春筍。但一如所有進步的歷史時刻,光之閃爍無以為繼,二十年間知省之聲趨於沉寂。同是催生於八○年代的《當代》雜誌,卻在今天藍綠分明的民間社會重出江湖,但一改面目,由西方思潮的引進改為政治論述的建構。台灣評論人張鐵志提起《當代》創刊號的傅柯專題語調依然灼灼,但大家亦深知「集體回憶」須經歷轉化,以回應當下。世紀版邀請張鐵志訪談《當代》總編輯金恆煒,談談重生的時代意義。
一九八六年,黎明前夕的曖昧與譟動。
八○年代的各種社會抗議、衝突層層累積,威權體制的鎮壓能力和蔣經國的意志則逐漸弱化。九月二十八日,民主進步黨成立,國民黨決定容忍。不到一年後,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五日,國民黨宣佈廢除長達三十多年的軍事戒嚴令,台灣開啟民主化的大門。
台灣知識/政治地圖的巨大轉型
那也是一個思想沸騰的年代。《人間雜誌》用黑白的影像挖掘著島嶼的悲傷與苦難,《南方》雜誌深思著反抗的理論與實踐,復刊的《文星》仍然高舉著思想火炬。而八六年五月,一個知識份子氣味濃厚的新雜誌創刊了:《當代》。往後十年,《當代》的封面不斷影響了台灣知識青年們對西方思潮的認識……
然二十多年來,八○年代的那些啟蒙刊物一一陣亡,九○年代的思想性刊物如《島嶼邊緣》也已經退場。《當代》雖然經過中間一次停刊,卻一路挺到二○○八年,雖然性質和重心已經大為改變。今年夏天,《當代》復刊,但重心將不同於以往,更強調台灣的政治論述。
這個轉變,不只是某本雜誌的轉型,也在某種程度上象徵著台灣知識/政治地圖的巨大轉型。
回到一九八六年。《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主編金恆煒,因為受到報社許多政治限制,所以想要出來辦一本刊物。由於他過去在美國以及在中時人間的人脈,得以邀請許多重量級的學者如余英時、杜維明、金耀基、李歐梵、張忠棟等數十位加入編輯委員會。事實上,當代雜誌上沒有總編輯這個職稱,只有「編輯委員會」,因為金恆煒認為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工作,而是知識份子的集體工作。當時有很多學者出錢出力,也有一群人如黃道琳、錢永祥、石守謙等一起策劃題目。但實際上,確實是金恆煒自己一個人在家擔任編輯工作。
廿多年前的傅柯
《當代》的創刊號封面是法國哲學家米修.傅柯。他們本來是想要在創刊時做六○年代和海外保釣運動,但在戒嚴時期,這些議題比較敏感。而當時在台灣思想界已經有不少人關注傅柯,雖然尚未流行起來,所以選擇傅柯。第二、三期是六十年代專題,第四期封面則是德希達,清楚呈現《當代》承接起之前文星引進西方思潮的角色。
八○年代後期的台灣,一方面由於管制減弱,另方面人們需要反抗的思想資源,所以從新馬到後現代、後殖民,都一一震撼台灣的知識界和文化界。在創刊號發刊詞「是當代也是反當代」中說,《當代》創刊號介紹傅柯不是偶然的:「傅柯強調我們的當代文化強調專業訓練……專業訓練容易使我們現代人陷入專業的條條框框而自我 異化,成為單向的技術人。所以專業訓練有雙面性,既是具有教育意義的訓練,也是牢籠式的管教。這正是我們強調的pro and con。」
當時《當代》的構想就是先介紹西方思想,把台灣自己的思想水平拉高。金恆煒說《當代》前十年是以介紹法國思潮為主,第二個十年更著重德國思想。但是後來越來越把重點放在台灣,因為西方的思潮內容越來越容易獲取,也有許多年輕學者回來台灣。
與此同時,台灣的知識界,或者說在八○年代共同反國民黨體制的批判知識界,在九○年代隨著統獨/藍綠問題的激化開始逐漸分裂。重要的知識分子團體「澄社」,或者批判性的知識刊物《台灣社會研究季刊》、《島嶼邊緣》都因為這個問題出現分化或內部緊張。
反抗的哲學,政治的辯論
金恆煒自己也越來越在媒體上發表被視為具有鮮明的綠色色彩的言論,雖然他並不同意這個顏色標籤,而強調他堅持的是自由民主和人權。他說,像余英時那樣具有強大中國文化情懷的人,因為他堅持反共,所以他也很尊敬他。
新的《當代》將會以對台灣的政治評論為主,而不再是西方思潮引進。這一方面是金恆煒個人關注重心的轉變──他希望辦一本像美國《新共和》那樣的政治刊物,另方面也或許反映了這個社會不再對西方的知識引進感到飢渴。(另一份刊物《思想》知識味更濃,但專題也很少是關於西方新思潮。)
台灣當然需要一份好的政治論述刊物,一份關於價值澄清、政策辯論的刊物。長久以來,既有政治力量早已出現「哲學的貧困」,而媒體的淺薄化,也不容許深刻有思想的文章呈現。政治論述的貧乏,將使得政治行動空洞化。
新的《當代》可能會被視為具有強烈政治色彩。但無論他們是什麼意識形態,只要能把立場與價值說明清楚,且其政治批評具有紮實的證據且深度論述的高度,對台灣的公民社會也會是一個重要貢獻,並且該是對手接招。
二十年前,我們需要反抗的哲學,不論老左、新左、後殖民理論等。二十年來,彼此抗衡的政治力量早已成形,卻也日益空洞化。我們期待政治的辯論可以更堅實而深刻。當然,在狹義政治場域的辯論之外,「反的哲學」還是必要的。
[文•張鐵志 編輯:黃靜 電郵:mpcentury@mingpa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