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冒險
文章日期:2010年8月7日
【明報專訊】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冒險。我天生是一個安於逸樂的人,不會想去攀爬珠峰,或是開跑車風馳電掣到時速兩百公里。我小時候連去盪鞦韆,也會覺得害怕,被姐姐們譏笑半天,說我是一個膽子小的傢伙。
但恰恰是這樣膽子小的傢伙,卻走上了文字冒險之旅,千迴百轉,卻是樂此不疲。從原稿紙上到電腦鍵盤上,我不斷冒險犯難,進入一些連自己事後重看也會覺得不可思議的文化險灘,探索一些峰迴路轉的思想路徑,看盡心理上奇花異草的風景,也經歷了爭分奪秒地和時間賽跑,而最後絕處逢生的場景。這都是在月黑風高、黎明即將來臨之前進行。我比那位灰姑娘還要灰,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了之後,我的冒險之旅才跑了一半,甚至是剛剛開始。我也沒有她的運氣,可以等待至愛的馬車,而我則是被五馬分屍,一邊要看幾篇重要文章的最後定稿,作出最後的修改,一邊還要處理行政上和編務上的一些突發的事件,而又不斷在電腦的鍵盤上敲打、不斷地寫完又改、改完又寫。這一篇又一篇的文字,寫得既痛苦又快樂,也寫得既煎熬又暢快。
而這一切都要在天亮之前完成。黑夜是最後的武裝,保護我的文字不會被推到懸崖下面。截稿時間就是「死亡之線」,要讓你在鬼門關前瀟灑走一回。而這文字的冒險不僅是時間的窘迫中的突破,也是空間限制中的開拓。在一個斗室中,我卻面對全球的呼喚,也面對中國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也從我內心深處傳來;在香港島東邊的柴灣,在《亞洲週刊》的編輯部,我聽到汶川天搖地動的巨響,也聽到兩億農民工被「忽悠」為二等公民的吶喊,也當然感受到中國和全球的「大變身」(The Great Transformation)。
中國和世界就在這個「大變身」的過程中,既要追求現代化,累積更多的財富,又要兼顧持續的發展,避免國土被污染和公害所腐蝕,更要避免不患寡而患不均、階級矛盾越來越尖銳的失衡狀態,要躲開「更多成為更少」(more is less)的窘境。這也是我的文字冒險所要面對的崇山峻嶺。然而只緣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在全球化的權力版圖中,甚麼時候中國可以既維持高速度的增長,但又可以尋回對公平、公正的追求?
就是在一個窘迫的寫作時間,我強迫自己思考這些叫思考太沉重的問題:中國的現代化,是否已經走到繁華的盡頭,要面對黑夜來臨的痛苦現實。
在三十多年的新聞生涯中,我從一個青春的、充滿幻想的旅人,變成了一個滿臉風霜、歷盡滄桑的文字冒險家,而老兵不死,也不會消逝,而是讓那些帶體溫的文字,記錄時代變幻的溫度,讓那些沾滿冒險氣息的文字,預測中華民族的未來。
摘自新書《文字冒險家》序言
[文/邱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