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9/2010

陳伊敏訪蔡明亮 :咖啡與戲,偏毋能言說

蔡明亮 咖啡與戲,偏毋能言說
文章日期:2010年9月19日

【明報專訊】秋夜,台灣重量級導演蔡明亮在光華新聞文化中心開講,分享自己賣電影票和賣咖啡的心路歷程,還有他喜愛的張愛玲。「他是我在台灣見到過的最堅持的人,在任何情下都堅持他對藝術的良知。」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羅智成笑稱蔡明亮是電影「美學的傳教士」。

椅子(電影)的復活

作為華語影壇獨樹一幟風格鮮明的導演,蔡明亮的電影直奔生命最簡單最根本的問題:關注個體生存的孤獨寂寥,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與隔膜,嚴肅,深邃,幽遠,拒絕靠大明星和故事情節取勝。《愛情萬歲》、《河流》、《洞》、《你那邊幾點》、《不散》等片獲國際電影節認可,《愛情萬歲》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而《河流》獲得柏林影展銀熊獎。

蔡明亮應羅浮宮之邀拍攝《臉》,成為羅浮宮典藏的首部電影創作。他還以《是夢》錄像裝置藝術,重現老舊戲院,代表台灣參加威尼斯美術雙年展,作品獲台北市立美術館永久典藏。他認為,這個時代電影已到了可有可無的地步,必須回到展覽、博物館「復活」,藝術才有被重視的可能性。「你來看我的電影不是帶純粹消費娛樂的概念,而是你想看一個創作、看一個作品。」

電影作為一種消費品的觀念已深入人心,但蔡明亮一直在抵抗,在創作上的堅持從未改變。他說,亞洲觀眾是看商業片長大的,在戲院培養出來,電影長期只是純粹的消費。「如果你做的是創作性的電影,就不能進入市場被使用。大部分的電影沒有營養,觀沒有成長,我還在堅持一些電影藝術的概念,面向創作,而非迎合主流市場,當然這真的很難。」

社會結構改變,大家都追求數字和票房,「一部《唐山大地震》在大陸評估要創造突破5億票房,人變成了數字。已經很少人去思考電影的創作面向,電影藝術作為一個媒介,影像有什麼力量?能不能不把電影當作一盤生意?」他說,香港原本有位老闆要投資《臉》,開出其中一個條件是要換掉他的長期御用男主角李康生,這對他來說,絕對無商量餘地。「有100塊就拍100塊,有1000塊就拍1000塊」,決不妥協。《臉》完成,他不賣電視版權,不大量發行DVD,而只發行10張DVD,每張100萬台幣,「但人民幣14元的盜版,在大陸早已經買到。」說完,他哈哈大笑。

閱讀(重讀)的冒險

說到蔡明亮的電影,很多人都會提到「懂不懂」的問題。「都說我的電影是藝術片,有人看不懂。對某些觀,我的有些電影很難,創作本來就很難。但只要他來看就好,有些人能享受這個過程,發現原來不是娛樂卻不會覺得受騙,因為他願意冒險。」他認為,創作是不可預測和計劃,觀眾看電影也應該如此,也是一種創作。

蔡明亮是忠實「張迷」,特別喜歡《半生緣》、《花凋》。首次抵達上海,他第一時間奔往張愛玲故居,「那真是太孤單了。」還曾以張愛玲的短篇小說《花凋》作文本,創作舞台劇作品。此次來港短短幾天,隨身帶《雷峰塔》中文版,讀起來會感到「很怪」、「很掙扎」。「無論譯者有多棒,那始終不是張愛玲的文字,張的文字無人可替代,只要稍稍寫得像她的,我都排斥。但我還是要讀下去。」他說得一臉虔誠。

張愛玲筆下的香港和上海,都不再是彼時的香港和上海。「那是藝術,是她創作的另外一個現實。寫實和超現實之間是沒有界限的,我看張愛玲會掉進去,彷彿那也是我的生活。她講抽鴉片,我在大馬時,外婆的爸爸就帶過我們去過鴉片廠。所以我對張愛玲有蠻深的感覺。」在蔡明亮眼中,張愛玲的作品有中國人最不願意表現的部分——那些不堪的私密,生活裏瑣碎的人情世故,而電影中最為缺乏這種私人、個人的部分。

張愛玲(蔡明亮)的孤寂

對電影很執著,但蔡明亮坦言他的人生觀「不求甚解」。在歐洲時,自稱英文很爛的他很享受做聾子和文盲,可以一知半解。作為孤獨的長跑者,也許他能深切明白張愛玲的孤單。「張愛玲很怕人群,一個人的時候反而海闊天空,自由自在。而我若被演講或晚會以外的人盯,會感到很不舒服,平時很怕接觸人。眼睛對上,就將有很多牽扯和麻煩,洞察到人生的味。所以最好不對人。我孤單,但也沒有什麼不好。」

「我的電影好看,所以我敢賣票;我的咖啡好喝,所以我敢賣咖啡。」本來要深談「咖啡與電影」,但他從6歲看電影會落淚的童年談到八○年代解嚴後的台灣,以及自己創作追求藝術的種種體會,句句不離電影。一時恍然大悟:「忘記我要來談咖啡。但這次沒帶咖啡,咖啡是喝出來的,不是談出來的。」

[文 陳伊敏 編輯 黃靜 電郵 mpcentur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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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語:他那寡默的部落格
文章日期:2010年9月19日
【明報專訊】編按:蔡明亮的部落格,調子較接近他平常面目而多於其作,憂鬱之餘更見暖和。但網絡始終是兇悍的公共平台。開blog數年,近日有人不斷寫髒話罵他,為此惡言,蔡報警去。追查兩月終知是高雄人,蔡相約對方見面,打算控告對方。若可和解,他說會考慮罰對方抄心經一千遍,以作先例,讓其他人明白,終須為自己的「亂寫」負責。連責罰都以心經為法,可見不諳打字的蔡在部落格顯得寡言背後的分寸柔情。網民出言不遜之事雖令蔡更沉默,但他年來公私糅雜、斷斷續續的書寫亦值得摘錄,以饗讀者。
September 15, 2010
有人問我花博的問題……
我對花博本身沒有意見,也沒有黨派,也沒有任何色彩。我思考的是,全世界都要競逐這種大型活動嗎?政府在這個時代應該引領社會怎樣的社會價值呢?
May 22, 2010
詩人的一首詩
關於我的部落格,不長進的我還是只能看不能寫。此刻人在台中的飯店,抓到同事打字,好不容易我又上來了。
《臉》在台中的自然科學博物館,進行兩天的放映。今天近兩百個位置都坐滿了,從台北扛來的35mm放映機。……
昨天向陽詩人的邀請在台北教育大學的一場座談,我敬重的詩人說我的電影像詩,我當之有愧,但也的確是我的追求,就像詩人說的,所有藝術的表現,終極便是一首詩。
廣大的群眾願意靜下心來閱讀一首詩嗎?或者看一部像詩的形式的電影嗎?
在每個世代,詩人總是寂寞的。也許也甘於寂寞,我這幾天《臉》的演講行程,我倒是不感到寂寞,越來越多新的臉孔願意靠近來。……
常常上我部落格的爸爸,算是投注最多熱情的我的新觀眾吧,他讓這塊園地看起來更加的豐沛……
October 27, 2009
純純的希望
雷光夏是這麼唱的:燃起一根小小的蠟燭就燃起純純的希望。
祝福大家都有純純的希望。
February 16, 2009
不是每個夢都可以成真的
沒跟自己心儀的演員合作成,並不是第一次。最早《天邊一朵雲》的原始構想,女主角是蕭芳芳,想請她與小康配戲。當時飛到香港,親自交給她故事大綱。她讀了,打電話邀我喝茶,以身體健康為由不宜出國拍戲(故事場景發生在日本),溫柔地婉拒了我。
芳芳小姐曾在柏林電影節看了《愛情萬歲》,在旅館留了一張表示讚賞的字條給我。對於我的邀約真正讓她卻步的,也許是故事大綱裏所涉略的情色議題。這也許不是她習慣的體裁,更何當時她身為護苗基金會的代言人,長期關心香港的兒童與青少年教育,在她的演藝 形象上必須有所考量…。不管用何種理由拒絕,當時的我也只能欣然接受。
……
張曼玉也是我心儀已久的演員。《河流》在柏林影展競賽,她是評審,當時她毫不忌諱地跑來跟我打招呼,表達對影片的欣賞,還提出了意見。《你那邊幾點》想邀她與湘琪對戲。當面長聊後,她很客氣地透過助理用電話婉拒了,沒說什麼理由。也許是戲分太少了,以她的位置,婉拒是合理的。我倒覺得自己太天真了。
《臉》最初的構想,是因為尚皮耶李奧與小康。讓這兩張影響我最深、一中一西時空相隔四五十年的臉相遇,是我的夢。跟張曼玉、蕭芳芳這樣的演員合作,也是我的夢。
……
我還是希望有一天可以與張曼玉合作,即便這個機會依舊渺茫。
不是每個夢都可以成真的。
但是尚皮耶李奧與小康一起對戲的夢成真了,我覺得很滿足。
February 7, 2009
禁地密道
直到除夕才終於有空從台北直飛老家。想回家祭母,她是去年這個時候走的;更想回去看出家的大妹。
老房子,只剩下小妹跟幾隻狗,想回去陪她,過個年。
那晚,午夜送神、守歲,突然發現,屋子變的又空又大,異常的安靜,對應外面雨夜斷續不止息的鞭炮聲,很強烈的想帶小妹離去…。
初一,在佛堂見到剃度了的大妹,一陣悸動。以前,她總喜歡躲在房間,拔分岔的頭髮,老是莫名的不開心,現在才看到那小小的頭型,原來是那麼漂亮。我要她跟師父請假,陪我去另一個佛堂拜媽媽,順便到家裏坐坐。她上了車,笑笑的說,師父跟她開了個玩笑,原來她跟師父說想回家一趟,師父說:「你哪裏還有家?」 ……
之後在家鄉的每一天中午前,我跟小妹都準備了菜餚,上山去供養修行的師父們,他們屬於古老的南傳教派,禁語苦修,我跟大妹見面,並沒有太多言語,倒是最後一天我臨走時,她忽然笑笑的跟我說,希望我的電影可以很快從陰暗中走出來…我那瘦小安靜、剃掉三千煩惱絲的妹妹,此刻像一盞明燈,在我崎嶇的生命途中,遠遠的放光…我一路想她的形象,咀嚼她的話。
年初六,我飛回台灣,回到剪接室,看我的《臉》,其實浮現在膠捲的每一張臉,也都是我一盞一盞的燈;小康、尚皮耶里奧、芬妮亞當、珍摩露、蕾蒂莎卡斯塔、娜坦利貝葉、馬修亞瑪希、諾曼阿頓……
February 6, 2009
請等等我
跟大家拜個晚年,我回來又走,走了又回來,就是沒時間跟大家說什麼。實在太忙《臉》的剪接和台北部分拍攝的籌備,還有蔡李陸咖啡…忙到不可開交。但是看到這裏這麼多的點閱率,實在應該跟大家說點什麼。想辦法這幾天抽空寫一點回應,你們可以等我嗎?
http://www.wretch.cc/blog/tsaidirector
[文 蔡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