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2007

閱讀時光﹕《所以》。池莉﹕想懂事。


《所以》
平裝書
作者﹕池莉
出版﹕人民文學出版社
K,
 這是中新社主辦的《中國新聞周刊》是期的文字。池莉﹐是一個特會在紛亂社會中﹐看見本質的寫者。
  大約是一九九二年吧﹐中國作協在海南開筆會。來海南的有白樺﹑諶容﹑張抗抗﹑方方還有池莉﹐當時韓少功是海南省作協主席﹐蔣子丹是副主席﹐那時還沒有《天涯》呢。
  記得﹐韓少功說﹐六四之後文學低迷﹐海南的作家如地下工作者﹐平時都在現實的領域‘折騰’。記得他笑言﹕你們來了﹐我們出來“風光”幾天﹐你們撤了﹐我們再轉入“地下”。聽著﹐有點郁悶﹐是吧。

  記得﹐池莉與方方﹐親如手足﹐嘰嘰喳喳。
  當年﹐不懂﹔如今﹐知道﹐那才是真。
 小女子在老社長林華的指點下﹐寫了一篇《文壇大腕南下開筆會》﹐還得了當年中新社好新聞獎吶。呵呵。

好了﹐看池莉才女的專訪吧。

《中國新聞週刊》專訪池莉:中年以後我渴望懂事

  人到中年的池莉:種菜,讀《金剛經》,喜歡聞澆過大糞的沃土被太陽曬出的氣味;而其小說裏,紅綠的物質誘惑仍然瘋長,不知明天的焦慮還是日復一日

  ★ 本刊記者/羅雪揮

  “中年懶惰、中年墮落、中年放棄、中年油滑,實在是太容易了。中年以後,我是如此地渴望懂事。”3月底,池莉為新小說《所以》的讀者見面會二度赴北京。

  張愛玲看蘇青,認為她象徵了亂世裏的物質生活,而半個多世紀後,池莉同樣多年不懈地在筆下更新著物質的社會生活,無論是房子、錢、私人電話還是一雙耐克鞋,對生存的營營役役永遠超過了情與愛。新出版的《所以》,則幾乎是近40多年中國人物質變化的總和。

  “車、房,所有這些面上的東西我都不熱衷。”2007年的春天,池莉在酒店大堂一邊看手機短信,一邊果斷總結。這個終日白描物質的女人,自己卻在恰當的時機看穿逃離,大約有十餘年的時間,池莉不開自己的作品研討會,不請著名人物作序或者寫書評,拒絕電視,關閉博客。她在武漢市郊安家落戶,自己種菜自己吃,滿足於勞動後一身大汗,享受著與人世兩不相爭的快活:“上午我在閱讀以賽亞·柏林的書,下午我在菜地裏幹農活。當家家戶戶炊煙升起的時候,我倚靠在籬笆上休息。”

  只是這種出世也是有限的,她仍然有願意分享的得意,比如她曾在不止一個場合提到,一個12歲的孩子看了她的書後,表示要做一個有德性的人。池莉承認自己屬於過於沉重、過於關注國計民生的作家類,隱居的池莉在新小說裏仍然有嗆人的市井煙氣:“錢錢錢,命相連!假冒偽劣,坑蒙拐騙,到處都是,無孔不入,買根針都沒有鼻兒!笑貧不笑娼的時代摧枯拉朽地到來。”

  還是不談愛情

  中國新聞週刊:忍耐生活是你很多作品中的主題,但《所以》中,葉紫卻幽默地完成了自己對於生活的種種反抗,終於不再忍了,為什麼?

  池莉:活著本身就是一再忍耐的結果,誰都逃脫不了這個命運之罩。正因為此,生命是悲壯的,玄妙的,有價值的,也因此成為我一再的文學吟唱。需要說明的是:忍耐的本質不是退縮,而是生的搏鬥與抗爭。葉紫並未完成她的搏鬥,生活還將繼續。

  中國新聞週刊:從早期的不談愛情,到現在《所以》裏顛覆愛情,你在情愛方面一直與眾不同地保持警惕,極少心存幻想。這種冷靜的態度是如何形成的?

  池莉:不知道。應該還是生活本身提供的吧。就動物本能來說,繁殖是更合理的,而愛情則是參與了精神活動的更高級要求。對於具有動物本質的人類,首先進化到高境界的總歸是少數人。一般我描寫眾生,很少描寫眾生中高端部分的極少數人。

  中國新聞週刊:你有這種想法是修煉來的,還是很年輕就有了?

  池莉:一開始就有。但是一直在修正和調整。由於我們的經濟還是以物質發展為主題,社會還更功利了。原來是嫁一個幹部特別好,現在是嫁一個大款特別好。

  我(小說)有一個主題叫不談愛情,現在還是不談愛情。包括葉紫也是這樣。物質社會的發展給不了人們這種純真的情感。

中國特色的生存

  中國新聞週刊:你在《所以》裏說,社會變化得太快,物質主義、拜金主義來得太快,一心想做好人,並為此全力以赴的人是否已沒有了出路?

  池莉:那就要看怎麼理解出路了。一般人把成家當作正途,而僧家把出家當作出路。有人把金錢當作出路,有人把捐款當作出路。近十年我們的經濟快速增長,物質高度火熱,許多人都暈了,我的《所以》寫近四十年的社會進程,就是想要記住我們自己的前因後果,不要忘乎所以。

  中國新聞週刊:但是像主人公葉紫一樣的大多數人,都是在盲目中全力往前沖,自己也不知道要衝到哪里去。

  池莉:我現在也不知道。這就是我們有中國特色的生存狀態,就是你永遠不知道前面是什麼。不知道明天會發生,這叫我們很惶恐很惶惑。

  中國新聞週刊:社會價值觀的變化對於一個寫作的人來說,會特別有震撼力嗎?

  池莉:是的。現在的中國,已經沒有健康飽滿的相對恒定的比較普適性的價值觀了,因此一切都顯得混亂和倉促。日常的真善美標準缺失,是我一直都非常震驚和痛心的社會現象,這種震驚也促使我思考和寫作。

  中國新聞週刊:你一直被歸為“新寫實”主力,但是《所以》裏,生活猶如在哈哈鏡中,出現了很多的變形和誇張,反思多於寫實。

  池莉:如果你把每天的小報或者網上的八卦看一看,再把你四周的人們想一想,你就會發現,現在的現實生活本身就是哈哈鏡了。《所以》並沒有更哈哈鏡,只是在現象背後的灌注了更多的反思與質問。

  在生活中修行

  中國新聞週刊:你小說中的市井描寫和你的清靜生活差別很大,仿佛是一個人一邊在茶館說書,一邊在廟裏修禪。這種轉換會讓你覺得不適嗎?

  池莉:沒有。如果不這樣就不是我了。我就是需要這樣,我一直都很靜,而且還一直在刻意地修煉自己內心的平靜。海必須很深很靜,才可以在表面翻騰出各種浪花,很淺的水都是泡沫。作家要目光清澈,首先物質欲望要很少。

  中國新聞週刊:你覺得自己達到了理想狀態嗎?

  池莉:修身養性不是一天是一輩子的事情。而且修煉得越到位,感覺越好。中國式樣的生活是從政治到社會到人事,到城市的每個角落,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綜合狀態。作家看得越深越透越好,寫得越像越客觀越好。

  中國新聞週刊:除了閱讀,你通過什麼途徑來觀察這種複雜生活呢?

  池莉:不需要什麼刻意的途徑啊!我就在生活。生活對我來說無處不在。不是你不出去就沒有生活。對於一個修煉到一定層次的人來說,光是看和思想,就足可以達到生活的最深處;而一些生活現象與場景,在寫作中就是技術性問題,很簡單了。

  中國新聞週刊:你會擔心被時代淘汰嗎?

  池莉:任何時代都有不被淘汰的作家,也都會有作家被淘汰。作家和社會的變化是沒有直接的關係的。關鍵在於作家自己。最好的作家無需把所有的職業都做完了再來寫作。他把握的是人類的靈魂和精神狀態。

幸福感與成敗無關

  中國新聞週刊:作家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文學新星叢書——《煩惱人生》裏,你在前言中介紹,我只剩下了一個願望:好好過日子。這個願望如今變化與否?

  池莉:我在80年代後期發願,所謂好好過日子,就是要創建自己的生活方式。學會遠離世俗熱鬧,斷絕名利誘惑,讓自己的文學感覺更敏銳,思想更深遠和明澈,更有能力理解真實的眾生並寫好每一個文字。

  20年前人年輕,名利願望很強烈,不過同時也已經感覺和意識到了浮雲遮日的可怕,那時候我要求自己開始“好好過日子”,也就是好好開始個人的修煉,目標是爭取十年還有讀者。感謝上蒼!我的願望基本實現。不過,我還在堅持修煉和進步。

  中國新聞週刊:對於你來說幸福的元素除了寫作,除了女兒,還有什麼?

  池莉:現在我對幸福的要求,不落在什麼具體的元素上。不需要外部的任何形式來給予我幸福感。甚至它不具體地落在孩子、落在寫作身上,更不落在名利上頭。只要有心情,有能力而且有時間做我自己一心想做的事情,我覺得都很幸福。和事情的成敗沒有關係。

  中國新聞週刊:現在的你,為何而寫作?為誰寫作?

  池莉:現在的我,與從前的我一樣:為自己天生的熱愛而寫作,為神交的讀者而寫作,為我母語的眾生而寫作。

  知天命之年的池莉看上去大方得體,衣服顏色搭配及裝扮和諧,頭髮一絲不苟,還有隱約的脂粉香,更像是一名外企女高管,精力充沛,不講廢話,謹慎而知進退。張愛玲在《我看蘇青》裏總結,駐顏有術的女人總是一、身體相當好;二、生活安定;三、心裏不安定。因為不是死心塌地,所以時時注意到自己的體格容貌,知道當心。

  《池莉影記》裏有一張她上大學時的照片,連衣裙的棉布是她費好大勁才買到的,款式是自己設計的,並且為此製作了一條項鏈,巧妙遮住了一小塊疤痕。如今的池莉仍然善於修飾,保養得當,甚至連聲音都很年輕,包括語氣和聲調的起伏,略熟以後,她的誠懇和天真就像泉水裏的泡泡一串串冒出來,但絕不水花四濺。

  採訪中,她拒絕攝影師近距離拍照,她自嘲不上相,“所有的攝影師都不喜歡拍我,沒有輪廓。”她認為自己最好的照片都是家常的,因為只有家裏人才懂得怎麼拍她。她做得一手好菜,女兒讚揚作家媽媽的手藝,總是能夠讓自己胃口大開。

  或者生命力強烈的女人才更容易長進,反映在文字上,便是重重的世俗和瑣碎,對金錢便看得比一般文人爽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