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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羅蘭巴特,一九七四年到過南京?真想看看他的筆下如何寫金陵。呵呵,那時小女子不到十歲,隨著父親從京城海軍大院兒,下放到他的參軍地南京已經有幾年了。
扎著倆小抓揪的丫頭片子,正在讀小學二年級吧,在南京雨花臺小學,一個城郊接合部的官立學校。同學,一半是來自生產隊,再一半不是來自軍工廠(南京晨光機械廠),就是來自俺家居住的晨光巷、東、西羊巷,算是城市戶口的底層百姓人家。
我們這一群“巷子里的”,總是呼風喚雨,動不動就和鄉下的,軍工廠的干仗。小女子打上學第一天就當了班長,麾下有殺豬匠的兒子、拉板車車老板的女兒、公交車上售票員家的雙胞胎、自來水站管理員的公子、火車站扳道岔的女兒……
記憶里,讀書占了是很少的份額,記得的全是咋樣玩兒。比如,春天了,上雨花臺偷嫩核桃,完了每個人都掛著幌子——一口洗不掉的黑牙。讓烈士陵園管理處的人來,一抓一個準,寫檢查,請家長。然后,我們再換著花樣,又上山,這回不偷核桃,我們鉤槐樹花兒,甜甜地,回家讓老奶奶和上面糊,煎出來的花餅,咬一口,滿口花香和清甜。現下想想,連紅樓夢都沒想出這么好吃的零食兒呢@@
雨花臺原本是海底,地殼運動成了丘陵,山上凈是卵石。雨花瑪瑙,泡在水里花紋幽幽,那是上品,我們俗話說是“活石子”,很難得的。周恩來總理去世那一年清明,我們少先隊還寄了一塊上好的雨花石進京給鄧奶奶,想她懷念當年和周的梅園日子吧。
我們那幫,真玩起來,可沒閑工夫淘挖瑪瑙,直接從卵石山上往下出溜,大意和城里孩子玩滑梯差不多。所以,每個人的屁兜都被磨破幾多回,父母只好在里頭墊上厚實的布,再用縫紉機轉著圈兒砸好多道,直到那屁兜硬硬的為止。每每玩到天擦黑,我等每人隨手撿兩塊趁手的“死石頭”,一路“趴趴趴”地對敲著,沖下山。這么一群討債鬼回家,好像鬼子進村一樣,讓貓狗都煩。
但是,我的童年很快樂。苦中的樂,很甜。
不過,到底是女孩兒。裙子是要穿的。印象里,有一年上海的表姐給寄了兩條花裙子,襯上白襯衣,自己覺得美的不行,從此鬧裙子。后來,北京的表姐給寄來她的舊裙子,上海姨媽在俺的生日也手工給縫了條布拉吉。頂峰時期:本小姐有七條花裙子!那可是好大一筆財富啊。有一年六一,班上演女生小合唱,同學一水穿著俺的花裙裙!!這樣的事情,比得過幾次作文比賽獎,記得清楚多喇。
七六年吧,父親進京城出差,給買回來一把二十根各色頭繩,其實就是尺把長的晴綸毛線吧。可是把小姑娘美得不行,一個辮子不知道要扎幾回,對著鏡子凈臭美。知道么?那年唐山地震,金陵有震感,當時小女子就正在照鏡子。忽然嘩里嘩啦,鏡子晃蕩起來,小女子不知道是鏡子暈了,還是自己暈了,頭繩的顏色噗噗地直往鏡子里鉆。如今寫來,還是記得真真的。
這個羅蘭巴特,我等八十年代的中文系大學生,幾乎人手一冊《戀人絮語》。文學理論課,帥帥的高老師,大講解構主義,基本文本就是這生的。結果,有一陣子,文學理論界流行寫人家都看不懂的文字,句子長得能讓人一口氣念得憋死。照貓畫虎,嚇死人。
羅蘭巴特在中國
文章日期:2009年4月5日
【明報專訊】看羅蘭巴特的《中國旅行札記》節錄斷章,跟他的足走過北京、上海、南京、西安,隨他的感官漫遊,一九七四年的時空:毛的國度,顏色單調的社會,沒有性別的人群……
我喜歡巴特更甚於從前,喜歡他斤斤計較於細節與瑣事,喜歡他關注餐桌上供應的茶點與窗簾的顏色多於其他,那些宏觀的建築、風景、人情,統統可以在歷史書上找到,但巴特的中國品味與記憶,就只能從他的細碎片段書寫裏找得。
有書評人嫌這冊在巴特逝後二十五年才出版的《中國旅行札記》太流水帳與瑣碎,未能呈現出這法國知識界巨匠對中國的觀察與思考。我倒不這樣想,我偏是鍾愛這些更像隨身日記的敘事,更勝於那些似是而非的大敘事。短短三星期的行程走馬看花,且在刻意安排的活動範圍之內,誰能相信那些所謂觀察與敘事不是誤導與偏差?那個紅色年代生產了很多文字垃圾,信仰製造巨大盲點,誰能保證完全清醒?
於是更顯得個人微小生活與觸感之可貴,巴特是否喜歡這趟旅程並不重要,重要是他如實地記錄了種種個人與外物外事的聯繫,「刺點」可以很隱晦,巴特仍舊自戀,只關心自己想要關心的細節,誰都不要去煩他。他在南京,覺得這真像法國,沒有一點亞洲氣息,其實是鄉愁作祟,恨不得回去巴黎歎咖啡,只除了偶爾瞥見一兩個可愛的中國男孩,讓他稍稍提神。看他的筆記本子,日期與作息寫得有條不紊,字體小而「姿整」,完全是巴特風格。
[塵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