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2009

a link:Revolutionary Road


兩齣電影的兩類生命
文章日期:2009年2月23日
【明報專訊】■《浮生路》: 死亡的高度
在情人節這樣的日子,看浮生路這種把愛情、婚姻與平板無趣的人生,真實披露如一部「披羊皮的虎」的電影,真叫人沮喪。
那些捧花束,剛吃完浪漫燭光晚餐嘴角還留一絲微笑的情人們,過山車似的一下面對赤裸裸不甜美不幸福的一對男女的互相攻訐、傷害,最慘還有個不能再回頭的結局,真是個大反諷。
電影院真應該在海報上出示大大的警告語:此片非鐵達尼號,情人節不宜觀賞!
而我,老早知道故事,只是它比我想像中的更沉重,更無出路,琦溫斯莉與老公森曼德斯合作,一導一演,台灣朋友M在過年時,正忙小說中文版的編輯工作,她嘆道,看完了書,預測電影一定沒法帶起像鐵達尼那種金童玉女似的風潮。童話破滅,成人的世界開展,畢竟是十六年前的事,溫斯莉由胖變瘦,她的眼神由清澈變成深沉,她的舉止由一無所懼變成神經質般的猶疑悲憤;香港朋友M 則說這是廿一世紀新版本的《克藍瑪對克藍瑪》。說的好。
如果我們用簡單邏輯批判溫斯莉這種女人:有這樣的包容、懂得欣賞妳的老公,他負責賺錢支援那中產階級小而美的夢想。他犧牲青春理想,像那些五十年代每個面目模糊一式一樣穿著淺色西裝、頭戴禮帽,叨香煙的中年男人出入在城巿郊區與某一個公司的辦公室之間。一條直線,稍稍的出軌只是因為老婆與他吵了一架於是他和個秘書上。他好感動因為老婆為他準備了生日蛋糕及提供一個到巴黎的大夢想。
這樣的老公,可能他即使最後一幕坐在公園裏聽孩子喚他,他都抓破頭想不出自己到底哪裏做錯,而有這樣倒楣的人生?而如果那是真的這是Revolutionary Road作者的半自傳小說,一個男性書寫者對他自己婚姻的體味與追悼的話。
那琦溫斯莉是該打屁股,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現在不去巴黎,就下次去;既有了孩子,就生下來;把智性知性的對人生永感惶惑的那一部分,收斂一下,這樣如此,就可繼續過日子。千萬別像那地產經紀那拿了數學博士卻發了瘋的兒子,把自己搞進瘋子院。還直言不諱的諷刺里安納度,令他下不了台。
世界上就有那些不知妥協的人,不滿足的人,像The Hours那三個女人。像法國總統的前妻。像一個物種,她們固執的相信,如果這些信念她們都無法維護,那麼,即使再美好的天堂,對他們而言,都是地獄。
問題就在,總有些倒楣的男人愛上這些女人,不管是美麗的誤會,或是,他們的確不由自主被吸引了,並在這種女人強大的空虛之中找到一種獨特的有別於一般溫暖女性的特質,一種他們其實也擁有的不滿焦慮與懷疑,並透過這種特質與安於現狀的男女有小小的異化與反省。
那是:溫斯莉的外遇男人,走出家裏站在花園遙看的一剎那;那是:當溫斯莉夫婦與瘋子在樹林漫步,瘋子驚訝的說:我常聽人們提及空虛,但你們同時提到絕望,「空虛與絕望」這句遂有了同志的情懷。
外遇男人問溫斯莉,妳是不是覺得no way out?她答道,不是,而是no way in;她不是想逃離,而是想fit in在一個合適的人生構圖裏。
那難度有多高呢?電影的答案:像死亡那麼高。
■《奇幻逆緣》:日記的長度
很好的片子。166分鐘我全然不覺長。三個人都看得非常的滿足。
沉靜的敘述,不夾帶激情、叛逆或嘲諷。不企圖顛覆正統說故事的流暢與美感。是近期看到最舒服感人的美國電影。
費滋傑羅的短篇可以改編成這樣,應是編劇 Eric Roth的功勞。但導演是大衛芬奇啊,最是讓我驚訝。《搏擊會》那個對人世底層暴力、迷惘和鄙夷的信奉者。《七宗罪》那冷酷到幾乎是對所有溫情都打一個大大的交叉,並用可怖的鏡頭來放大人性之惡的憤世之人,或不怎麼好看的《防不勝房》、而又那麼那麼巧的我在台灣看到的《殺謎藏》,都是典型的大衛芬奇,理直氣壯的像黑道頭子一樣,頭上刻一個:惡。
但這一部,完全不同。他轉了一個身,哦,就成了一個溫和慈悲的敘事者。把那些默然的愛意,用一種倒流的手法,把時間、死亡、愛情並列在人生荒野,我們普遍都要面對的命題,錯過、意外、決定,全不是我們個人的意志,而是,上蒼或上帝?他編好的度身訂做的人生。
老人院的迢迢漫長時光;男女主角時光的錯置漸行漸遠的生命。終究都只是,一本記事簿的長度。當你朗朗讀出,如那七月流火的孩童們的稚拙之聲,他們沒法理解的,最後都會理解。不管是倒敘或順敘的手法,不理你是倒老或是順老,你終究都要踢到一道鐵板,並與死神相會一同離去。
你無法逆轉什麼,那就是一本日記的長度,要嘛,你就好好的寫下,你的故事吧。
有人說畢彼特所演的男角,太沒有性格,看不出為什麼姬蒂白蘭芝會愛上他?
我倒覺得這是少數畢彼特演得好的片子。他在巴別塔那個一樣和姬蒂白蘭芝搭檔演出的片子,或是高安新片那大變身人人叫好的如白癡的健身教練,或芸芸眾片中的男角,都因為他那外型而削減了人物的強度。反而這因為化妝而只能用眼神與肢體語言來表達年老的身軀與年輕的靈魂之擦撞與無奈,是需要較平靜的演繹才能帶挈出電影那種安靜的質地,理由是你既已得到上帝給你的忤逆的人生,你哪裏還需要離經叛道來建構你的故事呢?那才是由老年到年輕這段旅程、由倒行的秒針所想闡述的:錯過、失去與死亡的哲學。
而那是很正面很溫吞,守這部電影的基調而得來的語言。
唯一一段講白蘭芝在巴黎車禍那急速的畫面,一句句的如果、如果,才稍稍有大衛芬奇的氣味。而顯得突兀了。
至於電影裏時鐘的、蜂鳥的、或是那老喃喃地說被雷打到的老人記憶,是敘事者加強故事的枝節,那是《阿甘正傳》編劇給這片子的一顆顆巧克力(所以才有166分鐘那麼長氣的電影)。
既然好看,也就不覺派發的巧克力有什麼不好吧!
[文/宋鴻漸]
浮生如夢
文章日期:2009年2月23日
【明報專訊】荷李活之所以為「夢工場」,往往不僅在於電影情節之超奇魔怪,而更關乎戲內演員的造型變幻,像《浮生路》裏的琦溫絲莉吧,明明是一位臉如滿月的小肥妹,怎麼才一眨眼,整張臉蛋可以瘦得有幾分似少婦年代的梅麗史翠普,敢情是穿著緊身裙的效果,身段彷彿也被拉長了。
所謂「脫胎換骨」,這可為例。
或許正因貌似昔年的梅麗史翠普,加上劇情亦是以一對夫妻的分合挫敗作為敘事主線,《浮生路》難免有點像新版本的《克藍馬對克藍馬》,男女共處共生,都為共同的家庭付出貢獻,只不過,男女都有「自我 」的這個不可磨滅的精進部分,當這個部分膨脹到超越了對於「共生」的渴求,壓抑不住了,便應是分開的時候了。
而若分開不了,便是悲劇發生的時候了。
可是一旦說到了悲劇,生命的詭秘便也現形了。生命之不可捉摸者在於,唯有在走到生命終結那天回頭看去,才有可能稍稍明白什麼是悲劇什麼又不是,又或者比較繞口地說,才可了解什麼是悲劇中的喜劇或喜劇中的悲劇。假如《浮生路》確是一段現實人生,有幾個劇情的小高潮,如果發生了不為人喜的小意外,最後的大悲劇便恐怕不會出現。譬如說,如果男主角跟辦公室同事下午偷情之事老早被妻子揭發,痛苦爭執是難免的,甚至會乾脆分手,那麼其後的更慘景便可免去。
再倒回去說,如果女主角跟丈夫友人在狹窄的汽車內偷食之事老早被老公揭發,效果亦是相同,哭哭鬧鬧一場,頂多打幾個巴掌,然後分道揚鑣,從此天朗氣清各自尋路,說不定尚有精彩的卅年生命足以享樂。
但偏偏互不察覺,偏偏互有隱瞞,各自保留了生命的不堪秘密,豈料,接下來卻是更大的不堪,早知今日如此,不如當日了斷。
電影英文原名叫做Revolutionary Road,既是住址,亦是明喻,革命就在足下,你敢要的話,隨時可要,但問題是你永遠沒法得知革命前頭有些什麼;你甚至永遠不知道,革命到什麼程度才叫做成功才叫做失敗。
生命是個大大的謎團。浮生如夢,沒人能夠看見真相。[馬家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