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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深夜,打開信箱,同時收到龍老師和E的信,開心得不得了。真是很神奇啦,大概是有心靈感應呢,昨天看一篇关于杨德昌前后妻文章,想起蔡琴,就想起老师,想起E……
小女子覺得,自己最近有點通靈啊。常常,想起誰,誰就出現;就琢磨,誰想起我,小女子一定也會有感應:)
核實過哦,挺嚇人的:)
其實,朗勃拉邦也是個很神奇的地方。老撾,歷史上是法殖民地,這個古都,原就是老撾皇族在寮“法國貴族”和平共處,有著極其悠閑,甚至“奢侈”得生活方式。
皇宮,是熱帶敞亮式樣的,可是就有法國大屋頂,宮里金碧輝煌,不只是金銀珠寶裝飾那么簡單,從門窗、到墻壁,以及屋頂,雕刻和工筆彩繪者佛經故事,筆觸之繁復,教人不知該形容技藝精湛,還是奢侈。
舉國最大寺廟,門外有一個可比銅鑼灣SOGO馬路寬的碼頭,青石石登一路從湄公河升上來,不知老師是不是就是從那里上岸的:)
廟內,最美好的是一艘龍船,平時就泊在一間專供的大屋里,每年潑水節,至高無上的釋迦佛,就被寮國抬進籠舟,沿著湄公河而行,然后拐進老街,接受佛徒的膜拜和祝福。我編輯《東南亞踏歌行》時,封面就取了這艘龍舟意念作“天頭”和“地腳”。
有皇族的國家,老百姓內心真是安寧許多啊。
蘇麥
文章日期:2008年1月25日
【明報專訊】朋友說,到了瑯勃拉邦你一定要去找蘇麥,他的法國餐館就在小學對面,有敞開的透明廚房。寮國那麼多年是法國殖民地,法國餐廳很道地的。
老街就那麼一條,學校就那麼一間,我們一下子就站在那透明的法國廚房前了。找蘇麥?小伙子遙指對街。街上只有一隻黃狗躺在街心,兩個黑傘的僧人走過,鮮黃色的袈裟在風裏飄動。蘇麥正坐在一株菩提樹下,剛好轉過身來看我們。
法國餐廳中午不開火,你們要晚上來,蘇麥說。但是,如果不介意,要不要跟我一起吃午餐呢,就在這裏?
菩提樹下,蘇麥坐在一條矮板上,小食攤的主人坐在他對面,是個背有點駝的老者。食攤上有深綠色的香蕉葉,黏滋滋的糯米飯,整條的烤魚,各種漬菜和不認識的香料。我們愉快地坐下,用手抓飯。
操場上有孩子們大聲嘻笑、打鬧追逐的聲音,腳踏車麟麟踩過,摩托車噗噗駛過,操各種語言的旅客像小溪一樣流過——大多是歐洲來的年輕背包客,不能「吃苦」的人不會來寮國旅遊。大概街心有點熱了,黃狗抖了下身軀,搖搖擺擺來到了食攤邊,無聊地趴下。陽光把一圈一圈浮動的光影從菩提葉與葉之間花花灑下來。
蘇麥費力地講英語,帶濃濃的法國腔。他五歲就到了法國,二十二歲才回寮國結婚,但是二十八歲那年寮共革命成功,他流亡法國,一去又是三十年。如今是葉老又歸根,回到古鎮,晚上掌廚,白天就無所事事。
第二天早上,我看見蘇麥坐在咖啡館裏和一個英國人吃早點,聊天。
第三天中午,我看見蘇麥在街上散步,戴帽子,毛衣從後面披掛在脖子上,做瀟灑狀,乍看完全是個法國人。是的,連生活情調都是法國的。
第三天晚上,我們在他的餐館吃飯,坐在人行道的小桌上,一邊吃飯,喝紅酒,一邊看來往過路的人,還有對面那株看起來有幾百歲的老菩提。能這樣慢慢地過時間,有一種幸福的感覺在我心裏慢慢、慢慢暈開來。。
我們在夜空下坐到很晚。人都散了,蘇麥拿出他的相本,放在小桌上。一張一張看,二十二歲的結婚照片,蘇麥穿著筆挺雪白的禮服,像個太年輕的海軍上將,眼睛圓圓的,帶一種稚嫩的驕傲感。堆滿食物的婚宴長桌旁,是寮國公主和她的家族。這是蘇麥的父親,父親是企業家,他身旁,站的是美國駐寮國大使。那一張,是蘇麥站在寮國王儲身邊,這一張,是內政部長和蘇麥的新婚妻子,喔,是的,妻子是寮國駐聯合國 大使的幼女。「這個身材苗條的法國婦人啊?」蘇麥說,「牽我的手,我五歲,剛到法國。她是我的法國保母。」
蘇麥給我們添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他的眼睛,有一種溫暖,他講話的聲音,很輕,很慢,很平靜。廚房也靜了,幫忙的小助手們已經回家,燈火已滅。我把相簿合上。蘇麥正把他的廚師白色高帽摺起,放到一邊。
「一九七五年流亡到法國的時候,」蘇麥啜一口紅酒,眼睛看酒杯裏紫紅的酒液,酒液是否沾黏酒杯,行家看得出酒的好壞,「我這個巴黎大學國際政治系的畢業生一九七五年是從餐館裏洗盤子開始的。」
蘇麥有兩個人生,前半生,和後半生。不,還有現在的落葉歸根,那是第三個人生了。他溫煦的眼睛看十八歲的華飛,微微地笑,一點也不覺得十八歲的人可能會聽不懂,他說,佛家是接受一切的。我的前半生是個王子,後半生是個乞丐,但是王子和乞丐像一條河的上游和下游,其實一直同時存在,只是當下不知道而已。現在都過去了,我可以說,是的,我都知道了,而一切,都是好的。
菩提樹下是空的。我發現,那食攤不知什麼時候早就收了。駝背的老頭也不見了。
[文/龍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