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2009

張大春開講@香港:教育就是說故事

張大春開講@香港:教育就是說故事
文章日期:2009年1月17日
【明報專訊】編按:台灣作家張大春,去年於嶺南大學教課三月,往返機場與屯門公路間;今天再度來港,「教授」香港中學教師引導學生創作之法;亦早在香港報章撰寫專欄,道來教導兒女識字而又同時受教的軼趣。此訪談集中述說張大春在港的教學心得:於此文學(尤其古典文學)頹微之城,大頭春續當頑固的頑童,孜孜於解拆文字至一絲一縷,然後,於人前,將部件轉瞬併合成大世界。
「我們又多了一個同行。」張大春給同學的鼓勵,像施魔法一樣,喚醒了課堂上沉靜的學生;在他們靦腆的笑意與提問之下,一股創作熱情正在湧動。
今年秋天,台灣作家張大春應嶺南大學中文系之邀,成為「駐校作家」,每個周末從台灣過來授課並主持導修班。「老師,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再上你的課?」課程還沒結束,同學已在不捨地倒數。三個月下來,同學們提問的深度與自省,透露他們對文學創作的所得與轉變。
是張大春的教學發揮了作用。
張大春,被譽為台灣中生代代表作家,是少數能把古典與當代寫作、理論與創作、文學與傳播媒體結合得好的創作人,也是中國小說界最富有活力的作家之一。事實上,他的創作除了紙本上可以命名的以外,無處不在,在課堂上、在聚會上,只要有他在,就會有故事,也會有各種各樣等待他解開疑團的問題;很多時,他更像一位老師、一部「活辭典」,隨時隨地都在解答問題,都在傳播知識。
以「頑」問學
因為,在寫作這件事情上,張大春確實很頑。他一直像頑童般創作,更頑固地做學問(如果嚴謹還不足以形容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研讀的態度)。他在嶺南大學的公開講座上,就「古典詩如何汲用並匿藏了敘事」發出了長達十六頁的講稿,且不過是他想要探討的其中一小部分。劉紹銘教授說,他彷彿是在做論文,叫在座的無不開了眼界;而張大春在講壇上更坦言,香港的學生重新激起了他的教學熱情。
自九七年以後,張大春已沒有在大學授課。他清楚記得九三到九七年間,就是他在台灣一間大學授課的最後五年,經驗非常痛苦。他發現當時中文系的同學對寫作一點熱情都沒有,雖然學校明確地重視古典教養,只是很多年來,台灣的古典教養一直在往下走,當中包含政治因素,也因學生要學的太多以至不能照顧。面對這樣的事實,他覺得壓力 很大,很辛苦,因為這樣下去難以加強現代創作的領域,於是他就乾脆不教了。
「我覺得教學是很主觀而且具有互動性的,是學生跟老師在課堂上雙方都很主觀地發生一種情感,有點像談戀愛,你就是會跟某些人通電,跟某些人不通電……這一年的秋天,在過去這三個月裏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說是很美好的經驗,因為有熱情創作而且具反省力的學生,比例很高,很愉快,可是也許可遇而不可求。」
選王大智作教材
在嶺南大學的授課,張大春特別重視經營小說的過程。他假設同學有寫作的經驗和興趣,先從小說的現代性出發,給學位課程的同學發出四篇寫作作業:童話改編、愛情小說或跟愛情有關的短篇、武俠小說以及推理小說,讓他們熟悉已經讀過或者寫過的這些小說類型的基礎和傳統,然後他根據他們模仿或改寫的練習,逐步介紹中西方小說史上的經典作品跟理論知識。
至於碩士班,他則以小說寫作技術作為主題,內容廣及剪接、結構、佈局、場面調度等,介紹作品的範圍也廣,中國古代筆記及西方經典文學等都包含在內。雖然是在香港授課,張大春沒有特別選香港作家的作品講授,他笑言不想在嶺大的教授面前「班門弄斧」,也沒有用名家的作品。他選了台灣一位年紀跟他差不多、新冒起的作家王大智的兩篇作品,作為兩堂課介紹的內容。他覺得王大智彷彿這群學生的小前輩一樣正在摸索,也寫得比較熟練,文筆乾淨,文字風格突出,情緒強烈,都是很容易被辨認的元素,很適合用來當教材。當然,他也用自己寫的一些實驗性的作品做教材,例如在《明報》世紀版發表的〈爹爹背〉和〈天葬師〉等,基本上是透過比較多元的方法和材料,以適合這種教學為目的,而不是跟名家的腳步走。
新加坡教育部年前也邀請了張大春,以語文教育為核心,給中學生和中學老師做示範教學,內容也包含散文和小說寫作,一連兩次,每次三至四天,以講座形式進行。其實早於十六年前,張大春已曾應邀到新加坡做過這樣的示範教學;十六年後,教育部再發出邀請,他的側重點也有了差別。這次,第一講的重點是小說的介紹,透過現代小說跟古典小說的接合講解;第二講是把要教授的語文知識,編成故事,分別授予學生跟老師,讓他們回到學校可以互相配合。
創作之時念及傳播
除了外邀教學,張大春自己也在進行一個計劃,他稱為「自己的課本」,希望一課一課的把內容寫出來。他強調的原則是:每一課的課文不少於八千字,是長篇散文,在這八千字裏面,必須容納以文史為核心、以科普知識為輔助,旁及各種人文或社會學科的知識,以個別知識作為串連各個學科的教材示範,是一部不同領域知識的故事。張大春明言他的基本理念:「教育就是說故事」。
即使他一直透過不同領域,從事文學創作的推動和教育工作,卻自言絕非文學推手:「我沒有這個地位,也沒有這個意願。我在做這些(教學)工作時,腦子裏面第一個出現的是我的孩子,一個十歲,一個七歲;第二個出現的,是曾經接觸過的一些年輕的、對文學創作有興趣但是很徬惶的人,現在我腦子裏面的這種對象更多,嶺南這兩個班的學生,在我腦子裏有他們的臉,我幾乎都能喊出他們的名字來。」
他深信透過不斷創造、製造出方便大眾閱讀,而且有效讓他們對文學產生興趣的材料,就能發揮作用。這些材料不一定是小說,也包含他的專欄文字、教材、在網上發表的古詩,甚至是部落格裏面嬉笑怒罵的文章,「有人到我部落格來,問一個字,一個詞,我很快就給他答覆,而且還給他超過他預期的答覆,他來說一聲感謝,我都能看出來我做到什麼東西,也許只為他一個人服務。可是我知道每一篇我的回覆或文章,點擊率都在一千到兩千,於是這篇以三百至五百字,討論一、兩個字的文章,就可能會發揮效果,這樣就夠了」。
張大春指,文學及語文教養,將會是他未來長時間重點努力做的一件事。「小說創作也不得不在這個戰略目標之下繼續維持,小說不是獨立的,而是我關注文學教養不得不採取的戰術。如果我不關心或照顧可能成為我讀者的人,我就永遠失去他們。」
他以自身的創作,傳遞他對文學及語文的關注;於是,讀者也得以繼續聽張大春說故事。
[文.潘詩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