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3/2007

馬力。粉絲。學生。助手。

八月八日四時的一個短訊
文章日期:2007年8月23日
【明報專訊】編按:馬力病逝,今起設靈。本文作者曾經擔任馬力助理,其所見所思所感所念,足讓讀者更能認識有血有肉的馬力。

「謝謝」

有一天,打開《明報》副刊,看到那左上角有個小小的專欄名為「瞻前顧後」,作者名叫馬力,心想這名字好,容易記,但馬力是何許人也,不知道。細讀內容,說的是魯迅先生為報社寫文章,報社以字數計算稿費,但標點符號不算在內。第二次魯迅先生再交稿給這家報社時,文章內一個標點符號也沒有。馬力用這個故事諷刺現在香港的報章雜誌約稿時,有很多都沒有稿費,他認為這是對文字工作者勞動成果的輕視和不尊重。看完這篇文章,心想這些文人只能在這裏發發牢騷。當下的媒體何其強勢,大伙兒都爭相要在這個平台展露自己、推銷自己,這人卻還想要問人家拿稿費,太不現實。可是再仔細想想,這人也確有文人應有的風骨。和那些為了曝光而寫文章,為了自己的名字和職銜被刊登出來而投稿的人完全不同。對於那些人來說,在一千多字的文章裏,可能只有名字和職銜那幾個字是有價值的,他們也自然不敢苛求稿費了。就這麼咀嚼了一陣子馬力的文章,決定發個電郵給他,贊同他的觀點,並稱他為真文人,這是我和這個「陌生人」的第一次接觸。這電郵是發出去了,但我從來沒有期望會有回覆,因為我想這些人都應該是大忙人。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來自馬力的電郵,內容只有「謝謝」二字。但這兩個字對我來說意義重大,最少令我覺得自己不是個無聊而不被重視的人。也就是這兩個字,令我從偶爾看他的文章變為熱中去看,又由熱中變為習慣。以後每次打開《明報》,第一時間就是先看他的專欄,更會時不時寫回應給他,而每次也必定能夠得到他的回覆。當時是一九九八年,我剛剛二十歲。
隨後的兩三年,幾乎周一至周五都會看他的專欄。也在那兩三年間,我開始慢慢了解馬力,起碼知道他是民建聯秘書長,算是個「政客」。我一向對政治並不熱中,甚至覺得香港的政客是一群整天吵吵鬧鬧,比我更無聊的人。而在我心中馬力卻非常獨特,因為當時他主要從事幕後工作,很少會參與那些吵吵鬧鬧的活動,再加上他的文章,今天談文學,明天談歷史、後天談社會,總是些有深度的內容,而且他的用詞大膽直接,使文章非常有趣,這些令我覺得他是個與眾不同的「政客」。當時對我來說,馬力從陌生人變成了偶像,他很少在電視媒體出現,但只要他一出現我必定目不轉睛的盯電視機不放。也因為他,我也開始試去了解民建聯和政治,甚至加入了民建聯成為會員。回想起來,當時我加入民建聯和「粉絲們」加入劉德華歌迷會心態上應該沒什麼差別,為的都是親近和支持自己的偶像。此時是千禧年,我二十二歲了。

「哦」

又是兩三年過去了,我大學畢業,在一所NGO工作。這幾年雖然我已經是民建聯的會員,也參與過一些民建聯的活動,但一直也沒有機會親身見到馬力。有一天,在民建聯網頁上看到一則招聘廣告,聘請助理統籌主任,工資不高,但對我來說是進一步接近偶像的好機會,於是馬上應徵。在第二次面試當日,我來到了民建聯北角總部,被帶進了一個小會議室。等了幾分鐘,背對門口的我突然聽到後面有動靜,馬上回頭,一個身穿西裝高大英俊的中年男子走進房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場景,因為他就是馬力。我傻了似的坐在那裏,動也不動的看他,直到他坐下。這時我才回過神來,剛才禮貌上我應該站起來。我先聽他介紹了民建聯和這份工作,感覺他講話很慢,常需思考,甚至有些結巴,和那些鐵齒銅牙的政客們完全不同。他有些語氣和表情又會令人覺得他很「串」,令人生厭。例如我長篇大論的介紹自己一番,而他給我的回應就只是瞄我一眼,嘟一嘟嘴和「哦」一個字。這使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繼續說下去。說到無話可說時,只能把在前一份工作中由我負責編輯的一些書和雜誌拿給他看。這下他的反應就和之前完全不同,他從對面坐到了我旁邊,邊聽我介紹,邊看邊點頭,這時我也放鬆了很多。就這樣我們談了半個多鐘頭,最後我把所有帶來的書和雜誌都送給了他。那刻,我對能夠獲聘充滿信心,第二天我更特地寫了一封長信給他,寫下對他和民建聯的感覺並感謝他的面試,當天下午我就被聘用了。從此就開始了我從事與政治相關的工作生涯。而馬力也從我的偶像變成了領導。當時是二○○三年,我二十五歲。

馬力愛書,更愛教人看書。記得○三年七一之後,社會上對青年政治人才不足及如何培養政治人才有一陣沸沸揚揚的討論。其後青年參政議政的活動、團體也愈來愈多,同時也湧現了一批青年才俊參與選舉等政治工作。當時馬力也曾和我談過參政的問題,他非常坦率地對我說:「要搞政治,唔夠料一定唔得,你讀多書先啦」。其後他又多次叫我多看些書,多寫些文章,這樣可以訓練自己的分析和思維能力。在他生病期間,有一次他和我談起看書,他說:「什麼書都可以看,但不能被書中的觀點引領你的思考,要總結出自己的方式去分析和理解作者的觀點」。他從來沒有當面表揚過我,反而不斷的批評我,例如說我太理想主義,或說我自信心不足等等。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批評我非常受落,而且記憶猶新。在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這些話一次又一次的浮現在我腦海當中。

「身體好些,帶給我看」

二○○七年八月八日下午兩點,馬力離我們去了,我至今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七月中旬,我曾去廣州看望他,當時他仍能有說有笑,我告訴他有個台灣友人買了很多新書準備送給他,他說等身體好些時帶給他看。可良書尚存,好者去矣。

八月八日下午四點,我平復了心情,拿起手機發了個短訊給他,「馬生:一路順風。」從九八年發出第一個電郵開始,不論發什麼給他,我都不會期望得到回覆,可每次他還是回覆了。但這次,我多麼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回覆,就算一個字、兩個字也好,但……

永遠懷念——馬力。

[文/黃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