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鐵塔
文章日期:2007年11月19日
【明報專訊】對於電影長度我愈來愈有點莫名所以,譬如說,像《東京鐵塔》這麼一齣改編作品,到底基於什麼理由要拍至一百四十三分鐘?
太長了,對於這樣單薄的故事來說,真的太長了。
小說作者Lily Franky在日本是人氣作家,集繪本畫家和小說家於一身,四十四歲,正好處於人生中段,回頭看望歷歷來時路,正好有許多故事值得細表。《東京鐵塔》,是小說,亦像自傳,故事情節簡單到沒法再簡單,就是一個單親母親咬緊牙根把兒子養大,男孩變成男人,把母親從鄉下接到東京同住,過了一段快樂日子,母親患癌逝世,把濃濃的哀傷留給兒子。
或是刻意寫成自傳體裁,故事沒有太大起伏,但因掌住了幾個關鍵元素,包括作家的知名度,包括城鄉的陌生與融入,包括母親父親的生死溫馨,小說乃大賣特賣,在日暢銷達三百萬冊。在商業邏輯下,拍成電影,理所當然,可是導演沒有添加太多戲劇想像,如果僅拍一百分鐘,必足動容,如今拍到像史詩般長度,屁股坐痛了而仍未等到高潮位來臨,頗令人沒法不在心底暗問一句,唉,何必呢。
高潮位當然是母親臨終的悲慟哀痛,但在小說裏,其實每隔幾頁都有個小幽默或小啟示,只不過導演沒興趣或沒能力將之拍出。譬如說兒子躲在被窩裏學懂了自慰,把榻榻米弄髒染腥,母親一言未發,只是沉靜地,從此在兒子的書桌上加放一盒紙巾。
又譬如說,母親去世後兒子站在焚化爐前嚎啕大哭,恨不得把母親從棺木裏抱起,因為,「曾經聽說有人被火一燒又活過來的,如果真是那樣,要怎樣才能發現呢?老媽可能會活過來啊!活過來怎麼還繼續燒!」這是玄想,卻亦是暗喻,此刻在焚燒的不僅是母親的也是兒子的身軀。
若能享受前面一百廿分鐘的緩靜,最後的廿三分鐘是可令人流淚的,尤其收音機播放老歌,母親與父親憶起年輕種種,唯有音符永恆,人的生命卻如舞會,舞跳完了,就要散了。
對這,東京鐵塔懂得最多,所以覺得最尋常,也所以,它不哭不笑,就永永遠遠地矗立在這裏。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