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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好在每一句都有畫面,且畫面跳達;詩經里來的“比興”,最會揉搓人。故而慘。
如此子謙是新加坡的彼子謙,那是找到了很好的解畫人,因為啊,這小子的思維,就是情感與畫面,濃得自己化不開。
慘情歌
文章日期:2009年1月7日
【明報專訊】有晚聚餐,麻甩仔們失戀了,用i-pod狂播許志安版的《抬起我的頭來》,唉聲嘆氣。我是覺得那種男性苦情太過露骨,實在頂不住,便背了一首歌給他們聽。
《不會說話的愛情》(詞/曲/唱:周雲蓬)
繡花繡得累了/牛羊也下山囉/我們燒自己的房子和身體 生起火來
解開你紅肚帶/灑一雪花白/普天下所有的水都在你眼中蕩開
沒有窗亮燈/沒有人在途中/我們的木唱起歌兒說幸福它走了
我最親愛的妹呀/我最親愛的姐/我最可憐的王后我屋旁的小白菜
日子要到頭了/果子要熟透了/我們最後一次收割彼此從此仇深似海
你去你的未來/我去我的未來/我們只能在彼此的夢境裏虛幻地徘徊
徘徊在你的未來/徘徊在我的未來/徘徊在火裏水裏湯裏 冒熱氣期待
期待更美的人到來/期待更好的人到來/期待我們往昔的靈魂附體/重新回來/重新回來/重新回來
開始部分畫面賦色是傳統鄉土野性,差點就覺得這不是我的歌了;可看每段的分割,都是前半傳統到接近平凡陳腔,後半性感熱烈到猛然尖銳,令人一。最重要的是,平均、劃一的節奏從無變改,不過是平凡人,我們是如何從繡花走到仇深似海?一旦仇深似海之後,「徘徊」、「期待」兩個頂真連接三段,加速推進銜接綿密,是走得愈來愈遠,卻也是走到「重新回來」。世界是一個圓環嗎?你可以回到受傷的原地,然而承受的是新的傷害。痊癒則是把舊傷徹底包納入自身。變與不變的辯證結合,一步一步踱來,事情就無可回頭,如此無可奈何無從把握無能脫逃,說是虛幻實在是寫實,把你所拋棄的理解為你的一部分,都已經是治療或者遮蔽,而非創傷本身了。
我煲這首歌時覺得好慘啊好慘啊,流淚兩日,到處在msn推介給人,當有別人覺得很慘,我就覺得好過一點,這是找替身的邏輯。有音樂與文學雙修的朋友陳子謙,分析歌曲如下:
「每段四句,樂句結構基本上是一樣的:頭兩句的音高是兩條相仿的拋物線,如高潮後的疲憊;後兩句疊成波浪(最後仍必滑落),如情緒跌宕。拋物線式的樂句結構本來貫穿全曲,直到周雲蓬唱到末句『期待我們的靈魂附體/重新回來』,又把虛妄的『重新回來』重唱兩遍,那條永恆的拋物線突然在全曲最後一個音輕輕地上揚 ──慘到死!」
我和陳在msn對泣「好慘啊好慘啊」,他說「睇到第四句已經想死,未去到第二段喎」,我吃驚:「哇,有冇咁快呀你?性意象都慘呀?」「有呀,好慘呀癡線。性意象唔畀慘呀!?可以是同歸於盡的意象!」「生了火,第二段就是水了,消防員來了,別害怕。」「那是淚!」「是性交時水汪汪的眼睛。」「你哪有空留意!」「見《三言二拍》或《紅樓夢》裏的多姑娘。」「慘!」「這不是鄉土嗎?」「這是蒼涼!鄉土不用唱得這麼慢。慢死了。」「慘×到死啊!」「鑽入黑洞的形式結構,是逃出來的最好方法。」「不,因為結構太簡單,愈分析愈靠近歌的情緒,愈被吞沒……」
至於失戀的麻甩仔呢:他們聽到「從此仇恨似海」臉色大變,凝神諦聽,聽完後大呼「嘩你呢首真係慘到死啊我要療傷」,又播起讓我渾身冷顫的《抬起我的頭來》。
[鄧小樺——《字花》編輯,寫詩、散文、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