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2009

a link:馬悅然《另一種鄉愁》


作者:[瑞典]馬悅然
出版社:三聯書店
出版日期:2004·1
http://big5.xinhuanet.com/gate/big5/news.xinhuanet.com/book/2004-03/25/content_1384794.htm
《另一種鄉愁》:心上的秋天
文/李銳
五十多年前,一個瑞典小夥子因為讀了林語堂先生英文版的《生活的藝術》,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好像一個遠遊的人被一條大河所吸引,不由得想沿河而上去看個究竟,看看這條大河到底是從哪兒發源的,看看河上到底還有些什麼奇特的風光。于是,他從一本叫做《道德經》的古書開始。于是,他找到一位叫高本漢的老師作向導。或許連這個年輕人自己也沒有想到,從此,他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那條大河,他花了自己一生的時間在這條大河上尋覓,考證,閱讀,翻譯,思索,徘徊……從上古到中古,從中古到近代,從近代到當代。那雙原本年輕人熱的眼睛,從新奇,而漸漸平靜,從平靜,而漸漸深沉。終于有一天,當孩子們都已經長大成家,當他把自己心愛的中國妻子安葬在墓地裏的時候,看著墓碑旁邊那棵秋葉落盡躬身伏地的白樺樹,望著不遠處廣漠無語的大海,他忽然意識到原來已經消逝了很多很多的時光……自己在大河中,大河在時光中,滔滔不息,一去不返……一位中國的智者曾經感嘆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五十多年前的那個年輕人終于窮經皓首,著作等身,成為世界知名的漢學家。他把西漢典籍《春秋繁露》翻譯成英文。他讓同胞們和他一起分享《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元曲的美妙篇章。他翻譯的《水滸傳》和《西遊記》一版再版,到處流傳。他的翻譯和介紹讓新文化運動以來,許多現當代傑出的中國作家和詩人引起世界的注意。我不知道還有哪個外國人像他這樣無怨無悔,不辭勞苦,到處傳播中國文化,到處傳播中國的語言和聲音。當馬悅然先生回首一生,追憶往事的時候,他用中文寫下了這本書,書名叫做《另一種鄉愁》。在我看來,窮經皓首,著作等身,只能算是一個學者,只能是學術的證明。而一顆被鄉愁纏繞的心所流露的卻是情意滿懷的人。一個人如果不是把自己的生命和中國連在一起,一個人如果不是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中國文化的學習和傳播,一個人如果沒有深深的眷戀和寄托,他是不會把中國認作自己的第二故鄉的,更不可能體會到中國人悠悠千載的鄉愁。

1950年夏天,經過十幾天的顛沛周折,悅然終于坐汽車從成都到重慶,又坐輪船從重慶到武漢,再坐火車從武漢到廣州,等到箱子和人都過了羅湖橋來到九龍的時候,他滿心惆悵地問自己;“可是我的心呢?我的心在哪兒?”那時候,還有一個障礙隔在命運中間。等到那個障礙終于消失了,悅然立即拍了一封電報到成都,向他的房東陳行可教授的女兒陳寧祖求婚。那故事浪漫得像一部電影

2000年春天,我從巴黎來到斯德哥爾摩。悅然帶我到一家鮮花店買了兩盆花,然後帶我來到寧祖的墓前。圓圓的一塊石頭,靜靜地掩埋在草地裏,在1931-1996這兩個年代之間鐫刻著寧祖的名字。十年前,我第一次到瑞典,就是寧祖和悅然一起冒雨到機場去接的我。到瑞典的第一頓飯,就是寧祖親手做的熱湯面。那天晚上,悅然的茅臺酒,寧祖的熱湯面,和她爽朗的笑聲,讓我如歸故地,一下子回到了家裏。可現在,這一切都靜靜地埋在那塊石頭下面。石頭上,把一個人65年的生命,縮寫成那簡單的一行字。悅然把墓碑前枯萎了的花挪開,用手鏟把新買來的花輕輕埋在土裏。然後把舊花放進附近的垃圾箱,把墓碑旁飄落的枯葉揀拾幹凈,這一切他做得熟練而又細致。等到都做好了,悅然指著那棵躬身伏地的老白樺說,這棵樹真好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白樺。悅然告訴我,為了能靠寧祖近一點,他特意退了城裏原來的大房子,搬到這裏來住。他每天都堅持散步,每天散步都要從寧祖的墓前經過,每天都要和寧祖待一會兒。

我曾經在不同的季節三次到過斯德哥爾摩。也許是因為高緯度的原因吧,我在斯德哥爾摩看到的總是如水的斜陽,明澈寧靜的斜陽,悠遠而又慈祥,總給人說不出的慰藉和傷感,總讓人覺得那是一個可以安放靈魂的地方,總是讓人深深地想起秋天。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記下了這個無以名狀的感觸:“在中國,秋天是懷念和傷感的季節,一顆‘心’上放了一個‘秋’字,就是愁。就是中國詩人不絕如縷咏嘆了千百年的情懷。”

現在,悅然要我為他的書寫一個序言,一篇篇地翻過來悅然的短文,我看見又有一個人加入到這千年的咏嘆當中來。